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新年到了。

    只是这个新年对于郭永坤来说，一点都不清闲。

    肩膀上突然挑起两万多人的生计问题……肯定还不止，那些职工他们还有家人。是真的感觉到压力。

    他一直在想，该给这两万人谋一份怎样的生计。

    建厂是必须的，而且还非得是劳动密集型产业。

    但这里面存在不少麻烦。

    比如建什么工厂？

    再在河东建健力宝厂，完全没有必要，这边一家工厂，加上旁边县城里的一家工厂，完全可以辐射周边几个省，多了就会造成产能过剩。

    另外，一家工厂肯定无法容纳这么多职工，他还得建好几个厂……

    需要解决的难题真不少。

    “小坤，高山牛奶厂的刘厂长来辞年了。”

    郭永坤正“美人卧”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似在打盹，实则脑子里就没停止过转动。耳畔传来母亲的声音。

    所谓辞年，过去主要是针对家族内的晚辈对长辈，在春节之前上门探望。近些年却有些变味。

    “老刘也真是的，说了不搞这些嘛，怎么又来了。”

    郭永坤苦笑一声，从沙发上爬起，踱步来到外面的堂屋。

    刘勇来不仅人到了，还没空手，大概知道老郭家不缺什么金贵玩意，拎来两只老母鸡，据说是亲自去郊区村上抓的吃纯谷的走地鸡。

    还有半扇野猪肉，说是赶巧碰上，从山上跑下来祸害庄稼，被村民们围住打死。

    人家大老远拎都拎来了，总不好拒之不收，浪费人家一片心意。郭永坤表示了感谢，还打趣说给年夜饭添菜了。

    使得刘勇来很高兴。

    郭永慧适时端来茶水，弄得刘勇来不胜惶恐。

    两人也不是头次照面，之前郭永慧回来“办酒”的时候，他就来过。所以很多事情也有耳闻，知道眼前这姑娘学问高得吓人，据说她那一行道里面，全中国可能都是独一份。

    这不，前不久他又听到风声，说国家最高的研究单位，已经发来聘书。

    所以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而是正二八百的国家高级人才、国之栋梁、大领导！

    他赶紧站起，双手接过，弄得郭永慧也有些不自在，笑着示意他不必如此，然后干脆快点闪人。

    堂屋里，郭永坤终于有正当理由从条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包大中华，然后优哉游哉地点上一根。

    平时他可没这待遇，在家里的地位着实不高，也就吃得住郭小妹。想抽烟只能蹲屋檐底下，这寒冷腊月，外面北风呼啸，可不那么好受。

    “老刘，厂里一切都好吧？”

    自从美国回来后，因为健力宝这边堆积的事情已经不少，再加上应酬也多，郭永坤还真没抽出时间去高山牛奶厂逛逛。

    也就派夏樱过去，代表自己视察了一下，包括春节福利什么，也是她安排的。

    据夏樱反馈回来的情况，高山牛奶厂那边总体还算不错，89年经济形势这么不好的情况下，也始终保持着盈利。

    “目前来说还可以，今年虽然年月不好，也没亏本……”刘勇来像汇报工作一样的娓娓道来。

    郭永坤听出一些弦外之音。

    “目前？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刘勇来点点头，叹着气说，“这几个月不少订奶的老客户都退订了，我原本还以为是牛奶质量出了问题，严肃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不是。

    “省内现在多了个叫娃哈哈的儿童口服液，据说效果很好，孩子喝完后不仅爱吃饭了，体质也增强不少，不怎么害病。

    “而我们那些订奶的老客户，多数还是为了家里的孩子，这个叫娃哈哈的口服液价格也不便宜，现在传得神乎其神，不少人就有了取舍……”

    “娃哈哈？”郭永坤真楞了一下，发展还挺快嘛，这才三两年时间，就已经进入他们省。

    他倒也想过，自己做饮料行业，迟早要对上娃哈哈，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刘勇来表示就叫这个名字，苦着脸说，“所以我担心啊，再这么下去，等明年，我们好不容易整出的盘子，又要崩了。”

    他所谓的盘子，自然是指牛奶订购、送货上门的销售模式。

    郭永坤这时就在感慨，老刘人是没话说，为了高山牛奶厂劳心费力、鞠躬尽瘁，可惜能力终究差了点。

    平心而论，牛奶和保健品这两个行业，或许存在一些冲突，但并不直接。

    牛奶也绝对不是什么夕阳产业。正好相反，它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刚需品。

    保健品则达不到这种程度。

    老刘只会管理，不擅经营，稍微遇到一点麻烦就束手无策。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适合做工厂一把手。

    不过，此时高山牛奶厂面临的麻烦，倒是给了郭永坤一个思路。牛奶这个产业，大有可为。

    他虽然有办法信手解决掉这个麻烦，但并不想这么做，那样只是换汤不换药，工厂迟早还会遇到类似的新麻烦。

    他决定大干一场，将牛奶产业做大做强。

    正好，这样可以解决一部分他手上的人力分配。

    “老刘，这样，你先回去，容我想一想，我打算重新规划一下高山牛奶厂的发展方向。”

    “好，好！”

    刘勇来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喜上眉梢，他很清楚郭总的能耐，就怕他没当回事，但凡他上心，那再大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

    除夕。

    南方和北方不同，北方人过大年必吃饺子，但南方在腊月二十九这晚就吃过，大年三十这天，主要还是以硬菜为主。

    老郭家的厨房里，一个老母亲，两个女儿，再加一个嫂子，四个女人一起动手，从下午就开始忙活，就为拾掇出一桌美味佳肴。

    累嘛肯定是累的，不过再累也及不上心头的喜悦，特别是今年。

    老郭家一家老小总算彻底团聚，一个都不差。

    李秀梅又是打鱼丸，又是炸酥鱼，尽整些功夫菜，但脸上始终笑意盈盈。

    有种忙碌叫作快乐，这些老把式菜，孩子们可弄不来，还需要她亲自下手。而但凡饭桌上孩子们能吃一口乐，便是她这个做母亲、奶奶最大的幸福。

    至于郭永坤他们三个爷们儿（加上小秋秋），也没闲着，从上午开始就出门打年货，完了下午写春联、挂灯笼，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临近黄昏的时候，张小勇从河里过来，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只破三轮，拖来一车的鱼。

    最大是一条青鱼，28斤重，拎起来快抵上两个小秋秋这么高。

    “你想累死我们呀。”郭小妹拎着菜刀从厨房里跑出，一看这情景，就差没剁人。

    她是家里最不会做饭的一个，厨房里母亲、嫂子、姐姐都在忙活，各有各的菜要准备。她也就打打下手，配配菜什么的，这下拉回这么多鱼，除了她没人有空拾掇。

    “我不是寻思今年人多嘛。”张小勇也是一肚子委屈，咋还嫌好吃的太多呢？

    这些鱼腌起来做成腊鱼，能一直吃到明年夏天，难道不香？

    “你自己来弄。”郭小妹直接菜刀往他手上一塞，半点道理不讲。

    可怜老实人张小勇也是没辙，气还没喘顺，又得跑到院里的水井旁拾掇鱼。

    郭小妹看了一阵，这冬天的井水可有够凉的，见张小勇手都冻红了，冲进屋里找出两双塑胶手套，递给张小勇一双，自己带上一双，蹲在地上帮他打下手。

    终究是舍不得。

    张小勇嘿嘿一笑，一脸甜蜜。

    他是孤儿，如今跟老郭家的小闺女都走到这一步了，过年肯定不能去别的地方。

    “青鱼舌头别毁了。”厨房那边，李秀梅系着围裙跑出来，特地招呼了一句。

    大青鱼的舌头，那可是好东西，老一辈相信晒干后戴孩子身上，可以驱邪避病。

    “知道了。”郭小妹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然后张小勇把着硕大的鱼头，她则龇牙咧嘴地伸手往鱼嘴里掏舌头。

    “太残忍了。”小秋秋翘着屁股蹲一旁“观战”，用两只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一眨不眨盯着这一幕。

    旁边的郭永坤不禁被逗笑了，朝他屁股蛋“踢”了一脚。

    夜幕降临，丰盛的菜肴陆续上桌，大家围坐一起，喜气洋洋。

    “总算过了个团圆年。”李秀梅感慨道。

    “妈，你就别喝酒了吧。”郭永坤正给自己和大哥倒酒，哪只老母亲伸手就抓瓶子。

    “喝点。”

    郭永坤也是没辙，只好给她斟上一盅。

    “来，过年了，大家碰一个。”李秀梅笑着提杯。

    哪怕是小秋秋，也学着大人的模样，举起一杯橙黄色的健力宝，兴致勃勃。

    “咱家能有现在这副光景，我这辈子也没其他指望了，就是你们两个……”

    她说着，将目光瞟向大女儿和小儿子。

    “个人问题也要早点落实一下，趁我还干得动，到时候也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郭永慧俏脸一红。

    郭永坤已经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没好气道：“妈，这大过年的，吃团圆饭，能不能不要第一句话就提这茬？”

    “不提怕你们不记在心上！”李秀梅哼哼道。

    她感觉自己够开明了，一个个都三十多的人啦，放别人家里，再找不到对象门都不给进。

    郭小妹无疑最开心，这回老母亲的无差别攻击可打不到她身上，在这方面她已经走在前列。

    “妈说的是，你们两个老大难。”她还不忘助攻一波。

    “怎么哪儿都有你？”郭永坤瞥了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诶，小秋，你别喝这么多。”蔡玉霞见儿子提杯就灌，赶紧上手拉住，这大冬天，饮料很冰。

    “不是说干杯吗？”小秋秋不解，“奶奶他们都干了。”

    是啊，干杯，不就是要干掉吗？蔡玉霞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趁她愣神的那会儿，小秋秋已经将余下的健力宝咕咚咕咚几口干完。气得她都想伸手打人。

    “哈哈，小秋秋，不错，是个爷们儿，干杯当然要一口闷掉。”郭永坤哈哈大笑。

    小秋秋受到表扬，很是开心，也对这种大人的“游戏”产生浓厚兴趣，又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蔡玉霞这回眼明手快，赶紧将易拉罐抢过。

    “三叔，我敬你，干杯！”

    小秋秋端着只有一口饮料的玻璃杯，一脸期待地望着郭永坤。

    而郭永坤，则低头看了眼自己刚斟满的一杯茅台，喉结滚动了一下。

    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