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底,益杨县召开了“交通建设年”动员大会。县委书记祝焱将交通建设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亲自审定了动员大会方案。因此参会人员层次很高,包括在家的所有县领导,各局行一把手,各镇党委书记、镇长和分管领导,还有县属企业负责人、沙州市驻益杨各单位负责人,会议时间则是罕见的两天。
青林镇在召开动员会以前,不等不靠主动开始修路。祝焱亲自点将,让秦飞跃镇长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交流材料由粟明亲自执笔,着重阐述了镇政府一班人对于修路的认识,并提出了“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
尽管这个口号平淡无奇,仍然得到了马有财县长的充分肯定,作为1994年大办交通的标准口号。马有财在会上表扬了青林镇三次,还特意奖励青林镇二十万元。
专项会议的第二天,县委书记祝焱作了重要讲话,他和马有财一样,充分表扬了青林镇不等不靠的思想:“也许有人说,修条泥结石路有什么值得表扬。确实,泥结石路上不了档次,可是这条路解决了七千人的通车问题……更为可贵的是青林镇党委政府一班人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什么事情办不成?”
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大会上大大地露了脸,镇里又得了二十万元的实惠,心情自然不错。
面对着兄弟乡镇的祝贺和调侃,书记赵永胜挺着大肚子,始终面带着微笑,不停地谦虚着。可是当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的脸就阴了下来。散了会,赵永胜没有与秦飞跃打招呼,只对粟明说了一句:“老粟,回镇。”
粟明笑道:“赵书记,我要到交通局去一趟,暂时不走。”赵永胜手捧着将军肚,道:“那你忙,我先回青林了。”说完,迈着沉稳的八字步,掉头出了会场。
等到赵永胜走了,粟明跟着秦飞跃出了会场,秦飞跃对司机小吴道:“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开车。”秦飞跃在乡镇企业局经常开车,技术也不差,他开着车直奔益杨宾馆。
农经站黄卫革、白春城带着企业老板周强在益杨宾馆开了个大雅间,专门等着镇长秦飞跃。秦飞跃满面春风地来到了益杨宾馆,坐下来以后,他道:“专项会议能开两天,少见,可见县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
粟明见秦飞跃心情不错,建议道:“上青林修公路,侯卫东功不可没。他在县党校参加青干班,听说今天是结业典礼,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
秦飞跃在兴头上,点头道:“这个小伙子不错,让他过来。”
白春城开着秦飞跃的小车到了党校。青干班的同学们刚好在党校院子里照完结业相,拿着行李陆续汇集在党校操场。侯卫东正与任林渡、郭兰等人说话,白春城开着小车就闯了进来。
看着桑塔纳绝尘而去,任林渡对郭兰道:“谁说侯卫东混得差?我们青干班结业,只有他是桑塔纳接送。”他又对郭兰道:“我跟你到部里去,组织部是干部娘家,我要去汇报思想和工作。”
侯卫东跟着白春城到了雅间,除了镇属火佛煤矿厂厂长周强,其他人都认识。
青林山资源丰富,山下通公路的地方有不少煤厂,有煤厂自然就有老板。秦飞跃以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的身份出任青林镇镇长。他到了青林镇,重点抓了镇属企业和基金会,这两块向来是赵永胜的领地,两人所有矛盾皆因此而起。
周强三十来岁,一脸的精明强干,坐在秦飞跃身边,叫苦连天地道:“今年煤厂效益太差,火电厂一再压价。镇里如果不降承包费,我只能辞职不做了。”
秦飞跃道:“少废话,年初定承包费的时候,我考虑到这个因素,降了二十万,再降真的说不过去了。”
“年初谁知道煤价会大幅下跌,这不是经营问题,而是市场行情的问题。不是我周强不努力,而是市场太烂。”
秦飞跃知道周强所言不虚,道:“你写个报告,送到我办公室去。”
晚饭之后,周强不准秦飞跃离开,道:“马上要过元旦了,各位领导忙了一年,大家好好耍一盘。”
这两年,益杨县兴起了不少歌厅,唱一首歌两元,酒水、小吃另算。侯卫东只是闻其名,还从来没有到所谓的量贩式歌厅去玩过,带着见识一番的心理就跟着秦飞跃等人出了楼。
两辆小车出了城,左拐右转,进了一条盘山道。侯卫东纳闷道:“唱卡拉OK怎么出了城?”他和白春城、周强坐在一个车里。周强在社会混了多年,积累了一肚子黄段子,一路上都没重复的,最后连侯卫东都对其记忆力和口才深深佩服。
小车拐进了一个大厂房,周强带着白春城、侯卫东进了一道木门。
侯卫东悄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春城笑道:“这是前进厂的一个车间,前进厂垮了,现在叫望城山庄。”
周强对迎接的中年女人讲:“找两个漂亮的妹子,这是贵客,一定要找最漂亮的。”中年女人笑道:“放心吧,我给你找两个正宗的沙州妹子。”
侯卫东见秦飞跃和粟明都没有进来,问道:“秦镇长和粟镇长他们没有来?”白春城老练地道:“别管这么多,放心耍。”
从门口鱼贯进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子,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中年女子道:“各位老板,看上哪位就选哪位。”
侯卫东心里一阵紧张,他看到白春城很潇洒地坐在沙发上,也故作老练,坐了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带着好奇,他打量着小姐们,这些小姐们平淡无奇,也就是寻常女子的模样。
白春城毫不掩饰地挑选着,最后选定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那个高个女子走了出来,站在白春城身边。
周强对侯卫东道:“你挑一个。”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既害怕又有莫名的期待。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怯,随手点了一个女子,点完之后,心道:“怎么像是菜市场买鸡,明目张胆地挑选,哪里还有女人的尊严?”
三人选好了女子,屋里原本昏暗的灯就关掉了,只剩下电视屏幕的微光。那个女子走到侯卫东身边,倒了一杯茶,嗲声道:“老板喝茶。”然后坐在侯卫东身边。侯卫东手脚没有地方放,也不知应该说什么话。那女子头朝侯卫东肩膀上蹭,问道:“老板,我帮你点歌。”
侯卫东点了一首《水手》,唱歌的时候,那女子黏在侯卫东身边。等到侯卫东唱完歌,回头只见一片黑暗,已没有了白春城和周强的身影。
侯卫东尴尬地坐回到沙发上,女子主动地道:“我们跳舞。”女子选了一首慢四步的曲子,跳了几步,她的身体就紧紧贴住了侯卫东。侯卫东想把她推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他半推半就地将女子抱在怀里。
在大厅里跳了几圈,女子道:“我们到里面去跳。”然后就朝一个半圆的门洞移了过去。进了门洞,侯卫东适应了一会儿,才借着外面电视的微弱光线,看清楚了周围环境。
这是最多二十平方米的房间,没有灯光,墙角有几张沙发。女子见侯卫东手脚老实,道:“老板,出来玩要放开,我保证你玩得开心。”侯卫东被女子的嗲声激起了鸡皮痱子,等到外面音乐响起,女子贴过来跳舞。里面的小小厅没有灯光,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女子双手抱着侯卫东的腰,用胸前一对大乳顶着侯卫东,胯上有意无意与侯卫东摩擦着。
侯卫东心里在剧烈挣扎,他觉得这是对小佳的背叛,也是对二十年所受教育的背叛。另一方面,他对女性身体的渴望,又使身体不断发生着变化。他正在欲望与道德之间挣扎,那女子吃吃笑着,突然伸手碰了碰侯卫东胯下的长剑。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大胆,他如练了金钟罩的武林高手,突然间被人点了命门一样,防线顿时出现了漏洞。他的手伸进了女子的衣服,隔着乳罩将女子丰满的乳房抓住。女子一只手阻抗侯卫东的侵袭,另一只手却紧握侯卫东的要害不放,道:“我晓得老板很大方。”
侯卫东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他的理智瞬间恢复了回来,推开女子,道:“我要上卫生间。”
在门外冷风中吹了一会儿,侯卫东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风尘?”心情复杂地点燃了一支烟,在一棵大树后慢慢地抽着。
“侯卫东。”黑暗处传来了粟明低低的声音。侯卫东连忙走了过去,见确实是粟明,低声叫了一声:“粟镇长。”
“给我一支烟。”
侯卫东赶紧递了一支过去,又把火点上。
粟明美美地抽了一口,笑道:“戒了三个月,还是开戒了。都说烟是坏东西,可是许多长寿老人也抽烟,最终还是基因决定命运。”
印证自己的经历,侯卫东猜到了粟明为何出现在这里。他深为自己悬崖勒马而高兴,也为自己差点受不了诱惑而汗颜。
粟明深吸了两口,道:“明年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已在县里挂了号,说不定哪天县里领导就会上来看。你回去以后把公路盯紧点,一定要按照设计图纸组织施工。”
聊着工作,两人各自抽着烟,火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粟明问道:“你到青林镇来报到的时候,怎么没有组织部门或是领导送你?”
“拿到人事局的介绍信,我就直接过来了,组织部门没人送。”侯卫东心里有些疑惑,道,“这种情况,组织部门要派人送吗?”
粟明道:“你在青干班学习过,应该认识任林渡。他到李山镇报到的时候,是由组织部副部长肖兵亲自送下去的。”
任林渡长袖善舞,社交能力强,侯卫东自愧不如,但是能让肖兵副部长亲自送到镇里面去,这意味着任林渡家里也有关系。他心情很复杂,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很多事情不懂,希望粟镇长多多批评帮助。”
对于侯卫东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粟明心里清楚。
赵永胜有个侄女是今年大学毕业,他准备给其侄女弄一个行政编制,做了一些工作。可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侄女虽然如愿到了交通局,却是事业编制,而且在养路段。为此,赵永胜颇为不满。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侯卫东被分到了青林镇,组织部门事前没有给镇里面打招呼。于是,侯卫东成了赵永胜的出气筒,被一脚踢到了青林工作组。后来秦飞跃想把侯卫东调到计生办,赵永胜趁着秦飞跃开会之际,在组织部肖兵副部长面前给侯卫东安了一个工作副组长的头衔,实质上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
赵永胜发配侯卫东的做法,粟明心里一直颇有微词:“一个初出校门的学生,面对逆境,不气馁,不抱怨,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将上青林公路这个老大难问题带入了正常轨道,确实了不起。”他在心里感慨:“赵永胜心胸实在是窄了些,现在又把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如果老赵不走,侯卫东很难出头,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才。”
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不能与侯卫东明说,只是委婉地出主意道:“听说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看他们能不能找些关系,争取调进城,或者调回吴海去。在官场发展,没有人照应,难上加难。”
侯卫东道:“我父亲和哥哥都是普通民警,办调动有难度,既来之,则安之。我相信在青林镇也能干出成绩,以后还请粟镇长多多关照。”
这时,周强匆匆走过来,道:“两位在这里,秦镇长要离开了。”
侯卫东和粟明到了长着许多大树的院子,秦飞跃已经坐上了车。粟明上了秦飞跃的那辆车,侯卫东则上了周强的车。两辆车的车灯雪亮,刺破了夜空。
青干班结束,侯卫东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状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