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若是没有参照物,飞机高速飞行时,让人感觉如静止一般。飞机穿过云层时,有了参照,才能直观感受到在飞行。往下看,最初能看到平整如画的土地,后来只能看到飞机下面的云层。飞机在接近山南时开始下降,逐渐能看见起伏山丘,以及如银带一样的大河。
张小兰从睡梦中醒来,迷糊地道:“到了吗?”
“到了,如果再不到,我的手都被因为血循环不足坏死。”侯沧海的胳膊一直在给妻子当枕头,被压得血脉不通了。
张小兰温柔地笑了笑,抬起了头,将丈夫的手放出,问道:“你说,韦苇和杨兵能成吗?我给韦苇提过几次,她没有否认也没有答应。杨兵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喝酒,喝得高兴时,我跟他提起此事。杨兵当时拍着胸膛说孙艺欣结结实实扎了心窝一刀,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内伤未好,不想谈恋爱。我问他如果有生理需要怎么办,他说要么是手公子帮忙,要么找小妹寻找安慰。”
杨兵很有人缘,也挺有女人缘,这是大家公认的。吊诡的是这个有人缘的家伙在正式谈恋爱总是不顺畅,这搞得他本人挺郁闷。侯沧海想起其郁闷的样子就想笑,又有点为其心酸。
若是在婚前,听到丈夫如此说法,张小兰肯定要低声斥责其“流氓”或者“低俗”。婚后,男女之事不再神秘,明白了男欢女爱是人的本色,她能理解杨兵的这个做法,毕竟是健康男人,有需要完全堵住也不是办法。当然,她能理解和宽容只能是其他男子,丈夫绝对不能有如此行为。
沧海集团司机赵永辉已经等到机场,等到航班到达,便将小车开到“国内到达8”的门前。接到侯沧海夫妻以后,小车如小鹿一般安静地汇入车流,朝江州奔去。
夫妻回到江州,准备先到工业园区面条厂,再到保健液厂。侯沧海和张小兰离开企业到了唐州,回来时原本只是来看一看生产情况,结果来了就没有走掉,负责生产的张厂长、负责工厂管理的小团姐都有一肚子情况要反映。
张厂长主要谈生产和设备上出现的问题,整整谈了两个小时才结束。他刚刚走到门口,差点和小团姐撞上。
小团姐坐下来,没有急于说话,这样就能从容一些,道:“这些天我隐约听到一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我觉得此事对工人们不太好,有可能影响安全团结,所以有必要让集团知道。”
小团姐做事稳重,一般情况下,能自己解决的事情都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交给上级。这也是侯沧海欣赏小团姐的原因之一。
侯沧海见其神情比往常更严肃,道:“到底怎么一回事?有事直说。”
小团姐道:“我听到一些传言,事关面条厂那一块的职工。听说好些职工参加厂外的集资,据说集资的利息给得很高。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职工们想要利息,我担心到时本钱都收不回来。”
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风气在省内算得上开放,改革开放以来,做生意办企业的个体户不少,民间借贷一直都存在。侯沧海问道:“这些员工都在参加一家的集资吗?”
小团姐道:“应该是新近出现的集资,据说交了钱,第二个月开始返现,几个月就返完,然后还要拿几个月的钱。我不相信这些事情,给来自锁厂的职工每家每户都打过招呼,让他们别信这些事。现在主要是面条厂职工在参加,人数还不少。”
“为什么面条厂职工愿意参加非法集资?我敢肯定,这些都是非法集资。”
“面条厂职工都是本地人,容易受到小道消息影响。锁厂职工大部分住在厂区里,和外界没有太多联系,所以不容易受影响。”侯沧海的问话涉及到江州面条厂和高州锁厂两方面的员工,小团姐回答得很谨慎。
张小兰插话道:“若是普通民间借贷,问题不大。从小团姐刚才不太清晰的描述,我可以判定这种情况就是非法集资,结果必然是资金链断裂,最终接棒者损失惨重。面条厂职工收入不高,从牙齿缝里节约出来的钱,白白损失掉,太不划算了,必须要想办法制止。”
张小兰出生在企业家家庭,知道父亲早年做生意没有钱用也要借点高利贷,还见识过一次非法集资后遭遇的风波,对小团姐提出的问题很敏感。
“正是因为大家收入不高,穷怕了,这才会受到高利息的引诱。”小团姐来自于工厂,对工人的感情很深。她有时觉得很奇怪,明明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这么多工人看不出来,完全不听其他人的意见,拿着自己的辛苦钱义无所顾地跳进火坑。看着面条厂职工的行为,她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侯沧海道:“我回去找安排梁总让监察部调查此事。我们要保护工人利益,不能让他们白白受损失。”
小团姐在办公室谈了一个多小时,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侯沧海和张小兰离开工业园,回面条厂综合大楼洗澡换衣服,准备以良好精神面貌与海强代市长见面。
洗澡时,张小兰给丈夫搓背时,问了一个问题:“我有一个感受,锁厂工人没有这么多妖蛾子,只要给他们一条路,他们就抓住机会,努力工作,生活慢慢就有了明显改变,一步一步向好的方向发展。江州面条厂不一样,只要有利益,必然有工人就会出妖蛾子,为了利益翻来覆去变化,翻脸不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有几次弄得我都很心烦,不想管他们的事情。”
侯沧海转过身,拿着喷头乱喷,惹得妻子扬手欲打。
夫妻在浴室嬉闹一阵,侯沧海回答了妻子的问题:“首先绝大部分工人还是挺好的,勤劳本份,喜欢闹事的工人只是一部分,比例稍高一些。我以前想过这个问题,后来想明白了,一句话,锁厂工人素质比面条厂工人要高得多。其实这也能理解,锁厂当年是国营大厂,能进锁厂当工人的人都经过挑选,素质较高。而面条厂是矿务局辅业,最精英的工人都在主业,素质不高、业务能力差的工人往往从主业调整到辅业。也就是说,面条厂是矿务局安置素质较低职工的场所。管一湖是由辅业领导一路升至矿务局领导,所以被称之为奇迹。”
张小兰同意侯沧海这个判断。
洗浴后,刮胡子,穿新衣,侯沧海的英俊形象让张小兰眼前一亮,道:“真帅,以后也得这样穿。”
侯沧海平时常到工厂,总是一条牛仔裤再加一件普通茄克外套。他对着镜子看着雪白的衫衣,道:“这样穿别扭死了,与职工们距离远在天边。”
张小兰穿了一件蕾丝印花短袖T恤,印花衣身图纹很时尚,宽松衣身显得很休闲,但是蕾丝面料又透露出一丝小性感,且简单圆领露出性感锁骨。
“我还以为你要选择穿裙子,你身材好,穿裙子好看。”侯沧海欣赏着漂亮的妻子。妻子越是聪明漂亮,生活越是幸福美满,他脑中浮起一大恶人的威胁便越觉得更加揪心。这种揪心感觉非常不好,时常会出现,严重地影响幸福感。
张小兰在镜前转了转,道:“就这样穿吧,稍显正式一些。我得在海强市长面前树立起职业女性形象,这种印象很重要。”
晚餐安排在市政府小招待所,这是政府机关内部食堂,有一个包间专供市长使用,菜品和环境都还不错。在车上侯沧海和张小兰再次做了商量,准备花些钱搞一个比较高档又隐蔽的小餐厅,不对外开放,只供沧海集团总监以及总监以上高层使用。做出这个决定后,侯沧海当即给杨兵打电话,很快就将事情安排下去。
打完这个电话,侯沧海不禁想起了当初在电科院开一食堂的情景。为了开好一食堂,改变家庭命运,侯沧海和熊小梅可谓拼尽全力,凌晨四点过就起床,整天守在食堂。如今,他们想要开一个高档餐厅,打一个电话,自然就有人办理,到时检查成果就行了。由开餐厅让他又想起了熊小梅,想起熊小梅又暗自神伤。可是神伤又有何用,佳人已经嫁作商人妇,永远不再回来。
“你又出神了,想起了谁?”张小兰注意到丈夫眼神有些缥缈。
侯沧海迅速将思绪从远方收回来,搂紧妻子,道:“海市长想谈什么?他约我们吃饭,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张小兰不愿意在司机面前亲热,轻轻挣脱丈夫魔掌,道:“以前黄德勇市长上任,给了我爸一个修锁厂危房的重任,海市长估计也是依葫芦画瓢,想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侯沧海道:“以鲍大有的思维来看待此事,或许海市长交待的事情有难度,但是难度也就意味着机遇,难度越大,机遇越大。”
小招只有四个人吃饭,海强带着周科长,侯沧海携妻子张小兰。
略作寒暄以后,海强便询问起唐州官司详情。
听完张小兰汇报,海强道:“沧海集团是发展得很好的新企业,是江州很重要的纳税大户。现在招商引资都得给引进企业很多优惠政策,这些入驻企业往往三心二意,等到优惠政策用完就成了兔子,三蹦两跳就跑得不见踪影。沧海集团是本土企业,没有向政府要优惠政策,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在就业和税收上做出很大贡献。市政府没有理由看着你们遇到困难袖手旁观。明天我召开一个专题会,请相关部门给你们会诊。如果需要我出面,我就联系省级部门,直接到部委反映情况。”
这一番表态令侯沧海和张小兰十惊讶。
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通过市政府联系省厅后或者到部委,或者与唐州相关部门联系,其效果肯定比沧海集团本身出面更有力度,解决问题的机率大大提高。
侯沧海一直以来与市、区政府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除非法律、政策规定,轻易不和政府打交道。采取这种方式,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也失去了强力支持。今天海强代表市政府说这句话,意味着沧海集团和市政府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
面对海强的善意,侯沧海和张小兰立刻表示感谢。在感谢之时,侯沧海暗自对这种变化保持警惕。
谈完唐州之事,海强马上切换频道,道:“沧海集团一直没有建总部吧,这一次江州面条厂要变成天上的街灯,总部事实上没有了。工业园区不利于建总部,你们是怎么考虑的。我说这话有个前提条件,总部不能离开江州。至于在江州什么地方,政府和企业可以商量。”
张小兰有些惊讶地看了丈夫一眼。在唐州时他们聊到了建总部问题,丈夫当时就明确提出若是搬迁总部肯定会和江州政府发生矛盾,现在提出搬总部不妥当。如今海强明确提出此点,这说明丈夫确实考虑得更加周到,比自己更有预见性。
侯沧海道:“我想听海市长的建议?”
海强道:“黑河将是江州的开发热土,但是现在很冷,需要有人添一把火。沧海集团总部建在黑河,要修建成地标性建筑,现代、时尚、大气,将作为江州市标志。除了建总部外,沧海集团可以拿到土地进行商业开发,市政府将为沧海集团开绿灯。”
“感谢海市长信任,我接这个任务。”
侯沧海原本想与政府保持适当距离,在此时此刻,若是拒绝海强市长提议,以后发展或许会遇到麻烦。而且,正如海强所言,黑河必是一片热土,现在进入将获得巨大利益,这个利益将足以对冲修建地标性建筑的风险。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与市政府绑在一起的好处在于给自己和家庭弄了一个保护外壳。一大恶人若有什么念头,也将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