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在六点三十分离开商场,回到面条厂。
在面条厂的施工队工人与侯沧海打招呼。有人还主动说起江莉挨打之事,说完之后,还呸了一声,道:“就和我们以前是一个屌样。打自己人有什么本事,有本事到外面去赚钱。”
侯沧海悄悄来到会场,站在会场旁边。
张小兰主持会议,准确来说是在台上唱独角戏。她身穿设计简洁花边西装,有意卷起长袖,显得很干练。
销售对于工厂的极端重要性,所有工人都知道,张小兰没有把讲话重点放于此。她的重点在于推动下一步销售工作,给全厂职工以市场化教育。
张小兰道:“搞好面条厂,我们主要抓住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生产,另一方面是销售。江莉副厂长在负责销售工作,正常行使职责却受到殴打,面部缝了七针。厂方完全可以报警,将打人者绳之以法。江莉副厂长考虑大家都是面条厂的人,还是要以团结和教育为主,不愿意报警。如今江莉副院长在住院,我希望打人者亲自到医院看望,道歉,道歉以后,以事就作罢。如果不去道歉,面条厂厂方还保留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权利。”
四个销售人员都在场,打人的那位感受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很沮丧。
侯沧海团队进入面条厂时,很聪明地做对了两件事情,一件是维修面条厂,修围墙,补烂路,这是给所有人都带来好处的事;另一件是重开伙食团,给大家方便,让散掉的人心慢慢重聚。有了这两件事情为基础,面条厂职工看到了希望,自然不会希望有打断这个进程的人和事出现。
侯沧海在电话里主要是讨论了如何处理销售人员,对打人者没有特别强调如何处理。听到张小兰在台上提出道歉的要求以及强调保留诉讼权利,侯沧海眼前一亮,竖起了拇指。以前在江南地产之时,张小兰没有工作经验,实质上更接近于花瓶,导致“大权旁落”,重要决策基本出自于侯沧海之手。
但是从今天会场主持情况来看,张小兰明显比江南地产阶段成熟许多,在处理事情上张驰有度。大学毕业后到江南地产工作加上留学彼岸经历,让她进步很大。
侯沧海躲在角落,张小兰没有发现“总裁”已经来到,继续演讲:“打人事件的起因是销售工作,今天我们开这个大会,主要不是如何处理打人之事,而是征求大家的意见,到底如何把销售搞好。要搞好销售,我们又得回到打人事件。打人事件是由江莉副厂长改革销售部门引起,如何对待现有的销售部门,我们来进行一次民主投票,发动大家的力量,为自己命运做出抉择。我们制了一张表,参会人员都可以选择投票,表上对现有的销售人员有三个选项,一是保留现有的销售人员,二是到工厂一线,三是停岗。销售工作与生产工作决定着面条厂的命运,希望每个人认真考虑,为了全厂利益作一个选择。”
得知打人事件后,面条厂工人有两种判断,第一种是新团队借机立威,杀鸡给猴看,另一种是怀柔,演悲情戏,获得全厂工人同情。他们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女子居然将皮球踢给了大家,用投票方式决定老销售人员的命运。
新团队想得很周到,不仅给每个人发了无记名票,每人还有一枝笔。张小兰在工作人员发票时,又道:“这支笔是发给大家的,虽然不值钱,大家也别丢了,可以拿回家写个字,记个账。我们下一步的销售工作将与今天大家的投票有直接关系,请大家一定认真、理性填表,填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四个销售人员被这种做法弄得傻眼了。如果新团队对自己大开杀手,他们有可能联合一些平时走得近的同事,给新团队制造麻烦。如果新团队轻松放过一马,他们就仍然能保持着销售岗位。但是,新团队采取投票方式决定销售人员的命运,他们对投票结果完全心中无底,暗自祈祷老同事们看在多年同事的份上,手下留情。
发票之时,会场相当安静,所有工人们拿到了票,都没有与周边的人讨论,还用手掩住了票。
四个销售人员见所有人都回避自己眼光,感到一阵心悸。
投票结果很快统计出来。参加投票的工人一百二十四人,保留现有销售人员共有七票,到工厂一线共有九十七票,停岗共有二十票。
拿到结果以后,四个销售人员都将头垂到脚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那七票中有四票是他们自己投的,还有三票肯定是其中三人的家属。从投票结果来看,工人们都不信任销售人员,肯定还藏着怨气。这个结果让四个销售人员看到了面条厂工人的真实想法,这个真实想法与他们原来的估计有巨大差距,结果直接让他们开始怀疑人生。
这个结果在侯沧海预料之中。
张小兰也提前预料会是“到生产一线”的结果,但是没有料到会如此一边倒。她拿到统计结果后,当场宣布,四名销售人员重新调整工作,全部到生产一线。
结果宣布后,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大会开到现场,张小兰已经很有信心了,挺胸抬头,宣布另一项政策:重组销售部,所有人都可以报名,工人的家属和子女也可以报名。
这又是张小兰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与侯沧海没有关系。
听到她宣布这个政策,侯沧海再次竖起了大拇指。如果纯粹依靠外来销售人员,说不定会在面条厂形成新人和旧人的策妙区分,影响整个工厂的团结。用这个办法重组销售队伍,可以利用外来骨干带动本厂的一批新鲜血液,不至于让面条厂工人们分裂。
金家悦也在会场,不过是坐在普通工人里面。看到会议过程,他感慨万分。这两三年来,面条厂很少开全厂职工大会,前年开了一次,结果会场纪律相当糟糕,吵闹声、说笑声不断。今天这个会是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全场主持,会场纪律好得吓人。而且,基本上完全达到了新团队所有预设目标。他看着站在台上的张小兰,再一次感慨自己老了。
这确实是一次成功的大会。成功地利用了职工内部之间的矛盾,将四名不甘心的销售人员放到了生产一线。
晚上,侯沧海和张小兰在性福之后再次讨论此事。
“我真没有想到员工会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让我们压倒性优势。按理说,我们才来几天,面条厂员工为什么会这样支持我们?以后遇到这些事情,还能不能如此操作?”张小兰躺在被窝里得意洋洋地反思今天这个成功大会。
侯沧海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将地上的湿纸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洗了手,这才开始穿衣服,道:“这很好理解,我们是新组建的团队,至少给职工们带去了翻身的希望。所以,他们才会支持我们。我一直在反思这些经验,说一千道一万,形成利益共同体才是最可靠的,包括我们和销售商关系同样如此,只有通过利益扭带连结在一起,才最为可靠。有了利益共同关系,面条厂员工会一直支持我们,我们操作就相对容易。说得更直接一点,我们在赚钱的同时,必须要考虑工人们的利益。工人们的利益保证以后,我们才能更好地赚钱。在管理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问题,有时甚至会出现损害工人利益更赚钱的时机,但是我们必须要考虑工人们的利益,这将是我以后思考工作策略的一个重要出发点。”
张小兰忽闪着眼睛,道:“你一直在提利益共同体,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两人关系用什么方式才最可靠。”
侯沧海道:“当然我们也是形成利益共同体,这个利益共同体就是家庭。”
张小兰想起自己原生家庭已然破裂,以家庭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也不牢靠,好心情立刻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