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觉得,连一个妓女都肯捐一万两,自己若是捐少了,岂不是连妓女都不如?那也太失面子了。于是,陆续有人报出了自己的数,有五千两的,也有一万两的。
狼王说古大人有点名堂,那是一点都不错。
古立德第二次到达洪江,立即干了一件事,向全城所有的商富发出请帖,请他们到太白楼喝酒。整个太白楼,被古立德包了下来。
县太爷在洪江城里大摆宴席,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所有接到请柬的人,都不知道县太爷要干什么,同时也意识到,就算是鸿门宴,这个宴,也是要去的。到了时间,接到请柬的人,陆续来了,大多数坐轿,个别人骑马。太白楼原本有一块地方,专供客人停轿。而不远处的万花楼,有专门的马厩,也是可以拴马的。可这次,是县太爷请客,所有的轿马,一律返回。
古立德并没有穿官服,而是长袍马褂,一身普通人打扮,站在太白楼门口迎接客人。既然连县太爷都站到了门口,王顺清不得不站,胡师爷就更要站了。还有巡检章益才,以及古立德此次带来的钱粮师爷马小宗等人,也都站在门口。
每有一个客人到来,古立德便迎着。他当然不认识这些人,一旁的王顺清和章益才,一一介绍。古立德客气地拱手行礼,然后做出请的动作,请客人入内。商人自然是希望和权力发生勾兑的,每一个到来的商人,都希望能和古立德多说几句话。可古立德只有一个,他和某一个人多说了几句话,和别的商人,就没有机会说话了。
胡不来深知,控制古大人和某人说话的机会,是他的财富所在。他会在第一时间,将客人引进太白楼。太白楼的一楼,所有桌子上面,都已经摆好了名牌,客人只要找到自己的名牌就座,一切就都妥当了。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张祖仁和老西一起来的时候,王顺清先向古立德介绍,胡师爷不失时机地插上去,道:“有洋枪队的,就是这位西先生。”
西先生主动伸出手,要和古立德握手。上次也是在洪江,古立德和老布见面,老布也是要握手,古立德装着没看见,马虎过去了。这次,西先生同样要握手,古立德最初也想让过去,转而一想,自己还指望着他的洋枪队呢,这个面子,是要给的。于是伸出手,和西先生简单地握了握。
古立德说:“西先生在中国生活,可要遵守中国的法律。”
西先生说:“一定一定。”
古立德又说:“我们算是朋友了。不过,西先生,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不遵守中国的法律,可别怪我不够朋友。”
离开古立德向里面走的时候,西先生就问胡不来:“古大人是什么意思?警告我吗?”
胡不来说:“西先生可能不了解中国的规矩。”
“中国的规矩?中国的什么规矩?”西先生问。
胡不来说:“西先生你不看一看,今天来了这么多洪江富商,古大人和他们说话,哪一个超过两句的,全都是一句。和你西先生说话,几句?”
西先生想了想,说:“三句。”
“这不就对了?”胡不来说,“如果一句话代表一种情感,或者一种态度的话,对西先生,就是别人的三倍。西先生还不满意吗?”
西先生虽然堪称中国通,可这种微妙之处,他还是通不了。他问:“真是这样吗?”
胡不来还要迎接别的客人,不可能和他多说,只是答了一句:“日后,你就知道了。”
最后来的,是两抬四人轿,虽然不是约在一起,但也是不约而同,先后到达。对于这两抬轿,古立德显然就要恭敬得多,他竟然移动脚步,向前走去,一直迎到了轿前。从第一抬轿子上下来的,是王记油号的老掌柜王子祥。
王顺清立即替古立德介绍:“古大人,这是我爹。”
古立德不仅是打拱,还微微弯身:“王老前辈,失敬失敬。惊动了您的大驾,古某惭愧。”
王子祥淡淡一笑:“大人盛情,小民焉有不来之理?”
古立德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王子祥,将他送到门口,然后交代王顺清:“王大人,请你为本官代劳,将王老前辈送到他的座位上去。”
王顺清扶着父亲进入,古立德返回,就见另一抬轿子过来了。古立德虽然不知轿中所坐何人,但胡不来已经看明白,随着轿子而走的,是余成旺和余成长,他们两人的后面,是余成旺的儿子余海江、余海湖、余海河以及余成长的儿子余海风、余海云。毫无疑问,坐在轿里的,是洪江上一代首富余兴龙。
余兴龙有七个子女,长子余成家和幼女余成在,在安化开茶厂。次子余成业,在长沙开商号,负责把余家的茶生意做到汉口,再由汉口卖到蒙古、俄罗斯等地。长女余成欣嫁给了王子祥的二儿子王顺朝,也就是王顺清的嫂子,王熙美的母亲。次女余成永和长女是一对双胞胎,嫁给了忠义镖局的总镖头刘承忠。所以,跟在父亲身边的,只有余成旺和余成长。
胡不来在古立德耳边说了一句,古立德立即向前迈开步子,迎上去。
不待余兴龙下轿,古立德已经先行拱手礼,古立德说:“余老前辈大驾光临,古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余兴龙下轿后立即还礼:“古大人多礼了,不敢当,不敢当。”
中国古代的体制,实际是宗法制和政府制合而为一的政体。宗法制产生的时间,远远早于政府制,或者可以说,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宗法制这种东西。宗法制的维系基础,是血缘,一个大的血缘结构,组成一个部落。后来,出现了炎帝、黄帝这样的大能人,他们将部落统一起来,组成部落联盟体。我们今天说炎帝、黄帝是最早的皇帝,他们所领导的,是中国最早的国家。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认识。炎帝和黄帝所领导的,并不是国家,因为他们没有政府,而是一个联邦体,炎帝和黄帝,仅仅只是联邦会议主席而已。
后来开始出现封建集权,必须要有一个政府来完成这种集权,于是,政府形式产生了,联邦制也就随之而瓦解。但即使如此,宗法制还是社会的重大支柱,历史上的政府,都不太敢对宗法制开刀,只是将宗法制置于政府之下,由宗法制来领导县以下的单位。
中国历史上,皇帝任命官员,理论上只任命县官,到七品就止了。一个县,也就派一个县官、一个县丞、一个主簿,三个官员而已。至于县里还可以设巡检司之类,基本是县官或者上一级行政机构任命。县以下的基层的领导者,是乡绅,也就是乡镇中的德高望重者。
在洪江,真正的德高望重者,就是两个人,余兴龙和王子祥。古立德如果站到了余兴龙、王子祥这些人的对立面,他在黔阳县,肯定是玩不下去的,至少在洪江,说话不会有人听。这也正是古立德对余兴龙、王子祥恭敬有加的原因。如果更进一步的话,也可以说,这种结构,是权力平衡的要旨所在。
余兴龙向古立德还礼,表示了他对政府官员的尊重和认同。古立德自然不敢托大,立即上前,扶住余兴龙,并且挽起他的手,一直走向太白楼。余成旺和余成长是接到请柬的,他们跟在后面。至于再下一辈的余海江等人,不在邀请之列,他们见父亲和爷爷进去之后,便自行散去。
进入太白楼,古立德始终没有松开手,而是一直将余兴龙挽着,穿过大厅坐得满满的富商们关注的目光,直接向楼上走去。
洪江的商号有一千多家,富商有几千人。古立德的请柬,自然不可能发给每一个富商。不是他不想发,而是洪江没有这么大的场地。太白楼已经是洪江最大的酒楼,一楼大厅,挤得密密麻麻,也只二十四张桌子。如果把楼上也都算上,供五百人吃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古立德不能轻易让这些富商们坐上二楼,整个二楼和三楼,他仅仅摆了两桌,这些人,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所以,第一批接到请柬的,实际上不到整个洪江商人的十分之一。
楼上的主席,主位自然就是古立德的,他两边各安了一把太师椅,分别是余兴龙和王子祥。其他位置,坐的全是洪江城的乡绅级别的富商。第二席,以王顺清为首位,另外几位,是洪江城的十大首富。而这十大首富中,张祖仁陪着西先生坐到了古立德那一席,恰好就剩了九个位子,加上王顺清,坐了满满一席。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自然是谈论今天这餐酒。以前,也有县太爷请客的,通常都是为了修桥补路之类,将洪江城里几个乡绅叫到一起,喝一餐酒,定个调子,各家就开始拿钱。这次不同,竟然请来了两百多个富商。这个行动,在整个洪江城,恐怕会成为长久的话题。
余兴龙和王子祥早已经参透了人生,对于这一类事,实在没有太大兴趣。余兴龙见王子祥皱了皱眉头,便问:“老哥,身体不舒服?”
王子祥笑了笑:“胸有点闷。”
余兴龙又道:“老哥,我们老了,不比年轻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找先生瞧瞧呀!”
王子祥摇了摇头:“有些毛病,瞧也没用,老了,不管事情了,唉……”
古立德见大家均已就座,便端起酒杯,站起来,说:“余老前辈,王老前辈,诸位乡绅,诸位先生,古某受圣上所命,领令黔阳,今日借太白楼一席宝地,请诸位过来坐坐,喝一杯水酒,也听古某说几句心里话。”
席中立即有人说:“古大人,您别客气,有什么话就说,我们洪江商人,一向是最支持官府工作的。”
古立德说:“诸位可能已经听说,我这个大人啊,还真不能算是大人,到黔阳来上任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土匪。不怕你们笑话,我一听说前面有土匪,心想,完了完了,我这个官位还没坐上去呢,大概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了。我不是怕,我是不甘心啦。”
有人笑,但见其他人都不笑,便立即止住。
古立德说:“刚才,我听到有人笑了。笑了就对了。我也是人嘛,人哪有不怕死的?自从有幸科举高中,我一直在京城为官,从没有在地方干过,哪里知道地方的水深水浅?这次承蒙圣上恩眷,外放黔阳,一路上,真是诚惶诚恐。既恐负于圣上,又恐负于黎民。所以,我今天在这里摆上水酒,请来诸位前辈、乡绅,为古某出谋划策。我不求有一天,我离开洪江的时候,大家给我送万民伞,只希望日后有人说,古立德这个人,为政清廉,为民做主,勉强还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足矣。”
这些话,大家听着也就听着。人们心里明镜似的,现今普天之下,那么多贪官,有哪个会说自己是贪官?场面上,还不都说自己为政清廉、为民做主?没什么新玩意嘛。
古立德说过开场白,便举起杯子,道:“请诸位共同举杯,我们干了这杯。”
这杯酒一下,整个酒宴开始了。
虽然古立德一开始就说,希望诸位替他献计献策,但是,这个话题,他按下了,接下来便是敬酒。首席上全是乡绅,是他不敢的得罪的人物,所以,从余兴龙开始,他一个一个地敬,敬完下来,就是整整九杯。接着又去第二桌敬,这次,他没有单独敬,而是集体敬了一杯。敬过之后,他又拉着王顺清以及胡不来、章益才等人,到楼下去敬。
每到一桌,古立德就会将刚才的话变着花样说一遍,然后敬酒。楼下可有二十几桌,如果每桌喝一杯,他肯定会当场倒下。实际上,他端了一杯酒,敬完了所有人,毕竟他是县太爷,别人也不可能和他计较。至少,在这些人看来,这个县太爷和以前那些是不同的,颇为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敬完酒,古立德回到自己的座位,便不再出门。其他人若是想来给他敬酒,会被门口巡检司的属员拦回去。
重新坐下来的古立德,自然就要向众人讨要计策了。在场之人,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自古以来,官员向老百姓问计,那还能是真的?一定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走走过场而已。既然官员不当真,自己又何必当真?
首先问到的是余兴龙。余兴龙毕竟是整个洪江城社会地位最高的人,他如果不说点什么,有失身份。说什么?他怀疑古立德是否真的需要,因此,他提了一个不疼不痒的话题。嵩云寺被烧已经两年了,洪江商人虽然出钱出力,陆续修复,去年底又开始重建几座主殿,但与当初的规模相比,仍然相差甚远。嵩云寺毕竟不是洪江的嵩云寺,而是整个黔阳县的嵩云寺,是宝庆府的嵩云寺。有嵩云寺立在那里,整个黔阳县、宝庆府,就有了精神支柱。他甚至说,这些年,土匪为什么横行?就因为人们脑子里失了道德标准,失了信仰,认为可以任意胡为。信仰的缺失,道德的沦丧,与嵩云寺的毁灭,他认为是有直接关系的。
余兴龙煞有介事地说,马小宗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记录。
轮到王子祥的时候,他提了另一个问题。他说,洪江兴则黔阳兴,洪江衰则黔阳衰。洪江为什么兴?原因嘛,说起来简单,就是因为洪江有一条黄金水道。可如今,洪江四十几个码头,没有一个不是几十年历史了。特别是洪江上,码头挨着码头,船挨着船,就这么大的水面,四五百艘船往这里一停,把整个沅江给挤没了。所以,他个人认为,古大人若是要搞好黔阳,首先要搞好洪江。要搞好洪江,首先要搞好洪江码头。
这一桌的所有人中,只有张祖仁是胡不来事先点过水的。而且,他是个大烟鬼,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抽上一泡。张祖仁之所以一直留在家里很少出门,也是怕出门之后,烟瘾犯了,会让自己难堪。有了这两个原因,等余兴龙、王子祥说过之后,他立即抢过了话头。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早点说完,好早点回家抽烟。
张祖仁说:“两位老爷子说得都很好,都很对,不过,在我看来,建嵩云寺和修缮码头,还不是当务之急。”
古立德问道:“张掌柜认为当务之急,是什么?”
“是剿匪。”张祖仁说。
剿匪这个话题,是大家都关心的话题。尽管古立德早已经放出风来,说是要剿匪,可整个洪江,没有几个人信他会来真的。按照他们对官员的了解,这些人大概也就是以此为由头,捞一笔钱而已。可剿匪这件事,对于洪江来说,比任何地方都急迫。张祖仁的话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话题会引到这个上面,既在古立德的意料之中,也在古立德和胡不来的谋划之中。当大家热烈讨论这一话题时,古立德始终一言不发。待议论之声稍歇,古立德开始说话了。
古立德说:“古某来黔阳的时间虽然不长,土匪案,一直是压在古某心头的一块石头啊。这块石头不搬开,古某是吃不下,睡不香。这几天,古某作了一番了解,得知在黔阳县境内作乱的,主要有三股土匪,分别是野狼帮、飞鹰帮和拦江贼。这三股土匪的贼巢都不在黔阳县境内,而黔阳县却深受其害。古某听说,周边地区,实际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匪十余股。那些土匪之所以不流窜黔阳境内,倒是得益于野狼帮和飞鹰帮。”
王子祥说:“古大人所言不虚。周边那些土匪,经常骚扰来往客商,自从野狼帮冒出来后,迅速将周边大大小小的土匪消灭或者打跑,成了这一带最大的土匪武装,洪江人,深受其害。以前的县太爷,也一直说要剿匪剿匪,可光打雷不下雨。”
“前辈,打雷容易下雨难啦。”古立德说,“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想说得太明白,相信诸位心里有数。剿匪,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申请朝廷调兵,一是自己动手。申请朝廷调兵,有没有可能?朝廷调兵,需要圣上廷议。廷议嘛,也就是各大臣发表意见。若想大臣们不反对,那得一个一个打点。圣旨下来,事情就到了兵部。要想兵部立即安排?同样得打点,如果不打点,可能就永远搁在那里了。兵部之后,又到省里,总督衙门、巡抚衙门,一级一级,哪一步不要钱?这还不算,兵来了,吃喝拉撒,全都得负责。这笔账是没法算的。”
所有人全部暗吸了一口气。这笔账是多少?几百万两?上千万两?洪江一千多商户,摊到每一户头上,那可是几千两。洪江大概有一半以上的商户,一年都无法赚到几千两。每年可以赚几万两的,有百十户,那也是血汗钱啊。洪江十大富豪,每年也不过几十万两而已。最根本在于,朝廷所抽的捐赋,就包括了养兵,而朝廷养兵,就是为了保境安民。这笔钱,老百姓早已经出过了,再要他们出第二次,谁心里气顺?
“我知道,诸位都是仁义之士,要说,倾我一县之力,拿这点钱,大概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可我怕啊,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怕把那些土匪打走了,这些兵痞却留了下来。那就不是几百万的问题,而是给洪江,给黔阳,留下了一个后患。”
所有人再次暗吸了一口气。真的由朝廷派兵剿匪,某些兵以某种理由留下来,是完全可能的,其军费分摊给当地百姓,几乎就是一件明摆着的事。
“以前那些县令,他们难道不想剿匪?”古立德说,“他们一定想。可这件事,不是想一想就能解决的。我理解他们的苦衷,他们只是维护着,只要不出大事,就万事大吉。如此一来,可是坑苦了我啊。”
张祖仁说:“难道大人不能也像他们一样?”
“我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古立德说,“他们在任的时候,野狼帮有几个人?我听说,野狼帮是前年底才突然冒出来的吧?而现在,野狼帮已经四五百人了。这个事,如果让朝廷知道了,那就不是撤我的职,而是要砍我的脑袋了。所以,我不剿匪不行。剿匪吧,我哪来的兵,哪来的钱?”
张祖仁说:“既然大人是真心剿匪,是为民造福,我们这些人,理当鼎力相助。人嘛,我是没办法了。我那个儿子,别说是打土匪,就算是在街头打个架,都只有挨打的份儿。这样吧,我捐一万两银子,给大人去招兵买马。”
这都是胡不来安排的套,张祖仁捐出的一万两银子,事后一定是会想办法退回去或者赚回去的。
张祖仁的话音刚落,古立德便说了一番话,热情洋溢,真情款款,一再向张祖仁的慷慨解囊表示感谢。
其他人虽然有怀疑这是套的,同时又觉得,就算要做套,似乎也不可能做到张祖仁这个鸦片鬼的头上。说不定,这个鸦片鬼今天真的是良心发现,慷慨了一回吧。既然张祖仁带了头,其他人,谁愿意比一个鸦片鬼还落后?传出去,怎么在洪江城里混?剿匪是为了大家的事,连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鸦片烟鬼都肯拿出大笔的银子,其他人再退缩,就是落下笑话了。
余兴龙知道自己不得不表态。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婿,大概都得捐款,自己捐得太多,既有点冤大头,又给其他人出了难题,便说:“古大人,剿匪之事,老朽举双手赞成。这种福泽子孙的事,相信我洪江商户,定会鼎力支持。不过,老朽毕竟是退出江湖、颐养天年之人,家业也都分给了孩子们。我想,在孩子们认捐之外,我个人再认捐一千两,不知是否恰当?”
余兴龙毕竟是人精了,对于世上事,看得很透。别人怎么理解张祖仁认捐这件事,他不知道,他个人早已经认定,这就是一个套。可这个套下得高妙,一般人还真不容易解,以他的身份,绝对不能拆穿,只能暗中使劲。他说以个人名义认捐一千两,就是想把张祖仁这个一万两的标准降下来,却又要降得巧妙得当,让人抓不住把柄。因此,他特别强烈自己早已经退隐江湖,属于闲云野鹤,又明说,自己的儿子女婿肯定也会捐。
古立德很清楚余兴龙的意思,但他不能让其他人跟着余兴龙走,立即表态:“老前辈大仁大义,大仁大义呀。对于洪江父老的慷慨之举,古某一定上奏圣上,请求旌表。”
既然余兴龙开了头,其他人,只要是已经退出商场的,也都认捐一千。有两个处于半退隐状态,担心捐少了过不了关,只好捐两千。西先生认捐五千两。
胡不来狡猾就狡猾在始终掌控着一切。他在里面安排了几个汛兵,名义上是搞服务,实际是通报消息。只要主席中有人认捐,汛兵立即将消息通报给王顺清和胡不来。王顺清在次席主座,他将主席的消息告诉在座的十大首富,这些人自然坐不住了。大家一面在心里暗骂张祖仁,一面硬着头认捐。余成长、王顺喜等人坐在二席主位,这里面的王顺喜,也是个托儿,胡不来给他的任务是认捐五千两。
王顺喜知道这些钱可以回来,因此说:“干吗是五千两?既然我舅子哥认捐一万两,我也认捐一万两好了。”
胡不来深思熟虑,说:“如果张祖仁认捐一万两,你也跟着认捐一万两,我怕有人怀疑,也担心有人觉得一万两太多,坚持不捐。你就认五千两吧,正好给大家一个退让的机会。”
余成长其实跨进这里,便已经意识到,他大概是得认捐的。他早已经在心里默了个数,五百两。他个人认为,这个数字是恰当的。洪江城有一千三百多家商户,每一户捐一百两,总数差不多二十万两,部分会捐得多一些,所以,在洪江筹集三十到四十万两,应该不是问题。再在全县其他地方筹集一部分,加上县里一定会推出剿匪厘捐之类,筹集八十万两银子用于剿匪,别说是在县里组织一个几千人的民团,就算是组织几万人的军队,也够了。就算退一步,认捐一千两,他也不会反对。
可他没料到,张祖仁这家伙,一上来就认捐一万两,把所有洪江商户的退路给堵了。
余成长不得不硬着头皮认捐了五千两。
胡不来这个手段,不仅仅只是针对十大富豪,还要针对外面更多的富户。
二楼只要有人认捐,立即有汛兵报给胡不来。胡不来一分钟都不会耽搁,立即向所有富商报告。
在一楼的大厅里,胡不来同样安排了几个托。其中一个,是王顺清的大哥王顺国。四兄弟中,继承了王记油号的,是大哥王顺国。但如果以财富进行排名的话,王顺清和王顺喜两人,到底哪个排在第一,哪个排在第二,还需要会计师好好地算一番。王顺朝虽然只是分家时从父亲手里接过一笔钱,但因为是余家的女婿,又及时做起了茶叶和玉石生意,因此排到了第三。最差的,是大哥王顺国。他是四兄弟中最老实的一个,也是最吃苦耐劳的一个。他接过家传的桐油生意之后,一心想着守住家业,没有及时开辟新的生意源。而桐油生意一方面过了最高峰,另一方面竞争又太激烈,王记油号,渐渐就在洪江排到了同行业十名之后。
按照胡不来的安排,王顺清和王顺喜两人去做大哥的工作,要求他认捐三千两,并且答应,事成之后,返还他五千两。
有了这一先决条件,王顺国第一个站起来,认捐了三千两。
除了十大首富之外,王顺国在洪江城,还只能算是二流,比他富有的,至少有一百家以上。胡不来的如意算盘是,连王顺国都认捐了三千两,其他人,肯定不可能少于这个数。可就是有人不识相,在王顺国报出数目之后,立即站起来,认捐了一千两。
胡不来知道,这个头没有开好,如果不能有效扭转,其他人,很可能全都跟着认捐一千两。胡不来立即向花蝴蝶使眼色。花蝴蝶是另一个托儿,王顺清给她的任务是五千两。让胡不来大为惊喜的是,花蝴蝶会意后,立即站了起来,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话。
花蝴蝶说:“在洪江城,不认识我花蝴蝶的人,恐怕不多,能正眼看我花蝴蝶的人,更不多。不过,做人要懂得感恩。我想,我就是一个感恩的人。第一,我感恩洪江给我带来的一切。第二,我感恩新任县太爷不对我另眼相看,盛情邀请我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作为一个长沙人,我早已经把洪江当成了我的家,当成我安身立命之所。既然我们要联合起来,保卫我们的家园,我就不能怜惜自己的钱。虽然我的钱,是姐妹们的血汗钱,但我要用这些钱,来保护更多兄弟姐妹的更多血汗。我认捐一万两。”
胡不来没有意识到,这一安排出了奇异效果。
许多人觉得,连一个妓女都肯捐一万两,自己若是捐少了,岂不是连妓女都不如?那也太失面子了。于是,陆续有人报出了自己的数,有五千两的,也有一万两的。
自然更多的人会觉得肉疼,他们尤其会算一笔账。若是在座的人,每人捐出一万两,那可就是两百多万两。相信今天这场酒之后,明天还会接着摆酒席,洪江城的所有商人,不一个个请到,这帮王八蛋,肯定是不会罢休的。那么,还有一千多商户呢,岂不是又能搞到两三百万两?
四五百万两银子都用来剿匪?鬼才信,不是这些贪官想着法子搜刮老百姓的钱才怪。
自然有人不肯捐,坐在那里,饭照吃,酒照喝,捐钱?对不起,我一言不发。
这一点,早在胡不来的预料之中。楼上的两桌人,早已经完成了认捐,酒足饭饱,从后门走了。楼下的二十几桌,凡是认捐的,就发给一张嘉奖状,下面盖着县政府的大印。送上嘉奖状的汛兵告诉他们,县令大人要求,每一家,都要贴在门前。
这些拿到嘉奖状的人,立即喜得什么似的离开,要将县令大人的嘉奖状,第一时间贴出去。
也有些人不想捐,见有人走,立即起身,可是,他们走到门前,却被汛兵拦了回来。
有的人意识到,不认捐肯定走不了,便认了捐,领到嘉奖状,走了。
有一个富商,在整个洪江城,是吝啬出了名的,虽然知道不捐出不了门,但又不想捐太多,报出一百两的数字。胡不来只装着没有听到,这个富商加大声音,又报了一次,胡不来还是不理。于是,他又增加了一百,报出两百的数字,胡不来还是不理。他于是走到胡不来面前,问道:“胡师爷,我到底要认捐多少,你才肯放我走?”
胡不来说:“我一分钱都不要你认捐。等我们跟土匪打仗的时候,我把你带到队伍里去。”
富商一听,吓坏了,说:“你看我都六十多的人了,哪能打仗?”
胡不来说:“就是嘛,是钱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如果你觉得钱重过你的命,那我们一分钱不要。”
富商说:“那,我看有人认捐一千,我也认捐一千好了。”
胡不来懒得和这种人多话,恰好见杨兴荣站在身边,便将他叫过来,说:“杨塘长,这个人要上前线去杀土匪。编进你的队,从明天开始,就由你训练他。按照古大人和王大人定的军规,半点都不能违反。迟到一次,罚铜板一枚,每多迟到一次,增罚铜板一倍。缺席一次,罚银一两,每多缺席一次,增罚银一倍。训练时出勤不出力的,偷奸耍滑的,每抓住一次,罚跑步五十里。如果跑不下来,作缺席一次处罚。”
富商别的本事没有,算账的本事,还是有的。自己六十好几的人了,若是真的被拉去训练,那还不是要了自己的命?如果不训练,就只有一个办法,缺席。可缺席一次,罚银一两,二次,罚二两,三次就是四两,四次就是八两,一个月下来,就要四百多两,两个月呢?差不多两千两,比利滚利还厉害。这个民团如果训练半年,自己恐怕就得倾家荡产了。
富商不得不咬牙,认捐了两千两,拿到嘉奖状,出门就大哭起来,抖着手里的嘉奖状说:“这么一块烂纸,值两千两银子啊,两千两啊。”
胡不来自然不会只盯着眼前这些人。他知道,那些认了捐的,回去之后,一定会把嘉奖状贴出来,那东西一旦贴出来,整个洪江城,就会知道,县太爷坐镇太白楼,为剿匪搞募捐。胡不来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早已经准备了很多请柬,派王顺清的汛兵一家一家地送。
那些人接到县太爷的请柬,知道这一关过不去,大多数做出反应,酒就不去喝了,银子嘛,认。有一千的,有五百的,也有三百一百的。
这些人,毕竟没有前面那些人富有,捐少一点,胡不来也就认了。
在胡不来看来,这就是抢钱。可同样是抢钱,几百万两银子,农民从土地上抢,一家人需要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干几百辈子。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月黑风高,神出鬼没,提心吊胆,也需要干几百辈子。土匪们啸聚山林,杀人越货,几百人干一辈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数。而洪江城的那些商人们,在外面够风光了,省吃俭用,左算右计,一个商号一辈子,大概也就能赚这个数。胡不来呢?只不过几天时间,动了动脑子,这个钱就拿到手了。
这一切,都是权力和智力的结合。
权力和智力结合起来赚钱,这才叫真正的赚钱。
※※※※※※※※※
鹰嘴界,位于广西、贵州、湖南三省交界的深山密林之中。
这里是飞鹰帮的老巢,共有三四百人,和野狼谷的野狼帮相比,人数上,半点不弱。大当家李飞,二当家是李飞的弟弟李俊,三当家是广西的黎民汉,四当家是来自贵州的付狗子。
飞鹰帮啸聚鹰嘴界,最初只是李飞、李俊兄弟带着几个人,慢慢吸收了广西的黎民汉和贵州的付狗子,渐渐强大起来,又吃掉了另外几股土匪,成为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势力。
飞鹰帮跑到野狼帮的嘴里找食,有一个重要原因,野狼帮太无良。所谓盗亦有道,说的是土匪之间,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则,彼此都会遵守。可野狼帮是一个完全无规则的土匪帮,他们不仅抢过路客商,而且还抢土匪。若是寻常百姓被他们抢了,一般还能留下一条命,至多也就是女性一律被他们强奸。若是土匪被他们抢了,所有的头目,一律杀掉,一个不留,这就等于断了土匪头子的后路。周边其他土匪,均对野狼帮恨之入骨。
飞鹰帮被野狼帮抢过几次,大小头目,被杀了十几个。如此一来,飞鹰帮对野狼帮恨之入骨,发誓要来寻仇。这就是飞鹰帮挺进雪峰山区域的原因。
前不久,野狼帮在青羊坡劫道,大败而归,李飞得到消息后哈哈大笑:“千人斩,逑的千人斩,别人怕他,老子什么时候怕逑他?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飞鹰帮和野狼帮一样,抢土匪只是为了扩大地盘,扩充实力,抢来往客商,才是他们的真正营生。在众多土匪之中,飞鹰帮之所以能做大,有一个根本原因,情报工作做得好。他们只要在一个区域活动,就一定会在这个区域建立情报源。既然来到了雪峰山区域,一些重点所在,他们就一定要设立情报点,比如洪江。
野狼帮被白马镖局打败之后,飞鹰帮就暗暗拿定主意,要抢白马镖局一次,让野狼帮知道自己的厉害。很快传来消息,白马镖局将送一批货去云南,这批货是洪江首富张祖仁的。飞鹰帮早已经打探清楚,张祖仁之所以成为洪江首富,在于他的鸦片生意。表面上看,他的鸦片是西先生和洋枪队运来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张祖仁还通过另一种方式和渠道走私鸦片和贩运茶叶。
张祖仁之所以另外开辟一条运输线,根本原因,洪江人很少知道,飞鹰帮却查得一清二楚。
名义上,张祖仁和王顺喜共同经营祖仁贸易行,而实际上,王顺喜和西先生之间,还有更为秘密的交易。张祖仁先是自己开起了烟馆,以此平衡自己对王顺喜以及西先生的不满。后来,张祖仁甚至暗示西先生,他的八家烟馆,可能不再用西先生的货。真实目的,也不过是想向西先生压价,或者越过祖仁贸易行,直接向八家烟馆供货。没想到西先生说,你如果不用我的货,你就会断货。当然,你可以说,你从长沙进货。可长沙的货,来自广州十三行。广州十三行那些货,入关时,清政府已经抽了一次关税,加上十三行要赚钱,再加上路途运输,价格会高几倍。而我的货,直接从缅甸进来,仅仅只是运输费用,价格会低好多。
张祖仁认定了一个理,这样搞下去肯定不行,迟早会翻脸,分道扬镳。为了可能到来的这一天,张祖仁不得不有所准备。所以,他秘密组织了另一条运输线,利用自己的力量,将湖南的黑茶运到云南,再从云南运回鸦片。这支运输队,便由白马镖局押运。
白马镖局这些年之所以发展迅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张祖仁这笔秘密生意。
洪江除了黄金水道,还有一条黄金陆路,这条路,就是古老的茶马古道。后世研究者认定,茶马古道的一个重要起点在湖南,甚至认定,现存完好的茶马古道遗址,除了云南、西藏等地之外,内地就只有湖南。另一方面,人们找到的这所谓完好的茶马古道,走向却是长沙。于是,有人认定,湖南的茶马古道,是到达长沙之后转水路运往汉口,再从汉口通过汉江运往陕西等地。这种说法很令人怀疑,湖南境内水系发达,要将所产之茶运往长沙,根本不需要马帮。马帮的存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走山路。
打开中国地图,到云南最近的直线距离,是经过洪江到达贵州,再直达云南。这条路线要穿过很多大山,正好需要马帮。所以,真正的茶马古道,走的,应该是这条线。洪江之所以兴盛,与这条古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多年后,石达开入川以及更后来的红军长征所走的路线,有相当一段,与这条茶马古道是重合的。
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路了。正因为这条路走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再仅限于茶马商队,人们便以为,它不是茶马古道。
西先生运送鸦片,或者张祖仁所建立的马帮和余成长所走的,都是这条道。
这条茶马古道,恰好在飞鹰帮势力范围的边沿。李飞得到这一消息,立即决定在茶马古道上袭击白马镖局。上次和野狼帮一战,虽然野狼帮伤亡惨重,白马镖局损失也不小。此时,再给白马镖局迎头痛击,正是好机会。李飞不蠢,他也担心会出差错,所以派出了很多个侦察小分队,分头去摸消息。
很快,各种消息汇总了。第一消息,白马镖局运货的事是真的,第二消息,野狼帮不准备劫这批货,关键在于方向不同,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在洪江的东北面,而此次白马镖局所走的路线,在洪江的西面。据李飞分析,还有一个原因,上次一战,野狼帮损失太大了,如若再长途奔袭白马镖局,担心其他土匪尤其是飞鹰帮会抄了他的老巢。
飞鹰帮往洪江城里派了不少人,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白马镖局。
终于等到了白马镖局出行的日子,一大早,从白马镖局里驶出一支镖队,领头的,正是马占山,他的左右,以前是马占林和马占坡,可这一次,马占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无法跟着镖队,马占林的位置,只好换成了雷豹,这是白马镖局武功第一的镖师。紧随其后,是马家的第二代。马家人丁兴旺,第二代已经能走镖的,就有十几人,加上镖师趟子手,这支队伍有上百人。
飞鹰帮的两个探子躲在人群中看热闹,一个对另一个说:“没想到,白马镖局还有这么多镖师和趟子手。”另一个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次是一笔大生意。他们请了洪江城里好多个镖局一起来做这笔生意。”
旁边有一个看热闹的,说:“白马镖局这次,上上下下有一百来号人,加上马帮,恐怕有两百来号人手。一般的土匪,恐怕不敢和他们对阵。”
飞鹰帮的探子自然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
看热闹的说:“怎么不一定?一般的土匪,也就几个当家的能打,其他的都是跟着瞎起哄的,哪像白马镖局,光是武功高强的镖师就有四五十个。”
飞鹰帮的探子说:“四五十个又有什么用?上次,如果不是忠义镖局出手帮忙,这四五十个人,只怕早就已经不是人了。”
另一边,张记油行门前,也是排了很多人。
张祖仁虽然早已经不再做桐油生意,但张记油行的招牌还在,以前的张记油行,已经变成了仓库,用来存放鸦片和茶叶。此刻,张祖仁的所有货物,早已经装好,全部绑在马上。因为山路难行,有些地方很狭窄,不可能用车,只能用马。这也是马帮之所以称之为马帮的原因。
每一匹马,都有一个人牵着。马帮要在路上走几个月,所以,每一个人,都要带齐生活必需品。因此,马帮的装扮,和别人很是不同,看上去,全都是奇装异服。马队已经准备就绪,等白马镖局的镖师们一到,马占山一声令下,马帮就开始出城。
此次走的路线不同,是向西,要渡过沅水。因为马队要过渡,所以,大家起了个大早,长长的队伍,前面已经到了码头渡口,后面还在原地未动。
这些看热闹的人中,还夹杂着一个人,他是野狼帮的二当家白狼。
白狼是和狼王一起进城的。前几天,狼王回野狼谷,白狼随后也赶了回去,和狼王商量劫镖的事。没想到,狼王一听,不说话,只是拿斧子刮头皮,白狼说:“大当家的,你是不是怕逑了?”
“怕?老子怕个逑啊。”狼王说,他口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其实是真的怕了。他不怕别的,只怕了老布的那一席话。这话,他不能说,自己是大当家啊,如果一个大当家的,连人家的一句话都怕,那还能服众?
白狼说:“上次,白马镖局让我们吃了大亏,这次,我们把白马镖局搞掉,下次,就可以搞掉忠义镖局了。只是要把这两个镖局搞逑掉,洪江城,还不是我们口里的菜,想什么时候吃就吃逑了?”
狼王的头摇又摇,道:“你别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见白狼实在是很想做这单生意,便说,“要不这样,你去盯着那批货,看一看机会。”
世上的事,成功总有成功的道理,就算是当土匪,那也有成功的土匪和失败的土匪,做事也有细微的区别。仅就往洪江城派出探子这件事来看,飞鹰帮和野狼帮的区别,就不是一般的小。飞鹰帮派出的探子,都是一些普通的小喽啰,他们只需要证实白马镖局已经起镖,有多少人多少武器,押着多少货物,什么时间到达什么地方。野狼帮却不同,他们派出的是二当家白狼。这个白狼之所以能成为二当家,除了本人武功了得,还善于用脑,是土匪队伍中诸葛亮似的人物。由他亲自出面打探消息,和别人自然就不一样。
白狼极其仔细地看着马队的每一个人,于是,他看出了名堂。至少,他看到有些人很怪异,其中有几个人的脸似乎特别黑,不知是不是有意涂了黑炭之类。而且,这几个人的相貌也奇特,说不清到底怪在什么地方。此外,他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这几个熟悉的面孔,并不在白马镖局的队伍之中,而是夹杂在马帮的脚夫中。
他看到的这几个面孔,包括了崔立,包括了余海风、朱七刀,还有两个熟悉的面孔,是汛把总署的塘长杨兴荣和邹中柱。这可就是一件大怪事了,忠义镖局的人,汛把总署的人,怎么变成了张祖仁的马帮成员?
飞鹰帮的喽啰不仅认不出这几个人,就算能够认出,也不可能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狼不同,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套,等着飞鹰帮来钻。
这就是新任县太爷古立德的第一次剿匪行动。
想明白这一点,白狼暗自一笑,在心里说,这个古立德,还真有点歪点子,看来,以后要对这个人提防着点。
退下来后,白狼将一名手下叫到旁边,吩咐道:“你马上回去,告诉大当家的,做好准备,抄飞鹰帮的老巢。”
手下不明白,问:“抄飞鹰帮的老巢?有没有危险?”
白狼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逑怪。”
第三天,马帮来到青隘口。
飞鹰帮的土匪埋伏在隘口,李飞不时拨开草丛,探头张望。
“白马镖局,以武会友。白马镖局,以武会友。”山谷之中,一个人的喊叫声远远传来。
“大哥,来了,白马镖局来了。”李俊兴奋地道。
“兄弟们稳起,听我的话再行动。”李飞回头,低声对草丛之中喝道。土匪们全部把头趴了下去。
一匹白马冲进山谷,马上正是白马镖局少镖头马智源。他一手高举着镖旗,一手抓着马的缰绳,昂首挺胸,旁若无人。
李俊在李飞身边低声说:“真他妈的嚣张,一副找死相,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飞皱了皱眉头:“老子也看不惯他,等一会儿下手的时候,多劈他几刀,把白马抢过来……”
马智源一人一马,冲出隘口之后,又掉头回去。不多久,白马镖局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进入隘口。
时机到了,李飞跳起来,一声大吼:“动手!”埋伏在草丛之中的土匪们跳起来,怪叫着,一拥而下。
马智源听到土匪的喊叫声,并没有慌张,而是一声大喝:“排阵!”白马镖局的队伍迅速地排列在一起,组成一道人墙。
土匪打劫,通常也是求财不求命。他们人多势力大,寻常的人,一见了土匪,丢下财物就跑,哪里还敢迎战?白马镖局是走镖的,是硬茬子,遇见土匪不跑,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李飞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土匪的架势已经摆开,就等大当家的一声令下,好冲上去。
李俊在李飞身边道:“大哥,白马镖局居然不跑,还真有两下子。”
李飞不以为然:“如果他们跑了,就不是白马镖局。兄弟放心,马上的那些东西,已经姓李了。”
马占山在马背上双手一抱拳,大声道:“在下白马镖局总镖头马占山,敢问来的朋友是哪一个山头的?”
马占山和野狼帮交过手,发现没有一个熟悉的,才有此一问。
“老子是鹰嘴界飞鹰帮的,今天做这笔买卖,求财不求命,识相的,留下财物走人,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李飞大声回答说。
马占山回头,看了一眼杨兴荣和邹中柱,有些失望:“两位爷,不是野狼帮的。”
杨兴荣却眉开眼笑:“飞鹰帮的也是要犯,死活把总爷都大大有赏,激怒他们,让他们冲过来!”
马占山点了点头,他恨野狼帮,虽然还没有和飞鹰帮打过交道,但土匪就是他的对头,置之死地而后快。
马占山双手抱拳,对北方一拱,厉声道:“飞鹰帮的兄弟们,听马某人一劝。现在是太平盛世,好好回家种田,落个妻子儿女一家团聚,何必当土匪?一旦被朝廷抓住,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那个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哈哈哈!土匪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怪笑声。
三当家黎民汉挥了挥手中的弯刀,对李飞说:“大哥,我带人冲过去,割下他的脑壳,给你当夜壶。”
李飞吼道:“姓马的,给你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留下财物,给老子滚!老子不想杀人,免得污了老子的刀。”李飞是大当家的,想得比别人周到。土匪抢劫,杀人放火,最重要的还是活命,没有命,抢个万贯家产又有什么用呢?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与白马镖局硬拼的。
马占山哈哈大笑:“大当家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们放下武器,跟我前往官府自首,官府会饶你们不死!”
李俊气歪了鼻子:“大当家的,还不杀过去吗?这老家伙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飞脸色一沉,咬牙切齿:“杀,一个不留。”
土匪们一声吼:“杀,一个不留。”呼啦一声,冲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接近了,镖队的人,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飞已经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可毕竟队伍已经冲开,此时也收不住。更何况,这些土匪杀人如麻,面对几个镖师,又有什么好怕的?可他没想到,关键时刻,面前的镖师队伍迅速向旁边一闪,中间站出十个人来。
一时之间,李飞也没有看清这十个人的脸,倒是他们手中拿的东西,让李飞魂飞魄散。天啦,竟然是洋枪。
这就是胡不来向张祖仁以及西先生借的兵,二十个印度人二十支洋枪。洋枪每次只能打一发子弹,所以,二十个人分成了两队。第一队开枪之后,立即蹲下来装弹,第二队便会站起来开枪。
砰!砰!砰!一排枪声,冲在前面的土匪中弹,血肉横飞。
第一排的十个人打过,立即蹲下,第二排的十个人又站起来,又是一排枪响。
土匪们何尝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自己的人还没有冲到对方面前,就已经倒下了一片,倒下也就罢了,而且死得惨不忍睹。
马占山、马占坡及马智源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识过洋枪,但洋枪发挥这么大的威力,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呆了呆,随即就发出了喝彩声:“好,好呀!好!”
汛把总署的士兵虽然是朝廷的正规部队,也见识过洋枪,但从来没有见识过洋兵作战,今天他们算大开眼界了。
李飞脸色大变:“风紧,扯呼。”
李俊魂飞魄散,忍不住大叫:“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飞鹰帮四当家付狗子狡猾,冲阵的时候,他一般都在后面,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风紧。扯呼。”
后面的土匪还没有看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砰砰砰一阵枪响。后面的往前冲,前面没死的掉头往后跑,土匪们瞬间乱成一团。
又是两排枪响。
杨兴荣一声大吼:“兄弟们,抓土匪,死的活的,大大有赏。”汛兵以及护城队的民团成员们一拥而上。
马占山也是一声大吼:“白马镖局的兄弟们,杀土匪,为民除害,拿了土匪到官府领赏……”
马智源一马当先,手中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嗖嗖嗖,三箭如连珠炮一般射出,三个亡命而逃的土匪都是后颈中箭,从脖子穿出,一头扑倒在地上。
崔立一眼瞧见李飞,大吼一声:“强盗,哪里走!”一箭射出。李飞听到身后利刃破空之声,回头一看,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左腿。
李飞破口大骂:“敢射老子的箭,老子杀你全家。”
余海云已经飞马赶来,举起马,照准李飞的脖子就砍下去。
崔立大喊:“要活的。”
余海云猛然醒悟,刀锋一转,砍在李飞的肩膀上。
马占坡正在追赶三当家黎民汉。黎民汉刚才被一枪打在右胳膊上,胳膊断了一半,刀也掉在地上,已经无心恋战。马占坡快马追上,一手抓住黎民汉的背心,提上马来。
朱七刀和余海风一路狂奔,杀入敌阵,每一次刀落,都有一颗人头滚下来。
两人正杀得性起,就听到马占山的声音传来:“海风贤侄,快抓土匪二当家的。”
余海风四处看看,到处都是奔逃的土匪,哪个是二当家的?他愣了一下,心生一计,大声喊道:“二当家的,二当家的……”
李俊果然上当,以为是别的土匪在喊他,回过头来:“老子在这里,快逃命啊!”
朱七刀一声大喝:“哪里逃!”立即追上去。
李俊吓了一跳:“狗日的杂种,阴你大爷!”更没命地逃跑。
余海风迅速追赶。两人间毕竟有些距离,要赶不上容易。不远处的马智源看得真切,迅速搭箭在手,一箭射出,穿过李俊大腿。李俊扑倒在地,旁边两个小土匪想搀扶他起来。朱七刀已经赶到,手起刀落,两个小土匪顿时见了阎君。李俊见余海风冲过来,大怒,提刀而起,怒目而视:“小杂种,要赶尽杀绝是吗?来,跟老子过几招。”
余海风一声冷笑,喝道:“无良鼠辈,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李俊眼前土匪大势已去,心中怒极,一声吼,拖着伤腿,向余海风扑过来。
余海风迎上去,一劈一削,就把李俊的刀磕飞了。他的人随即冲过去,贴着李俊,双手扭着李俊的双手腕,一声吼,把李俊摔了个仰面朝天。
李俊被摔得头昏眼花。
余海风一脚踏住他的右腿,喝道:“服气不?”
李俊气急败坏:“服气你妈。”
余海风在李俊右腿上露出的箭身上踢了一下,李俊疼痛难忍:“我日你先人,老子杀了你全家。”
余海风冷笑:“现在是小爷杀你全家。”
李俊怒道:“有种给老子三刀,老子若眨一下眼睛,就不是飞鹰帮二当家的。”
余海风哈哈大笑:“想死啊,容易,不过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
李飞、李俊及黎民汉三人被捆绑在一起,三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李飞一声长叹:“完逑了。”
黎民汉如梦初醒:“大当家的,我们是上了当呀!”
马占山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后悔了?告诉你们,来不及了。本来嘛,古大人要对付的,并不是你们,没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来,认命吧!”
※※※※※※※※※
最后那句话,被躲在一旁的白狼听到了,顿时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马占山那句话证实了他的所有猜想,这次所谓运货,确实是县太爷古立德的计谋,不过目的并不是对付飞鹰帮,而是要对付野狼帮。同时,白狼又得意地想,孙子,要对付你爷爷,没那么容易,咱们走着瞧。
马占山等人还在打扫战场,他们要回去向县太爷请功。白狼早已经带着几个手下,悄悄地溜走了,他们要赶过去,和狼王会合。
白狼当了一回土匪,坏事干过不少,也和很多人交锋过,最令他得意的,就是这次交锋。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赶上狼王千人斩,此时,狼王所带的队伍,已经接近鹰嘴界。狼王说,我们等一等,等到了晚上,再冲上去。
白狼说,不用等,直接冲上去。
其他人也都担心,如果飞鹰帮抵抗,那就又是一场厮杀。上次和白马镖局忠义镖局交手,野狼帮死伤惨重,这次再和飞鹰帮交手,又死人的话,弟兄们的士气,会大受影响的。
可白狼不这样想,飞鹰帮刚刚吃了大败仗,四个当家的,三个被抓,好不容易逃回来的这些人,哪里还敢再打?如果让他们知道山下又来了一帮人,有了一定准备,攻起来,倒是真的难了。
狼王果然有些道行,白狼的话一出,他立即意识到,飞鹰帮四当家的付狗子刚带着残兵回来,人心大乱,此时攻上去,时机最好。狼王当即用大片刀在光脑袋上抹了两下,然后一挥手,刀就指向了山上。
“狗日的,给老子冲上去。敢反抗的,全给老子杀死。”狼王大叫。
所有野狼帮的土匪,顿时向山上猛冲。
付狗子带着残兵败将,一路狂奔,回到鹰嘴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听到喊杀声又起,他顿时吓傻了,浑身发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很快,有手下跑到报告,说山下杀上来的人,是野狼帮的。
付狗子一听,暗叫一声万幸,只要不是官府的人,一切都好说。反正飞鹰帮已成强弩之末,野狼帮正如日中天,自己何不趁机投靠野狼帮,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付狗子当即叫人把自己绑了,领头走出寨门,同时对飞鹰帮的弟兄说:“要想活命,都听老子的,把家伙放下,谁都不准反抗。”
野狼帮兵不血刃上了山,见付狗子自缚在阵前,狼王挥刀一指,道:“把那日鬼的给老子砍了。”
灰狼黑狼几个,立即就要冲上去。白狼大急,高叫一声:“慢着。”
狼王调头看一眼白狼:“二弟,遇到土匪,杀掉所有头领,是我们野狼帮的规矩。”
白狼走到狼王身边,小声地说:“老大啊,以前可以,但今天,不行啊。”
“为逑不行?”狼王问。
白狼说:“飞鹰帮不比别的小股土匪,少说也有百十号人吧。这帮人,如果没个人带着,我们怕是压不住。除非老大把这些人都杀了,否则,就不能再杀人。”
狼王千人斩用刀在光脑袋上蹭了几下。
白狼继续说:“以前,我们杀别的土匪,那是因为有过一阵厮杀。而这次,我们一刀未动,人家是主动投靠我们。所以,我们要礼遇。”
狼王突然一阵大笑,说:“礼遇,是,是要礼遇。”又对手下说,“来人,把他的绳子解了,带过来。”
付狗子其实也是赌一把,见绑在身上的绳子被解下来,知道自己赌赢了,到了狼王面前,立即跪下。他倒也乖巧,叩过头后,说:“大当家的,小的已经等候多时。鹰嘴界所有人马,听候大当家的调遣。”
狼王哈哈一笑,道:“倒是个知逑事的。走,喝逑酒去。”
鹰嘴界上有酒有肉,付狗子当即吩咐搬上来。白狼显然还不相信飞鹰帮的人,所有的菜,他都命令飞鹰帮的人先尝,所有的酒,也都由飞鹰帮的人先喝。
狼王千人斩首先和付狗子喝了三大碗,拜了把子。接下来,他抓起一只鸡,一边啃一边向外走,同时说:“你们好吃好喝,老子下山去了。”
黑狼不识相,问道:“大哥,这时候下山?马上就天黑了。”
狼王嘴里塞着一大块鸡肉,说不出话,只是睁大眼睛,瞪了黑狼一眼。黑狼顿时不敢出声。
狼王带着几个弟兄出门,跨上马,飞驰而去。他要赶去洪江办一件大事。
狼王骑马飞驰,速度快。马占山率领的洪江民团,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骑马,又因为打扫战场,就地休息等,耽误了时间。因此,狼王差不多和他们同时到达。
狼王到达时,洪江民团正准备入城,王顺清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
此前,马占山已经派快马回洪江报消息。古立德和胡不来等,已经回到县城,在洪江主持凯旋仪式的,只能是王顺清和章益才。王顺清和章益才商量之后,一面派人向县里报告,一面组织锣鼓家伙以及舞狮队,又在整个洪江城贴标语,庆祝首次剿匪大获全胜。这毕竟是洪江城的大事,县太爷不在,王顺清和章益才商量的结果,是请城中的两位尊者出席仪式。可是,余兴龙和王子祥,均以年纪太大,经不得江边的风为由拒绝。
王顺清知道,两位老爷子是对他们的做法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请了两位年龄接近八十岁的尊者出面。
官渡口有很多梯级,到了梯级的顶端,有一个平台。王顺清在这个平台上摆了八张桌子,分别邀请了洪江城的一些头面人物喝茶迎接。这些被邀请的人,除了两位尊者,其余的都是洪江城的富商,而且是以捐款数目为标准邀请的。因此,被邀请的人中,便有万花楼的老板花蝴蝶。
在场其他人看到花蝴蝶和自己平起平坐,均感到被污辱,却又敢怒不敢言。王家在洪江如日中天,官商两界,势力都是第一。别看张祖仁顶着个洪江首富的好听名声,但真正要论财富地位,王家四兄弟加起来,恐怕是好几个张祖仁。再说,王顺清在洪江把了十几年把总,官场的关系,更是根深叶茂,谁能和他比?从商的人,只要能把生意做大,就一定懂得一个道理,商场所有的要素之中,排在第一的,永远是权力要素。
这些人虽然对花蝴蝶不满,却又不愿下去。毕竟,出了那么多钱,现在捞到一个出头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商人嘛,需要的是广告效应,能够坐上官渡口,可是难得的活广告。跟谁生气,也不能跟钱生气啊。
不一刻,一位汛兵奔跑而来,站在城门口,大声向王顺清报告。
汛兵说:“报告把总爷,队伍回来了。”
王顺清站起来,向前看了看,前面的巫水边,官渡已经靠岸,很多人从渡船上下来。王顺清命令:“把锣鼓敲起来,狮子舞起来,动静搞大一些。”
迎接的队伍开始动了,锣鼓喧天,彩狮舞动。因为是上梯级,无法骑马,马占山只能牵着马,一路领先。他的身后,不再是弟弟马占坡,而是塘长杨兴荣和邹中柱,再后面,是洋枪队的二十名印度兵。洋枪队的后面,是五花大绑的俘虏。俘虏不多,只有三个人。事实上,抓到的俘虏远比这个多,有四十多个,这些人大多受伤,少数自觉跑不掉的,跪下来投降。杨兴荣觉得带上这些人麻烦,下令全部杀掉了,只带回了首级。
王顺清大声地问:“下面可是马占山马总镖头?”
马占山双手抱拳,答:“正是。洪江守城队总领队马占山,率队剿匪,大获成功,回来复命。”
王顺清问:“首次剿匪,战果如何?”
马占山答:“斩杀飞鹰帮土匪一百二十三人,生擒匪首李飞、李俊、黎民汉三人。”
大家最初听明白的是斩杀土匪一百二十三人,暗想,这土匪也太容易杀了吧,第一次出阵,就杀了一百多个?又听说擒获三名匪首,顿时觉得,这土匪野狼帮,大概是完蛋了。王顺清也同样高兴,正准备大肆褒奖一番,可话到嘴边,突然感觉不对。
“你说什么?匪首叫李飞?不是叫狼王千人斩吗?”王顺清问。
马占山答说:“狼王千人斩,是野狼帮的。我们这次遇到的是飞鹰帮。”
王顺清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道:“是飞鹰帮?不是野狼帮?”
王顺喜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飞鹰帮也是土匪,能一次斩杀一百多土匪,就是大胜,可喜可贺,振奋民心。”
王顺清立即说:“对对对,是大胜,是大胜。”他大声地对所有人说:“洪江的父老乡亲们,洪江汛把总署和洪江民团,出城剿匪,首战告捷,斩杀土匪一百二十三人,生擒三名匪首,为民除害,为全城父老乡亲们争了光。”
百姓们欢呼雷动。
等大家叫声稍停,王顺清又说:“让我们一起欢呼,欢迎我们的勇士入城。”
按照王顺清的预想,入城之后,要大摆庆功宴。他们搞的那笔钱实在太多了,如果不将相当一部分花在表面上,别说民众怀疑,上面恐怕也会有想法。何况,摆庆功宴这件事再好不过了,摆宴的地点在太白楼,银子正当名分地进入了他的口袋。
可没想到,正准备开宴的时候,古立德的快马信使到了。
古立德的信使转达了古大人的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对民团的这次行动,表示祝贺和慰问。第二个意思,有关俘虏的处理。洪江没有坚固的大牢,无论是洪江巡检司还是洪江汛把总署,关一两个地痞流氓还行,若要关土匪头子,那是绝对危险的。因此,古立德的意思是,俘虏绝对不能在洪江过夜,要么,连夜押送宝庆,要么押送黔阳。
接到这个信,王顺清也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便把章益才叫来商量。章益才只是一名巡检,九品官,自然做不了主。同时他意识到,这些土匪千万不能在洪江出事,一旦出事,自己的官帽就保不住了。他说:“我的意见,还是听古大人的吧。”
王顺清不想走,关键在于,现在如果押人上路,肯定要到半夜才能到黔阳县城。最最关键的,这庆功宴怎么办?
王顺喜说:“古大人的意见,你恐怕得照办。不为别的,只要俘虏不在你手中出事,一切都好办。你如果担心会走夜路,一方面,多带些人,二来,庆功宴还可以搞热闹一些。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中,你亲自押送匪首,说明你是剿匪第一功。”
王顺清一听大喜,派人又下了帖子,请了更多的人参加庆功宴,太白楼一到三楼,坐得满满当当。而王顺清本人,带着汛兵以及精选的十几名镖师和五名洋枪队员,悄悄出城,押着李飞、李俊等三名土匪,带着一百多颗匪首,向黔阳赶去。
古立德也意识到,这三名土匪留在自己手里,夜长梦多,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所以在第二天午时,便召开公判大会,将三人斩首,和另外一百二十三颗匪首一起,悬挂于城门,示众七天。七天之后,将这些脑袋取下来,在全县搞了一次巡回示众。
当然,这是后话。
王顺清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就在他押送三名匪首去县城的这个晚上,野狼帮的狼王千人斩,秘密潜入洪江城,干了一件大事。
当天晚上,太白楼大摆庆功宴,一直闹到晚上十点多才散。客人散去之后,太白楼虽然打烊,隔壁万花楼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少酒足饭饱的商富,想去万花楼消食,又不好直接去,自然要借助太白楼和万花楼之间的暗道。
王顺清修这条暗道,自以为可以掩人耳目。但所掩的,也就是那些无所用心的人,真正用心者,一眼就能看穿这种把戏。狼王在万花楼住了好一段时间,对于万花楼的一切,全都看明白了,包括这条暗道。
他当然清楚,要通过那条暗道,最关键是需要一道腰牌。没有腰牌,老黑就不会给他们开门,如果想砸门进去,不仅会惊动万花楼的人,也会惊动太白楼的人。但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狼王。他带领两名手下,躲在暗处,不多一会儿,便见一个人影上来。
此时走这条路的,一定是嫖客,狼王想都没想,上去抓住那人的脖子,手中的匕首在其脖子上一抹,此人仅仅只是哼了一声,身子就软了。狼王再伸手到他身上去摸,很快摸到了腰牌和一些银子。他将此人往地下一扔,将银子给了自己的两个兄弟,道:“把他们拖到旁边去藏起来。”
干完这件事,三个人走进了暗道。
老黑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狼王走过去,伸手摇了摇铁门,老黑便将自己的手伸过了铁栏栅。狼王将腰牌递过去,老黑接在手里摸了一下,递还腰牌,打开铁锁,开了门。
无论如何,老黑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是自己的忌日。
狼王进入,老黑想关门,没料到后面还有两个人。他正想表示这不合规矩,冷不防一只手迅速伸向他的脖子,然后将他紧紧地卡住。狼王的左手如钢叉一般,掐住了老黑的脖子,右手张开五指,钳住他的头,用力扭动。
老黑想挣扎,已经挣扎不动,脖子里闷响了几声,人就软如一摊泥巴。
狼王松了手,低声说了句:“兄弟,你别怪老子下毒手,要怪就怪你家掌柜太勾人心了,妈的……”
狼王和两名手下蹑手蹑脚地来到花蝴蝶的闺房前,先贴耳朵在门上听,里面静悄悄的。用手指轻轻一推,发现门并没有拴着。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狼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从缝隙中向里面看。花蝴蝶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狼王千人斩心中大喜:老子的好事搞成了。
狼王推门而入。
花蝴蝶听到响动,还以为是王顺清来了。这种时候,不可能有别人来。尽管她知道王顺清送俘虏去了县城,不太可能回来,心下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大警惕,头都没抬地问:“来了呀!”
狼王几步跃到花蝴蝶面前,低声回答道:“是老子来了!”
花蝴蝶抬头一看,不是王顺清,而是曾把一大堆金银堆放在茶几上,要和自己鱼水之欢的木材商大老板。后面门边,还站着两个人,似乎是他的兄弟。
显然他不是一个木材商人,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花蝴蝶微微一怔:“掌柜的……”
千人斩不慌不忙地拖了一张椅子,挨着花蝴蝶坐下,道:“花掌柜别来无恙?”
花蝴蝶天天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打交道,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也没有丝毫慌张,嫣然一笑:“我好着呢。掌柜的晚上来辛苦了,我给掌柜的泡杯茶?”
千人斩伸出毛茸茸的大手:“花掌柜,我不是来喝茶的。”
花蝴蝶浅笑盈盈:“是吗?还不曾请教掌柜的尊姓大名?”
千人斩心中奇痒难耐,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野狼帮大当家千人斩就是。”
花蝴蝶心中微微一惊,但脸上神色不变,站了起来,盈盈一拜:“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野狼帮大当家,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大当家的见谅!”
狼王千人斩忍不住哈哈一笑。
花蝴蝶继续道:“红粉赠佳人,好酒送英雄,大当家的,万花楼藏有几坛好酒,我让人送一坛上来,与大当家的对饮几杯,如何?”
狼王千人斩摇了摇头:“花掌柜的,酒,迟早可以喝,但不在今天。我今天来,是想请花掌柜的到野狼帮去!”
花蝴蝶早已经明白他的目的,之所以一直没问,是想拖延时间,找个脱身的机会。现在看来,这个机会难找,索性问道:“请我到野狼帮去走一趟?”
狼王千人斩嘿嘿一笑:“野狼帮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老子缺了个压寨夫人,早已经听到花掌柜的艳名,这次特意混入洪江,为的就是邀请花掌柜,请不要推辞。”
花蝴蝶苦笑了一下:“我能说不去吗?”
狼王千人斩道:“不能。”
花蝴蝶迟疑了一下:“洪江到处都是巡防的壮丁,大当家的如何把我带出城去?不如我留在万花楼,给大当家的辟间雅房,大当家想来就来……”言下之意,是答应了狼王千人斩的要求。不就是和男人睡觉吗?花蝴蝶睡过的男人多了去,和一个土匪大当家的也是睡!
狼王果断拒绝:“不行,野狼帮还有几百兄弟,老子不能丢下兄弟们不管,如今,老子也不能丢下花掌柜不管了……”
花蝴蝶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狼王千人斩站了起来:“花掌柜,老子现在只能得罪你了,等上了山,老子给你赔罪!”扯了床单,往花蝴蝶身上一裹。他的两名手下,立即上前,其中一个手里提着条麻袋,将麻袋往花蝴蝶头上一套,另一个用绳子捆扎了麻袋口,顺势往上一提,搁在同伴的肩膀上,迅速出屋。
花蝴蝶在里面叹息了一声:“想不到我花蝴蝶居然被人用条麻袋就抢走了……”心中并不担心性命安危,也就不害怕,一切听天由命。
狼王的手下扛了花蝴蝶,另一名手下跟在左右。狼王拉开三步左右的距离,跟在后面。此时毕竟是午夜,街上难以见到行人,偶尔有壮丁巡城,几个人只要听到脚步声,便躲在一旁,总能避开险境。
洪江虽然称为城,却无城门,而那些守城的壮丁,固定哨卡的,基本在睡觉。巡城队只是在城区内四处走动,并不定点,要想躲过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三个人背着花蝴蝶,轻易就出了城。可是,由洪江返回野狼谷,需要经过巫水官渡。此时是夜间,官渡已经停了,狼王又不能在此等到明天早晨,只好沿着巫水岸边走。走了不远,狼王突然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件事。他们这次活动,神不知鬼不觉,完全不像是土匪所为。既然他们是土匪,又是野狼帮,明人不做暗事,应该让整个洪江人都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干的。何况,洪江大败飞鹰帮,全城沉浸在兴奋之中,自己得给他们提个醒,别高兴得太早。民团虽然消灭了飞鹰帮,实际上也壮大了野狼帮,要想消灭野狼帮,没那么容易。野狼帮就在这里,有本事,你们来抓。
跑到一片树林,狼王说:“你们等在这里,老子去办点事。”
两名手下不知道狼王要干什么,又不好问,只好停下来。
狼王离开之前,对两名手下说:“把她解开,透透气。别给老子闷逑死了。”
狼王千人斩沿原路返回,进入城内,走了好一段,没有见到人。他只好再次折返,找到一个哨卡,见哨卡里有一个守夜的壮丁,正靠在墙上抽水烟。狼王估摸了一下形势,想在不知不觉中靠过去,根本不可能。他也不隐藏了,站起来向前走。守夜人发现有人过来,立即举起了手中的刀,问道:“哪个?”
“兄弟,是我。”狼王说。
守夜人说:“你是哪个?”
狼王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洪江的守城队还不正规,如若正规部队,一定会设置口令。双方只要一对口令,彼此就清楚了。可刚建立的守城队,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彼此的问话,只是你哪个我哪个。来来往往几句之后,狼王已经到了守夜人面前。
狼王一把抱住守夜人,喝道:“别叫,如果叫,老子杀逑你。”
守夜人不得不向狼王求饶。狼王问:“现在知道老子是谁了?”
守夜人说:“不敢不敢。”
狼王说:“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现在告诉你龟儿子,老子是野狼帮的大当家狼王千人斩。听逑明白没有?”
一听是千人斩,守夜人顿时全身发抖,求饶说:“好汉饶命。”
“废逑话。”狼王说,“老子如果要你的命,你早就没命了。”
听了这话,守夜人心下稍安,道:“千人斩大人,你要什么?小的身上没钱啊。”
狼王说:“老子要你传句话。你就说,万花楼里的事,是老子干的。”
守夜人智商不是太高,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问道:“万花楼的事?万花楼的什么事?”
“废逑话,你照老子的话说就是了。”狼王说。
守夜人立即点头:“好好好,我就照大人的话说。”
狼王挥起右手,一掌劈过去,将守夜人打昏,然后沿原路返回,赶到那片树林。两名手下见有人过来,便小声问:“是大当家吗?事情办妥了?”
已经安全出城,狼王再不用担心了,说话也就不小声,他说:“废逑话,老子要办的事,有逑办不成的?她怎么样?”
花蝴蝶知道在劫难逃,说:“大当家的,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狼王千人斩得意地道:“花掌柜别害怕,只要你做老子的压寨夫人,你要天上的月亮,海中龙王的心肝,老子也给你弄逑来。”
花蝴蝶微微叹息一声,说:“既然是要我当压寨夫人,你为什么把我绑着?绑得我手都快断了。”
狼王说:“不绑着你,这黑夜,你跑逑了,老子找谁去?你放心,等到了野狼谷,老子保证不再绑你。”
花蝴蝶说:“狼王大哥,你能不能松了绳子?我保证跟你走。我人都在你这里,我能跑到哪里去?”
狼王说:“别想,老子从不跟人讨价还价。走。”
几个人正要走,花蝴蝶突然大声地喊:“承忠大哥救我!”
此声一出,树林里立即闪出两个黑影。
狼王千人斩叫了一声:“拐逑了,跟来了高手,老子居然没有发现。”口中说话,身子在地上一个翻滚,他想抢到花蝴蝶身边。
棍子闪电一般伸过来,与狼王交战在一起。狼王是进城来偷人的,身上没有带家伙,只能赤手空拳应战。刘承忠手里握着一条棍子,又是一身功夫,自然占了便宜,狼王只得跳跃腾挪,左躲右闪。
狼王的两名手下,处境也好不到哪里。他们虽然是两个对一个,一来手上没有硬家伙,二来,武功确实比对手差得远,完全只有招架之功。
来的人正是忠义镖局总镖头刘承忠和朱七刀。
狼王吃惊不小:这两个人如何来了?看来,自己真是大意了,难道说,小命就要丢在这两个人手上吗?
这事说起来也是无心插柳。洪江的民团,全部归建于汛把总,原来的格局却没有变,仍然是马占山负责守城队,刘承忠负责护城队。这次剿匪行动,古立德亲自确定由白马镖局负责,根本原因在于,白马镖局上次吃了大亏,能给土匪以白马镖局已经不行了的假象。在马占山负责剿匪期间,守城工作,自然就交给了刘承忠。
今天,虽然马占山凯旋了,但刘承忠的守城工作,还没有移交。刘承忠想,既然土匪吃了大亏,搞不好会趁着这个机会前来报复。带兵打仗,越是胜利的时候,越要提高警惕,不能有丝毫松懈。何况,自己明天就要交出守城工作,这最后一晚,无论如何,不能出事。刘承忠把镖师们分了三队,分别在城内各哨卡督查。
狼王控制守夜人的时候,刘承忠和朱七刀正从前面过来。听到说话声,他们只好放慢了脚步。因为离得较远,又不了解狼王是否还带了别人,他们不好现身,只得躲在暗处,小心观察。狼王打昏守夜人后离开,他们于是跟在狼王后面,尾随而来。
两人都是武林高手,又格外小心,一路跟着,狼王竟然没有发现。
狼王没有发现还有一个原因:过分自信。既然已经安全出城,他便不再怕任何人,也就失去了警惕。花蝴蝶之所以能发现刘承忠,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使然。
花蝴蝶有一种本事,对气味特别敏感。多年前,她被仇家追杀,命悬一线,被刘承忠救下来。救下时的花蝴蝶,仅仅一息尚存,刘承忠不得不抱着她,骑马奔驰十几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医生,为她救治。正是那次肢体接触,让她不仅对刘承忠产生了强烈的爱情,而且永远记住了刘承忠的体味。刘承忠在附近出现,恰好又是上风,花蝴蝶因此从空气中闻到了熟悉的体味。第一次,她还不信,以为自己处于绝望之中出现了幻想,第二次又闻到这种体味,她就坚信,刘承忠一定就在附近,她才喊出那句话。
刘承忠原想再看一看,搞清楚除了面前三个人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土匪接应。花蝴蝶一喊,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得不现身。因为不了解情况,刘承忠和朱七刀也不敢托大,始终保持着警惕,也就留有余地。
狼王意识到,这么打下去,自己和两名手下,很可能葬身于此。他几个翻滚,迅速跳到花蝴蝶身边,站起了身子,举起双手,大声叫道:“等一等,刘总镖头,我有话要说,等说完了再打也不迟。”
他哪里有什么话要说?只不过想喘口气,以便摸清形势,想出应对之策。就像刘承忠担心狼王还有其他伏兵一样,狼王也担心刘承忠身边,不止一个帮手。
刘承忠说:“有什么话,快说。”刘承忠担心,自己这边逼得太急,他会对花蝴蝶不利。
狼王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拖时间,所以说:“刘总镖头果然好身手,令人佩服。不过,刘总镖头,可知我是谁?”
花蝴蝶立即说:“承忠大哥,他是野狼帮的大当家,狼王千人斩。”
刘承忠说:“果然是千人斩,这我就奇怪了。深更半夜的,你到洪江城来干什么?你手下其他人呢?”
狼王暗想,套老子的话呢,老子才没那么蠢,他说:“我这次来洪江,是来迎亲的,所以,不需要带太多人。”
“迎亲?迎什么亲?”刘承忠问。刘承忠也在判断,狼王的话语中,若是有惊慌迹象,或者准备逃跑的话,那就表明,在这周围,并没有他的人,那么,自己和朱七刀,对付这三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花蝴蝶在狼王的控制范围之内,自己这边只要一动手,他可能在第一时间杀了花蝴蝶。
狼王一指花蝴蝶,道:“她就是老子要娶的新娘。”
花蝴蝶说:“承忠大哥,你别听他的,他是要抢我去当压寨夫人。”
刘承忠脸色铁青:“我听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像大当家的这么迎娶新娘的。”
狼王千人斩哼了一声:“你当然不可能听说。你听说的,都是皇帝老儿那一套,那一套害了整个中国,你还不知醒。老子算是醒了,所以,老子当了土匪。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土匪最大的规矩,就是拿所有规矩不当规矩。”
刘承忠冷冷地道:“你们土匪是什么规矩,我不管。我只有一句,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也要人家愿意。如果花蝴蝶愿意,我一切没话说。她如果不愿意,今天,你就不能带人走。”
狼王说:“如果我一定要带走呢?”
刘承忠道:“那要看我手里的棍子肯不肯。”
朱七刀接着:“跟他废话什么?不如杀了他们,倒简单。”
狼王还真是怕他们动手,一旦动起手来,他怎么办?杀了花蝴蝶?第一,他舍不舍得,是个问题。第二,杀了花蝴蝶,能解决什么事?反倒让对手失去了忌惮。如果不杀花蝴蝶,带着花蝴蝶在身边,却又会碍了自己的手脚。
“你要杀了我,容易。”狼王说,“不过,我野狼帮有七百多兄弟,估计他们会踏平洪江城。”
朱七刀道:“吹牛,你哪来的七百多兄弟?”
狼王说:“前几天,是没有七百多,不过,从昨天起,就有七百多了。你们打败了飞鹰帮,飞鹰帮几个大头领被你们抓了,一百多兄弟没法生存,投靠了老子野狼帮。”
刘承忠暗自一惊,狼王的话虽然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飞鹰帮遭此大劫,为了报仇,投靠势力更大的野狼帮,是完全可能的。若真是不如此,岂不是剿了飞鹰帮,反而帮了野狼帮?心中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刘承忠道:“就算你有七百土匪,能不能攻进洪江城,还是两说。话分两头,一码归一码。眼下,你三个人,我两个人,你认为结果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