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将县委办主任胡海找来,道:“我要到岭西去拜会省发展银行郑朝光董事长,如果有时间,还得找一找省财政厅蒋厅长和其他领导。这些领导要么手里有政策,要么手里有大把资金,稍稍倾斜,对成津大有益处,我们必须要建立良好的关系。成津县到底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土特产?”
“成津主要的特产是煤和有色金属,这两样东西当然拿不出手。山上还有些野味,不过都没有包装,实在是拿不出手。”胡海当了多年县委办主任,以前章永泰基本上不送礼,他在这方面就很少操心。今天侯卫东突然提出送礼要求,让他有些为难。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礼物,就道:“干脆直接给红包。”
侯卫东摇头道:“郑朝光和蒋厅长是什么身份?见面送个红包,送多少?多了是行贿,少了拿得出手吗?”
秘书杜兵也跟着想这个问题,突然灵机一动,道:“红星镇有早熟橘,味道特别好,种植面积不大,一般人吃不到。”
侯卫东当即表态道:“给谷云峰打电话,让他尽快弄两筐橘子来,越快越好。”
秘书杜兵给谷云峰打电话,接通以后,谷云峰笑呵呵地道:“不用着急,半个小时就到。”杜兵没有料到会这么快,惊奇地追问,谷云峰道出原委,道:“红星橘子独树一帜,怎么能不送给领导品尝?今天早上我就让老乡准备了几筐,给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送过来。”
新鲜的红星橘子,酸中带着甜,入口清香,口感极佳。侯卫东平时吃水果也不太积极,却也接连吃了两个红星橘子。侯卫东上车前,与谷云峰握了握手:“谷书记,很不错。”就带着红星桔子前往岭西。
送了四筐橘子,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评语,这让谷云峰觉得很合算。等到侯卫东坐车离开,他又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中午,将一筐红星橘子亲自送到了李致家中,自然在一起吃午餐。
“李部长,我有没有机会调回城里?”谷云峰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与李致关系挺不错,吃饭时,就提了自己的想法。
“谷书记,想不想回县委办?”
谷云峰眼前一亮,道:“侯书记想换县委办主任?”
县委办主任是县委书记的大内总管,最容易得到提拔。同时,县委办主任也经常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牺牲品,谷云峰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一下就听出了李致的话外之音。
李致点了点头,道:“胡海在县委办工作很突出,侯书记准备让他出去独当一面。前几天他跟我谈过这事,想在中层干部中物色一名精明能干的同志出任县委办主任。我推荐了你,侯书记没有反对。”
吃过午餐,谷云峰兴致变得极好,有组织部长李致的大力推荐,又在关键时候给侯卫东送来了关键的红星橘,这就让他看到了回县委办的希望。车过县委大院,谷云峰一边哼着《潇洒走一回》的调子,一边暗道:“运气来了门板挡不住,县委办,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侯卫东将新鲜的红星橘子带到了省城,几位领导都是忙人,他用了整整一下午,才分别给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财政厅蒋副厅长以及发展银行的郑朝光董事长送了过去。红星橘子是礼轻情意重的最好礼物,三位领导自然笑纳。
送礼完毕,已到了晚餐时间,一行人刚拿起筷子,楚休宏打来电话:“周书记要见你,你什么时候能到?”
侯卫东听楚休宏说得郑重,他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事发生,此时人多,他没有多问,只是道:“我一个小时准时到市委办公室。”
晚上7点30分左右就到了沙州市委,侯卫东在院前停车,抬头见楼上还有数间办公室没有熄灯,秘书长洪昂办公室也是灯火通明。
上了楼,在走道上正好遇到了秘书长洪昂。洪昂道:“中组部考察组已经回京了,今天得到比较正式的消息,周书记要任副省长,春节前后离开沙州。”
侯卫东没有在洪昂面前故作惊讶,只道:“这么快?”
“明年各地都要换届选举,这期间还有一些例行程序,现在走很正常,并不算快。”洪昂交代道,“周书记今晚请几位同志吃晚饭,还要交代你的事情。”
侯卫东轻声问道:“秘书长,这一次你是否有安排?”
洪昂摇摇头,道:“不清楚。”
两人各怀心事,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甚是平静,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见到侯卫东与洪昂进来,指了指沙发,道:“你们两人先坐一会儿,黄书记还有十分钟就到。”
约莫七八分钟时间,黄子堤走了进来。他走得挺急,虽然外面气温很低,他的脸上却有一层汗水,进门就道:“接到周书记电话,紧赶慢赶,还是跑了两个多小时。除了益杨,其他几个县的交通都应该花大力气整治了。”
洪昂见人到齐,提议道:“周书记,人齐了,我们出发吧。”
周昌全道:“高健在脱尘温泉等着我们,今天我请大家喝一顿小酒,泡一泡温泉,彻底放松。”
到了脱尘温泉,高健和水平两人早在贵宾房候着。等到周昌全进门,水平快走几步,略为弯腰,道:“周书记,菜谱已经排好了,只是这些菜太简单了,加点山珍?”
周昌全摆手道:“菜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手艺好,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对于我个人来说,最喜欢的还是家常菜,关键是要正宗。”
水平忙道:“今天特意到成都请的大师傅。菜是正宗川菜,味道绝对地道,应该能合周书记胃口。酒则是我在贵州怀仁通过关系买的茅台,绝不掺假。”
很快,菜上桌,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回锅肉、麻辣长江鱼、炝炒白菜、干煸四季豆、黄花肉片汤,这几样全是正宗的川菜,除了长江鱼稍稍名贵一些,其他菜都是寻常百姓的家常菜。大师傅功力深厚,将一桌寻常菜弄得色、香、味俱佳。
水平老总为了提高脱尘温泉的档次,专设了十间高档房间,里面的服务员都是从当地中专、大专招来的兼职学生,气质、相貌都很不错。今天为周昌全这一桌服务的,是脱尘温泉中最漂亮的服务员。
人靓,菜香,环境好。
周昌全明显比平时要和蔼可亲,当麻婆豆腐被端上来以后,他指点道:“正宗的麻婆豆腐,要用肉末加上豆腐及大蒜茸、花椒粉、麻油、红椒油、豆瓣等作料一起炒,这样才味道鲜美。以前物质短缺,吃肉不容易,为了给孩子补充营养,家里那位就喜欢买豆腐,既便宜,又是优质的植物蛋白,这道麻婆豆腐就是当年最常吃的一道菜。”絮絮谈着家常的周昌全,少了几分官气,更像是一位寻常的邻家大叔。
侯卫东暗自盘算:“今天周昌全召集大家喝酒,倒是一个好机会,看能否给黄子堤解释易中岭之事。”转念又想,“这事还真不好解释,黄子堤能为易中岭三番两次的打招呼,多半是收了钱,还有易中达牵涉在里面,涉及利益问题就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
酒过三巡,周昌全脸喝得通红,他站起身,举着酒杯道:“这一杯酒敬在座诸君,感谢大家这几年来对我的关照。”
大家一齐站了起来,酒杯碰得“啪啪”直响。
此时,周昌全调省政府已成定局,席间气氛与往日相比却发生了细微变化。以前只要周昌全在席间一坐,大家就会觉得压抑,语言也就谨慎得多。今天在周昌全带领之下,席间多了些热闹温馨,少了些拘束。
“到省里之前,侯卫东和楚休宏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得安排好。”周昌全此语一出,众人表面上还在喝酒吃饭,精力却高度集中起来,静等着其下文。“休宏跟我时间不长,小伙子人不错,如果愿意,跟着我到省政府去。”
楚休宏屁股下面就如有弹簧一般,弹将起来,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我愿意永远为周书记服务。”他为周昌全服务的时间还不长,而且还没有在市委办任职,留在沙州变数太多,跟着周昌全到省政府办公厅,是他最好的选择。
安排楚休宏很简单,周昌全就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成津的事是我在沙州留下来的唯一遗憾,我到了省里,将继续关注成津。在我离开沙州前,准备将卫东头上的‘副’字去掉。”
侯卫东在成津任县委副书记,虽然是实际上的县委书记,可是毕竟带个“副”字,并没有成为沙州市委委员。由副转正以后,按照沙州规矩,他将会成为沙州市委委员,其在沙州的政治地位将进一步提高。
周昌全略为停顿,道:“成津之事原本就是一团乱麻,最终要靠发展才能解决问题。卫东要记住,发展为第一要务,在发展中才能搞好整治工作。只是成津积弊不少,今后困难也多,子堤、洪昂,拜托你们继续支持成津工作。”
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步海云是周昌全的重要助手,市委的决定,算起来倒是十有六七由他去落实。今天他到北京去开会,不能赶回来。
自从成沙公路开标以后,黄子堤在侯卫东面前折了面子,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大疙瘩。他面子上的功夫做得极好,道:“卫东在成津做得很不错,他的事就是市委的事,我全力支持。”
侯卫东倒了一杯酒,站起身,道:“黄书记,小侯敬你一杯酒。”
“你现在可是堂堂的市委委员、成津县委书记,再称小侯,折杀我了。”黄子堤开着玩笑,却也跟着站了起来。
“豆芽长到天高,还是一盘小菜。在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面前,我称一声‘小侯’不会错。”侯卫东顺便将三位市委常委的马屁都拍了,顺便也向即将当上副省长的周昌全表明了态度。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很好,到了10点,晚餐才算结束。
周昌全发了话:“大家平时太辛苦,今天晚上彻底放松,先打四十分钟双扣,然后泡温泉。”
打完扑克,脱尘温泉水平老总按习惯给周昌全安排了顶级的池子,周昌全却坚决不去,道:“大家在一起泡才有意思,赤诚相见嘛。我在这里年龄最长,就搞点特殊,上次那位按摩师技术真是不错,就请按摩师傅给我松松筋骨。”
大家都一起下到了贵宾间的中型池子。这个中型池子新开设不久,设计容量是二十人。此时他们几人下去,显得很宽绰。
等到周昌全去做按摩的时候,侯卫东慢慢移到了黄子堤身边,他想趁着两人赤裸裸相见之际,从侧面解释成沙公路的事情,消除已经产生的误会。
黄子堤在全场中肚子最大,他靠在池子边,双眼微微眯着,一副很享受的神情。侯卫东凑到黄子堤身边道:“黄书记,给你汇报一件事。”
黄子堤仍然闭着眼,似乎没有听到侯卫东的声音。他一直将侯卫东纳入视线,其一举一动看得很清楚,他故意要晾一晾侯卫东。等到侯卫东又说了一遍,他才睁开眼睛,道:“嗯,这水真是舒服。”
“水当然舒服,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温泉,就和女人一样温柔。”侯卫东在心里自我调侃了一句,脸上满是笑意,道:“黄书记,有一件事总是梗在心里,我觉得应该给你汇报。”
黄子堤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而且今天是私人聚会,没有领导,只有朋友,你就当我是你的老兄。”
侯卫东与黄子堤并排坐在池中,字斟句酌地道:“在1995年,我当时还在益杨县委办任副主任,在益杨检察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应该算是两件,一件是检察院的档案室被人纵火,另一件是犯罪嫌疑人被人下毒杀害。”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我知道此事,似乎没有结论。”黄子堤当时还是市委秘书长,很清楚此事。
侯卫东道:“给市委的报告只能以事实为依据,所以很多关键地方写得很含糊,很多敏感内容无法写上去。当时县检察院正在办理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先是纵火案,烧了搜查出来的账册,后来是杀人案,死者是土产公司的副总。此事与益杨土产公司绝对有关系,只是最终没有破案,所以不了了之。我是事件的亲历者,对益杨土产公司一案印象深刻,不相信易中岭这个人,有些事情还请黄书记理解。”
听到此,黄子堤对侯卫东的意思已经听得很明白,暗道:“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是说成沙公路之事,看来他和易中岭矛盾真的很深。”
“这温泉还真是舒服。”黄子堤又夸了一句温泉水,这才淡淡地道,“嗯,我知道了。”
此事讲到这一步,侯卫东就不能再说了。在官场,言外之意才是真实的意思。他终于将纠结在心里的事情讲了出来,压力也就自然消失,暗道:“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黄子堤真是不能理解,就由他去吧。”
在贵宾池东侧,精瘦的按摩师正在给周昌全按摩。他的手劲极大,技术娴熟,举手投足很有韵味。
高健很快出现在池子边,与周昌全打过招呼以后,涉水来到了黄子堤身边。侯卫东自然而然地离开了,高健与黄子堤并排泡在水中。
黄子堤谈兴很高,道:“厨师、按摩师、设计师等工作,从业人员多是女性,但是最终做到顶尖的多数是男人。”
高健道:“主要是男人喜欢钻研,女人结婚以后,心思就留在家里。”两人谈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黄子堤一边与高健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陷入水雾中的侯卫东身影,暗道:“易中岭不是善茬,以后千万要警惕,要保持适当距离。侯卫东是长反骨的魏延,不得不防。”
深夜,众人才散去。
早上出门,寒风起,雨丝斜斜地扑向了沙州的大地。落在脸上,让人感觉到一阵阴冷。侯卫东穿着七匹狼夹克,他直接来到了大门口,秘书杜兵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杜兵接过手包,侯卫东却没有立刻上车。站在车门处,面对着新月楼的大门。
“你晚上住在哪里?”
“还是在沙州宾馆。”
“辛苦你们了,等到成沙公路修好以后,跑一趟就是一个小时,到时就不必留在沙州过夜,经常这样,对家庭生活有影响。”
杜兵知道侯卫东不喜欢饶舌之人,也就没有故作聪明说大话,实实在在地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他以前工作时,眼界局限在机关的那几间房子。当了侯卫东专职秘书以后,经常到岭西和沙州,眼界大开。在他心目中,侯卫东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就算当秘书对家庭生活有影响,又算得了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迎着斜风细雨,杜兵精神饱满。
到了成津县境内,桔树镇、河西镇的两个标段都在施工。车进入双河镇,这里应该还有两个标段,沿途只看见几处挖掘过的痕迹,不见施工队伍。
这一段属于精工集团,开车走了一段,看到了精工集团梁工。
精工集团的梁工叫苦不迭,道:“侯书记,对我们工程方来说,拖了工期就意味着增加成本,我们当然不愿意,可是现场阻工很严重,我们正准备向县领导反映这事。”
侯卫东看着乱七八糟的工地,皱着眉头,道:“你写一份材料送到县委来,随时做好施工准备。”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公路沿线湿漉漉的萧瑟景致。侯卫东想着方杰电话本上的数字,暗道:“这个温贡成真是太不像话了,说的是一套,做的却又是另外一套。”他暗自下了决心,等到时机成熟,一定要将温贡成拿下。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喝了热茶,给县长蒋湘渝打了电话,道:“蒋县长,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午饭,在县委招待所。”
不论省里还是市里,重大人事调整素来不能按领导意图保密,这已是令人无可奈何之事。连李晶这种体制外的人都知道周昌全要到省政府,侯卫东断定蒋湘渝十有八九从不同渠道得知了此事。既然如此,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他沟通此事。
在沙州,侯卫东最大的后台就是周昌全,此时情况发生变化,他准备适时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与思路。
11点30分,侯卫东离开了办公室,提前来到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长胡永林早就接到了杜兵电话,亲自在厨房里督战。很快,厨房里传来他的大嗓门:“这不是土鲫鱼,非洲大鲫鱼有什么味道!”
“不好买,你不能想办法,到附近田头去买。”胡永林出门,发动了汽车,口里道,“这些小事都要操心,你说累不累。”
等到他在郊区鱼塘买回土鲫鱼时,侯卫东已经来到了县委招待所,恰好看到胡永林提着鲫鱼下车。
“侯书记,我才从老丝厂外面鱼塘买回来的土鲫鱼,这是正宗的土鲫鱼,煮出来的汤不一样的。”胡永林就在侯卫东面前表功。
“嗯,不错。”侯卫东顺口又道,“星期六,你去买两三斤土鲫鱼,我带回家。”
县委书记直接安排了私人任务,这让胡永林心情格外激动,走路都如在云中飘。到了厨房,他得意扬扬地道:“你们买不到土鲫鱼,我怎么买到的?不是买不到,而是没有用心!侯书记喜欢吃黄焖鲫鱼,要拿出点本事来。”
中午12点,县长蒋湘渝准时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来到了侯卫东的房间。
蒋湘渝见到桌上的葡萄酒,问道:“侯书记,有喜事?”侯卫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没有具体事,就是想同老兄聊一聊。”
春天很有眼色,为两位领导倒了茶水以后,来到厨房,站在大师傅身后,等着美味出灶。
大师傅问春天:“胡永林这么激动,是哪位领导来了?”
春天道:“没有外人,就是侯书记与蒋县长两人。”
大师傅骂道:“胡永林拿起鸡毛当令箭,不跟我说清楚,我怎么安排菜?”他对自己的徒弟道:“别弄得太多,芹菜炒牛肉、火爆墨鱼仔、黄焖鲫鱼、麻辣长江鱼,再配一个冷盘、两份小菜,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为蒋湘渝倒上一杯红酒,道:“昨天我到市委,得到准确消息,周书记要调到省政府,任副省长。”
蒋湘渝靠在坐椅上,道:“前一段时间小道消息满天飞,原来真是无风不起浪。”
人与人之间,除了理智的认识以外,还有一种融合了身体语言、脸部细微表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往往是潜意识流露。侯卫东总是感觉蒋湘渝与平时不太一样,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蒋湘渝全身陷在了沙发上,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在记忆中寻找蒋湘渝以前的坐姿,却又不太清晰,不过可以肯定,以前至少没有现在这样放松。
侯卫东扳着指头道:“成津资源丰富,煤和铅锌、钼等有色金属储量大,建材资源也比比皆是,完全可以搞深加工,竹水河可以搞小水电。周书记在省里主管工业,对我县的招商引资很有利。”
蒋湘渝慢慢地剥着一条黄焖鲫鱼,吃了一半,赞道:“这黄焖鲫鱼是大师傅的拿手菜,味道还真是地道。这种二指宽的土鲫鱼,特别入味。”他没有继续黄焖鲫鱼的话题,问道,“新书记是原地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只听到周书记要调走的小道消息,新书记是谁还真没有听到风声。”
侯卫东摇头道:“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看来省委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不过据小道消息说,省委组织部朱民生常务副部长调过来的可能性最大。”
蒋湘渝道:“以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一届领导一套思路。周书记高升了,也不知道新书记会是什么样的思路。我们的工作节奏是否需要放缓?免得矛盾太多,到时激起群体事件,给新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起工作几个月,蒋湘渝与侯卫东关系处得还不错,他的这个提议也是从大局出发。
侯卫东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由副转正,他渴望出政绩的心思比蒋湘渝强烈得多,道:“我觉得还是得按既定政策办事,修路和整治矿山都已经启动,如果减弱工作力度,会弄成夹生饭,到时候骑虎难下,我们会很被动。至于群体事件,只要应对得当,可以避免。”
看着锐气十足的年轻县委副书记,蒋湘渝心道:“周昌全是侯卫东的靠山,如今靠山走了,自己得先看风向,得适当地与侯卫东保持着距离。”口里道:“就以飞石镇来说,按省里政策,有采矿证和无采矿证的小铅锌矿确实应该关闭,但是这些小铅锌矿多为当地村民所开,提供了工作岗位,也是乡镇税收重要来源。强制关闭未达标小铅锌矿,出发点是绝对正确,实际效果恐怕会几方不满意。”
对于蒋湘渝的圆滑以及中庸主义,侯卫东是早有领教。今天他主要是与蒋湘渝沟通思想,即使蒋湘渝与自己观点不太一致,也没有争论,转了话题,聊了些并不太敏感的工作。
边吃边聊,气氛倒也融洽。
吃完饭,送走了蒋湘渝,侯卫东点燃了一支烟,将几件难事在脑海中一一梳理:
抛开感情,光从现实角度来讲,章永泰的死因其实对成津发展大局并没有太大影响,甚至可以完全忽略,当然这个前提是周昌全不再耿耿于怀。
以整治铅锌矿为试点的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已经开始,已经取得一定成效,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坚定不移搞下去。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要引起极大的反弹。
修建成沙公路,这是不可动摇的基本政策,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必须打通成津的交通线,这一条绝不含糊。
在竹水河修建小水电,这是蒙宁与朱小勇的项目,间接是吴英的项目,更间接则是蒙豪放的项目,而且这个项目本身,对成津县的发展是有益的。
干部调整问题,到达成津以后,侯卫东要来了朱兵,顺手解决了飞石镇镇长刘永刚,挤走了成津检察长段子安,他的第三个目标就是方杰小本本上所列出的名字,目标方式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下手。
另外,还有方杰、方刚的案子情况,这些都是隶属于上面大问题中的小问题。
正在梳理头脑中的条条款款,响起了敲门声。侯卫东以为是春天在敲门,就道:“请进。”仍然一手拿着烟,舒服地将身体陷在皮沙发里想着问题。
随风而进的是淡淡香水味道,与李晶所用牌子极为接近,而春天基本上不用香水。
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亭亭玉立地出现在面前,反而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晏紫,是你,有事吗?”
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下,县委招待所后院的门岗管理比公安局还要严格。或者说,公安局由于阳气原本比较重,不怕小鬼闹事,门岗管理纯粹是摆设,但是县委招待所的门岗绝对正规和细致。按理说晏紫不能随便进来,侯卫东故而有此问。
晏紫看着袅袅升起的轻烟,轻微地皱了皱鼻子,道:“侯书记,我有事找你。”她的身高与朱莹莹相仿,身材修长而优美,五官不如朱莹莹精致,却是平和中带着些傲气,傲气中带着些书卷气。相较之下,朱莹莹则如平民中的美女,晏紫则是从书香门第中走出来的美女。
侯卫东依然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扬了扬,道:“请坐。”晏紫是不速之客,不过却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一般来说,有成就的男人对美女总是带着点客气,或是表面上或是发自内心的客气。
“我想问一问,朱莹莹究竟犯了什么罪,派出所要将她押到成津来?”晏紫原本想与侯卫东温言相问,可是话至嘴边,又变成了责备。
晏紫如此质问,实在不通人情世故,侯卫东皱了皱眉,道:“你和朱莹莹是什么关系?朋友兼同事吧?在留置期间,公安机关不必跟朋友兼同事说明原因。另外,我不是公安民警,你问错人了。”
晏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眼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她擦掉眼泪,道:“我和朱莹莹一直生活在歌舞团,情同姐妹。她现在遇到麻烦,我当然得帮忙。在成津县里我只认识你,请侯书记帮忙照顾,至少让朱莹莹在公安局不受欺负。”
侯卫东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美女,心道:“朱莹莹、小曼、晏紫都是省歌舞团的同事。朱莹莹出事,沙州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的儿媳妇小曼不出面,反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晏紫出面捞人,这个晏紫为人还不错,只是太单纯了。”对晏紫评价略有变化以后,他态度便好了些,道:“成津公安局依法办案,朱莹莹不会受欺负。”他见到晏紫楚楚可怜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晏紫见侯卫东松了口,道:“听说可以办保外就医。侯书记,你帮帮忙,能否给莹莹办个保外就医?”
“公安机关独立办案,我不能随便干涉,我再强调一遍,成津县公安局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侯卫东看着满脸希望的晏紫,道,“你放心,朱莹莹不会挨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晏紫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可是也小有收获,至少有了侯卫东保证,朱莹莹就不会受到欺负。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干净,对公安机关的印象都来自影视作品,其间不少歪曲和夸大的东西,让她视公安机关为洪水猛兽。朱莹莹被公安机关带走,她急急忙忙四处奔走。
这一次,小曼的表现让她很伤心,另一方面也让她认识到社会的现实与冷酷。
等到晏紫离开,侯卫东给邓家春打了电话。
邓家春道:“侯书记,我正准备向你汇报,朱莹莹将方杰失踪前的动向讲得很清楚,看样子,方杰恐怕遇到了麻烦事情。具体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晚上我来汇报。”
侯卫东又问道:“朱莹莹本人有什么问题?”
邓家春道:“朱莹莹和方杰在谈恋爱,或者说,她是方杰的未婚妻,除了这一点,其他事都与她无关。”
侯卫东想起朱莹莹遇到的几件事,道:“朱莹莹的选择有问题,凭她的条件,生活原本应该很美好。”
聊了一会儿,邓家春问道:“我听说周书记要调走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晚上回来我跟你细说。”
邓家春沉默片刻,道:“以前定下的事情,是否有变化?”
侯卫东坚定地道:“周书记明确表示,既定方针不变,继续全力追查,他会以副省长的身份关注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