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对马忠印象很不错。马忠这个人聪明得紧,一点就透。为人又不失宽厚,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吴小璐嫁给马忠是一个非常理智和幸福的选择,至少比跟着自己更靠谱。
侯沧海与马忠握手告别后,跳上了公交车。在来聚会时,他就决定要和马忠喝几杯,因此将那辆大越野留在了公司,坐公交车来到医院。
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路边的马忠和吴小璐夫妻,挥了挥手。吴小璐站在马忠身旁,伸手挽住了丈夫的胳膊,另一只手朝着公共汽车也挥了挥。
公交车开得挺快,转眼就将站在鸿宾车站边上的马忠夫妻甩在一边。坐在窗边的侯沧海感到从窗口吹来的风有了冷意,缩了缩脖子。前面老人受不了这秋风,用力将车窗关掉。
侯沧海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树叶落满了街边。公交车开过,金黄色树叶随着汽车起舞。在今年五月九日,他带着满腹心痛离开江阳区政法委,在南州渡过了炎热夏季。秋风起,痛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隐蔽,他甚至可以很久时间不去想熊小梅以及大学那一段恋爱时光。
公交车朝着二七公司方向行走,走走停停。
二七公司宿舍,杨兵和江莉分别在寝室收拾行李。
张姐站在杨兵门口,望着狼藉房间,道:“以前伟哥在的时候,特意交待要给各位留床。现在公司把你们赶走,凝聚力肯定要下降。”
杨兵对这个大嗓门直性子的大姐很有好感,嘘了一声,道:“张姐小声点,莫被人听到,听到会被传话,说不定要被穿小鞋。”
张姐左右看了一眼,正好见到侯沧海进屋,打招呼道:“侯子,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也得把床收拾出来,由公司重新统一分配。”
侯沧海微笑道:“我正是回来收床。张姐,你以后到了高州,我请你吃鱼。”
张姐跟在侯沧海身后,道:“我还是二十年前去过高州。高州全是山路,路状差得要命,把我的屁股抖成了八瓣,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以后去的机会更少。”
将原本就很少的行李从寝室搬走,侯沧海有了一种受驱逐的感受,这种感受让人不好受。山南二七走了伟哥,就如失去了个性的衣服,泯然众人矣。
杨兵也有这个感受,在将行李装上侯沧海开来的越野车上时,道:“以前我觉得会在二七公司工作很多年,还想转正成为正式职工,为此工作很努力。现在看起来,二七公司也是一个官僚气严重的国企,伟哥是一种特殊,泥石里的一股清流。”
侯沧海没有在外人面前评价伟哥和苏松莉,保持沉默。
张姐是一个大嘴巴,如果在她面前进行评价,肯定会在短时间弄得整个二七公司都知道。他要反击苏松莉,不是用嘴来反击,而是用行动。这些行动,都不足为外人道矣。
杨兵和侯沧海都没有太多行李,所有行李只装了两个箱子,轻松塞进后备箱。
江莉行李就要多得多,比起两个大男人的行李加在一起还要多,更夸张的是她还带了一只白色大熊,占了一个人的位置。系上安全带,白色大熊仿佛真人一般。
对于江莉来说,这一次调整来得太及时了。最近做业务时,好几次在歌厅遇到前同事,场面惊险得犹如碟战片。她知道夜路走多了肯定会撞鬼,终会有一天会被前同事发现自己的秘密。如今远走高州,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彻底解脱。时间长了,夜店小姐妹们也就烟消云散。
怀着这种走向解放区的心理,她将自己喜爱的东西尽量带在车上。高州,是她真正新生活的开始。
三人在临行前以高州分公司的名义宴请了老段、老江和部分关系不错的同事。老段和老江曾经分别是侯沧海和杨兵的主管,且是二七公司元老,和他们搞好关系,对二七高州分公司开展工作是有利的。
吴建军和朱颖另有安排,分不开身,没有参加高州分公司的酒局。
晚上一共有十一个人吃饭,大家喝得很尽兴。
王红曾经是侯沧海短暂的同组同事,这次表现得很是英勇,不时挑起酒战,结局是最先喝醉。
在众人起哄下,喝醉的王红和老段喝起了交杯酒。一般的交杯酒是手腕与手腕相交。这种特殊情谊的交怀酒,则是互相将手穿过对方的上衣,从领口穿出来,然后才是手腕与手腕相交。老段原本是严肃的人,今天面临着二七公司大变局,众多同事老友奔赴各地区,让他变得伤感。伤感后,意志力薄弱起来,和王红喝了特殊交杯酒。
当老段和王红喝这种带着强烈挑逗意味的交杯酒时,大家手掌拍红,嗓子喊哑。
老段带头,杨兵和江莉也喝了同样级别的交杯酒,赢得一片喝采声。
开席前,大家原本计划要去唱歌,结果酒席结束时,醉倒一片,喝歌计划被迫取消。
由于没有了寝室,侯沧海、杨兵和江莉三人住进了宾馆。侯沧海喝了不少酒,进了宾馆房间倒头就睡。
杨兵到江莉房间聊了凌晨才回到了与侯沧海共住的标准间。
开车回高州途中,在密闭空间里,三人开始针砭苏松莉新政优劣。
杨兵坐在副驾驶位置,睁着一双满带血丝的眼睛,声音激昂地道:“山南二院原本就应该由不管部跟进,把不管部撤掉,将山南二院划给了老江,老江是飞来横福。”
侯沧海淡淡地道:“山南二院只是临时用药,以后能否完全对二七公司打开大门,谁说得清楚,还得看跟进的力度。苏总见过大世面,应该有办法吧。”
杨兵道:“整个二七公司的人都知道是侯子将二七公司大门推开的,一把钥匙一把锁,换了钥匙不一定灵。苏总来到公司后,找了很多人谈话,我不相信没有人给苏总谈起此事。苏总知道里面的关键,为什么还要如此决策,我真是没有想通。”
侯沧海完整参加了中层干部会,对苏松莉的想法了解得更加清楚,道:“苏总来自总部,见过大世面,谋的是全局。她第一步是理顺关系,在其心目中,就算个别地区因为区域调整受到影响,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体系理顺,最终会将暂时的损失补回来。这就是她的总体思路。”
杨兵脸上尽是嘲讽的笑容,道:“苏总小看了伟哥。伟哥表面大大咧咧,实际上将二七公司控制得很紧。为了达到掌控公司的目的,伟哥主动放弃了一些市场,比如高州只是放一个代表,杜青县、李渡县也基本上没有跟进。侯子主动成立不管部,实则弥补了伟哥布局的短板,所以他很支持你。苏总在各地区都成立了分公司,招兵买马,二七公司人员和地盘迅速扩张,抢占市场,热闹得很,实则留下些隐患。比如,有些分公司刚刚成立就开始接私活,这在伟哥时代是很难想象的。”
杨兵在二七公司里面人缘极好,是一个活跃的社会活动家,往往能听到侯沧海不能听到的小道消息。
侯沧海惊讶道:“这么快就有接私活的?”
杨兵回头看了一眼江莉,然后开始试探侯沧海,道:“有人来找过我,我觉得挺不错的。”
侯沧海平静地道:“说来听听?”
杨兵道:“有一家专门生产抗生素的公司最近在山南寻找代理。这家公司的老总不想做市场,要把各个市场代理出去。这样利润少些,但是不用劳心费神。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想接这个活,就怕你不愿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
“当初吴建军做保健品时,你一口拒绝了,还说做人要有底线。”
“此一时彼一时了,既抗生素然能赚钱,又不需要我们额外开辟渠道,而且做抗生素,凭劳动吃饭,没有伤害其他人。我们为什么要拒绝?”
“违反了二七公司的规定。”
“公司的规定有这么神圣吗?苏总刚到山南,伟哥的规矩就被废掉了。我们这么傻,还要拘泥于苏总的规则?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位大人物说过的话,胜利者不受恰谴责。胜利者不受恰谴责、胜利者不受恰谴责、胜利者不受恰谴责,这句话太重要,得说三遍。我们要成为胜利者,就不能给自己定下条条框框,要增强攻击性。换句官方的话说,就是要有开拓进取精神,要大胆的试,要大胆的闯,要摸着石头过河。当然,我们也有底线,我们的底线有两条,第一条,不要有意伤害人,这是道德要求;第二条,不能和刑法对着干,那是纯粹给自己找不自在。只要不违背这两条,很多事情都可以做。”
杨兵想起了侯沧海在黑河的暴风雨之夜背着肥胖杨定和书记上车的画面,打量着此时侯沧海瘦得坚硬的侧面轮廓,闷了几秒,道:“刚才你提到不能跟刑法对着干,话外之意,是不是可以跟其他法对着干?”
“所有发财的捷径都写在刑法上,我们要控制住欲望,不走刑法禁止的捷径,这其实很难了。只要不违刑法,有点经济纠葛,民法纠葛,算不了大事。比如我们高州分公司在做二七主品时,卖点其他公司的抗生素,能有多大危害性。”
“侯子,你变了。”
“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竞争胜利,必须得变,变化才正常,否则就会成为生活的失败者。从大学毕业开始,生活给了我们太多教训,必须要让自己更强一些,才能抵御外人强加的伤害。我再重复一遍,胜利者不受谴责。”
“侯子,我喜欢你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