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侯水河仍然坚持在岭西阳州大街小巷寻找。王阿姨见过和小溪长得挺相似的小女孩,年龄、身高、相貌都接近,这就是一根救命绳索,侯水河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侯沧海带着张小兰在阳州又跑了几家商场,想寻找接受“先付款再拿货”模式的老板,结果一无所获,收到无数白眼。老业务员李强、经理詹才宏等人都认为侯沧海疯疯颠颠,高闻涛总经理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
“在江州,我们家认识的商场老板,我去给他们说一说,应该能够做到先付款再拿货。”在第六次被商场驱赶出来之时,张小兰实在看不下去,准备出手相助。
侯沧海摆手道:“这是为自己家做试验,不能作弊,作弊没有任何意义,还得一家一家尝试。以后我的保健品销售体系宁愿先小一些,也得全面掌控在自己手里,决不能受制于人。我最讨厌受制于人。三珠帝国如此巨大宠然大物,没有凝聚力,树倒猢狲散,说倒就倒,教训深刻。”
张小兰挽着胳膊撒娇道:“我妈这几天一直在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带回去。你别怕,我妈不是母老虎,她这人很精明的,精明的人懂得承认现实。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回到家里,侯沧海和张小兰煮好饭,等妹妹回家。侯沧海拿了一幅象棋出来,道:“我一直就纳闷,你明明是会下棋,为什么坚决不和我下棋,难道你家里的棋书都是摆设?”
张小兰不想暴露自己无影宗身份。因为无影宗和快刀手聊天是很愉快的事情,如果被戳破,将会减少一个人生乐趣。她温柔地坐在男友怀里,扭动身躯,道:“下棋多没意思啊,我们聊天。”
“别来惹我,若是我们正在享受人生的时候,我妹回来了,那才扫兴。”说虽然如此说,侯沧海没有放过自投罗网的女友,上下其手,不亦乐乎。
很快,两人情动,正准备来卧室一展身手,门锁传来响声。一脸疲倦的侯水河出现在客厅。看到妹妹忧伤神态,侯沧海对于自己总是想和女友享受人生产生了犯罪感。他知道这个犯罪感产生得没有来由,可是仍然不能阻止这个想法产生。特别是女友红润脸色与妹妹苍白脸色相比,更加增加了心里的犯罪感。
脸色红润的张小兰赶紧到厨房,借着盛饭,让自己身体恢复平静。
三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有点沉闷。
吃了半碗饭,毫无食欲的侯水河放下碗,道:“我准备到阳州开广告公司。”
侯沧海道:“为什么要在阳州?”
侯水河道:“王阿姨应该没有看错,否则不会打电话。这些年来,这条线索算是最靠谱的。我又在《岭西晚报》和《岭西晨报》投了一次寻人启事,如果那家人没有看到报纸,或者看到报纸不愿意站出来,我就在阳州把广告公司开起来,住在这边慢慢找,总会找到那个小女孩。”
张小兰问道:“岭西有儿童福利院,你找过没有?”
“岭西所有儿章福利院,我都去找过,有的地方接到线索后,跑了二三次。我先把广告公司办起来,然后再去搜索一遍福利院,说不定小河会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福利院。”经过长时间寻找,侯水河习惯了一次次失望,忍耐力和抗压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强。
晚饭后,侯水河打通父亲电话,讲了在阳州开广告公司之事。
侯援朝道:“你不管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等到在阳州业务开展起来,我和你妈带着小溪过来帮你。”
侯水河语带哽咽地道:“爸,我拖累了你们,让你们跟着我受累。”
侯援朝默默地将痛苦压在心里,道:“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帮你谁来帮你。我现在最恨杨永卫,这原本是他的责任,却跑到美国不回来,也不跟国内联系。”
侯水河道:“和他没有关系,爸,别提他。”
侯援朝道:“杨伯伯出了车祸,这和江州留守厂区管理粗放有关系,和驾驶员野蛮开车有关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给自己增加压力了,要把心里的石头放下。”
侯水河道:“除了小河,我心里没有其他石头。”
打完电话后,侯援朝来到小溪床边。小溪熟睡以后的神态极似杨永卫。虽然侯水河在嘴里不愿意提及杨永卫,可是侯援朝知道女儿心里还是没有忘记这个出国的狠心人。如果杨永卫不执着地要出国,一切灾害都不会发生。从这一点来说,侯援朝厌恶杨永卫。
周永利走到小溪床边,与丈夫并排而站。她看了一眼外孙女,又望了望丈夫满头白发,叹息一声。
在侯家,侯水河与父亲关系更加紧密,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往往第一个给父亲打电话。不管遇到任何事情,给父亲打电话总会得到无条件支持。另一个原因,母亲得过尿毒症,手术后也需要保养,要尽量心情愉快。因此,在寻找小河过程中,侯水河更多地将父亲倾述困难。
征求家里意见以后,侯水河筹备开一家广告公司。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兰借故出去了一趟。吃中午饭的时候都没有回来,也不回电话,急得侯沧海在家里骂人。中午,张小兰打电话回来,让侯沧海兄妹一起到阳州剧场。兄妹来到阳州剧场附近时,张小兰站在一家广告公司,宣布已经将广告公司买了下来。
“什么,你把这家店买了?”侯沧海吃了一惊。
张小兰拿着转让协议,道:“这是正常的商业并购,虽然简单些,也算是并购。昨晚我一直在想水河应该开一家什么样的广告公司,一般广告公司没有意义,我后来看到对面宾馆楼上的彩灯,受到启发,水河应该开一家做LED广告彩灯以及显示屏业务的广告公司,在门店的广告招牌上可以做一个寻找小河的广告,十分醒目,过往车辆和人员都能看见。”
按照侯水河想法,广告公司只是不亏本,能够继续支撑寻找小河就足够了。她没有料到张小兰这么有气魄,直接将一家成熟的广告公司买了下来。她深受感动,心情激荡,上前抱住张小兰,道:“谢谢你,嫂子。”
张小兰轻拍水河后背,安慰道:“以后公司做得好了,可以开分店,到时交给其他人管理或者承包,你收费就行了。这样一来,你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有固定招牌,寻找小河的机率就要大一些。”
买下广告公司以后,侯沧海和张小兰没有回江州,留了下来。
侯沧海继续当海龙空调业务员,进行“先收款后发货”的实验。
张小兰帮助侯水河打理新买来的广告公司。两天后,寻小河广告公司正式开张,新换的门面招牌是一块高清显示屏,除了滚动的业务广告外,左下角有一条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寻人启事,每隔几分钟以后就会出现小河的相片、年龄以及联系方式。
招牌做出来以后,很多行人都驻足观看,对这位削瘦的寻子女老板表示了深深同情。《岭西晚报》记者听到这个消息,还特意做了专访。这个专访效果比广告效果好得多,出来以后,不少热心的市民提供了不少线索,可惜都与小河无关。
《岭西晚报》当期报纸出刊三天后,赵建设和杨永乘机在阳州机场降落。
这一次广东之行收获极大,得到取大洋彼岸同学大力支持。赵建设决定在深圳设立公司的研究站,由杨永卫负责研究站工作。岭西工业园尽管给出了优厚条件,可是毕竟处于内陆地区,接受最前沿科技远不如北上广。赵建设将生产基地设在岭西工业园,研究站则设在深圳。
赵建设和杨永卫并聊着天走出机场。赵建设笑容满面,春风满面。杨永卫脸上虽然带着笑,神情却有一丝焦急和紧张。
办公室主任申小宜等在国内到达出口,等到两位老总坐上车,道:“赵总喜欢吃羊肉锅,我们吃一锅再回去。”
杨永卫压抑内心焦虑,道:“小晶在哪里?”
“小晶已经从福利院出来了,手续全部办完。她在我妈那里,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申小宜微笑着抬头,通过反光镜看了留洋归来的杨永卫一眼,道:“杨总,我实在想不通,你要到深圳研究站主持工作,平时工作肯定很忙,怎么能带小晶?”
杨永卫道:“白天她上幼儿园,我下班接她,没有问题啊。”
申小宜不解地道:“你可是海龟啊,晚上不应酬?”
杨永卫终于有一丝笑容,道:“这就是你眼中的海龟形象吗?其实我在硅谷时,晚上多半是在实验室里。对我和师兄来说,当年不存在晚上很多应酬的事。”
赵建设道:“这是大实话,我是回国以后才经常在夜晚出去吃吃喝喝,还是国内好啊,治安状况良好,美食遍地,还不受歧视。”
三人在步行街里的羊肉馆坐了下来。羊肉馆是个特殊场所,羊肉香味氤氲,进入其中,便有温暖之感。
申小宜殷勤地给两位老总舀了汤,道:“按照传统中医的说法,人体的阳气在冬天的时候潜藏于体内,所以容易手足冰冷,气血循环不良。羊肉味甘,不腻,性温,不燥,能抵御风寒,又可滋补身体。”
杨永卫问道:“小申,你是什么专业的。”
申小宜道:“工商管理。”
赵建设道:“没有想到小宜对中医还有研究。唐人街有中医,但是国外医学界不承认中医的,把中医当成巫术。”
杨永卫并不同意“巫术”观点,道:“凡是现在仍然生存壮大的民族,都有自己的一套医术,否则早就在历史长河中死翘翘了。中医是一个经过检验的医术,自有存在的道理。”
赵建设道:“理论上说不通啊,特别是《黄帝内经》论述五脏,与解剖学相差颇大,以科学眼光来看,无论如何也讲不通,所以西医将中医归于巫医还是有道理的。”
申小宜给两位老总打好调料,道:“两位别辩了,趁热喝汤。”
羊肉汤下肚,一股热气弥漫全身,五脏六脾都舒坦了。再喝几口高粱白酒,赵建设感慨道:“要论生活还是国内舒服,其他地方哪里能喝到如此美味的羊肉汤。永卫,这一次在广州很顺利,我们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趁着大趋势好,把企业做大做强,最起码要在国内行业领先。”
吃罢饭,申小宜开车先送赵建设回家。等到赵建设进了小区后,她对杨永卫道:“杨总,回家,还是到我家看小晶?”
杨永卫原来没有准备马上去看小晶,因为小晶住在申小宜家里,太晚了不太适宜。他没有想到申小宜如此善解人意,道:“这么晚了,会打扰你家里人休息的。”
申小宜道:“没有关系,小晶睡到我旁边房间的。我在楼上,爸妈在楼下。”
前些年,岭西阳州流行过错层式和跃层式结构的房屋,申家买了个180平米的跃层式,一家三口人提前过了资产阶级的生活。住进跃层不久,岭西房价飞涨,跃层式住房由每平米三千元直接涨到每平米一万元。整整七千差价让申家人笑得合不拢嘴。美中不足是房屋面积太宽,很难出手,在这种情况下,每平三千元的房屋和每平一万元的房屋差距不大。
申小宜轻手轻脚打开门,回头对杨永卫道:“我爸妈睡了,我们直接到楼上去。”她打开了门前射灯,给杨永卫拿出布拖鞋。
上了二楼,推开虚掩房门。借着壁灯温和光线,杨永卫仔细看了睡在床上的杨小晶。
杨小晶有着长长睫毛,皮肤如玉般细腻,五官在熟睡中更显精巧。申小宜低声道:“我给她洗了澡,买了一套新衣服,她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杨小晶翻了个身,卷缩身体,在宽大轻柔的铺盖下只占有可怜的一角。
杨永卫站在床边看了一会,道:“小晶睡得正熟,不叫醒她了。我明天接她回家。”正要离开之时,杨小晶突然尖叫道:“妈妈、妈妈。”
杨永卫赶紧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拍着王小晶的后背,道:“爸爸在这里,不要怕。”这一声爸爸的自称叫得亲切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申小宜原本还想安抚一下小女孩,看见杨永卫动作,安静地退到一边。
杨小晶很快就安静下来,身体舒展开。
杨永卫站了起来,道:“谢谢申主任了,我得走了。”申小宜道:“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送你。”杨永卫道:“不用,坐出租车。”申小宜道:“小区晚上很少有出租车经过,还是我送你,别客气啊。”
两人刚走下楼,大堂吊灯突然亮了起来,吓了申小宜一大跳。
一个穿着睡袍的中年女子站在客厅上,睡眼朦胧地抬头打量下楼的两人,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申小宜道:“这是公司杨总,小晶的爸爸。”
杨永卫有些犹豫如何称呼眼前这个中年女子,按照在世安厂传统,年龄相差不大的同事的妈妈是长辈,应该称之为阿姨。眼前这个女子保养得不错,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一声阿姨就叫不出来,他客气地道:“我和赵总从广州回来,特意过来看看小晶。小晶放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睡得挺沉,我明天来接她。”
中年女子道:“你就是杨总啊。别客气,小晶非常乖,可懂礼貌了。让小晶多住几天,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
杨永卫道:“谢谢,我后天带她到深圳。公司要在那边设研究站,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
上了车,申小宜向杨永卫道:“我妈姓章,在法院工作,有了客人就喜欢盘根问底,有时弄得我都不好带客人回家。”杨永卫笑道:“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妈,叫阿姨,你妈太年轻了,叫章姐,你又是我的同事,不合适。以后我可以叫她章法官,这样妥当吧。”申小宜抿嘴而笑:“章法官这个称呼不好,让我觉得我妈在家里都是板脸形象。”
小车进了公司租用公寓,申小宜在下车前终于忍不住问道:“杨总,我还是想不通,你这种情况,为什么执着地要收养小晶。一般来说,您这种海归知识分子,正是创事业的时候,收养一个小孩子很麻烦。而且,你以后还得谈恋爱和结婚,不考虑女方的感受吗?”
如果是在公司,申小宜不会询问如此私人的问题。此时孤男寡女同处小车这个狭窄空间里,上下级关系悄然转化成了男女关系,询问此事便不显唐突。
杨永卫道:“在福利院见到小星,觉得很有缘。我没有想得太复杂,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
申小宜还是不能理解“有缘便收养”这件事情,道:“海归都有点怪脾气。”
杨永卫道:“我没有发现师兄有什么怪脾气。”
申小宜道:“赵总最喜欢收集洋酒,酒柜里有很多洋酒,我大多数都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他还喜欢做慈善,经常到福利院关心小朋友。”
这两个习惯都是导师当年的习惯,杨永卫没有料到与导师屡有矛盾的赵建设居然继承了导师的两个习惯,下车时,他对申小宜道:“我不邀请你上去坐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见。”
申小宜开车回家,接近凌晨一点,章英仍然坐在沙发上等着女儿,见女儿进屋,看着座钟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申小宜道:“到公司来回还是有十公里,我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下班就下班,还和老总拉扯在一起做什么?公是公,私是私,别弄到一块。”
“妈,今天是特殊情况,两个老总刚从广州飞回来。”
“杨总是海龟?结婚没有,家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女孩子。我总觉得杨永卫和小晶五官很相似,里面是不是有特殊情况?”
“妈,你的职业病别在家里犯。我累了,要睡觉了。”
“小宜,阶级斗争有一万多种,这个社会复杂得很,不要太轻信人,特别是这种长得帅、有钱还有怪癖的海龟男人。”
申小宜彻底败退,逃一般上了楼。
章英追上楼,道:“那个杨总没有结婚就收养了女儿,性格太怪,你少跟他接触,我们家不准怪人进门的。”
次日,杨永卫在公司连轴转,与拟抽调到研究所的技术人员谈话,又与几个高管一起讨论研究筹办的具体事情。
第三天,杨永卫带着小晶离开阳州。杨永卫急急忙忙离开阳州还有另一个原因:小晶是以其他人的名义收养的,若是将她放到阳州,恐惹事端,干脆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