1991年初,我和老师进行了第十次师徒对决。1990年的时 候,我巳从老师手中接过了最高位的头衔,若再次出战,是作 为擂主;而这次我是以挑战者的身份登上了大王战挑战赛的舞台。
然而这时,我遇到了点麻烦。本来是韩国《围棋月刊》和日 本《围棋倶乐部》联手,特别策划筹办了这场第十次师徒对决, 日程已经定好了。然而此时,日本方面却邀请我和日本棋手依田 纪基八段进行一场名为“韩日新锐代表棋手5局制比赛”。
这件事情真是很可笑。如果是日本棋院碰到类似情况的话, 他们会怎么办呢?肯定当即就会反口讥笑:“你们有没有搞错? ” 倘若是韩方向日方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韩方肯定会碰一鼻子灰,毫无疑问。
正式的国内锦标赛举办期间插入另一场负担极重的国际赛 事,并且还是5局决胜负的赛事,这种突发奇想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是韩国方面冲着“日本承担获胜奖金”的条件’立马就上 了钩。韩国正式锦标赛的三冠王和日本新人王在所谓同等条件下 进行激烈角逐的“韩日新锐棋手5局制比赛”,在韩日双方毫无 异义的支持下开始了。当时《围棋月刊》中有一篇代表“大多数 人意见”的专题这样写道:
“胜负就是有胜有负。李昌镐如果想要成为最强者,就必须 要通过这种国际比赛积累经验,磨炼心性。如果李昌镐觉得日方 提出对战的这件事情是‘目的在于利用我;可能会贏,但也可能 会输,脸面不好看’,并以此为由逃避比赛的话,那么这必将违 背一个职业棋手的原则,并且这也不是一个职业棋手应有的姿 态。下定决心不管是输是贏都要一决胜负,这才是为了围棋 迷们应该做的事情。”
这种论调脱离逻辑,跨越性反倒不小。作为一名堂堂的国内 冠军头衔的保持者,难道只要国外不管是谁提出挑战,哪怕是在 锦标赛激烈角逐的期间,我都必须要应战吗?如果避不出战,就 非要承受“丧失了职业棋手应有的姿态”这样的非难吗?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在乎是和谁对局,并且无论对手是谁我都 从不打算逃避。但是对围棋这个圈子的管理者来说,保护头衔持 有者,同时维护比赛的公正性是他们应尽的责任,然而事情却如 此发展,这真是值得我们多做反思。
我不由得想起了 1980年12月末到1981年1月初的那场“赵 治勋名人访问故国纪念对局”〈曹薰铉对赵治勋当时老师虽然 已经是韩国国内的全冠王,但是比赛中仍然拿的是次等的对局 费。金额虽然差不了多少,但赵治勋九段用日元,老师用韩元, 这样分开支付。
反过来揣测一下,日方分明怀着这样的一种心态:
赛事自不必说,日本名人和韩国冠军头衔持有者拿同样的对局 费,降低了日本职业围棋的档次。所谓的价值,总是体现在那些 想要努力守护的地方。
接着讲述那场加塞进来的比赛,从结果说起——我输了,1 胜3败。在首尔比赛的时候是1胜1负,到了东京之后,我连输 两局。这里我并不想对失败做辩解。当时我的精力不集中,输给 依田纪基八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韩日新锐代表棋手比赛的期间,也就是第二局结束后的2 月6日,大王战冠军头衔被我收入囊中。战绩为3胜1负。从老 师的第一个冠军头衔“最高位”,到之后第一位的象征“国手”, 再到“大王”,我一路走了过来。人们这时开始议论:“现在到了 李昌镐离开曹薰铉怀抱的时候了。”
我的独立问题从取得“最高位”头衔时开始考虑,而在这个 时候终于被定了下来。老师说:“再没有可以教授给你的了,我们可以到此为止了。”并且决定在我3月份升入高中的时候让我 正式独立。老师在北汉山山脚安置了一所漂亮的生活乐园,而我 考虑到和全州家人的往来,移居到江南高速公路汽车站附近的一 间公寓。
但是南北分隔的我和我的老师很快就再次见面了。有ー本围 棋杂志这样写道:“弟子好像并不满足于‘大王’这一个头衔。 他渴求着更大的独立礼物。”
在贏得“大王”之后,我向老师递上了另一张挑战书。那就 是“王位”争夺赛①(①指中央日报社主办的围棋比赛。)。
2月13日幵始至4月24日结束的第二十五届王位战是7局决 胜制比赛。序盘的时候,局势一直以老师的意愿而发展。挑战赛 第一局,老师力挽狂澜取得胜利。算起来到那时为止,在我和老 师的对局中,序盘、中盘总是以老师占优势结束,而我则会在后 半盘赶上,反败为胜。这几乎成为了一个模式。
老师聚集起自己的气势,继续取得了第二局的胜利。人们都 说:“曹薰铉终于走出了自己弟子设下的魔咒。”然而我在之后的 第三局到第五局一连三胜,几乎是一口气又夺回了系列赛的主 导权。
挑战赛第六局,老师惊险地以半目获胜。挑战赛第七局,执 白的我获胜并最终摘取了王位战的桂冠。
比赛结束的一瞬,跷着二郎腿、领带松散的老师从沙发上翻了过去,头着地。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肃然。我已经汗流成河, 面对这种难堪的场面无能为力地低着头,不停地眨眼睛。
这之后我用6月份一个月的时间取得了另外两个冠军头衔并 且进入一个世界锦标赛的决赛。我的1991年以68胜23败、胜率 74.7%结束。
许多记者都问我:站在国内围棋最高峰上是什么感觉?当时 的我既兴奋又惶恐,根本很难表达自己的想法。而现在回望那个 时候,觉得引用牛顿的话作为回答是再合适不过了 :
“如果说我比其他人稍微能够看得远一点的话,那是因为我 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老师是为我照亮前路的灯塔。我不过是一个矮小的侏儒,只 因为站在一个名为曹薰铉的巨人的肩膀上才得以看到广阔的世界。
超过300次对局的师徒大战,看着头衔一个接一个地交到了弟子手中,老师有时也会面带苦笑。但是老师从没有后悔收我为内弟子。
如果我做老师,能够像他那样超然吗?坦率地讲,我没有那个信心。大约十年之前我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就是:有一天我上了年纪的时候,我也要去发掘一个有杰出才能的孩子,培养围棋界的后续力量。但是当我越接近老师的心理的时候,反而越难再次产生这种念头了。
没有什么像拥有才能却仍然遭遇失败这种事情一样常见的 了,这个世界上充斥着那些没有得到社会承认的天才。这就是世 事的原则。而我这个无比犯上不敬的弟子,如果不是拥有了从老 师那里借来的巨人的肩膀,飞向更高、飞得更远的这种动力又从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