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炎达分开后,陆铮坐上虎子开的车,直奔农业厅招待所西区,在这段时间,农招所西区在冀东干部眼中几乎成了魔窟一样的存在,令人谈虎色变。
因为正对外招商,西区早已不对外营业,翠绿松柏旁,院门前的值班室,除了原来的保安,也有抽调进整顿办案件组的公安干警执勤。
桑塔纳直驱2号楼,杜小虎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笑着说:“有人管这里叫渣滓洞,我跟他说,咱们一没上老虎凳,二没灌辣椒水,名不副实啊。”
陆铮就笑,这些话能传到杜小虎耳朵里,可见传的有多么凶,毕竟在外界眼里,杜小虎是自己的司机,一些离谱的话,能不跟他说必然便不会同他讲。
渣滓洞在建国前是失败的国军一方关押政治犯的所在,在很多文学作品中,是白色统治的代名词。
在二号楼前下车的时候,雷永胜便迎了出来,查到李晟一,兼任专案组副组长的省纪委常委、纪检监察室主任曹显泽便不怎么热心了,主动接了常建民一案涉案干部的卷宗,做些准备移交检察机关的后续处理工作。
“这小子,嘴挺硬的,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陆铮向里走,雷永胜跟在陆铮身边,边走边汇报情况。
隔着花玻璃,可以看到审讯室中两名干部正和李晟一谈话,想来,又是疲劳轰炸呢。
从雷永胜手里接过李晟一一案的材料,陆铮翻看了几眼,李晟一借担任振华公司子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便利贪墨公司财政拨款证据确凿,但是从李晟一及亲属名下查抄的财产与审计部门审计得出的巨额亏空并不能相抵,显然,李晟一必然有共犯。
“要实在不行就用他女儿当突破口,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他这种人,现在唯一的指望也就是希望下一代能好好生活,如果他不交代,他的下一代不像他想的那么安逸呢?”雷永胜看着审讯室中面色笃定的李晟一,几乎是咬着牙说。
陆铮摆摆手,说:“高书记要求我们文明办案,外面一些谣传影响也很不好。”
雷永胜愣了下,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陆铮的呼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是整顿办举报中心主任甘厚武打的传呼,留了个电话号码,同僚或者下属传呼陆铮,鲜有留言的,通常就是如甘厚武这般,留个名字,留个电话。
来到窗前,陆铮拿起桌上电话拨了回去,很快,那边甘厚武就接了电话。
甘厚武这个举报中心主任算是陆铮提的,当初呼声最高的是沈丹,但是最后陆铮点名,上的甘厚武,这些情况,甘厚武事后自然打听了出来,在工作生活上,他也一直在努力向陆铮靠近。
“主任,接待室从北门来了个老人,叫康顺祥,说是找您,他还说他女儿叫康敏红,您一定记得。”
北门?康敏红?
陆铮马上想起来,是自己下北门时见到的妇女,她为丈夫申诉,鱼塘下毒的案子。后来,自己将申诉材料转交给了北门市长汪四喜,但最近忙振华公司的案子,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想了想陆铮道:“这样,我现在往回走,你先接待一下康大爷。”
甘厚武连声说好。
……
半个多小时后,陆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不用他打招呼,很快,甘厚武就领着一位老人过来,老人穿着灰布衣裳,补丁摞补丁,脸上皱纹很深,胡子拉碴,挂着水星子,也不知道是唾液还是鼻涕,看起来便是靠墙根晒太阳的农村老人。
“老人家,我就是陆铮。”陆铮笑着从办公桌后走下来和老人握手。
老人明显怔了下,有些不相信地说:“您是陆主任,是这里最大的官儿?”
甘厚武在旁边笑道:“这是我们陆主任,你就放心吧。”又给陆铮和康大爷倒了杯热水,便退了出去。
康大爷眼见这个年纪也有四十多岁的领导给这位年轻官员倒水,这才确信眼前年轻官员真的是女儿叫他找的陆主任,便再也坐不住,站起身,要给陆铮下跪,老泪纵横:“陆主任,您救救我女儿吧!”
陆铮吃了一惊,忙搀住他,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爷,怎么回事?”搀扶他起来时却觉这个老人年纪不小,力气却很大,虎钳掐得自己胳膊生疼。
“你坐下,慢慢说,要不然,咱们这话没办法谈了。”陆铮将老人按回了沙发上,将水杯递给他,说:“喝口水,休息休息。”
康大爷捧着水杯,胡乱喝了几口,其实他此刻心神激荡,又哪里喝得下?只是听眼前陆主任说“这样下去话没法谈”,这才依从陆主任之言,他叫喝水,就赶忙喝了几口,用袖子抹了把嘴,喘着气,说:“陆主任,我,我给您添麻烦来了,小红,小红她又被送进看守所了,我也没什么本事,好不容易才见了她一面,她说,叫我来体改办找您,说只有您才能救她。”他也不知道女儿怎么认识的这位陆主任,这位陆主任又有什么本事,说着话,心里也是万般疑惑,更有着巨大的不安。
陆铮听了他的话一呆,康敏红又被送进看守所了?这可真令人想不到。
康大爷又叹口气:“我都出来七八天了,还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呢,陆主任,我能找到您不容易,您不知道,我下火车后,找不到您这里,被送进了收容所,关了四五天,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陆铮看着这位老人家,心里深深叹口气,老人说得轻松,但想来这几天的经历也惊心动魄吧,现在的收容所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被抓进去的盲流挨打被折磨是常事,特别是老人为了不被遣返,肯定不会报出自己真实姓名和地址,这样的人,就更是收容所里被整治的对象。
刚才听甘厚武说老人是打的来的,到了门口下车就跑了进来,后来还是甘厚武垫付的车资,想来,这也是老人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找到体改办,又不会因为在大街上问政府机关所在加之衣着破烂被当成上访者亦或盲流送进收容站。
又想康敏红,听说来着,后来她又去过几次整顿办派驻北门的调查组,打听出自己的身份倒不奇怪,可却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如此信任,传给她老父亲消息也很不容易吧,而传递的消息,却是要她的老父亲来找自己,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她。
想着,陆铮心里,不由惭愧,自己呢,好似也没将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材料转给汪四喜后,自己从来没再过问一下。
“大爷,你等下,我打个电话。”陆铮起身,走向了电话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