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德良的话,池仁纲非常认同。他说,我也觉得,赵书记的运气特别好。
赵德良又是一串爽朗的大笑。在唐小舟的印象中,赵德良很少有如此大笑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
池仁纲大约受到了鼓舞,进一步说,丹鸿同志有一种说法,赵书记的运气太好了,如果和你硬碰,一定会吃亏。而今之计,只能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赵德良问,等待什么样的时机?
池仁纲说,他们认为,眼下就是时机。今年是换届年,柳泉帮如果不能在换届年打个翻身仗,这次的霉运,就可能还要走好几年。而要打翻身仗,关键在于省委常委的席位。周昕若同志要退下来,他们早就盯着这个位子了,现在游杰同志突然病了,又空出一个位子,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赵德良问,他们怎么打算的?
池仁纲说,没有查出游杰同志的病之前,他们有一个计划,考虑推余丹鸿同志去当雍州市委书记。现在又多出一个位置,他们又想推出罗先晖同志当省委副书记。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已经多次碰头,还组织了几个人,住在北京跑这件事,还决定,几个人轮流上北京,去指挥这个小组。
唐小舟想,池仁纲这是在向赵德良提供另一阵营的绝密政治情报。这是否说明,池仁纲的屁股已经坐到了赵德良这边?或者说,池仁纲玩起了脚踏两只船的把戏,想两面讨好?如果两面讨好,他想从赵德良这里捞到什么好处?
仔细想一想,便能明白池仁纲的态度。他确实盯住了秘书长这一职位,这是他最有可能实现大跨越的职位。有了武蒙这样的关系,又有了他替赵德良充当政治间谍的背景,赵德良大概不会反对他当秘书长吧?退一步想,这会不会是柳泉帮的另一计谋?故意让池仁纲当投降分子,以取得赵德良信任的方式,顺利将一个省委常委的职位抓在手中。设想,假如他们的计划得以实现,即罗先晖当了省委副书记而余丹鸿当了雍州市委书记,这两个常委位置没有失去,再加上一个池仁纲,陈运达在常委会就有了四票。赵德良也只有四票,如果他们再采取什么手段,将其中某个常委打下去,赵德良便只有了三票。
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暗暗有点股寒的感觉。政治真是一个特别的东西,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际上云诡波谲,暗潮汹涌。如果说政治是一盘棋,那么,池仁纲到底是谁的棋子?是他自作主张冒出来的,还是陈运达和余丹鸿巧意安排的?而赵德良将怎样应对这步棋?可以说,这步棋一下,整个棋局,充满了变数,凶险一下子增加了多倍。
列车到达北京,驻京办的奥迪在火车站等着。池仁纲并没有和他们一起下车,而是有意拖在后面。赵德良也没有任何表示,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达成默契,有意让池仁纲拉远同赵德良的距离。难道说,赵德良真的准备好好利用一下这着棋?他将怎么利用?是一个谜。
上车后,雷主任问赵德良,是去长城饭店还是去江南饭店?
江南饭店,是驻京办的另一牌招牌,对外公开营业。最初一段时间,赵德良每次进京,都在长城饭店开个房间,或者住在长城饭店,或者住在家里,这个房间是一定要开的。自从去年底反黑成功之后,赵德良有些变化了,再来北京,便在驻京办开房间。这次进京,赵德良没有要求开房间,雷主任才有此一句。
赵德良说,先送我回家吧。
汽车到了赵德良家楼下,唐小舟提着赵德良的行李下车,将赵德良送进家门。
进门前,赵德良停下来,对唐小舟说,你的那些朋友,还有联系没有?
唐小舟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些朋友,继而一想,赵德良知道的朋友,也就是上次帮忙防范网络风险的。他说,有联系。
赵德良说,江南反黑,网上有些不利的言论,你看能不能处理一下?
唐小舟明白了,江南反黑,声势浩大,大大小小的黑恶势力团伙,已经打掉了近百个,其中规模超过百人以上的黑恶势力团伙,便有六个。目前,公安部门正在扩大战果,进一步扫除江南省的黑恶势力。同时,为了彻底铲除黑恶势力生存的土壤,省纪委监察厅和反贪局,组织了两个完全独立的专案组,对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进行调查。年前的几个月时间,由于省委宣传部的组织,宣传方面力量集中,重点突出,效果非常好。可这种宣传,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一段时间之后,宣传部门的控制减弱,便有一些杂音出来了,比较尖锐的说法是,江南省反黑是假,进行权力洗牌是真。赵德良掀起反黑风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将江南省官场洗一洗,趁机换成他的人。尤其大年初一的两件大事,使得网络舆情顿时大变。
说赵德良借助反黑搞权力斗争,对江南省政坛进行权力洗牌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只不过,最初的一些网文只是泛泛而谈,缺乏针对性。春节之后,开始有一些所谓揭露黑幕的文章陆续抛出来。这些文章一事一议,目的性非常强,掌握的材料也非常准确,手法极其纯熟,往往将大量的虚假信息,夹杂在某些真实信息之中。
比如说孟庆西案,自然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媒界根本不可能知道详细。有人在论坛上抛出一个贴子,称,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孟庆西被人从看守所劫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个贴子之后,便有跟贴,诸如孟庆西是谁之类。在这些水贴之中,夹杂着一个揭露真相的贴子,说,我也听到这个消息了,说法略有不同,据说,是看守所内部的人偷偷放出去的。后面有人将百度中孟庆西的词条贴了上去。
随着这个贴子成为热贴,另外几个贴子也浮出水面。一个贴子介绍孟庆西被劫走的经过,说是某人和第一看守所合演的一曲苦肉计,悄悄地将孟庆西放了。他们之所以要放孟庆西,根本原因在于孟庆西根本不是贪官,而是一个执法如山爱民如子的好官。省里某位领导想整泸源市的某位领导,拿孟庆西开刀,以扫黑之名,将孟庆西抓了起来。一些有正义感的干警实在看不过去,设计把孟庆西放了。
另一个贴子谈到宗盛瑶。宗盛瑶目前还是市委书记,不过是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市委书记。这个贴子自然没有指出宗盛瑶的名字,却谈了很多与宗盛瑶有关的事,说他在泸源干得如何如何好,老百姓有目共睹,这些年泸源是一年跨越一大步,都是宗盛瑶的功劳。可悲的是,宗盛瑶得罪了省里某个大人物,而且,得罪的方式也极其绯色。省里某个大人物有一次到泸源视察,吃晚饭的时候,看中了一个女服务员,将这个女服务员叫进了自己的房间。宗盛瑶知道这位领导要对这个女服务员下手,情急之中,只好去敲这位领导的门,坏了领导的好事。这位领导怀恨在心,要报复宗盛瑶,逮捕孟庆西,只不过是一次投石问路。
还有一个更绝的贴子,先列出一份名单,接着说,这些人,将会在今年被搞掉。列为名单第一位的,是泸源市市委书记宗盛瑶,第二位是麻阳市市委书记赵有丰,第三位是麻阳市市长焦顺芝。这个名单很长,有几十人之多,最低级别也是正厅级干部,副省级以上干部中,温瑞隆、余丹鸿、罗先晖、游杰,均在其中。贴子最后说,之所以要搞掉这些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最终搞掉某某某。这个某某某,很显然指陈运达。
还有另一个敏感话题,那就是游杰的病。
有人说,游杰生病是假,有人想整他是真。游杰以治病为名,躲到北京,其实是去北京活动和告状的。
虽然所有的网贴,都没有点出赵德良的名字,却可以看出,指向性非常明确,说赵德良在江南省大搞党同伐异,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唐小舟想了想,说,这件事,有两个难点。
赵德良说,哦,哪两个难点?你说说看。
唐小舟说,第一,上次舆情比较集中,用关键词屏蔽的方法就可以解决。这次不同,每一篇贴子的内容都不一样,根本不可能屏蔽,只能一个网站一个网站去删,工程量大不说,操作难度也大,费用也可能会大得多。第二,那些贴子,我估计是我们身边的人写的,他们之所以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清楚这些人跟某些网站的关系,如果删了,会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赵德良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唐小舟说,好办法没有。我想,能不能找各个网站公关,让他们将这些贴子压在后台,不挂首页。如此一来,因为位置不醒目,普通读者很难看到。
赵德良说,这件事,你去办吧。
唐小舟准备离开的时候,赵德良说,还是住到长城饭店去吧。唐小舟暗想,难道巫丹要来?
回到汽车边,唐小舟对雷主任说,赵书记的意思还是住长城饭店。
王丽媛说,那不如这样,我送唐处去长城饭店,雷主任你先回去吧。
雷主任说,唐处还没有吃早餐呢,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了早餐再说。
唐小舟说,我还有些事要办,到了饭店后,随便找点东西对付一下算了。
雷主任不好强求,只好和他们分手,自己乘另一辆车返回。到达长城饭店,王丽媛去登记房间,将两张房卡交给唐小舟的时候说,我们去吃早餐吧。
唐小舟说,算了,我打电话叫他们送上来好了。
王丽媛说,那这样吧,你和司机先上去,我去帮你叫餐。
司机将唐小舟送进房间后离开了。唐小舟给那个朋友打电话,很不巧,朋友在上海,过几天才能回来。唐小舟将事情对他说了。他说,这个事办起来比较麻烦。唐小舟说,麻烦也要办,需要什么费用,你只管开口。
朋友说,这不是费用问题,而是手续问题。上次的事,只要进行关键词屏蔽,控制几家搜索引擎,打一两个电话就解决了。这次不是关键词屏蔽那么简单,干这件事的人,显然非常内行,同一篇稿子,用很多个不同的标题,发很多不同的网站。关键词屏蔽,根本无法消除,只能一家网站一家网站打招呼。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上班不干事,整天就帮你打这个电话。若真是这样,领导知道麻烦就大了。
唐小舟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朋友说,能有什么办法?以前是发通知,可你这件事,能发通知吗?通知是正式文件,需要拿给主任签字。你这样的报告,没有更正当的理由或者更高层打招呼,主任绝对不敢签这个字。就算是签了字,发给各省网宣办,那也是授人以柄,有人若要拿这件事做文章,就是白纸黑字。
唐小舟说,你傻呀,为什么不建一个QQ群?每次通知都发文件,多麻烦,而且还容易落下把柄,如果被国外敌对势力拿到,还是具有极高价值的政治情报。建一个高级QQ群,入群名单经过严格审查,每发一条重要通知,要求群成员看到后立即回复并且将消息删掉,既安全又方便。今后,你们所有重要通知,都可以用这个渠道发下去,你不仅可以夹带一点私活,还可以在领导面前落个好,留下一个肯动脑筋会办事的印象。
朋友说,你这家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个办法还真绝。
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这算什么办法?下面很多公司,都是这样传送文件的,现在是无纸化时代,谁还像政府部门那样,又是明传电报,又是红头文件?办公成本高得惊人,传来传去的,却是一堆又一堆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