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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2》第三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 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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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段英,侯卫东到交通局去找朱兵。

他走进交通局家属院,在院子里给朱兵打电话。朱夫人不耐烦地接过电话,道:“谁呀?星期天早上也不让人清静。”

侯卫东道:“我是侯卫东,有急事。”

朱夫人听说是侯卫东,这才缓和了口气,道:“老朱跑步去了,你晚一点找他。”

既来之,则安之,侯卫东坐在石椅子上等着朱兵跑步归来。正在回味着昨夜的疯狂,就见到刘坤无精打采地从楼门洞里出来。他下意识想避开刘坤,刚刚挪动屁股,又坐了下来,心道:“段英与刘坤已经分手了,她是自由身,我为什么要回避刘坤?”

虽然刘坤与段英已经分手,侯卫东还是觉得刘坤的头上有些发绿。他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态度就较往常好一些,主动打了招呼。

见到侯卫东这么早就出现在交通局家属院,刘坤惊讶地道:“这么早,你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将事情简单地说了说:“田大刀还有一笔钱在交通局,我是代表青林镇政府来找交通局朱局长。”

刘坤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暗道:“哪有这么早就来找人办事的,真是不懂规矩。”

与段英分手以后,刘坤被他妈妈臭骂了一顿。他妈妈骂得格外难听,诸如“向来是男人扯脱鸡巴不认人,没有想到这个烂女人也是这样”。刘坤妈妈嘴巴痛快了,其话语却如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他与妈妈大吵一顿以后回到了交通局家属院,满屋都是段英的痕迹,这让他心情更加恶劣。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等。”刘坤不想多说,走了。

由于性格原因,侯卫东与刘坤从大学起就不投缘。经过青林镇选举风波以后,刘坤心中始终有个大疙瘩。他们办公室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走出院子,刘坤怀着恶意想道:“张小佳一定要给侯卫东戴一顶绿帽子,免得他得意洋洋。”

看着刘坤的落寞背影,侯卫东也在暗自琢磨:“刘坤成天蹲在办公室,也不知干了些什么,这种不阴不阳的性格,难怪段英看不上眼。”

这时,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道:“事情办好没有?”听到他一大早就在交通局家属院等朱兵,赵永胜对其工作态度很满意,表扬几句后,道:“上青林家属情绪很激动。一定要在今天把钱带回来,先解燃眉之急。”

“今天是星期天,朱局长签了字,还要找财务室,有些难度。”

赵永胜不由分说地道:“你先与朱局长见面,摸摸他的态度。如果确有难度,我再跟他通电话。这事处置不好,就会酿成群体事件,只有请交通局大力支持了。”

朱兵穿着运动短衣裤出现在了院子里,侯卫东赶紧迎上去,道:“朱局,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半个小时了。”

“每天必须坚持锻炼,否则就要长成将军肚子。”朱兵看到院子里的侯卫东,笑道:“看你双眼发黑,昨晚做了什么坏事?”

侯卫东叫苦不迭地道:“我昨夜都准备睡了,梁经理强迫我去喝酒唱歌。喝了一肚子夜酒,太难受了。”

朱兵笑骂道:“这个梁必发天天熬夜,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为了田大刀石场之事?”

田大刀石场的重大安全事故已经被全县通报,朱兵在第一时间就得知此事。听说镇里要取田大刀的碎石款,朱兵痛快地道:“10点,你到财务室取钱。田大刀做事不地道,以后我跟各个企业打招呼,一律不进他的碎石。”

上青林几个石场押了几十万在交通局财务室,支取几万块钱,完全是小意思。事情办得极为顺利,侯卫东取了钱,不敢耽误,直奔青林镇。

青林镇上,赵永胜、粟明和唐树刚都在办公室里。分管企业的唐树刚急得嘴上都起了水疱,看到了侯卫东取出来的七万块钱,如释重负地道:“侯镇是及时雨,有了这七万块钱,好歹能对付一阵子。”

他用皮包装上钱,带着企业办的人上山。

赵永胜和粟明对视一眼,粟明笑吟吟地道:“侯镇,镇财政确实紧张,第一季度勉强把拖欠教师的工资发了。如今镇里运转经费都难以保证,你是副镇长很清楚此事。”

看着粟明灿烂的笑脸,侯卫东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粟明苦着脸道:“上青林几个石场成立了碎石协会,镇里对碎石协会很支持,现在田大刀石场出了事故,协会理应负起责任。县医院目前在使劲催款,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都不能看着伤者在医院受罪,镇政府建议由碎石协会为田大刀垫付医药费用。”

赵永胜加重语气,道:“镇里已经成立了处理田大刀石场安全事故领导小组,由粟镇长任组长,唐镇长和你任副组长,这是党委、政府交给你的担子。”

“上青林石场都是独立的法人企业,让几个企业出钱,只能靠说服,是否成功我没有把握。”侯卫东是镇政府副镇长,又是碎石协会实际的领导人,虽然在正式场合他是坚决不承认后面一个身份,但是大家都知道此事。

赵永胜脸色严肃得很,道:“侯卫东,你是镇政府副镇长,肩上担着责任,和一般群众不一样。你赶紧上山去做秦大江、曾宪刚和习昭勇的工作,下午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变脸很快,说了此话,转眼间又露出了慈祥笑容,道:“我和粟镇长相信你能办成这件事情。”

侯卫东愁眉苦脸地走了出去。粟明道:“我观察了侯卫东三年,让他出马办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出现差错。”

赵永胜也不回话,望着侯卫东的背影,暗道:“此子确非池中物,我的态度还要调整。”

侯卫东感受到了赵永胜和粟明的目光,他没有回头,径直到了办公室,给秦大江打了一个电话:“秦书记,你把老习和曾宪刚通知到你家,我来传达镇党委、政府指示。”

“什么事情?透露一下。”秦大江得知了事情原委,在电话里叫了起来,“这是田大刀的事情,为什么让我们出钱?”

“一人有难,八方相助,我们帮田大刀也是帮自己。你别吼,我一会儿就上山。”

此时侯卫东已经能独立开车,他从交通局提出了那辆皮卡车,慢慢开上了山。

听了侯卫东传达的赵永胜和粟明的意见,习昭勇黑着脸,道:“田大刀这头猪,大家都在梯形开采,他非要用直壁。出了事情拍屁股走人,让我们几个给他揩屁股。”

侯卫东点名道:“大江,你是我们碎石协会的大哥,有什么主意?”

秦大江的石场出过一次事,有过切肤之痛,吼叫一番以后,平静了下来,道:“我倒是有个想法,田大刀人跑了,石场还在。我们可以对田大刀石场进行安全改造,只要石场动起来以后,他这个石场的钱就可以用来支付医药费。”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还是秦老大聪明,我支持这个意见。每家都拿点钱出来,存进碎石协会的账户,一部分付两位伤员的医药费,一部分整治田大刀石场。石场重新开业,赚的钱归碎石协会。”

习昭勇也赞成这个方案:“我们每家出两万,就是八万块钱,够用了。只是田大刀石场出了两次事故,大家都认为这个石场风水不好,恐怕没有人愿意来做工。”

田大刀石场就位于尖山村,曾宪刚很熟悉情况,道:“杀个公鸡避邪,再请个阴阳先生做点法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要彻底整治这个石场,不能再出事故了。”

侯卫东趁热打铁道:“钱由秦老大来管,整治田大刀石场由宪刚来管。宪刚是尖山村的人,又是村委会主任,是最合适的人选。”

四个人简单吃了饭,没有喝酒,坐车来到了田大刀石场。虽然事故过了好几天,石场还是狼藉一片,残破的衣服,丢弃的工具,不少石块上还有黑色的血迹,进场口是厚厚的一层鞭炮和钱纸的碎片。

侯卫东、秦大江、习昭勇、曾宪刚都是石场老板,面对着惨烈的断壁残垣,同时沉默了下来。

一个老太婆站在山梁上,当她看清了来人,又哭又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开石场害人命哟,我们村死了五个后生仔了。”骂了一会儿,山梁上又来了几个人,又劝又是拖,将老太婆弄下了山梁。

秦大江表情很沉重,道:“老曾,这个石场要好好改造,多花点钱也没有什么,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敲定了解决方案,侯卫东给赵、粟两人分别打了电话,书记、镇长这才将悬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放了下来。

四个石场老板一共出了八万,作为解决事故的基金,交由秦大江保管。习昭勇送了三万块到医院,基本将前期医疗费用了结,曾宪刚则立刻着手整治田大刀石场。

侯卫东带着钱下山,交给了分管副镇长唐树刚,青林镇诸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电话就响了起来。粟明热情地道:“卫东,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听到粟明热情的声音,侯卫东心里就犯憷,很是郁闷地想:“这次又是什么难题?”

侯卫东进了办公室,粟明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一叠图纸,摊在桌上,道:“上次你给我说了建新镇的想法,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是我请设计院做的新镇规划。如果新镇依照这个来建设,肯定是全沙州市第一流的场镇。”

侯卫东将图纸看完,道:“总体上很漂亮,我有一个小建议,现在沙州开始出现新型住宅小区,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新月楼。小区里有绿化等设施,和以前国有企业的家属院相似。我建议将楼房考虑成小区式建筑。”

讨论了一会儿,粟明道:“赵书记对建新镇的方案一直没有兴趣,我的意思是曲线建镇,第一幢楼就修敬老院。这一块是你在分管,严格按照图纸的位置进行建设。”

侯卫东不觉头大,道:“粟镇,建房子倒是容易,如果搞曲线建镇,基础设施怎么办?这一关肯定绕不过去,还得堂堂正正提出来,在全镇干部中达成共识。”

粟明苦着脸,此时他有些理解秦飞跃为什么要和赵永胜针锋相对了。

赵永胜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办事能力强。可是受到年龄、学历等诸多限制,他办事偏于保守,指导思想就是不出事,创业则不在他的思考范畴之内。前任秦飞跃从乡企局下来,雄心勃勃,一心想干大事,被党委书记赵永胜压着,施展不开拳脚,终于因为管理乡镇企业、基金会等问题而全面开战。

如今,粟明遇到了与秦飞跃同样的问题。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曲线建镇,这个决心不能变,第一幢建筑仍然是敬老院,就从新老场镇交替的地方开始。”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取了一个小笔记本,在“重要工作”一栏,加上了“筹建敬老院”。排在筹建敬老院之前的,是殡葬改革工作。写了这一行字,他又在筹建敬老院之前,加上了“红坝村建桥工程”。

场镇卫生等日常性事情,则被排在了“一般工作”一栏。

在小笔记本的倒数第一页,则专门记着上青林石场的事情,其中“黑娃”两个字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侯卫东始终不相信黑娃在三岔口吃了一个亏,会忍气吞声地罢手,说不定还有大事情要发生。

每天上班之前,他都要将这个小笔记本翻来看看。如果有什么进展和异常,就在栏目后面记上一笔。这是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讲过的一个提高工作效率的小窍门,侯卫东将这个小窍门记在了心里,用在了工作之中。

看到了红坝村建桥工程的记录,他给晏道理打了一个电话,道:“这几天事情挺多,一直没有到村里来。”

晏道理呵呵笑道:“领导当然事情多。我说过,你不必到村里来,有什么命令,打个电话就行了,我绝对处置妥当。”自从决定修建红坝桥,晏道理对侯卫东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弯,言听计从,再不死打烂缠。

秦飞跃在离开青林镇之前,搞了一个村村通电话工程。在方便了老百姓的同时,也方便了驻村干部。以前大事小事都要到村里走一趟,近一点的村无所谓,远一点的村,驻村干部就是一个苦差事。现在有了电话,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事情,用电话就可以安排。在这一点上,所有的驻村干部都感谢前镇长秦飞跃。

签了以石坡换石桥的协议以后,晏道理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动手修桥,问道:“侯镇,这红坝桥什么时候动工?再不动工,暴雨季节一来,就只有等到秋季才能动工了。”

“工程上的事,急也急不得,老婆婆纺线——得一手一手地来。我去催催交通局的刘工程师,看看图纸出来没有。”侯卫东又给晏道理打了一剂强心针,道,“老晏,你放一百个心,修桥这事已经签了合同,对方是大公司,绝对不会为这些小事毁约。”

晏道理心思多,疑心也重,道:“毁约这事太普遍了,如果那个女老总觉得吃了亏,不同意修桥的方案,红坝村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高兴了一场。”在他心目中,河边的石坡没有什么用途,用石坡来换石桥,红坝村占了大便宜,因此常常担心那位年轻漂亮的女老总会反悔。

侯卫东故意不客气地道:“还是以前的那一句话,修桥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村里扯皮的烂事就由你来打发,少鸡巴烦我。”

晏道理听了侯卫东这粗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安心了,道:“只要把石桥修起,红坝村绝对给侯镇挣面子。如果桥修不起,遇到啥子事情,我就不管,让你来收拾烂摊子。”

侯卫东又给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刘维趴在图纸上的专注神情,慢慢增长的眼镜圈子,以及如爱因斯坦一般的乱糟糟头发。

“老兄,图纸什么时候出来?”

“你这个烂图纸,还值得我动手。我让小夏将这个图画了出来,这是支援地方建设,不算接私活。”石桥设计费实在太低,刘维当上了工程科科长,事情多,也就看不上这点小油水了。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又将手中诸事理了一遍。除了黑娃之事,工作上最棘手的是修敬老院和殡葬改革。敬老院原本不复杂,只是由于赵永胜不支持建新镇,这才变得复杂,而殡葬改革则如一块石头,压在了侯卫东心头。这是一件涉及全镇的事情,而且是大姑娘出嫁第一回,没有经验可以参照。

侯卫东下楼来到了社事办苏亚军办公室,屋子里坐了好几个村干部。进屋以后,将红塔山取出来,扔了一圈。对村干部来说,红塔山就是很好的烟了,大家笑着点火。

等到村干部离开办公室,侯卫东对苏亚军道:“去场镇转一圈。”

曲线建镇的事情,目前还是秘密,只有粟明和侯卫东两人知道。侯卫东带着苏亚军,边走边说:“敬老院的标准要高一些,要留下活动场地和伙食团的位置,还要考虑今后扩容问题,至少要有四五亩地。”

这就与去年的方案有些差别了,苏亚军愣了愣,道:“民政局的补助只有二十万,如果修得太大,镇里付不出这么多钱。”

侯卫东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慢慢地将苏亚军的思路纳入自己的轨道,道:“敬老院是公益事业,办好此事功德无量。我的想法是将下青林五保户全部收进来,至于钱你就不要操心,实在不行,号召全镇捐款。煤厂老板、石场老板,还有做木材生意的老板,可以让他们赞助。原先的敬老院虽然房屋是危房,但是地理位置还不错,那个位置就用来修门面房,卖出来的钱也可以补充修敬老院的差额。”

“哪里找得到这么大的地盘?”苏亚军脑袋里只有原地重建的想法,侯卫东的思路与以前的完全不同,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我们要跳出以前的框框想问题,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绝对是建敬老院的风水宝地。”

侯卫东带着苏亚军到了老场镇北侧,上了一个小山坡,就见到一大块平整的田土。

苏亚军吃惊地道:“你想占这些良田熟土?难度恐怕有点大。”

“没有难度,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侯卫东来到了图纸上标明的敬老院位置,道:“你看看这个地方,正是建敬老院的绝佳地方。占几亩地,就可以修建一个全县最好的敬老院,这是为青林五保老人办的大好事。”

看着豁然开朗的一片田土,苏亚军也是怦然心动。

“现在天天谈创新思维,开拓进取,今天我们就将这个开拓进取落到实处。”

侯卫东又抛出来一个诱饵:“青林镇大部分机关干部都没有住房。我们可以在敬老院背后的小坡上,搞一个集资建房。这样就一举解决了机关干部的住房问题。”

苏亚军是本地人,家还在农村,每天走路上下班,着实辛苦。特别是小孩出去读书以后,家里剩老伴一人。听到侯卫东描绘的美好蓝图,他心情激动起来:“如果镇里面能在这里搞集资建房,就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我举双手赞成。”

侯卫东口气一变,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还没有向党委、政府汇报。”

苏亚军暗道:“操,赵永胜没有同意,啥事都是空了吹。”口里却道:“只要侯镇长去呼吁,机关干部都会支持的。”

侯卫东打气道:“这件事情是有些难度,但是比起修建上青林公路还差得远。当初我向政府汇报修路的时候,别人都认为我脑子有病,现在这条公路已经发挥了重要作用。红坝的石桥,晏书记眼里是天大的难事,现在也解决了,最多两个月,一座石桥就会修起来。所以,只要认准的事情,坚持做下去,总会有收获。”

侯卫东以石坡换石桥的方案,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苏亚军发自内心恭维了一句,道:“侯镇的脑壳硬是空得很,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我们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办法。”脑袋空得很,这是青林镇的土语,也就是赞扬别人“脑瓜子灵活,办法多”的意思。

从现场回来,苏亚军召集办公室人员开会,研究敬老院的事情。

侯卫东来到了粟明办公室。

“粟镇,我带苏亚军去看了现场,他不会反对。特别是听说要在敬老院后面搞集资建房,更是表态支持。”

粟明笑道:“我在青林镇工作这么久,最明白这些干部心里想些什么。房子是大事,解决此事就解决了很多事情。”

“听说明天要开党政联席会,我提不提这个方案?”

粟明玩着手中的钢笔,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先不急,我们到民政局去一趟,请分管局长许彬吃顿饭,将这个思路给他说一下,争取民政局的支持。”

他以前分管过社事办,与民政局领导很熟悉,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许局长,我是粟明,几个月都没有给你汇报工作了。哈哈,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吃饭,副镇长侯卫东跟我一起过来。”

两人就上了车,匆匆忙忙地朝益杨县城赶去。在益杨宾馆刚刚坐下来,民政局许彬副局长带着两个科室负责人就过来了。

随意聊了几句,侯卫东拉开了汇报工作的架势。刚说了两句,许彬摇手道:“侯老弟,别搞这么正规。我们兄弟单位,那二十万我们一分钱都不少,动工前给五万,验过合格就全部给完。粟镇是老朋友,知道我说话算话。”

粟明笑眯眯地道:“侯镇有新想法,我觉得不错。许局长还是听一听,请你提点宝贵意见。”

等到侯卫东汇报完毕,粟明补充道:“按这个思路建起来的敬老院,绝对是沙州一流。”

益杨县的敬老院,包括县城里面的敬老院,档次都不高。每次上级检查,县民政局总觉得拿不出手。他们正打算在城里和乡镇分别建两个档次高一些的示范点,以应付上级检查。青林镇主动要提高档次,正好契合了民政局的心思。

许彬道:“这笔专款是市民政局拨下来的,方案已经报上去了。青林镇政府既然有这个决心,我就去跑一跑,争取将方案改过来。但是我话说到前面,沙州民政局给的钱只有这么多,我们全部分下去了,不可能增加拨款。”

吃过饭,粟明又连哄带骗将许彬请到了青林镇。看了侯卫东指定的地块,许彬不断点头,道:“如果敬老院真是按照这个方案修出来,一定是益杨第一流的敬老院。我回去就给张局长汇报,争取将青林镇敬老院作为示范敬老院来抓。”

粟明道:“你放心,这个敬老院肯定是高标准的敬老院。修好以后,绝对不会给民政局丢脸。”

在党政联席会上,侯卫东就将新的敬老院方案提了出来。赵永胜认真听完,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侯卫东。

赵永胜记忆力好,粟明建新镇的提议,依然印象深刻。侯卫东的话一说完,他敏感地意识到这就是粟明建新镇的主意。

不等粟明表态,他快速将口子封住:“老方案已经由民政局审过,没有必要再提新方案,按照老图施工。”这个表态坚决而果断,没有给副镇长侯卫东任何商量的余地。

侯卫东显然没有预料到,赵永胜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否定了自己的意见。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粟明,见粟明沉着脸在写着什么,便据理力争道:“赵书记,我刚才没有汇报清楚。总体来说,新方案要比旧方案多花接近二十万,但是社会效益大不相同。按照新方案,敬老院建成以后,可以将下青林所有五保户收进来,十年之内都不会出现住房紧张的情况,而旧方案是在原地重建,根本无法扩容,建成之日便是住房紧张之时。”

赵永胜淡淡地道:“青林镇财政这样紧张,哪里有钱出这二十万?侯镇如果能找二十万出来,我就同意新方案。”

“至于钱的问题,可以这样考虑,老敬老院是临街房子,镇里出资修一幢两楼一底的小住宿楼。门面,包括上面的住房,卖出去就可以变成现钱。或者我们以地换钱,将老敬老院的位置折合成钱,用来给建筑商抵账,这两种方案都能解决钱的问题。”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倒有些辩论的意味。秦飞跃调离青林镇以后,赵永胜在镇里就处于绝对强势地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党政联席会上同他争论了。

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他有些惊讶地看着侯卫东,暗道:“侯卫东是不是吃错药了,赵永胜已经表了态,他何必硬拧着。”他深知赵永胜的性格,见侯卫东与赵永胜争了起来,心里就开始幸灾乐祸。

粟明一直躲在幕后,见会场出现了僵局,便打起了圆场,道:“侯镇,此事还要进一步调研,我建议进行下一个议题。”

随后的议题都没有什么分歧,11点过,党政联席会便结束了。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暗道:“今天与赵永胜的争吵没有来由,看来得给他作一个解释,否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他来到了赵永胜办公室,道:“赵书记,我是来作检讨的,今天的新方案没有征求两位领导的意见,擅自提了出来,下次我一定注意。”

赵永胜见侯卫东主动来作检讨,心里就舒服了,大度地道:“今天是开党政联席会,光明正大地提意见,这说明我们青林镇党委有包容性,你没有必要作检查。”

经过会场上的争论,赵永胜心里也觉得新方案要优于旧方案。只是他要拿出镇委书记的权威,就算以后同意这个方案,也至少要搁置一个月再说。而且要在适当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来重提新方案。总之,决定权要牢牢控制在手上。

出了书记办公室,侯卫东暗道:“他妈的,官大半级压死人。”他天生就有股拧劲,第一次提出方案被搁置下来,并不气馁,反而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社事办苏亚军已经知道了会场上的事情,他来到侯卫东办公室,问道:“赵书记不同意新方案,集资建房是不是也就没有了希望?”

侯卫东道:“敬老院修不成,集资建房也就玄了。”

苏亚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回到办公室,骂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害得老子空欢喜一场。”

吃中午饭的时候,粟明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道:“侯镇,到家里吃饭。”由于两人有了密谋,粟明就言简意赅。

侯卫东吸取了三年前初来镇政府的小教训。吃饭前,站在窗边看,等到赵永胜和粟明前后离开了镇政府大院,他才锁上了门,慢慢地踱出门。他一路观察着,如前往接头的间谍一样,闪进了粟明住所的门洞。

进了楼门洞,侯卫东不禁哑然失笑:“副镇长到镇长家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弄得这样神秘。”在心里笑过自己以后,到了粟明家门口,他还是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这才进了屋。

在不需要成绩、只需要领导评价的官场体系中,小心翼翼地遵守官场潜规则,往往比干出实绩更重要。

“赵书记这个态度,下一步工作不好开展。”侯卫东与粟明坐在客厅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就讲了自己的心里话。

粟明也很诚恳,道:“赵永胜与秦飞跃两人的个性都强,所以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我和秦镇长情况不一样,我曾经是赵永胜的下级,又是新任镇长,在场面上不好与他红脸,但是曲线建镇的决心我还是有的。否则当一届镇长,一点成绩都留不下来,太窝囊了。”

粟明夫人极为贤惠,她任劳任怨地在厨房忙碌着,一会儿就将炒腊肉、麻婆豆腐等可口饭菜端了上来。

粟明分析道:“我和赵永胜共事好多年了。这两年来,他越来越保守,只求平稳过渡,不愿意承担风险。我们要推进工作,得选一个好的切入点。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与赵书记闹翻。今天我不直接出面,是留了一条后路,以方便下来以后我可以与赵书记进行交流沟通,你要理解这一点。”

随后几天的日子风平浪静,红坝桥图纸出来以后,李晶动作很快,将施工队派了过来,同时安装了割石机。

施工队进场以后,晏道理很是高兴,每天都要到工地守着。当第一块条石下到河床,他将侯卫东请到家里,两人美美地喝了一顿酒。晏道理心眼多,酒量却浅,很快醉了,拉着侯卫东谈起了当年“文化大革命”的事情,谈起住在他家附近的女知青,哭了又笑了。

侯卫东拍着晏道理的肩膀道:“老晏,你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