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上午,终于有了叶万昌的消息。
王增方来电话的时候,唐小舟还在睡觉。昨晚,他将讲话稿又认真地修改了一遍,差不多凌晨三点才上床。因为记挂着叶万昌的事,他没有关机。电话将他吵醒,他拿起一看,正是王增方,立即问,王书记,有消息了吗?
王增方说,已经证实,叶万昌死了。
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这个结果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他问,死了?怎么死的?
王增方说,进一步的消息,可能还要等警方调查的结果。目前初步认定,可能是喝安眠药一类的药物自杀。死亡已经有两天多时间,现场发现了他的遗书。
叶万昌并没有外逃,甚至没有到省城雍州,他一直都在柳泉。这个消息会让江南省官场很多人暗松一口气。叶万昌如果外逃成功,很多人,都要因此承担政治责任,赵德良难辞其咎,陈运达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其他常委,多多少少,也会受些影响。正因为如此,听到这一消息时,唐小舟确实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在柳泉市,叶万昌有一个秘密住所。这是当地一个开发商送给他的,一套很豪华的复式楼。这套住所之所以说秘密,是因为知道的人很少,除了他本人以及送房子给他的开发商,再就只有司机和秘书知道,就连叶万昌的家人也不知道。叶万昌偶尔要干点什么秘密活动,会启用这个住所,比如会某位女士之类。当然,也有时候,叶万昌只是想清静一下,便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或者休息一个下午。每次,都是由司机和秘书送他过来,却不进屋便离去。等他打电话,司机和秘书才会再次来这里接他离开。对这一类住所,唐小舟还是能理解的。到了市委书记一级,其实一点都不自由,尤其现在通信发达,声频视频随处可见,市委书记谁都认识,走到哪里,立即会围上一群人。许多领导人之所以在招待所或者宾馆拥有一个房间,也是希望有一个相对清静的空间。能够像叶万昌这样,拥有一处秘密住房,就更是他们所期望的了。
九月三十日,叶万昌确实告诉司机和秘书,自己有事要去省城。他们大概也猜到叶万昌并非真的要去省城,只不过,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尤其叶万昌后来怎么去了那个住所,两人均不知情。
叶万昌失踪之初,市委分别找秘书和司机谈话,要求他们配合寻找。他们均没有尽力,有意隐瞒了叶万昌可能的去向。
秘书和司机都是领导的心腹,他们相信,领导要失踪,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们如果出卖了领导,不论这位领导是否出事,他们将来的日子都没法混了。领导出事了,他们自然从此失去了地位。别的领导敢用曾经出卖过领导的司机和秘书吗?绝对不会。领导如果不出事,又重新返回了岗位,还能再相信他们?所以,要求秘书和司机说出领导的行踪,其实也是给司机以及秘书出了一个最大的难题。换了任何人,都会选择沉默。
直到第四天,两人觉得叶万昌可能真的出事了,才说出了这处住所。有关部门赶到那里一看,叶万昌已经死去几天了,他留下一份遗书,喝安眠药自杀了。
唐小舟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赵德良。
赵德良仅仅只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我已经知道了。又问,讲话稿弄得怎么样了?
唐小舟说,按照你的意思,我又改了两稿。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赵德良说,既然这样,那我先看看,有什么情况,再告诉你。这几天,你如果没什么事,可以去柳泉走一走。你自己去就好了,不要让别人知道。
唐小舟趁机问,这次叶万昌的事,柳泉方面,一直是王增方和我在联系。我去了以后,是否应该和他保持接触?
赵德良说,你看着办吧。我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刚刚放下电话,徐雅宫的电话打进来了。唐小舟接起,就听到她说,这几天,和人肉炸弹幸福吗?
唐小舟说,你再这样无聊,我挂电话了。
徐雅宫说,我怎么无聊了?我祝你和她幸福快乐还不对吗?
唐小舟一阵心烦。原以为徐雅宫与别的女人不同,看来,天下女人都一样,全都喜欢吃醋。他懒得和她纠缠这件事,说,我有事,挂了。
徐雅宫立即大叫,别别别挂,我和你说正事。
她大概清楚,唐小舟的手机是热线,能不能打通,一要耐心二要运气,现在他如果挂了电话,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否能打通,就是一件很难说的事了。
唐小舟说,不挂可以,但我要说清楚,不准再说那些没油没盐的话。
她开始说她的情况。国庆长假,她的旅游计划是青岛,在那里玩了几天,倒也开心。不想江南省出事了,有关叶万昌失踪的消息满天飞,报社意识到这一消息可能产生巨大的轰动,事件很可能与柳泉扫黑相关。如果仅仅只是一名市委书记失踪或者其他案件,宣传部肯定不准报道,但与柳泉扫黑扯上了联系,性质不一样了。不管是否报道此事,足够的关注,是一定要的。柳泉扫黑一直都是徐雅宫在跑,掌握的材料最多,这件任务,只有交给她才最适合。报社给徐雅宫打电话,希望她迅速赶回来,继续跟踪这件事。她给唐小舟打电话,一是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二是想从他那里找一点内幕。
唐小舟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柳泉?
徐雅宫说,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
唐小舟说,那恐怕晚了,你现在清理一下吧。我手上的事正好做完了,我送你过去。
徐雅宫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说,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唐小舟说,你快点清理吧。我们路上再说。我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我会随时和你联系。
和徐雅宫一起去,唐小舟是有考虑的。他如果自己跑过去,要做到完全保密,那是非常难的。毕竟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去了之后,呆在酒店房间里不出门,那和留在雍州没什么两样,一旦出门,就难保让人家知道。和徐雅宫一起去,外面的工作,由徐雅宫去跑,自己在幕后指挥,再加上王增方的暗中配合,肯定能起到较好的效果。他还不能用公安厅那台车,那台车,可能全省都知道了,只要一出现,立即就会有人报告。甚至不能向办公厅申请一台车,办公厅的车,同样不具有保密性。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给黎兆平打电话,希望和他换一台车。陆敏公司的车多,都是商业单位,他们的车没有人关注。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的目的,略想了想,说,你如果用我的车,也不是太好,我这台车,也有些人盯着的。这样吧,你找我弟黎林,如果不嫌差的话,叫他把他那台别克商务车给你用。
唐小舟可不敢将这辆公安车换给黎兆林,他知道黎兆林是花瓶性格,拿到这辆车,肯定为所欲为,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他开了自己的吉普去见黎兆林。黎兆林不止一台车,又根本看不中他的吉普,说,算了,这车借你用吧。
开着别克,接上徐雅宫,向柳泉驶去。在柳泉,唐小舟完全不过问柳泉市关于叶万昌后事的处理。这类事,根本不需要他关心,甚至不需要省委关心,柳泉市委,肯定能够处理好。至少叶万昌之后,柳泉市的相关工作,省委肯定已经有了安排,同样不是他需要了解的。仔细想一想,赵德良将他派到柳泉来,又是如此神秘,到底用意何在?恐怕只一个目的,就是了解到底哪些人在关心这件事,哪些人在上窜下跳,他们在柳泉到底做了些什么。
每天,徐雅宫出去采访,唐小舟无事可干,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新闻中,仍然以武警反恐演习为主,与叶万昌相关的消息,一个字都见不到。对于反恐演习的事,唐小舟十分关注。据武警总队长陈光答记者问时说,这次演习,虽然是全省所有武警部队全部参加,但并不是同时进行,而是分先后两个批次。第一批参加演习的,主要是雍州支队、德山支队、泸源支队、岳衡支队、闻州支队以及武警部队直属支队中一支队、三支队和五支队,特警支队作为机动。其余市州支队以及直属支队的二支队、四支队和六支队,是第二批。而此次演习,主要是地方反恐,所以,直属支队的任务,主要是与市州支队协同。武警总队在雍警酒店设立演习总指挥部,每个市州设立一个演习分指挥部,省武警总队将聘请公安以及军分区等配合,向每一个演习地区,派出一个观察组。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王增方都来到了唐小舟所住处,他们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14-www.5uxiaoshuo.com 据王增方介绍,目前柳泉市的情况有点混乱。叶万昌的家属在闹事,他们向市委提出要求,第一,叶万昌死的时候,还是市委书记,叶万昌的后事,应该按市委书记的规格进行,应该成立治丧委员会,对叶万昌的后事作出安排。第二,叶万昌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且小女儿在国外,家里两个女人遭此打击,已经哭得死去活来,没有个男人不行,请求把他的女婿姚卫清放出来主持丧事;第三,要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此外,还有其他一些要求。
唐小舟问,市里是什么意见?
王增方说,市里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向省里汇报。可赵书记不在家,其他人好像也做不了主,把皮球又踢了回来,说,还是你们市里决定吧,省里不是已经指定了关泉同志主持工作吗?既然是主持工作,就是全权处理嘛。何况关泉同志原本就是市长,处理这件事,是他的职责所在。市里现在有好几种意见,一种说,不理,让他们闹去,还有一种说,既然省里没有立案,那就应该按市委书记待遇,答应家属的部分要求。还有一种意见说,别的都好说,放他的女婿姚卫清,那是肯定不行的,这件事,市里作不了主。姚卫清是省公安厅抓的,也不在市里关押,一定得省里拿意见。反正就是没有个统一意见。
唐小舟说,他的老婆五十多岁了,还能闹出个什么?恐怕主要是他的女儿在闹吧?
王增方说,是的,主要是他的女儿领头在闹。
唐小舟又说,他们闹的目的,恐怕不是要给叶万昌一个什么说法,而是想借此机会救姚卫清吧?
王增方说,有这种可能。我仔细分析过,如果叶万昌不死,结果很可能是双规。叶万昌一旦双规,他的大女儿日子估计不好过,最终被证明涉案并且判刑,大概不是意外。惟一的悬念,只是判多少年的问题。所以,他们才希望借此机会闹一闹。
唐小舟将手在茶几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她们一屁股的屎,闹什么闹?越闹越臭。
王增方说,这就叫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果不闹,是这样的结果,闹得好,说不定能够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任何人遇到这样的时候,都会闹。如果真的有人迫于压力,把姚卫清放出来了,他们不是获得了最大利益?
唐小舟说,你们任他们这样闹下去?市委的意见是什么?
王增方说,市委的意见分歧很大,无法统一。
唐小舟明白了,叶万昌一死,遗留问题不少。最大的问题,谁接班?大概所有话事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谁还有心事去管叶万昌之后的什么事?退一步说,叶万昌在柳泉当书记,柳泉的官场,可能与全国其他地方不同,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团结的官场,之所以团结,关键在于手握重权的人,都属于同一个政治团体。这个团体中,两个关键人物叶万昌和祝国华都出事了,其他人,大概惶惶不可终日,正考虑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落马者,哪里还有精力管其他的?
唐小舟说,你们干嘛不和省公安厅联系一下?如果省公安厅专案组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叶万昌的女儿参与了叶万昌买官卖官,或者参与了姚卫清的黑社会活动,你们怕什么?抓起来就是了。
王增方说,这恐怕需要省纪委或者省公安厅有个具体意见才行吧。
唐小舟说,叶万昌是省管干部,他女儿又不是。既然他的女儿不是省管干部,也不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根本够不上省管级别,柳泉市公安局、监察局、检察院、纪委,这么多部门,都有权处理此事。如果一个部门处理不了,完全可以多个部门联合办案嘛。以前,叶万昌是市委书记,你们或许会担心什么,现在他已经死了,影响不存在了,为什么还不能行动?
王增方说,柳泉市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吧?市委市政府的干部,绝大多数都是祝国华提起来的,和叶万昌的渊源也非常深。现在,祝国华和叶万昌都出事了,这些人人人自危,个个胆寒,谁都不明白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自己,谁还敢在这件事情上面伸头?再说,他们谁都不希望这事继续查下去,同时又希望她们闹一闹吧,闹大了,上面不好收场了,不得不妥协,有些人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得多。
唐小舟说,那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站出来。你也是市委副书记啊。
王增方说,老弟,你逗我乐吧?我只是个挂职的,就算在别的地方,挂职也是实习生,有职无权,说话无用放屁不响,何况在柳泉这种地方,权力控制密不透风,别人别说想插一脚,就是插一根针进去都难。挂职干部,更是废人一个了,说句话,人家想听就听,不想听,和没说差不多。
唐小舟想了想,说,我知道你说的情况。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一定要有非常办法。柳泉的情况已经非常严峻,同时,也可以说是一次非常机会。这种时候,最考验一个干部的领导力。老兄,你如果听我一句话,这时候一定要站出来,拼力一争。任何顾忌都不要有,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抱着必死的信念。
王增方说,问题是我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唐小舟说,我给你指个方法,你可以和尚玲同志联系一下,可能的话,把她请出来。她现在在省里还是在市里?
王增方说,应该在市里。昨天,我还见到她,祝国华的案子,还在办呢。
唐小舟说,那就最好,你亲自去拜访一下她,和她一起拿出一个方案来。她的办法多,而且,又是省纪委副书记和监察厅厅长,市里肯定会卖她的面子。
王增方说,对呀,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
唐小舟说,这件事,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对尚玲同志都不要说。
王增方说,为什么?
唐小舟说,总之,你听我的没错,以后你就知道了。
七号早晨,徐雅宫还要留在柳泉采访,唐小舟独自踏上了归程。
八号赵德良要从北京回来,唐小舟既要提前做点准备工作,还要去接站。返程的路上,接到王增方的电话。
据王增方说,他前一天晚上去宾馆拜访了梅尚玲。他本人和梅尚玲并不熟悉,只是见过一次,去拜访她,显得有些突兀。但为了眼前的事,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得到了宾馆,非常突然地给梅尚玲打了一个电话,提出见面要求。梅尚玲虽然感到突然,还是很热情地和他见面了。梅尚玲非常务实,也非常诚恳,他将来意说明,梅尚玲当即表示,这件事,可以由她出面。第二天一早,市委常委仍然聚在一起,商量处理办法,正当各方莫衷一是的时候,梅尚玲不请自到。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场面,省委派了秘书长余丹鸿前来处理问题,可余丹鸿到了这里,却当甩手掌柜,自己住在宾馆,甚至不到市委去,有什么事,也等市委的领导去向他汇报。市委知道,余丹鸿不想插手这件事,想依靠他,那是痴人说梦,什么实际问题都解决不了。现在梅尚玲不请自到,谁都知道,她是江南省的女包公,如果不想切实解决问题,她大概也就不会来了。
梅尚玲坐下后,并没有涉及叶万昌的任何话题,她说,听说你们柳泉市委在开常委会,我代表省纪委,来向你们通报一下与姚卫清相关的案情。
梅尚玲通报说,现已初步查明,姚卫清涉及两大类犯罪。一类是组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他和祝国华的儿子祝涛一起,组织了一个严密的黑社会犯罪团伙,在柳泉市以及周边地区,进行了疯狂的黑社会犯罪。这个案子,公安部门仍然在调查中,目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查清。另外,姚卫清还涉及另一类犯罪,那就是卖官鬻爵。现已查明,姚卫清的背后,有一个卖官鬻爵的利益链,他本人,只是这个利益链的末端。姚卫清的每一次卖官活动,都是通过他的妻子也就是叶万昌的大女儿叶媚来完成的。通过已经查明的事实可以得出一个判断,如果说把叶万昌比喻成一个帽子生产工厂的话,大女儿叶媚和大女婿姚卫清,就是这个工厂的推销员,而叶万昌的小女儿叶蓉,就是这个帽子工厂的财务总理。他和他的家人,做成了一个帽子生产营销产业链。
一个小时后,市检察院反贪局正式传讯了叶万昌的大女儿叶媚。叶媚在外面叫得很厉害,可一进反贪局,顿时吓尿了裤子。
常委会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有人还担心叶万昌的老婆会闹得更凶,事实上,反贪局传讯叶媚的时候,有意当着她的面,她当时吓得脸色苍白,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