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日子,是农人们最清苦的时候;而有荤腥的日子还是在春节前后那一阵子,从春节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农人们的胃里早就清汤寡水了,那一点油水早就变成汗水播撒在春耕春种的土地中了。此时,田间的禾苗已长得有筷子般高了,第一遍锄地的劳作马上就要展开了。
这个季节里,真的没有什么可“嚼咕”的了,就连存储的青菜也早就吃完了,新菜长成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农人的饭桌上只剩下了米饭和咸菜,愁苦得已经可以了。每年这时候,生产队的领导们都要愁苦着脸,在一起议一议,想个法子给村人“解一回馋”。今年也不例外,生产队的领导共有3位,政治队长老那,生产队长老万和副队长老李。3个领导蹲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愁苦地商议,老万就提议:要不就杀只差羊吧,羊肉肥哩。老那就说了:羊就算了吧,那几头羊还揣着头羔呢。一边的老李说:要不把那匹黑马杀了吧?去年摔断了腿,怕是以后干不成重活了。老万不同意:那马太瘦,杀了它怕是每个人头都分不上二两肉。就在这时候,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些散养的牛。在乡下,牛有两种,一种是种地拉犁拉车的牛,这些牛们都是正当年,年龄好,身体也好。还有一种是散养的牛,就是那些老牛和小牛,老牛已是壮年不再,劳累了大半辈子,力气都给了土地,但还可以生育,就让它繁殖小牛,这样才能后继有牛,那些小牛们还没长到干活的年纪,只能和它们的爷爷奶奶混居在一起,等待着奉献青春的日子。说到牛也就只有牛了,领导们最后都想到了那头黄色的母牛,她已经生育了七八个儿女,这些儿女正值青春年少,她的孙儿孙女也有了几个。老黄牛是去年秋天被划定为散养的,她干不动太重的力气活了,车拉不动,拉犁也是很吃力,只能是散养了,但她还可以继续生儿养女,为生产队创造劳动力。
村人们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清汤寡水的胃里急需解一回馋,他们已经等不急了。3位队长经过愁苦地商议,决定就宰了那头老黄牛,别的牲畜都要比这头牛重要。
杀牛的日子,是村人们最兴高采烈的时候,青壮劳力满怀着念想去下地做活了,他们知道,等晚上收工回来的时候,满村子里都会飘着牛肉的香气。
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看杀牛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杀牛的人是胡屠夫,胡屠夫都七十好几了,走路颤巍巍的,从人们记事起胡屠夫就把村子里杀狗杀猪的营生包下来了。胡屠夫以前当过国民党的兵,后来被解放过来,他不杀人了,但也没有立地成佛,改行杀生畜了。按队长老万的话说:胡屠夫连人都敢杀,还有什么畜生不敢杀的。
老黄牛从圈里被赶出来后,就让人七手八脚地拴在村中的老榆树上。老黄牛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大声嘶叫着,她挣着脖子回望着牛圈里的那些子女们,子女们也意识到了老黄牛的危险,它们也一起应和着,声音急促而又凄凉。当胡屠夫手提尖刀出现的时候,老黄牛突然不叫了,它安静下来,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解和惶恐,接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它眼睛里流了出来。围观的老人和孩子就说:看呀,牛哭了。又有人说:牛还会哭?!众人就越加新奇和兴奋了。胡屠夫依旧从容不迫的样子,提着尖刀,颤颤抖抖地往老黄牛身边走去。老黄牛最后挣了一下脖子,向牛圈方向望了一眼,就见它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
胡屠夫的尖刀已横在了牛的颈下,胡屠夫真的是老了,他有心没力了,还没有割到牛的喉头,他就住手了,手提着血淋淋的尖刀站在那里喘。老黄牛发出最后的吼声,一声又一声,圈里的那些儿女们,似乎嗅到了同类的血腥,也一声接一声地嘶叫,一时间空寂的村子遍布了这种凄厉的声响。胡屠夫终于攒足了最后的力气,再接再厉地向牛的喉头刺去,黄牛终于发不出声音了,它的脖颈处嘶嘶地冒着气泡。它的那些儿女们一瞬间似乎惊呆了,停了嘶叫,睁大眼睛怔怔地向这边呆望着。
晚上,村子里炊烟袅袅,一户连着一户的肉香飘满村里的角角落落。那些做完活回村的青壮年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呆呆地伫立着,他们似乎明白村里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饭饱肉足的人们睡去了,牛们仍醒着,不知是哪一头牛先发出了嘶叫,接着所有的牛叫声连了一片。睡梦中的人被惊醒了,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向外看,看到了满天的星星。过了一会儿,人似乎清醒了,在心里咒一句:这些个畜生。接着又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