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郝乐意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单位递简历,出来的时候,有家地产公司在人才市场门口招日工,他们的住宅小区开盘,要雇几位年轻女孩子发一天宣传单页。反正明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工作,有日工干着总比闲着好,郝乐意就报了名。
下午没事,郝乐意和马跃一起去了趟上清路,把放在余西娘家房子里的东西,全数搬回了阁楼,又买了礼物去马腾飞家向余西道谢,敲了半天门,没见着余西,倒是田桂花听见动静开了门,见是他们两个,笑得很不自然。郝乐意从背后悄悄拽拽马跃的衣服,人笑得跟花骨朵似的,说是为那天晚上的事,代陈安娜过来道歉的,又怕她没消气,不敢直接过去敲门。
“就你妈那人,还有她跟别人道歉的时候?”田桂花虽然嘴上气势汹汹着,但还是接过了郝乐意递来的台阶,把两人让进屋,泡了茶,就絮叨起来没完了。说就没见过陈安娜这么神经的,她也没觉得她有多坏,马光远没混好那会儿,陈安娜经常给马腾飞买这买那的,跟她也嫂子长嫂子短地亲热着呢。那会儿她和马光远单位都不好,一到过年过节,陈安娜单位发了福利,就让马光明送过来。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像吃错了药似的,对她这个当大嫂的突然就看不顺眼了,两家人凑一块,她都不敢开口说话,因为陈安娜兜里不知揣了多少苍蝇,只要她一张嘴,陈安娜就给塞一只,不是恶心你就是寒碜你。
田桂花越说越生气,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说:“马跃,跟你妈说说,我和她做了这些年的妯娌,没念她仇没念她恨的,吵架的时候说的狠话,我没往心里去让她也别当真,这现如今,谁家都一个孩子,我还指望你和腾飞弟兄俩相互照应着点呢。”
马跃说:“伯母您放心,我和腾飞哥,您就甭操心了,您和我妈就是打破头,也不影响我们哥俩的感情。”
田桂花擦泪,叹气说:“你妈心里也苦,跟你爸她屈得慌。”说着看着马跃,“还有你,她就指望你了,你又偷摸跑回来了。咳,算了,我就当她拿我撒气了,她能把火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会憋出病来的。”说完,田桂花起身,去卧室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塞到郝乐意手里,“这是我给乐意准备的结婚礼物,听说你们不打算办婚礼了,我就今天给了吧。”
郝乐意打开一看,是一枚钻戒,吓得慌忙放在茶几上,小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田桂花说贵重什么贵重,她买了俩,给余西一个,这个就是留给马跃媳妇的,她必须收下。郝乐意是死活不肯,马跃见两人推来搡去地没完了,也劝郝乐意收下算了。
郝乐意坚决不肯,“伯母,不是我和您见外,您想想,我妈那人要面子,因为马跃留学,家里没积蓄,她要知道您送了她这个当婆婆的都没送的贵重礼物,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她心里一不是滋味,您俩没准又得干一架,所以……这戒指我不能收。”
田桂花错愕地看着郝乐意说:“马跃,你可真有福啊。”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就从没见过像郝乐意这样的女孩子,看见钻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她送的不是钻石而是从路边随便捡的一枚小石头。现如今,别说不贪不索的女孩子不多了,不开口要不扑上来抢就算好了,她居然生生把到手的钻石给推出去。虽是如此,她觉得自己是做叔伯婆婆的,不送点礼物说不过去。虽然陈安娜看着她就来气,可她还是非常感念陈安娜的,当初如果不是她借给马光远三千块钱,他们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所以,看在这一点上,就算陈安娜指着她的鼻子骂,气过之后也得原谅她,做人要知恩嘛。
于是,她还是搬出了首饰盒子,让郝乐意挑件首饰。
苦孩子出身的郝乐意对首饰没概念,对金银珠宝就更没鉴别能力了。她也知道,不要点什么肯定不行,但只想要最便宜的,就拿起来一样一样地问。田桂花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当郝乐意拿起一串镶了祖母绿的铂金项链问这是什么时,田桂花说这是这堆珠宝里最便宜的,是她到外地旅游时买的,链子是银子的,宝石是人造的。既然这样,郝乐意心想那就它了,就真诚地夸这串项链漂亮,她喜欢。
田桂花故意说你这孩子,挑来挑去挑了件最不值钱的,又找了个漂亮的盒子给装了,问马跃在工作上有什么打算。
马跃还是那套,看看再说。田桂花说看什么看,去你伯父酒店干得了,你哥是指望不上了,就喜欢画画,死活不喜欢做生意,把你伯父都给急坏了,这一大摊子,总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吧。
田桂花说得不假,马腾飞是大学艺术理论老师,痴迷于油画。他说给他一叠钱他都数不对,让他做生意,那不干等着赔?让马光远该请CEO请CEO,别打他的主意。
马跃有点心动,可又想到陈安娜对伯父家的那些成见,没敢应,遂打着哈哈说,伯父还年轻,再干个三十年二十年的没问题,到时候腾飞哥的孩子就该大学毕业,让他来接班。
不说孩子还好,一说孩子,田桂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郝乐意知道坏了,伸手从背后悄悄掐了马跃腰一下,马跃这才自觉失言,却又笨嘴笨舌,正挖空心思地琢磨着怎么说才能把这话题绕过去呢,田桂花的眼泪已滚滚而下,抹着眼泪说,都这把年纪了,连孙子都抱不上,她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郝乐意不想顺着她话茬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她既不希望马腾飞和余西离婚,也说服不了田桂花接受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孙子。正想琢磨个借口离开呢,田桂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多和马腾飞两口子接触接触,也劝劝余西,腾飞是个大男人,她不能把他当囚犯看着啊。回家晚了,没接她电话,这就毁了,她能哭背过气去,给她根足够长的杆子,她能把天戳个窟窿,我还想着她不能生不要紧,让别人给生个也行啊,可照她这个吃醋法……别说让别人给你腾飞哥生孩子了,能让他好胳膊好腿地活到老就不错了。
余西对马腾飞的追踪,马跃见识过,为这还开过余西的玩笑,让她干脆搞一无线追踪设备,装马腾飞身上得了。原本是个玩笑,没承想余西当了真,跑到电子信息城买了个卫星GPS定位器,让马腾飞随身携带。马腾飞不干,两人吵起来了,余西从茶几上抄起水果刀就顶在了自己左胸口,马腾飞当即腿就软了,连承诺带作揖的就把定位器放在了包里。当时,马跃也觉得余西过分了,就当面说了。余西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爱他!马跃说爱也不能把我哥爱成囚犯啊。余西说我爱他爱到觉得除了他这世界上就没男人了,只要他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觉得危险铺天盖地,凶猛得跟滔滔洪水似的。看到余西像只唯恐被抢了盘中鱼的猫一样机警而愤怒,马跃和马腾飞只剩了苦笑的份儿。余西继续气哼哼地说,说马腾飞作为艺术理论讲师,要经常参加文艺活动,文艺活动是啥?就是出轨的温床!她不是不让马腾飞参加,但必须带着她,她长得不丑,又不得瑟着给他丢人现眼,他凭啥不带?心里有鬼吧!
尽管马腾飞尽量遵守余西给制定的婚姻规章制度,饥荒还是没少造,因为他开会、上课不方便接电话,或没及时回她的短信,或下班路上会堵上一两个小时的车……所有不能自证清白的时间段,他都有犯罪嫌疑。就因为他有爱情犯罪嫌疑,余西吃过安眠药,还开过煤气,去大闹过学校,还打过不止一个女学生,总之,马腾飞狼狈透了,都几乎要跪下来哀求余西了,他真的没她想象的那么有魅力……可余西不信,因为在每一个妻子的眼里,她们的丈夫都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异性,否则她们怎么不去怀疑别人不去盯紧别人?在余西这里,这一理论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壮大。
以前,马跃和郝乐意说过余西,觉得她折腾马腾飞这个折腾法,有心理变态的嫌疑,郝乐意却觉得他在转述的过程中,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人就是这样,同一件事,转述的人心态不同,站的立场不同,就会有不同的语气和看法。所以,对马跃说起余西就为马腾飞愤愤不平很不以为然,郝乐意以为出于男人之间相互袒护的本能。直到知道余西不能生孩子,她才突然相信马跃所说不是夸张,却也没因为这而憎恶余西,反倒觉得余西可怜,她这么疯狂地折腾马腾飞,无非是因为自卑,没有安全感。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为人妻的缺口在哪里,这缺口又是婆家人最在意的,如果马腾飞家不是这么有钱,余西也不会这么紧张。人对财富的占有欲,是天生的,谁都不愿意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业,后继无人。这也是历史上总有皇帝会重用宦官的原因所在,因为宦官没生育能力,没后代可传承,他们也就不会对皇帝的江山起野心。现在余西的问题是,马腾飞的父母把江山打下来了,本想世代传下去,可他们的儿子娶回来的余西给了他们迎头一棍:捧在手里的江山,无人可传。在余西这里的危机是:她知道这一捧着江山无人承接的局面是可以改变的,那就是她和马腾飞离婚,这也是马腾飞父母的想法,至于马腾飞有没有这想法,她不敢确定。她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有产生这想法的机会。
郝乐意理解余西,甚至能体谅到她做一只撒泼醋罐子背后的爱与怕,可她不会知道,这些爱与怕,一旦把握不好使用的度,就会出娄子。譬如现在,余西已给自己找了巨多的麻烦,虽然马腾飞看上去对她又爱又怕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可这只是表面现象,内里的火山,一直没有停下酝酿。田桂花一提余西脸就变成苦瓜,郝乐意隐隐感觉得到,余西的好日子不多了……
田桂花絮叨着余西所谓的不是。其实,余西除了因害怕失去马腾飞而过分紧张之外,还真挑不出其他毛病。郝乐意不想违心地应声附和田桂花,遂撒谎约了人,这坐下来一聊,就把时间忘了,田桂花这才收住话篓子,送两人出门。
回家路上,郝乐意跟马跃说,想约余西出来坐坐。马跃一下子警觉了,“干吗?”
“想劝劝她,别对腾飞哥那样了,要不然,她早晚得把婚姻折腾散了架。”
“乐意……亲爱的,你是我亲爱的郝乐意,这祸咱闯不起,如果你这么劝余西了,她肯定会刨根问底,你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个?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为了她们婆媳和睦,你不能把伯母卖了吧?你要随便搪塞,有造谣嫌疑吧?你什么都不说,成,咱腾飞哥就倒了八辈子霉了……你能想象到的和你想象不到的倒霉折腾法,咱腾飞哥都有幸能尝到……”马跃紧张得几乎要作揖打拱了,“亲爱的,安生日子来得不容易,你就让大家多过两天吧。”
“那……你觉得腾飞哥还爱不爱她?”
马跃干脆地说:“爱。”
郝乐意松了口气,倒有些羡慕余西了,说她早就应该想到,余西她这么折腾,马腾飞都不恼,足以说明很爱她。
马跃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我哥敢不爱吗?有一次他们一起吃饭,吃着吃着,余西在饭桌上问马腾飞爱不爱她,因为当时五六个人一起,马腾飞不想当众表演肉麻,就说回家说。谁知,余西拿起餐刀就要往脖子上割,把人家餐厅经理给吓得,忙好话说尽地往外送,钱都不要了。
郝乐意说,怎么跟《过把瘾》里的杜梅似的。马跃说,比杜梅还狠,照她这折腾法,马腾飞的未来,就两种可能:要么被她折腾残了,要么被她折腾跑了。
第2节
回家后,郝乐意让马跃帮她戴上项链,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漂亮归漂亮,可从小没戴首饰的习惯,总觉得别扭,让马跃帮她摘下来。马跃说:“既然漂亮就不要摘了,正好让咱妈看看。”郝乐意担心地说:“咱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马跃就乐,说如果这是串真铂金真祖母绿项链,陈安娜不仅会生气,还会以为田桂花送这项链的目的是故意让她这穷婆婆难堪,一气之下逼着郝乐意把项链还回去的可能也是有的,但因为是假的仿货,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马跃还是错了,因为进门的陈安娜一打眼就看见了晶莹璀璨在郝乐意脖子上的项链,不仅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条真货,还径直猜到了送项链的人是田桂花,没等马跃和郝乐意开口,她就直接说:“田桂花送的?”
马跃一愣,冲陈安娜竖大拇指,“妈,您真神了,猜的?”
陈安娜冷着脸说:“不用猜也知道,出手就是铂金祖母绿项链的,除了田桂花没别人。”
马跃嘿嘿地乐,“来源您猜对了,可货色您还真看走眼了,是假的。”
“谁告诉你是假的?”
郝乐意脸色一紧,就明白田桂花善意地说了假话,因为怕说是真的她不要。慌忙让马跃给摘下来,说她不知道这是真的。
马跃也明白了。
看两人反应,陈安娜知道他们被田桂花忽悠了,不由得心酸。因为知道田桂花是善意的,可这善意,对她来说,是一记无声却疼在心上的耳光。郝乐意看出了她内心的寥落,小声抱歉说:“妈,我以为这不是真的。”
陈安娜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如果是真的就太贵重了,要不……我还回去吧,等吃完饭我们就给送回去。”
说着,郝乐意看看马跃。
马跃有点为难,而且不仅他,陈安娜也知道,这条项链对他们家来说贵重了点,可对于田桂花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小事,如果他们把项链送回去,会驳田桂花的面子。所以,郝乐意看他,他就看陈安娜。
陈安娜酸楚地叹了口气说:“算了,也是她的一番苦心,你就戴着吧。”
马跃长长地吁了口气,可郝乐意还是有点忐忑,因为她是苦孩子出身,直到现在依然搞不明白马光远家到底是多有钱,总觉得这串祖母绿项链贵重得让她心不安。
晚饭后,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马跃跟她介绍了一下马光远家的生意:开了两家营业面积各是五千多平方米的高档酒店,每家酒店的年纯利润是一千万左右,而酒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郝乐意错愕地张着嘴。
马跃就笑了,“吓着了吧?”
郝乐意缓缓地笑着说:“原来伯父一家就亿万富翁啊?”
楼下要统一安装单元门,居委会在门外等着收钱,陈安娜从厨房门口路过,瞥了郝乐意一眼说:“他亿万富翁他们的,跟我们没关系。”
郝乐意笑着说知道,她比较意外的是亿万富翁原来也和大家一样过日子啊,除了房住得大点,衣服穿得高档点她没觉得亿万富翁和其他人有啥区别啊。
马跃就乐了,刮了她鼻子一下说:“傻死了,小可爱。”
居委会大妈找不开钱,陈安娜翻遍了也没凑够零钱,就问马跃有没有零钱。郝乐意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她钱包里有,就在背包里,让陈安娜自己拿。陈安娜觉得动儿媳妇钱包有点不妥,让马跃找,马跃正在厨房帮郝乐意擦盘子,就探出头来冲陈安娜乐了一下,“妈,您就不用这么保持修养了,是乐意让您自己拿的,又不是您趁乐意不注意偷偷翻她的钱包,是吧乐意?”
郝乐意心情很好,就响亮地嗯了一声。
刹那间,陈安娜也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从马跃结婚,她第一次有了郝乐意是自家人的感觉,就去沙发上拿过郝乐意的包,摸出了钱包,果然有不少零钱,往外抽的时候,就听丁零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茶几上。陈安娜以为是枚硬币,正打算捡起来给放回钱包,可这一捡,她傻眼了。
她看见了那枚她翻破天也没找到的戒指,居然端端地坐落在茶几上。没错,从钱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就是它,因为茶几上没硬币也没任何金属性质的小玩意,陈安娜呆呆地看着这枚戒指,满脑子跑火车地轰鸣着。她飞快地想啊想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枚戒指到底是怎么到郝乐意钱包里去的?是马跃偷给她的还是她自己拿的还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都是她陈安娜不允许的!
她决定暂时不动声色,把钱交给居委会大妈,关上门,站在厨房门口,威严地看着依然在厨房里说说笑笑的马跃两口子。
郝乐意一歪头,看见了她阴沉的脸,吓了一跳,“妈。”
“忙完了你们出来一下。”
马跃觉得气氛不太对,却嬉皮笑脸地说:“妈,您该不是拿了乐意二十块钱还打算写个借条吧?”
陈安娜哼了一声,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马跃和郝乐意瞠目结舌地站在了陈安娜跟前,捏着戒指的陈安娜疾声厉色地说:“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谁先说?”
郝乐意这才想起戒指还在钱包里,心里叫苦不迭,张了好几次嘴,终还是没说话。怎么说?说马光明送她的?这不把马光明端出来挨骂吗?偷瞟了一眼马跃,马跃也懵懵傻傻的样子,“妈,我……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给您放回去的。”
“我不关心你们给不给我放回去,我只关心它是怎么到郝乐意钱包里去的!郝乐意,这么说吧,我们家没钱,但家风很正,我不想因为你进了门,我们家的东西就学会了自己长腿串门!”
郝乐意瞠目结舌地看着陈安娜说:“妈,您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你最好把从你爸妈身上继承的那些恶习改了,否则,你就……”
“妈!”马跃听不下去了,“戒指是我爸给乐意的!乐意知道是我爸背着您拿出来的,打算悄悄给您放回去呢!”
陈安娜一愣,郝乐意哭着上楼了。陈安娜嘴上却依然不认输,“你爸偷拿我戒指干什么?”
“我和乐意不是要偷着登记吗,我爸给我送户口簿,觉得可能会见着乐意,就想送个见面礼,可我爸没钱就打您戒指的主意了。”说完,马跃也转身往门外跑,边跑边说,“妈,我要再听您这么说乐意,我……我就不是您儿子了!”
那天晚上,陈安娜和马光明吵得差点把天花板掀了。郝乐意尽管委屈,可还是不忍公婆两个相互骂得狗血喷头,让马跃下去劝。马跃非但不去,还美滋滋地说:“不懂了吧?我妈吧,知道自己错怪你了,想跟你道歉吧又拉不下面子,就用骂我爸的方式告诉你,不能怪她,要怪得怪我爸,如果不是他偷了戒指,她怎么会冤枉你?我爸呢,是在用骂我妈的方式告诉你,郝乐意,别生气了,我已经替你出气了。”
让他这么一说,郝乐意还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又不忍心公婆俩骂得太凶残,就主动下楼,敲了敲门,劝他们别吵了,再吵她就不好意思面对二老了。
马光明和陈安娜就不吵了。
马跃说得很对。他们两人,一人占据了沙发一头,各自抱着一杯茶,使劲儿扯着嗓门吵,脸上却一丝怒气都没得。
第二天,陈安娜还有点不太自在,看见郝乐意有点讪讪地,马光明瞅着她就哼了一声,说:“别装不自在的,团一手灰就往别人脸上抹,说声对不起怎么了?”
“要不是你手贱,我上哪儿去团一手灰?”陈安娜也不甘示弱。
一看两人又要开战,而且这一次是动真格的,马跃忙抱拳说:“爸妈,您……您们都是我的活祖宗,求求您们了。”
陈安娜这才哼了一声,心有不甘地收了兵。一家人乒乒乓乓地吃完饭,气氛缓和多了,马跃这才和陈安娜说想去酒店帮马光远。心里还憋着一肚子气没出完的陈安娜没接茬,瞪着郝乐意说:“谁的主意?”
马跃说:“我的,我伯母也提了。”
“你打算按她的意思办?”
马跃小声说:“反正我也找工作,上哪儿不是工作?”
“马跃!”陈安娜一拍茶几,电视遥控器打了个滚就滚到地上了,“你是不是成心气我?就你爸那点水平,他愿意跑马光远那儿去当看门狗他就去吧,反正丢的是他自己的人,我不拦着!可你——你是马跃,我的儿子!堂堂的金融学士!我送你去英国留学,就是为了让你到马光远的酒店干跑堂的?!”
马跃也毛了,“妈,照您的意思,除了跨国大公司和政府部门,别的地方我就不能去了?”
“没错!”陈安娜依然气咻咻地。
“好,我也想!我做梦都想!”马跃起身,“麻烦您先帮我刨个后门出来。”说着拉起郝乐意就上了楼,陈安娜气得像只坐在沙发上的青蛙。
一上楼,郝乐意就把马跃说了一顿,说他不该把怨气撒到陈安娜身上,作为母亲,她已倾尽全力地尽了责任,找不到好工作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没有资格指责陈安娜!如果觉得自己没混好是父母没能力,社会太黑暗,那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自己趴在烂泥里不愿意站起来,还要怪罪路人的脚踩疼了自己。
马跃被郝乐意说得又羞又愧,嗓门也提了起来,两人在楼上相互戗了还没五分钟,陈安娜就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了。没错,她听见他们的争吵了,连争吵的内容都听清楚了。马跃把她戗得又羞又恼,正一肚子气没地撒呢,没想到郝乐意自投罗网了,虽然她也听见郝乐意是在替她说话,可她不需要任何人打着正义的旗号贬低她的宝贝儿子!
陈安娜把手里的钥匙往门口的玄关上一拍,“郝乐意,你说谁呢?你说谁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郝乐意被她吓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刚才还和郝乐意吵得恼羞成怒的马跃一把揽过郝乐意,往自己身后一推,说:“妈,您这么凶干吗呢?把我媳妇吓坏了您给赔啊?”
陈安娜就有点蒙了,“我干吗?我辛苦养大的儿子,是随便让别人骂成是阿斗的?”
马跃作揖,“妈,我真服了您了,我跟乐意练吵架呢!”
陈安娜更蒙了,“练吵架干吗?”
马跃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说:“把从英国带回来的绅士风度吵掉,学脸皮厚点,也好在这社会里抢个坑安身立命嘛。”
陈安娜不置可否地看看他俩,一把抓起钥匙说:“郝乐意。”
郝乐意应了一声,从马跃身后站出来。
“你运气比我好。”陈好娜转身出门,到了门口又回头说,“我丢了个好儿子,你捡了个好老公。”
郝乐意突然心酸,叫了声妈,想追下去宽慰宽慰她,被马跃拉住了,“别好心赚了一脸啐。”
郝乐意觉得不可思议,“马跃,你向着我我也不感激你。”
马跃嬉皮笑脸地来揽她,“咱俩可是亲两口子,犯得着那么客气了?”
郝乐意从他胳膊里挣出来,拿白眼戒备地看着他说:“对自己亲妈都这样,和我亲两口子又能怎么着?”
马跃错愕地看着她,“哎,乐意,搞了半天你不领情啊?”
“我领你什么情?‘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嫁这么一个白眼狼老公,我痛哭流涕还差不多。”
马跃的心,不由地暖了一下。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在英国的时候,小玫瑰因为寂寞,经常浏览国内的各大论坛,尤其是充斥着超级狗血故事的婆媳论坛。看了就跟马跃愤慨或是八卦,经常讲完一个婆媳战争的故事,就让马跃设身处地地假设一下,如果他是夹在婆媳间的男主人公,他会怎么办?毕竟是不带感情色彩地旁观别人的故事,马跃每次都能站在正义那边,结果小玫瑰不干,说男人只要娶了老婆,就得负责,因为老婆相当于一个家庭的新移民,要处处小心谨慎,还要承受婆家人的排挤,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老公再不罩着点,还活得成吗?次数多了,马跃就给训练出来了,只要小玫瑰一讲婆媳矛盾的故事,不分青红皂白,他都会坚决站到小玫瑰的战壕里去。所以,当陈安娜和郝乐意发生矛盾,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站到了郝乐意这边。何况今晚这事,明明是陈安娜不舍得欺负儿子,转向欺负儿媳妇啊。郝乐意幽幽地说:“你妈那么要面子,咱俩又这样,她能不急吗?”
马跃挺愧疚的,也觉得自己浑,在心里骂:马跃,你这个孬种,谁爱你你欺负谁的孬种!脸上却依然笑嘻嘻地,强行把郝乐意拉过来圈在怀里,说知道了。然后伏在她耳边笑着说:“哎,乐意,我发现你是二十二岁的身体八十二岁的心。”
“什么意思?”郝乐意瞥了他一眼。
“老气横秋!别,别这么看我,我的意思是你想事情周到。”
马跃这么一说郝乐意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上幼师的时候,就有人说她成熟得不像十几岁的女孩子。因为十七八岁,正值青春烂漫的豆蔻年华,可以尽着情撒娇,可着劲儿闯祸。可郝乐意没有,她的人生,好像随着母亲的去世而从孩子一下子跨越到了成年,没有少女时代。
她为此苦恼过自省过,想来想去,像今天一样哭了。因为突然明白了,从母亲宋小燕去世那天开始,她就像小小的羊羔被遗忘在了危机四伏的茫茫原野上,为了活命,羊羔要学会像老羊一样机警。而她,想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生存,就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她不能撒娇,因为撒完了也没人抱她亲她呵护她;她不能叛逆,因为她没有父母做后盾,失去了叛逆的资格。总之,青春年少的孩子们能犯的错误,她一个也犯不起……也就是说,从十五岁开始,她的心就老了……
见她哭得伤心,马跃忙道歉说自己没嫌她的意思,就是觉得她成熟得和年龄不相称。郝乐意说知道,说她哭她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的花季,那是她人生的一大损失,再也补不回来了。马跃这才明白,忙用唇去堵她的嘴巴,说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家长,是她的哥哥,让她使劲撒娇使劲闯祸,有他呢,他给兜着……
可事实证明,马跃说的和做的,恰恰相反。
第3节
第二天,郝乐意依然去发楼盘宣传单页。来看新盘的人不少,一共请了六个姑娘发宣传单页,有的人接了宣传单页,扫一眼就扔了。没多久,地上就到处都是宣传单页。其他几个姑娘只管继续说说笑笑地发单页,对满地让人踩来踩去的单页视而不见,因为是日工,只要把单页发完,领了工资就可以回家了,就此两不相干,所以她们也就觉得没认真的必要,反正干多了也没人给发奖金。可郝乐意觉得可惜,还把环境搞得乱糟糟的。再就是浪费。她就趁人不是很多的时候,把单页捡起来,如果脏或皱了也没扔垃圾桶,而是整成一打,放在路边休闲椅上,看见背着口袋拾荒的人,就喊过来,让他们收走。不脏也不皱的,她会继续派发给路人。
这一幕,恰巧被正在小区楼上检查施工进度的杨林看见了。
杨林是这片小区的建筑承包商,每天傍晚都会到工地上看看楼上楼下忙活着的工人们,站在窗口四处踅摸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捡宣传单页的郝乐意。当时他还纳闷了一下,穿得也挺体面一孩子,怎么在这儿捡废纸啊,再仔细看,发现她是发单页的,再多看了一会儿,就被这小姑娘给感动了。心下一动,就去售楼处问了一下,知道发单页的姑娘都是临时找的日工,就更是感动了,不要说是这种过了今天、明天大家就再也没有利益关系的日工,就连公司那些正式的、整天琢磨着升迁的员工,都未必有这姑娘这么有责任感,杨林就有了让郝乐意到公司做事的想法。
傍晚,郝乐意到售楼处领了工钱往外走,杨林喊住了她,问她想不想找份稳定的工作。郝乐意还警觉地沉吟了一下,怕他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就敷衍说看情况吧。
杨林比画了一下整个小区说:“看见没,这楼,全是我手下的弟兄们一砖一瓦垒起来的。”
郝乐意这才知道他不是骗子,对辛勤劳动的人,她有股发自内心的敬意,就笑着说:“不行啊,这活我真干不了。”
杨林就笑了,“这是一线战场,你一姑娘,进了公司我也不能派你上前线,比如说干个文员什么的,都成。”见郝乐意还犹疑着,就问她学的是什么专业,郝乐意说幼儿师范。杨林说不错,他老婆就是办幼儿园的,“格林幼儿园,知不知道?”
郝乐意说知道,刚毕业那会儿,还去“格林”毛遂自荐过,可惜幼儿园不需要人手。
杨林就问:“那现在还想不想去?”
郝乐意说:“想啊。”
杨林说:“走,我送你过去。”
就这么着,郝乐意就到了格林幼儿园,格林幼儿园不算很大,也就四百多平方,只有五间教室,但其他游乐设施齐全而精致。所以,尽管小,业界口碑还是不错的。
园长苏漫五十多岁,人白皙而优雅,说话也慢声慢气的,以前就是幼儿园老师,为了照顾杨林的母亲和一儿一女,不得不辞了职。前几年杨林的母亲去世,儿女也大了,她不愿意闲在家里,加上喜欢孩子,就想办个幼儿园,不图挣钱,就是想过得充实点,也算圆了年轻时候为了照顾家庭而碎掉的事业梦。
杨林把郝乐意的大体情况说了一下,苏漫也挺高兴的,说最近来送孩子的家长多,因为缺人手,她都不敢收了。她让郝乐意放心,别看她是私营幼儿园,可她不是奔着钱去的,只要过了试用期,老师们应该享受的五险一金,她这儿一样也不少。
郝乐意的那个高兴劲儿,就像是正饥饿的孩子被热腾腾的大面包绊倒了。
第4节
晚饭桌上,郝乐意说了要去格林幼儿园上班的事。马光明说不错不错,嚷嚷着要大家一起喝杯酒庆祝庆祝,郝乐意还没来得及推辞,酒杯就让陈安娜夺了过去,挖了马光明一眼,“怀孕的人不能沾酒!不知道啊?”
郝乐意说:“妈,我没……”
马跃忙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她嘴里,“媳妇儿,替宝宝多吃两口。”
可郝乐意不想把这谎撒下去,她才二十二岁,何况刚进幼儿园,她总不能一过试用期就跟苏漫说我打算要孩子,再过俩月就说我怀孕了。所以,要孩子的事她打算往后放放,趁年轻先和马跃好好拼上几年再说,这么想着就更不想把一个无谓的谎言没边没沿地拉长,把菜咽下去之后,她连看马跃都不看,径直对陈安娜说:“妈,我还不打算要孩子。”
“不打算要你怀什么孕?”郝乐意这么一说,陈安娜就觉得这女孩子心计太多了,为了把马跃这钻石王老五抓到手,不惜怀孕,目的达到了又不惜流产,什么人哪!
“我没怀孕。”郝乐意心平气和地说,“妈,您别生气,马跃是为了骗您答应我们的婚事才撒的谎。”
陈安娜看了看马跃说:“真的?”
马跃低着头剥螃蟹,好像没听见一样,陈安娜啪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马跃!我问你呢!”
马跃哦了一声,“妈,原谅我让爱情冲昏了头。”
“你现在知道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了?有什么用?离婚?你是不是嫌海归这身份不亮眼,打算再弄个二婚帽子戴戴?”
“妈,瞧瞧,您说哪儿去了?我说被爱情冲昏了头,指的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眼看着陈安娜的眼睛又气红了,马光明摆了摆手说:“马跃,多体恤你妈,都五十多岁了,正更年期的时候,不扛气。”
确实是,陈安娜最近正好更年期,脾气大得见火就着,尤其是见马跃工作找得不顺,气就更大了,见马跃和郝乐意大气不敢出地吃着饭,就哼了几声,翻了郝乐意几个白眼球才不相信似的问:“真没怀孕?”
郝乐意嗯了一声。
陈安娜悻悻地说:“没怀就没怀吧,你要真怀孕了,就别去上班了,我和你爸还养活得了你们两口子。”顿了一会儿,看了看马跃,又道,“要是为了个私营幼儿园的工作,把怀了的孩子打了,不值得。”
郝乐意万没想到陈安娜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暖,就叫了一声妈。
陈安娜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认下你这儿媳妇了,你也别把我当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妖婆。”
“没有,妈,我没这么想。”郝乐意小声说。
“但愿吧。”陈安娜说,“马跃,你伯父那儿,不能去,做人得有点分寸,你伯父对你再好,咱也不能全家都靠上去啃人家,做人要有点志气,钱上穷可以赚,可志气上穷了一辈子气短,工作的事慢慢来吧。”
这一慢慢来,两个月就过去了,眼看着深秋了,马跃还是无所事事,其中也找过几家工作,什么投资公司顾问,去了一看,不过是三五个人一间的民间借贷公司,什么保险公司险种设计,全得放到一线去拉一年保险才成……跑了两个月,马跃明显地瘦了,郝乐意却明显胖了,因为她真的怀孕了。
这孩子来得让郝乐意很苦恼,因为在幼儿园连试用期都还不满,和马跃说之前,她先跟苏漫说了。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说,因为再过一个月,她的试用期就满了,估计那会儿还显不了怀,正式用工合同也签了,到那时候再说,就算苏漫不高兴也拿她没办法了。可郝乐意觉得如果那样的话,像故意骗人似的,遂和苏漫说了,说其实她也不想现在怀孕,可已经怀了,她也不想流产,如果苏漫觉得不合适,她这就辞职。
她的坦诚让苏漫吃惊。苏漫说孩子是老天的礼物,如果她是那种为了点小利益就不喜欢老天送她员工礼物的人,就没资格开这家幼儿园,她特意把试用期也给郝乐意提前结束了,交上了五险一金,让郝乐意放心大胆地怀孕生孩子。
郝乐意特感动,在饭桌上夸马跃是福星,自从和他结婚,她就好运连连,不仅会碰上天上掉工作这样的好事,还总遇上温暖善良的人。马光明捏着酒杯吱吱地抿了两口酒,笑吟吟地看着郝乐意不说话。
郝乐意让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就问:“爸您看什么呢?”
马光明看看陈安娜又看看马跃,又吱吱了一口酒说:“想起一句老话,‘痴巴老婆夸汉子’。”然后张着大嘴,好像要大笑又没出声的样子,“这小子比他爹有福。”
陈安娜瞥了他一眼说:“那是咱马跃值得夸,有得夸,你有什么值得我夸的?”
马光明嗯了一声说:“就是,你的嘴就是我的地狱。”说着,指着自己的鼻尖对马跃说,“瞧见了?没福的,就这德行。”
今天陈安娜心情很好,所以,她没恼,搅着稀饭慢条斯理说:“要不怎么说有些人就是贱呢,明知是地狱还哭着号着要抢进去蹲一辈子。”
第5节
因为和苏漫相处得不错,郝乐意也大体了解了一些她的故事。她和杨林是再婚夫妻,他们曾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杨林的前妻得了绝症,家人瞒着她,可她还是不知从什么途径打听着底细了,接受不了这残酷的事实,扔下只有四岁的儿子,切腕自杀了。苏漫的第一任丈夫是班车司机,比杨林的前妻早半年车祸去世。当时苏漫还在幼儿园上班,杨林的儿子就在她班里,因为是邻居,上下班都帮他捎带着孩子,一来二去就有感情了。过了两年,在邻居的撺掇下结了婚,结婚没几年,杨林就辞职了,仗着以前在房产局有些关系可用,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慢慢的,钱越赚越多,或许因为钱是杨林赚的,杨林儿子倒没什么反应,可苏漫的女儿徐一格总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人,总说杨林父子排挤她,其实是她小心眼,在钱上杨林从没让徐一格吃过亏。
有时候,苏漫说着说着就叹气说宁肯让他们俩别长大;再要么就是,钱啊,就是把剔骨刀,多少骨肉亲情,都让它给生生切断了。这么说着的苏漫,眼里总是露出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悲凉。苏漫说得唏嘘,郝乐意听得感慨万端,觉得人生就像一盘不按常理出招的棋,你原琢磨着,下一步这么走就能直抵胜利,可命运不知什么时候就推翻了盘子,它永远不让任何人按个人的既定方案胜利走完人生。
杨林的儿子还有徐一格郝乐意都见过,杨林的儿子看上去挺憨厚的,已经做爸爸了。徐一格比他小两岁,在一家传媒性质的事业单位做版面设计,工作很松散,拿到版面内容在家把版画好传回去就行,连班都不用坐,有大把的时间东游西逛,可个人问题一直悬而未决,这也是苏漫的心头病,只要她来幼儿园玩,就拿郝乐意教育她,让她看看郝乐意,才二十二岁婚都结了还要做妈妈了,她却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徐一格就端着一副女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我不缺吃不缺喝,又不需要男人养活,干吗非要结婚,我找气生啊?”见苏漫气得不理她了又会装可怜,搂着苏漫的脖子撒娇,“妈,您说我跟谁恋爱啊,认识我的,都把我当富家千金,可您也知道,杨爸爸再有钱也是杨爸爸的,他又没说给我。我说我没钱吧,人家当我是怕人家惦记咱家钱故意这么说,人家就觉得被辱没了不和我玩了。我说我有钱吧,妈,您说句良心话,咱家的钱是我的吗?”
苏漫就生气地扒拉开她说:“钱,钱!一天到晚的就一个钱字,你有完没完?”
“您让杨爸爸把钱分了,我就有完了!”
然后,母女两人怒目而视。
这样的情形,郝乐意见过多次,回家也和马跃说过,说人如果有钱也挺没意思的。钱,在挣它的人手里,是一堆的汗水,在挣这钱的人的子女眼里,是一堆化骨蚀肉的糖,吃着甜滋滋的,可伤人也是真的。
马跃就说她玩哲学。他依然在为工作奔波,也渐渐明白他这种只有学士学位的海归,简直就像秋天的落叶,风一吹,街上就哗啦哗啦地响成一片。他也想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就行了,未必非高级白领不可。可陈安娜不让,她说了,马跃是人参,坚决不允许他随便刨个坑把自己当不值钱的萝卜栽那儿。马跃就烦,说我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埋人参的坑呢?陈安娜说那我就养着你!你给我在家玩一辈子游戏也不能随便找份烂工作丢人现眼!
好吧,在找工作的路上,马跃只能继续扮人参高贵下去。他有时候会悄悄地后悔,早知道如此,哪怕心被小玫瑰伤碎了,他也得弄块纱布兜住了,挨到把硕士学位拿下来。但,这些只能想想,绝对不敢在陈安娜跟前提,怕把她好容易平复的伤口又拉出口子淌出鲜血。在郝乐意跟前更不敢提,哪儿敢让她知道自己和别的女人同居过啊。有些秘密,就像身上生了虱子,痒得难受只有自己知道,道与外人,就是自找难看。马跃觉得自己是个内心长着一群寄生虫的人,回来以后,他偶尔会想起小玫瑰,也不知她和那个华裔结婚了没有,是不是幸福?然后就会兀自摇着头嘲笑自己:幸不幸福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自从她坦白已和那个华裔上了床、打算结婚时,她眼里的马跃就“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每每心情萧条,他就会在阁楼上躺一天,看着白云慢慢地从天窗飘过去,或一只鸟拍着空寂的翅膀飞过去,一声不响地看一天。
见他这样,陈安娜也心疼,往他口袋里塞钱,让他觉得闷得慌就出去找朋友喝酒放松一下。马跃就说不去,没意思。
陈安娜就内疚,然后忏悔不该在马跃刚回来那会儿对他那么狠,忏悔自己不该到处吹马跃会混得多好,结果她吹出去的这些牛,都变成了一堵无形的墙,把马跃给圈在了家里。
马跃安慰她说不怪她,都怪自己。
陈安娜就睁好大的眼睛问怪他自己什么?
马跃就不说了。
夜里,陈安娜和马光明:“说马跃会不会抑郁了呀?”马光明就呸了一口,“你才抑郁了呢。”陈安娜就哭,“我当然抑郁了,可我看儿子这样我就顾不上自己抑郁了。”然后问马光明怎么办。
马光明说还能怎么办,找份工作就好了。
可一份能入了马跃又入了陈安娜眼的工作太难找了,马光明说:“实在不行还是让马跃去我哥那儿吧。”陈安娜摇头说不行,以前不让他去,现在又让他去了,马跃怎么想?还不得觉得自己是个找不到工作的废物,实在没地方去了,只好往马光远的酒店塞。说着,歪着头看马光明,“别不服气,对咱家来说,你哥的酒店就是垃圾回收站,把你收了去了,我不能让他把马跃也当废物收了去。”
马光明在心里悄悄骂了句去你妈的废物,没好气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初要不是你拦着,让马跃去了我哥那儿,去也就去了,还有现在的这些解决不了的烂扯?”
“都是我的错,就你厉害!”陈安娜生气地喊了一嗓子,“从明天开始,我挨个给学生打电话,不信我的学生里就没个出息的。”
“行了吧,要是别的学校的老师这么吹两句我还信,可就你那学校,还是别打谱了,给你们学校省俩电话费吧。”
“马光明,就你?!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们学校!?”陈安娜生气地说。
“成,是我自不量力,没资格瞧不起你们学校,可你也不想想,就你那破学校?
烹饪学校!你们学校的学生,全得上饭店后厨找去!他们能给咱马跃找个啥工作?配菜的还是跑堂的?”说着说着,马光明自己也乐了,拿胳膊肘拐拐陈安娜,“如果你学生菜做得好点,再要挟要挟老板,说不准能给咱马跃弄个饭店大堂经理干干。”
“马光明,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马光明说了声好,一翻身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