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生涯从古类飞蓬,堕地伊谁敢论功。
别路三千常作客,古人四十已成翁。
读书虞夏周秦汉,阅世冰霜雨雪风。
可借经营无一事,岁华回首太匆匆。
话说马成龙跟巴德哩到了营门外一瞧,外面有三匹马:头前是韦驮保,身高八尺,头戴纬帽,三品项戴,灰色摹本缎单袍,外罩天青宫绸褂子,篆底官靴,身上带着槟榔荷包眼镜金子全份活计;淡黄脸膛,雄眉阔目,年在三十以外。巴德哩说:“韦大哥,给你二位引见引见。”用手一指,说:“这位是马大人,这位是韦大人,你们哥两个多亲多近。”韦驮保过来请了一个安,说:“大人好!”那马成龙说:“你好!”韦驮保一瞧他没有还安,心中大不愿意,无奈冲着巴德哩过来说:“大人,讨你老人家手拉。”山东马说:“不拉手。”韦驮保一瞧,说:“巴贤弟,是朋友给我见,不是朋友别给我见!”回头就走,带跟人上马竟自去了。那巴德哩目瞪口呆。马成龙也说:“巴大兄弟,是朋友给我见,不是朋友别给我见!”巴德哩说:“马大哥,你不可这样粗率,人家给你请安,你不还人家一个安;人家要跟你拉手,你说不拉手儿。你还怨人家吗?漫说是你,就是汪提调,他是一个副帅,见了我们哥们,他还有一个起坐儿哪,何况是马大人你!”马成龙说:“你别吹着玩了,我就不信!我去到那汪大人处等你,看你见了副帅该当怎样?”说着话,就往前走,巴德哩后面跟随。
到了前锋营汪大人处,有差官瞧见,先到里边通报汪提调。
汪大人迎接出来,一见马成龙,手拉手儿进了大帐,说:“马老兄台,我正要请你议论大事,兄台来此甚好。”二人在大帐之内落座。当中桌案,东边椅子上坐着是马成龙,西边椅子上坐着是汪平汪大人,两旁边是十二名差官。从人献上茶来,汪大人说:“马大人喝茶吧。我今天正要请你前来,议论破汝宁府之事,不想兄弟来了,甚好。”正说话之间,巴德哩进来,说:“大帅在上,巴德哩请安。”汪大人问:“有什么事?”巴德叹说:“没有事。”汪大人同着人坐着,也没有站起来;一问他什么事,巴爷又说没有事。汪平一想:“我这个兄弟就是跟着我当差,他要跟着别人当差准不成。无缘无故的,我在这里正会着客,他进来做什么?我要说他两句,比别人说他还好。”
想罢,说:“没事进帐,必是你要讨差事。回头跟我作引马,前去探贼。”巴德哩本来是与山东马赌气来的,偏巧汪大人也没有站起来,又一说他,又派他跟着探贼,他那气大了,越想越气,说:“得令!”汪大人说:“马大人,你我带马步军,到汝宁府城西那里见机而作,不可有误!”二人上马,挑选马步军队。
巴德哩觉着没有作出脸去,自己回到帐房,换好了衣服,然后拉着马,备的是破鞍鞒,穿的是旧箭袖袍,一直的望大帐,怒容满面,站在一旁,也不言语。汪大人与马成龙二人上马带队,并马而行。前边是引马与巴德哩,后边带队的是韦驮保、韩三保、萨里善。哈三保,副、参、游、都、守等官不少。巴德哩在马上怒气不息,他指着那马,骂了声:“畜类东西!你也吃了我不少的草料,为什么你肥了,你就闹脾气?我今打你,你不愿意跟我当差。告诉你:我当差也吃饭,不当差也成了。你这个东西,好生大胆!”他拿那鞭子直打那马。汪大人一听,气往上一撞,说:“巴德哩,你这个匹夫东西!在本帅眼前这样大胆,回去我定要办你!”那巴德哩一听,说:“什么?你办我巴太爷?我这差事不当了!”说罢,拨马就走。汪平说:“来人!给我把他拿住,到营内我要办他!”后边玉斗。韦驮保等五个人一撒马,说:“巴大兄弟,你别走,我有句话说。”离汪大人远了,这些个追巴德哩,玉斗在头里说:“巴大哥,站住吧,我给你写信,你投奔我舅舅那里去吧。我舅舅现在做金陵建康道台,你去了就成。”韦驮保说:“巴贤弟,你别走,我给你写信,你投奔江苏我表兄,现作江苏巡抚。”萨里善说:“巴贤弟,你别走,等等我吧!我告诉你,投奔我叔叔那里去吧。我叔叔现在作两广总督,我哥哥在这河南作布政司,你别忙啊!”那巴德哩一声也不言语,催马直望西南去了。众人追了几里,并没有追上,无奈回来到汪大人马前,说:“并未追上,求大人恩施格外吧!”
汪大人一摆手,他在马上一瞧,那汝宁府城上旌旗招展,贼兵无数,防守甚严。无奈不敢攻城,传令往回走。汝宁府西关外道北边一带浅河,内里长起有一片苇草,有五六里长。过去那苇草西北,就是穆帅扎营之处.汪大人同成龙要回走,非望西绕才过得去。天有正午,马成龙正除青茫茫一片苇草,见有一片苇草地,往北有一条小路。马成龙一瞧,说:“汪大人,派两个人带五百兵,在此小路口等候。如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拿到大营见我,自有道理。”汪大人一回头,叫:“都司刘奎明、参将彭占炳,你二人在此处带五百步兵看守这小路口,有人从里边出来,拿送大营见我。如至日落之后没人出人,你二人回营交令,不可有误!”二人答应:“得令!”就在这里把五百八分为左右,在此处下马,坐在马扎上,等候多时。
只见云生西北,雾长东南,沉雷声响,细雨飘飘。在先雨小还不要紧,后来越下越大。刘奎明说:“彭大人,你看这雨下的大了,想你我为武夫的,在军营内苦征血战,早起迟眠,为的是名垂千古,青史留名。自到汝宁府,攻了八次城,伤了几千人,阵亡了二十多名官长,你我还算时运高照。今天在这雨地内等候,查拿奸细,真应古人的话了:‘寒暑披铁甲,南北定烟尘。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彭占炳说:“刘大人,你所说的有理。无奈一件:为人子,孝当竭力;为人臣,忠则尽命。大丈夫处事,必要想光前裕后之事。”正说着,忽听见苇草里边有人走路之声响,出来了两个人。
刘奎明说:“拿!”那些个官兵过去把那二人抓住彭占炳一瞧那两个人:一个身高六尺,身穿月白布裤褂,白布袜子,青布双脸鞋;年约三十以外,面如茄皮,黄眉毛,圆眼睛,脸上黑中透暗。那个是身高六尺向外,黄面目,吊角眉,大眼睛;身穿蓝布褥褂,白布袜子,青布鞋,肩头上扛着一个空口袋。一见官兵来拿,他两个人跪倒就地,说:“众位会总爷饶命吧!
我们是做小本经营的,你不可这样无理。”刘奎明说:“我等是清营的官兵,奉令在此捉拿奸细,捆上带着走!”那两个人说:“我们是本地百姓,做小本经营。”彭大人说:“带你二人至大清营再说。”二人上马,带着官兵,押着两个人,至大清营汪大人那里,回禀汪大人、马大人知道。至大帐说:“卑职等在苇草小路,拿来两个人。他说是本处百姓,做小本经营的,方才搜了搜他二人身上,并无有别的物件。请大人定夺。”
马成龙点上灯升帐,说:“带上来,我问问他是何等之人。
”汪大人说:“带上贼来!”下边有人答应,把贼人带进帐来,两边站立亲兵队、差官。两个人跪下说:“大人饶命!我两个是好人,不知为什么把我二人拿来?”马成龙说:“你二人是哪里人氏!姓什么?不必害怕,说明白,我开放你二人就是。”
那穿月白裤褂的说:“我姓祁,排行在五。那是表弟段芳。我们在这正北二十里,白沙庄人。因为家中贫寒,做小本经营为业。听说这里大清营扎驻,八卦教在城内也不敢出来,我二人上汝宁府正南有一个平定镇,去取落花生,做个小买卖,亦好度日。此是实话,求大人格外施恩!”马成龙说:“你二人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快些实说!”有差官把那口袋呈上来,说:“里面有两串钱,并无别物。”
马成龙听这二人说的话,看那举止,成龙心内说:“我要问不出这二人的真情实话来,也被汪平笑我无能。”主意已定,又想:“在此行军之际,这两个人要是百姓,也不敢走汝宁府西门。”又望贼人身上细瞧瞧,也没有什么东西,故意的说:“你这两个小辈,好大胆量!我早已看出来了,你二人身上带着的物件,还不快说实话!”那两个一低头,只瞧袖口内。成龙吩咐:“来人!快把他那袖口的手巾拿出来我看。”差官立时把那两个人袖回内带着的手巾拿出来,一瞧上面并没有什么,交给成龙亲看。成龙看了半天,说:“你两个人这手巾上有蓝线一叠,上面凑三个字,是‘天地会’。你还不快说实话!”那两个人,祁五就说:“大人不必动怒,既然看出来,我二人实是天地会。今天奉老会总任山之命,暗中哨探大清营。今既被擒,求大人恩典!”汪平接口问道:“你城中还有多少人?”
祁五说:“还有七万人马、三年粮草,内有十二员大会总、四十位散支会总。此城不亚如铜墙铁壁?这座城是一座糖城,炮打不怕,非有生死白牌,不能开城。我告诉大人说吧,就让攻打三年,城也攻不开。非见那生死白牌,不能开城。”汪大人与马大人问道:“什么叫生死白牌?你要实说呀!”祁五、段芳二人说:“那生死白牌,乃是当初老会总任山他奉命之时,八路督会总派他取北五省,立了一角文书,一劈两半,八路督会总给任山一半,留一半,说:‘你我分去之后,无论你得了多少城池,非见我生死白牌,不可卸兵权,不可开城。’故此这一座城打不开。”汪平听明白了,说:“来人!把这段芳、祁五带下去,斩首级号令!”下面有当差人等齐说:“得令!”又吩咐:“合营大小将官听命:如有人得了这生死白牌,兵升守备,将加三级。”那差官少时献上段芳二贼的头来,马成龙与汪大人吃酒。
天有三鼓时分,成龙方要告辞,外边差官进帐报与汪大人说:“巴德哩回营,现在帐外听令。”汪平说:“好,命他进来,刀斧手伺候。”只见那巴德哩笑嘻嘻的进了大帐,大众一瞧都愣了。只见他换的新摹本缎箭袖袍儿,是库灰的颜色,新獾皮的巴图鲁坎肩,翡翠的扳指,新漂白袜子,蓝摹本缎镶鞋。汪大人方要传令杀巴德哩,巴德哩说:“卑职仰仗大帅的虎威,巧得生死白牌,可取得汝宁府这座城池。”那汪大人与众人一听,心中喜悦。不知巴德哩如何得了生死白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