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天赐的危机,使他的支持率上升。罗森堡死掉,使他的形象一干二净,明亮闪光,全美国都感觉良好,因为有了他的好领导,民主党人都四散逃奔,去找个藏身之地,明年的当选连任已是囊中之物,尽管如此,他还是厌恶这次危机,厌恶一次次折磨人的天不亮就召开的会议。他厌恶自以为是和桀骜不驯的F-登顿-沃伊尔斯,讨厌又矮又胖的沃伊尔斯穿一件皱已已的风雨大衣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胆敢在跟合众国总统讲话的时候朝窗外张望。他一分钟后就要来这里会面,这是又一次紧张的交锋,沃伊尔斯照例只肯说出一部分他所知道的情况。
他恨透了被蒙在鼓里,只得到一点沃伊尔斯乐意吐出来的情况。格明斯基也会扔给他一点。跟他们比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总算有个科尔把他们送来的东西仔细看一遍,全都记住,管住他们老老实实。
其实他也恨科尔,恨他办事周到完美,恨他的才华过人,工作起来不要睡觉。这个科尔还要把当天的破烂装满一皮包带回家去,看它一遍,推敲一遍。科尔累了的时候会睡上五小时,一般都是三四小时。他每天晚上11点离开他在白宫西厅的办公室,坐在豪华汽车的后排,回家的一路上都在看文件。他认为凌晨5点以后到达他的办公室便是一条罪过。如果他可以每周工作一百二十小时,别人就应该至少工作八十小时。他要求八十小时。三年过去了,当今总统主政之下的白宫里没有人能记得起因为每周工作不满八十小时而被弗莱彻-科尔踢开的人一共有多少。这样的事情至少每月三次。
情况极其紧张,一次难对付的会议即将举行,碰到这样的早晨,科尔的心情特别愉快。一周来跟沃伊尔斯玩的这场斗法已经使他笑脸常开。两个秘书忙进忙出,总统正在浏览《华盛顿邮报》,他便站在办公桌的旁边阅读函件。
总统看他一眼,他穿一身一尘不沾的笔挺黑色套装,白衬衫,系一条红色真丝领带,头发剪到耳朵上面,头油稍嫌重了一点。总统已经对他产生厌恶之心,但是这种心情很快就会过去,只消这场危机结束,他一回到高尔夫球上,科尔便会鞠躬尽瘁,料理一切。
科尔打了一下枢子,眼睛朝两个秘书看看,她们知趣地溜出了椭圆办公室。
“他还说只要我在这里他就不来。真是滑稽。”科尔显然是觉得挺逗。
“我想他不欢喜你。”总统说道。
“他欢喜他能够踩在脚下的人。”
“我捉摸我得对他客气一点。”
“给他戴高帽子,总统。一定要他住手。这一套说法根本站不住脚,简直可笑,但是拿在他的手里就有危险性。”
“法学院学生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查。她不像是有坏心眼。”
总统站起来,伸一下懒腰。科尔理好文件。一个秘书在传话器里通报沃伊尔斯来到。
“我走开,”科尔说道。他会藏在角落里偷听和偷看。因为他的坚持,椭圆办公室里装置了三架闭路摄像机。监视器安放在白宫西厅的一个锁上的小房间里。只有一把钥匙,在他手里。萨吉知道有这么个房间,不过还不曾进去过。话得说回来,三架摄像机都是看不见的,这被当作是绝大的秘密。
总统觉得放心一点,因为他知道科尔至少可以偷看。他到门口去迎接沃伊尔斯,热情握手,然后领他在沙发上坐下,作一次亲热的、友情的闲谈。沃伊尔斯并不领情。他知道科尔要偷听,还要偷看。
但是为了符合此刻的气氛,沃伊尔斯脱下了他的风雨大衣,端端正正放在椅子上。他不喝咖啡。
总统架起腿。他穿一件棕色羊毛衫。
“登顿,”他庄重地说。“我要弗莱彻-科尔向你道歉。他不懂处世之道。”
沃伊尔斯微微点头。“他够得上是头蠢驴,是不是?”沃伊尔斯咕噜道。
“是的,够得上。我真得好好看住他。他非常聪明,干劲也大,不过有时候会做得过头。”
“他是个狗杂种,我可以当面对他这样说。”沃伊尔斯看了一眼托马斯-杰斐逊画像上头的一个通口,那里面有一个镜头正对着下面整个房间。
“是的,好的,我不许他干扰你,直到这件事情了结。”
“就这么办。”
总统慢慢地小口喝咖啡,思索着下面该说什么。沃伊尔斯不是以擅长言谈而知名的人。
“请你帮个忙。”
沃伊尔斯两眼睁定,一眨不眨。“是的,总统。”
“我得把这份鹈鹕案情摘要扣下来。真是胡思乱想,但是,见鬼,它还提到了我。难道你真把它当一回事?”
哦,这才有趣了。沃伊尔斯强忍住不笑出来。这着果真起作用。总统先生和科尔先生手忙脚乱就是为了这个鹈鹕案卷。星期二很晚他们收到它,星期三为它伤了一天脑筋,现在才到星期四一大早醒来的时候,他们便已下跪乞求。
“我们已经进行调查,总统先生。”这是谎话,可是他又怎能知道呢?“我们要追查一切线索,一切涉嫌的人。如果我不是认真对待的话我就不会把它送过来了。”沃伊尔斯的晒成棕色的额头上皱纹攒成一簇,他心里只想要笑。
“你们知道多少?”
“不多,我们才开始。我们收到这份材料还不到48小时,我派了新奥尔良的14名探员开始深挖。完全是照章办事。”这一通谎话说得活龙活现,他几乎听得见科尔喘不过气了。
14个人!这一下吓得他非同小可,他立即坐直了身体,把咖啡放在桌上。14名特工在那边出动,亮出证件,叫人回答问题,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你刚才说14人,听起来好像是挺认真的。”
沃伊尔斯寸步不让。“我们非常认真,总统先生。死者遇害已经一个星期,凶犯的踪迹也变冷变淡了。我们尽快追查一切线索。我手下的人日夜不停地工作。”
“这一切我都明白,这个鸦鹏的说法到底有多么严重呢?”
见鬼,这是说着玩的。案情摘要还没有送到新奥尔良去。事实上还没有跟新奥尔良联系过。他交代了埃里克-伊斯特邮寄一份复印件给那里的办事处,命令他们不要声张,问几个问题。这是一条死线,跟他们正在追查的上百条其他线索一样。
“我不相信真会有什么结果,总统先生,但是我们得把它查清楚。”
“我不用跟你明说,登顿,如果新闻界知道了,这样的胡说八道会有多大害处。”
“我们进行侦查并不跟新闻界商量。”
“我知道。我们不用多谈那个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碰这件事。我是说,活见鬼,荒唐,我可能挨一下烫。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沃伊尔斯不留情面。“你是要我放过一个嫌疑犯吗,总统先生?”
科尔的上身更加靠近荧屏。不,我是要你忘了这份鹈鹕案情摘要!他几乎大声说出来了。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跟沃伊尔斯说得一清二楚。他可以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如果这个矮胖的小混蛋胆敢放刁的话还要给他一巴掌。但是他现在藏身在斗室之内,并不在现场。而且,至少是在此刻,他知道他只能待在这里。
总统挪动了一下,把膝盖上的两条腿互相交换一下。“是罗,登顿,你知道我的意思。池里还有大鱼。新闻界都在注视调查工作,想要探听出谁是嫌疑犯。你知道他们的脾气。我用不着告诉你我跟新闻界没有什么交情。连我自己的新闻秘书都不欢喜我。哈,哈,哈。不妨暂时忘掉它。腾出手去追踪真正的嫌疑犯。这份东西是开玩笑,但是它要使我窘得无处容身。”
登顿死瞪着他看。毫不手软。
总统又挪动一下,“这个卡迈尔的情况怎么样?看起来很不错么,嗯?”
“可能是。”
“是啊。我们刚才谈到了人数。你指派在卡迈尔方面有多少人?”
沃伊尔斯说:“15人。”他差一点笑出来。总统不觉张大了嘴。给这场把戏中最热门的嫌疑犯派了15个人,给这份见鬼的鹈鹕案情摘要派了14个人。
科尔笑了,摇摇头。沃伊尔斯因为自己说谎而被逮住了。星期三的报告第四页最末一行,埃里克-伊斯特和K.O.刘易斯开出的人数是30,不是15。放心吧,总统,科尔轻声对荧屏说道。他在拿你寻开心。
总统可是绝对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放心的。“我的天哪,登顿。怎么只有15个人?我还以为这是一个重要突破。”
“也许稍多几个。我掌握这个调查,总统先生。”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我不来插手。我只不过希望你考虑一下把时间花在别处。就这个要求。我在看鹈鹕案情摘要的时候差一点要呕出来了。如果新闻界看见了它并且刨根究底起来的话,我就得上十字架钉死了。”
“所以你要求我住手?”
总统俯身向前,狠狠看着沃伊尔斯。“我不是要求,登顿。我告诉你别理睬它。把它搁在一旁一两个星期,把时间用在别处。如果它再次露出火头,再看住它。这儿还是由我作主,记得吗?”
沃伊尔斯这才软了下来,还露出一丝笑容。“我可以跟你有个协议。你的打手科尔让我在新闻界面前出了丑,他们抓住我们对罗森堡和詹森提供的安全措施大做文章。”
总统庄重地点头。
“你别让那头狼狗盯住我的屁股,不许他靠近我身边,如果做到这一点,我就不提鹈鹕案卷。”
“我不跟人讲条件。”
沃伊尔斯心里骂了一声,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好啊,我明天就派50个人去新奥尔良。然后再去50人。我们在全城亮出证件,使出浑身解数去引起人们注意。”
总统顿时站起身来,走到开向玫瑰园的窗口。沃伊尔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
“好说,好说。一言为定。我把弗莱彻-科尔管住。”
沃伊尔斯站起来,慢慢走近办公桌。“我不信任他,如果在这个调查中我再一次察觉有他插手,协议立即作废,我要投入全部力量去调查这个鹈鹕案卷。”
总统抬起双手,笑容满面。“一言为定。”
沃伊尔斯笑了,总统笑了,内阁中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弗莱彻-科尔对着荧屏笑了。打手,狼狗,他欢喜,这样的称呼可以扬名后世。
他关掉了荧屏走出小房间,锁好房门。他们会再谈上十分钟,关于被提名人的背景调查,他可以到他的办公室去听,那里有音响设备,没有影象设备。他9点钟要开工作人员会议。10点钟要开除一名员工。他还要用一下打字机。他的大多数通知都是对着机器口授,把录音带交给秘书。也有偶一为之的情况,他觉得需要采用一下无头告示的手法。这种书面通告总归是在白宫西厅广泛分发,而且总归引起火暴的争论,并且经常会流传到报纸上去。这样的通告都没有具名,几乎每一个办公桌上都发了一份,科尔会大声呵叱。为了这种无头告示的通告他还开除过人,其实它们全是从他的打字机里出来的。
一张公文纸,一共四段,单行间隔,概括叙述了他所知道的卡迈尔以及他新近飞离华盛顿的情况,还有闪烁其词的跟利比亚人和巴勒斯坦人的联系。科尔对它不胜赞赏。《华盛顿邮报》或《纽约时报》要过多久才会报道呢?他还自己跟自己下过小小的赌注,看哪一家报纸首先刊登。
局长上白宫去了,从那儿飞往纽约,明天回来。加文守候在K.O.刘易斯的办公室外面,直到房门开出一条小缝。他便乘机而入。
刘易斯觉得不高兴,不过他总是彬彬有礼。“你好像吓坏了。”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刘易斯等他说下去。
“他名叫托马斯-卡拉汉。他就是从图兰大学来的那个人,给我带来了鹈鹕案情摘要,它在这儿传阅了一通就送到白宫去了,不知道还送往别处去没有,现在他已经死了。昨晚在新奥尔良一枚汽车炸弹把他炸得粉身碎骨。这是谋杀。”
“我很难过。”
“这可不是个难过的问题。这枚炸弹显然是针对卡拉汉和他的学生的,写鹈鹕案情摘要的学生,一个名叫达比-肖的姑娘。”
“我见过这个名字,在摘要上。”
“对了。他们正在约会,爆炸的时候本来是应该一同在汽车里的,但是她命不该死,今天早上5点钟我接到这个电话,她打来的。吓得我要死。”
刘易斯听着,但是已经决心一推了之。“你不见得确实知道这是炸弹吧。”
“她说这是炸弹,是的,轰隆一声!全都炸得精光,是的。我确实知道他死了。”
“你认为他的死和这篇文章有关?”
加文是个律师,侦查技术方面是外行,他不愿被人家看成容易轻信上当。“可能有关。我想是的,难道你不相信?”
“没关系,加文。我刚才挂掉跟局长通的电话。鹈鹕案件不查了。我不清楚它是否曾经列入调查范围,但是我们不再为它花时间了。”
“但是我的朋友给汽车炸弹杀死了。”
“我觉得难过。我相信那边的当局一定在调查。”
“听我说,刘易斯,我求你帮个忙。”
“听我说,加文。我实在无能为力。我们现在要追的案子够多了,局长叫停,我们就停。你完全可以自己找他谈。我劝你还是不要找他。”
“也许我的做法不对。我以为你会听我说话,至少会表示关心。”
刘易斯绕过办公桌走来。“加文,你面色不好,今天不要上班。”
“不。我回办公室去,等一个小时,再到这儿来,再作一次努力。我们可以在一小时后再试一次吗?”
“不。沃伊尔斯说得清清楚楚。”
“还有姑娘呢,刘易斯,他已经死了,她现在还躲在新奥尔良,心惊胆战,有人跟踪她,她向我们求救,而我们却是太忙了,顾不过来。”
“我觉得难过。”
“不,你不要觉得难过。是我不好,我要是把那份东西扔进垃圾桶就好了。”
“它是为了一个有价值的目的,加文。”刘易斯把手搁上他的肩头,仿佛是说就到此为止,他已经厌烦这一套胡说八道。加文转身朝门口走去。
“是啊,它给了你们这些人一点好玩的东西,我早把它烧掉就好了。”
“那是一篇好文章,烧不得,加文。”
“我不罢休。过一小时我再来,我们重新谈。这一次谈得不对头。”维尔希克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她从卡纳尔街进入鲁宾斯坦兄弟公司,消失在男子衬衫架格之间。没有人跟踪进来。她很快挑选了一件男式小号的深蓝色风雪大衣、一副不分性别的飞行员太阳眼镜,以及一顶英国的驾车帽子,也是男式小号,大小正好。她用信用卡付钱。售货员办理信用卡手续的时候,她把风雪大衣的价格标牌扯掉,便穿上身去。大衣很宽大,好像是她穿了上课堂的服装一样。售货员客客气气地看着她。她向马加津街走去,消失在人丛中。
回到卡纳尔街。从一辆大车子下来的旅客拥进喜来登饭店,她便混在他们当中。她走到装了一排电话的墙边,查到了号码,接通了她的隔壁邻居陈太太,问她看见过或听到什么人来过没有?对方说,一大早,听见一声敲门。天还未亮,把他们敲醒了,但没看见什么人,只听见敲门声。她的车子仍旧停在街上。
她看着旅客们,摁动了加文-维尔希克的内部号码。
“你在哪儿?”他问。
“听我解释一下。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告诉你或任何人我在什么地方。所以,你不要问。”
“好的。我想一切都听你的。”
“谢谢你。沃伊尔斯先生说什么了?”
“沃伊尔斯先生上白宫去了,我找不到他。我设法今天晚些时候跟他谈。”
“太差劲了,加文。你在办公室里差不多四小时了,没干一点儿事情。我期望的不只如此。”
“需要耐心,达比。”
“耐心要送掉我的性命。他们要抓住我,是不是,加文?”
“我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人家要杀死你,而要杀死你的人已经暗杀了两位最高法院大法官,还干掉了一位清白无辜的法律教授,他们拥有上百亿美元,而且他们显然是不惜用这笔钱去杀人的,这时你该怎么办,加文?”
“去找联邦调查局。”
“托马斯去过联邦调查局,他已经死了。”
“谢谢,达比。那样说不公平。”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公平不公平,高兴不高兴,我更关心的是要活到中午。”
“别上你的公寓去。”
“我不是笨蛋。他们已经到我家去过了。我相信他们还监视着他的公寓。”
“他的家人在什么地方?”
“他的父母住在佛罗里达州那不勒斯。我猜想校方会跟他们联系的。他有一个兄弟在莫比尔,我想到过给他电话,跟他说明整个情况。”
她看见了一张面孔。他在旅客登记处的前面的一群游客中走动,拿着一份折好的报纸,企图显得跟其他旅客一样平常普通,但是他走路不大自然,眼睛在搜索寻找。他瘦长面孔,圆眼镜,额头闪亮。
“加文,听我说。写下来。我看见了一个不久前见到过的人。也许一小时前见过。6英尺2英寸左右:瘦个儿,30岁,戴眼镜,谢顶,深肤色。他走了。他已经走掉了。”
“这鬼家伙是谁?”
“我们没见过面,谁知道!”
“他看见你了吗?你在什么鬼地方?”
“在一家旅馆大厅。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我了。我得走了。”
“达比!听我说,不论你干什么,跟我保持联系,好吗?”
“我争取。”
厕所在转弯角上,她走到最后一个便位,锁上门,在里面待了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