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梅接到男友电话时,情绪并不高,道:“上次调动被冻结,我有了心理阴影,现在我都怕听到这些消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能突然说,调动办成了,最好。”
侯沧海最怕电话里女友情绪低落,赶紧安慰道:“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最后胜利是一定属于我们。”
熊小梅知道男友是想让自己高兴起来,可是她情绪低落,确实开心不起来。她随手翻了翻日历,道:“国庆节,你几号值班,能不能过来?”
侯沧海道:“我是十月一号值班,原本可以过来,但是二号三号要去看望几户老上访户,这事很重要,谁都不敢请假。”
“那你就和上访户过一辈子。”熊小梅很气愤地说了这一句,然后将电话挂断。挂断以后,手机不停地响。她听得很烦,干脆把手机关掉了。
在卧室里生了半天闷气,熊小梅觉得肚子不舒服,到卫生间后发现例假来了。每当例假到来之前,熊小梅总有一段时间格外郁闷,心里难受,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发火。但是,她往往意识不到是例假来了。只有当例假来了以后,才会反应过来以前生气的真实原因。
坐在房间里,打开录音机,戴着耳机听自己最喜欢的刘若英的《后来》:
……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
如何去爱
可惜你
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
听了一会儿歌,她心情平复,再给侯沧海打电话。
“国庆节,我确实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到江州。”接到电话,侯沧海迫不及待地道。
此时熊小梅心情平静下来,道:“好啊,我国庆过来吧。”
两人聊了几分钟,为了节约电话费,挂断了电话。
继续听歌时,房门被母亲推开。杨中芳道:“莎莎妹来了,你出来下。”
莎莎妹是老邻居,早早就缀学到了南方。这两年每次回来都给左邻右舍送礼,很受大家喜欢。虽然大家对其在南方做什么事在背后有所议论,可是也羡慕其为家中带来的金钱。
熊小梅跟在母亲背后来到了客厅,只见莎莎妹和另一个黑不溜秋的中年人坐在一起,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红色盒子。莎莎妹高兴地招呼了一声:“小梅姐。”熊小梅一边答应着,一边看了两眼莎莎妹身边的中年人,招呼道:“莎莎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呵,你长胖了,下巴都有肉了。”
莎莎妹嗔怪地看了中年人一眼,道:“都怪他。小梅姐,这是我老公,我们都叫他蛋仔。”
中年人蛋仔与熊小梅打过招呼后,道:“老婆生了小孩子长胖是暂时的,过了哺乳期,坚持锻炼,身材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这人说话有着明显的港台腔,不是装模作样的港台腔,而是港台想要把普通话说好的港台腔。
熊小梅道:“莎莎妹,都生了小孩了,是儿子还是女儿?”
莎莎妹骄傲地道:“生了个儿子,八斤重。我们在十月二日办生日宴,小梅姐一定要参加哟。我们都是老邻居,生日宴千万不要送礼,我就是想请大家热闹热闹。”
在这种情况下,熊铁军一般都不说话,坐在沙发上当陪客,由杨中芳和熊小梅陪着莎莎妹和中年人蛋仔聊天。聊了十来分钟,莎莎妹和蛋仔告辞而去。
红色礼盒里面有一小瓶酒、一包洋烟和一些包装精致的糖果。熊铁军将洋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就是舍不得打开。杨中芳嚼着一块巧克力,道:“这糖没有吃头,几口就完了。”熊小梅笑道:“这是巧克力,放在嘴里慢慢融化,不要用牙齿嚼。”
杨中芳道:“吃颗糖这么麻烦,不安逸。小梅,你说那个男的多少岁了?我怎么觉得比你爸爸年龄还要大?”
熊小梅回想着中年人蛋仔模样,道:“南方人瘦,长得黑,看起来老,估计也就四十来岁。应该比李叔还是要小点。”
李叔就是莎莎妹的爸爸,原本应该有年龄差距的翁婿关系更接近于几乎没有年龄差距的兄弟关系,这让熊小梅不由得想起了陈华。陈华和莎莎妹遇到的事情不同,但是本质一样,都是想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
熊小梅道:“我国庆节想要到江州,能不能不去吃这个生日宴。”
杨中芳道:“莎莎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结婚酒没有办,现在办个娃儿的生日宴,你还是要参加。这些年,她每次从广东回来,都要给家里带东西,上次带了土天麻,这次还给我带了衣服。莎莎妹真懂事,知道孝敬爸妈。如果老康家里有个莎莎妹,老康就不会跳楼。”
这一番话让熊小梅很不是滋味。她终于将一直留在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道:“听说莎莎妹没有和那个人结婚,是小三。”
熊恒远终于将那枝烟抽了出来,点燃,吐了一个烟圈,道:“我才不管是不是小三,只要有钱,能过日子就行。”
这一句话让熊小梅兴致全无,给了爸爸一个白眼,转身回卧室了。
杨中芳责怪道:“你这个死老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每次都乱放炮。”
熊恒远瞪着眼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老康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没有钱看病,止痛药都拿不起。笑贫不笑娼,这都是被逼的。”
熊小梅在卧室里听到父母的对话,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悲哀。以前生活在周围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国有企业工人,穿着工厂制服,挺着胸膛,散发着国家主人翁的骄傲。如今他们的骄傲不再,当小三这种以前痛恨和批判的事如今居然获得承认。
十月二日,整幢楼的老邻居们都参加了莎莎妹儿子的生日宴。宴会地点在秦阳大酒店,气派的大厅显示了主人家的钱包丰厚。老邻居们翻出了家里最好的衣服,男的刮了胡子,女的化了妆,尽量与大酒店环境相称。他们都曾经是有纪律有自尊的国有大厂工人,素质挺不错。他们在大酒店里都显得彬彬有礼,说话轻言细语,没有了在旧楼时的颓废和粗俗。
酒是高档的山南特曲,菜有海鲜等好菜,大家吃得五味陈杂。
吃过饭以后,有几个中年大妈去参观莎莎妹的新房子。在莎莎妹邀请下,熊小梅也来到秦阳最好的小区。
莎莎妹的新家是联排别墅一楼,前后院都是属于自己的花园,还有一百多平米的地下室。大家进屋时都换了鞋,小心翼翼地踩在实木地板上。熊小梅是秦阳二中的老师,算是见过世面的,也被莎莎妹豪华的别墅所震撼。
在屋里除了莎莎妹和中年人以外,还有一个叫许俊春的男子,他挺有礼貌地与大家打招呼,说着一口蹩脚普通话,惹得大家都笑。
中年人操着港台腔给一群中年妇女介绍房子。
蒋阿姨是大嗓门,素来以心直口快著称,道:“你这个别墅这么大,花了好多钱?”
中年人道:“加上装修,也就一百来万。”
蒋阿姨倒抽了一口冷气,“啊,要一百多万,太贵了,把我们家全部卖了杀血也买不起。”
中年人蛋仔微笑中有一种自信,道:“一百多万,很便宜的。”
对于秦阳人来说,香港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存在,大家都是通过电影来认识香港。此时听说眼前中年人蛋仔来自香港,顿时都莫名敬仰。
参观莎莎妹的豪宅对于熊小梅是一种折磨。尽管她对莎莎妹当小三这个事实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现实中的豪宅用一种不可阻挡的势态将所有非议消解于无形之中。
蒋阿姨一路都发出“啧啧”之声,丝毫不掩饰对豪宅的羡慕。参观结束,回到客厅时,蒋阿姨道:“小梅,你现在过得不如莎莎妹,在学校拿点点钱,什么时候买得起这种房子。听说你男朋友在江州当农村干部,农村干部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小梅,赶紧分手,找个条件好的。”
多年以前,熊小梅考上大学,轰动了全幢楼。当时莎莎妹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便南下广东。熊小梅在口碑上完全碾碎莎莎妹,大家都号召子女们向熊小梅学习,彼时的反面教材就是成绩烂得掉渣的莎莎妹。此一时彼一时,风水会轮流转的,不过几年时间,今天到豪宅参观的老邻居们大多默认了蒋阿姨的说法。
这个国庆节对于熊小梅来说是一种折磨,先是男友不能来秦阳,后是参观了毁三观的豪宅,加上例假到来,几重原因让她心情颇为郁闷。
到了十月五日,侯沧海才来到秦阳。他在车站与女友见面后,敏锐地发现女友心情不是太佳,笑得很是勉强。
“我是没有办法,每到过年过节,上访户都蠢蠢欲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侯沧海挽着女友胳膊,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我们到外面走走,吃过午饭再回家。”十月二日参观过莎莎妹的大房子以后,熊小梅总觉得那幢老楼有一种异常的气氛,大家见面谈论最多的是莎莎妹,谈论时,夹杂着鄙视和羡慕。鄙视从某种程序上来说也是一种羡慕。因此,她不是太愿意回到那幢老楼。
这正是侯沧海求之不得的事情,道:“好啊,你想吃什么,我最近在省纪委发了一篇稿费,这是省级稿件,单位发了整整六百块钱的奖金,这是异外之财,可以请你吃一顿大餐。”
若没有莎莎妹的大房子作为对比,六百块钱奖金算是一笔小财,有了对比,这笔小财黯然失色。熊小梅道:“我们现在要存钱,六百块钱奖金,你交我四百块,作为我们以后创业基金存起来,你留下两百块钱,作为辛苦工作的奖励。”
侯沧海马上取了五百块钱交给熊小梅,道:“我留一百作为犒劳就行了,今天中午就吃这一百块钱。”
熊小梅将头靠在男友肩膀上,道:“我们还差四千块钱就存满一万,如果不买手机,我们都接近破万了。这两个月,你至少要完成五篇稿子,而且要是省级的。”
侯沧海叫苦道:“这个要求太高了吧,省级单位的简报要求很高,我们一个小小的黑河镇,哪里有这么多信息值得省级简报刊发。”
由于决定不回家吃饭,两人都挺轻松,在街上转了一圈后,找了一家小面馆,各自吃了二两面条。吃过面条,又看了一场电影,到了下午四点多钟,这才回到家里。自从老康跳楼自杀以后,侯沧海就能住进熊家,但是熊家气氛始终不太友好,只要踏进了熊家就如得小心翼翼,反而不如在外面那么快活。
为了与熊小梅的爱情,侯沧海愿意忍受这般折磨。
提着些水果走进了熊家。熊恒远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随手用石臼来舂海椒面。海椒面提前在锅里炒过,里面没有水分,在石臼里散发着海椒特有的香气。
侯沧海进屋就打了两个喷嚏。
杨中芳将一张报纸拿了过来,道:“秦阳市招商局要招考干部,你过来考。”
秦阳市招商局是新组建的一个正处级单位,面向全省招人,其中要招一名办公室工作人员。侯沧海从学历到工作经验都完全达到了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各项要求。读了两遍后,他放下报纸,道:“那我就马上准备参加考试。”
考试时间是十月十五日,报到时间截止在十日,时间非常紧迫了。为了显示自己想要参加考试的决心,侯沧海立刻返回江州,到单位盖章。
单位公章就由侯沧海管理,原本可以直接盖章,到了上班再报告。侯沧海略有踌躇,最后还是决定先汇报,不隐瞒。
杨定和看完登有招人计划的报纸,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支持你去考。考得上就走,考不上就继续回来工作。”
“如果考上了,也不知道那边领导是怎么回事,要想再遇上和杨书记一样好的领导,恐怕很难了。”侯沧海这句话是真心话,如果没有杨定和在参加工作后一路扶持,他也不能在短短时间内成为黑河镇党政办主任和纪委副书记。
杨定和知道侯沧海的心情,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说不定那一天,我就被调走了。我们每个干部都是一块砖,上级想把往哪里搬就往哪里搬。张强书记如此,说不定到时我一纸调令,就滚出黑河镇了。”
自从李永强到来以后,杨定和就预感到自己在黑河的位置坐不稳了,既然自己位置有可能不稳,也就没有必要将侯沧海强留在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