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建材和岭西矿业暂时都在调整阶段,侯沧海除了留下少量股票外,主力已经出货完毕。他在暗中安排梁毅然继续跟踪乌天翔,又在明面上请宁礼群分析山南建材和岭西矿业的基本面。
位于工业园区的面条厂顺利投产,销售仍然由江莉负责。新建立的沧海销售模式逐步开始发威,攻陷南州和江州以后,又将秦阳迅速点领。
侯沧海与王金保持密切接触,紧盯着矿务局改制工作。
矿务局改制工作原本是在慢车道缓慢滑行,整个矿务局两万多职工一直在观望。总体来说,矿务局职工对改制有抵触情绪。
抵触归抵触该来的终究会来。2005年国庆刚刚过去,天气还挺炎热,改制方案如一道闪电突然出现在矿务局上空,直接影响了矿务局二万多职工的生活,必将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矿务局是国家大型一类企业,前身是1950年成立的江州煤矿公司,1989年元月1日更名为江州矿务局。
很多老职工从青年时代就进入公司,经过五十五年沧桑岁月,进入了人生暮年。如金家悦厂长就是十来岁进入矿务局,如今退休还在当面条厂当厂长,属于超期服役的老厂长;还有些职工在此渡过了青春期,临近退休,摊上了矿务局资不抵债的烂事;更有许多工人出生在矿务局,矿务局就是他们从出生到现在的最重要生活场地。
拿到改制方案宣传资料,金家悦关门苦思,晚餐前来到周永强家里面,将侯沧海也叫了过来。三人摆上酒菜,边喝边谈。
侯沧海通过副总会计师王金这条线,已经将正式改制方案拿到手。下午,几个高管聚在一起开会,一致同意借此良机将面条厂彻底拿过来。面条厂有经验丰富的员工,矿务局视其为累赘,沧海集团却认为这是宝贵的财富。
除此之外,对于侯沧海来说,面条厂有着童年生活经历,目前独占一个山头,面积不小,正是建立属于自己根据地的好地方。
打开酒瓶,电视里正在播放鼓励下岗工人的励志歌,伴着歌声,无数工人下岗在纷纷细雨中踏入人生另一条河。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致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金家悦和周永强没有动筷子,凝神细听这首歌。等到歌曲唱完,金家悦生气地道:“唱起来容易,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谁他马的受得了。”
周永强道:“老金,下岗工人在九十年代最多,矿务局能熬到现在,还算不错。”
侯沧海给两位老辈倒上酒,问道:“总体上来讲,矿务局员工是否愿意改制?”
金家悦将一小杯酒倒进嘴巴,长出了一口气,道:“矿务局员工大部分都对改制抱有抵触,管他什么方案,先抵制了再说。原因很简单,煤炭行业是基础性能源行业,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长期积累下来的社会负担重、债务大、富余人员多,改制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把利剑。”
金家总三十岁左右时是矿务局煤电公司技术骨干,被派到面条厂当厂长。派遣之前,领导拍胸膛保证他将面条厂搞起来就调回煤电公司,不料到了面条厂就有去无回,直到现在。也正是因为面条厂曾经是辅业中最红火的单位,小字辈副厂长管一湖才有了机会调入主业,然后爬到矿务局领导岗位。
人生命运就是由一系列小决策所改变,到底哪一个决策导致人生方向,谁又能说得清楚。
周永强补充道:“我们矿务局位于城市一角,向来自成一体,分离企业要到社会谋碗饭吃很难。对于破产企业员工来说,由于不具备人员流动条件,下岗职工再就业难度大。至于面条厂,按员工的话来说,我们面条厂被踢出了矿务局,从此生老病生再与面条厂没有任何关系。大家虽然有思想准备,还是有怨气的。”
面条厂在整个矿务局系统里属于辅业,是市场化程度最高的辅业,曾经由于面条厂销售火红而闻名全市。改革开放以来,矿务局为了适应市场也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以母一子(分)公司形式构建了46个二级核算单位。子公司仅相当于一个独立核算的部门,未能形成真正的公司治理结构,只设经理层,产权归集团公司所有。面条厂搞了对外承包,但是没有对所有制进行改革。
在经过山南省政府批准的改制方案中对辅业有明确要求:
一是属主业单位的,随集团公司统一资产重组,进行产权制度改革;
二是实现辅业的分离出让。主业之外的辅业企业通过改制,使国有股份全部或部分退出,与集团公司除产权关系外,不再具有行政隶属关系,也就是面条厂工人们所说被踢出矿务局;
三是辅业改制时,净资产在2000万元以下的小企业,国有股份全部退出,全部股份由职工和管理层购买,其中管理层股份占40%。职工股份占30%,社会股占30%。面条厂便属于此种情况。
面条厂管理层极为特殊,在承包前的几个厂领导都是超龄服务,管理层股份要占百分之四十,对于金家悦和周永强来说,这是一块大而不当的蛋糕。
“我对面条厂有感情,本身也在承包面条厂,由我来进行社会股投资最合适,我想购买社会股。如果还是由我来主导面条厂,保证大家收入会随着社会经济水平提高而提高,不会出现工资多年不变的情况。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让工人们的收入达到江州市平均水平。”
侯沧海很了解金家悦和周永强的家底和心态,今天准备做一次浅层次沟通,或者说意向性沟通。
金家悦对此早有预料,道:“我询问过老管,我们这种承包的情况如何处理,老管答得很明确,改制是不可抗力,先结束承包,然后再由原来的管理层和员工进行收购。矿里肯定会考虑你承包面条厂的特殊情况,老管说只要你愿意,肯定是首先考虑由你来购买社会股。”
侯沧海道:“我是按照承包两年来进行投入,提前结束承包,前期投入怎么办?”
金家悦道:“改制涉及两万多人,几十个亿的资产,你这点算是小钱,矿里肯定会考虑的。”
侯沧海没有多说这个问题,试探道:“如果员工愿意转让股份,我可以收购。前提肯定是我能购买社会股。”
“员工股份可以转让吗?”金家悦此时早已经没有经营企业的雄心壮志,特别是侯沧海团队承包面条厂以后所作所为,让他明白自己这一代人确实老了,没有办法和新生代在市场上争雄。得到企业转制方案时,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在这次转制中多获得一点利益。为面条厂辛苦三十年,到老来还是一穷二白,这让他心有不甘。
“关于员工股份转让这事,我们团队请教过律师,各地对员工股份转让的规定并不一致,比如,岭西省采取禁止性规定,禁止职工股流转,只有在职工退休、或因死亡、调离、辞职及被企业辞退、除名等特殊情形脱离企业时,才允许其依法向其他职工转让其实际持有的职工股。但是根山南立法则允许员工转让其持有的股份。”
侯沧海道走下酒桌,将一份文件递给金家悦。
这份《山南省国有控股、参股公司内部职工持股试行办怯》规定,允许职工持有的股权在本公司内部转让,转让的价格依照本公司每股净资产及收益状况确定;职工持股原则上不能退股,但遇持股职工调出、辞职、退休、与公司解除劳动合同、死亡和被公司除名、辞退等情形,可以依照公司规定处理。
金家悦见侯沧海准备得很充分,心里更有底,稳重地道:“改制以后,关键还是看新企业管理层是否有能力经营,新企业管理得不好,大家手里股份就是废纸一张,还不如将股份转让更实惠。而且面条厂员工都没有什么钱,一分钱憋死英雄汉,何况让他们买股份。我最担心被一些别有用手的人主导了企业,面条厂那就是真完了,工人们有可能连饭碗都搞掉。”
谈到此,侯沧海和金家悦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在这个场合不便深说,于是三人聊着改制的其他事情,喝起了滋味复杂的小酒。
喝酒后的第一天,侯沧海找到舅舅周永强,深谈一次。
喝酒后的第二天,侯沧海找到了厂长金家悦,深谈了一次,谈话内容涉及到即将到来的清产核资、改制方案等具体问题。
与原面条厂主要管理方基本谈妥当以后,侯沧海找到分管面条厂矿领导管一湖。
管一湖客客气气地请侯沧海喝茶,闲聊几句,道:“侯总,我等会还有一个会,有什么事情,请尽管说。”
侯沧海将改制方案的宣传册拿出来,道:“我看了宣传册,面条厂是矿务局的辅业,资产小于2000万,属于整体出让的企业。我目前是面条厂的承包人,想询问局里是如何考虑我公司的承包问题?”
管一湖道:“改制是大势所趋,上级部门已经有了明确批复,具有合法性。目前矿务局成立企业改制领导组,矿里主要领导任组长,副职任副组长,领导组下设工作组,由局办公室牵头,成立工作班子,全面负责集团公司企业改制工作。各单位也要成立改制领导小组和工作机构,专门负责此项工作。”
听到管一湖说出官样话,侯沧海心里有一丝警惕,道:“管局,谁来购买社会股有什么具体条件,我是否可以购买?”
管一湖道:“当然欢迎,这一次改制若没有外部资本进入,肯定会失败。但是,为了避免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必须要公开公正,你要购买社会股,可以按照改制流程介入。”
侯沧海追问道:“我目前正在承包面条厂,经营得也不错,是否能有优先权?”
管一湖打断道:“我们原本以为,改制还会酝酿更长时间,没有料到上级决心很大,气魄很足,所以改制工作比以前提前了很多。上级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决心,也说明了矿务局问题的严重性。面条厂对全局改制来说只是小问题。你要相信集团公司、中介机构和改制单位共同组成改制组织机构会有客观考虑,综合平衡。我只能说到这里,在现在,谁都无法肯定给你答复。”
侯沧海走出了矿务局办公室,心情很不爽。按照他的判断,面条厂这种小单位要做到国有股彻底退出,在改制前一般要大体明确社会股由谁来购买,也就是找到下家。管一湖有面条厂背景,平时说话都很直接,在自己面前不说官话,今天却是满嘴官腔。他作为曾经的体制内人,意识到情况不太妙。
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在苦苦思索。
一张让人厌恶的脸浮现在侯沧海脑中,非常立体,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