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玻璃花房的那一夜,她亲耳听到她对他而言,不过是用于胁迫越璨的筹码!
“我宣布—”
深夜,熙攘街头的每块LED大屏幕画面里,每家每户打开的电视机屏幕里,网络平台上疯狂弹出推送的每个视频新闻里,出现的全都是一个画面—华丽璀璨的T台上,被美丽的模特们簇拥着,叶婴手握话筒,清冷地对台下的森明美说:“—对于森明美小姐此次抄袭我的设计作品的侵权行为,我已通知律师处理,随后律师将向森明美小姐发出正式的律师函。”
今晚是亚洲高级女装大赛中国区的决赛之夜,所有的焦点全部聚集在两大美女设计师森明美与叶婴身上。
同在谢氏集团,她们一位出身名门家学渊源,一位横空出世才华横溢;一位是谢氏二公子的前任未婚妻,一位是谢氏二公子的现任未婚妻,两人亦同样与谢氏大公子有各种暧昧的传闻,今晚的中国区决战之夜自然充满了火药味,也充满狗血的八卦气息!
然而,所有的人想到了这开头,却没有想到这结局—抄袭!
赤裸裸的抄袭!
毫不掩饰的抄袭!
那独树一帜的连衣裤设计是革命性的,令人一见震撼、再见倾心,足可以领导亚洲时尚新风潮,甚至可以影响全世界的时尚圈。然而,只相差二十分钟,前后几乎完全相同,从款式到颜色到材质,除了出场顺序有所区别,森明美与叶婴在今晚的中国区亚洲高级女装大赛中推出来的居然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十套连衣裤时装!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是谁抄袭了谁?
在深深的震惊之后,这个质疑以光电般的速度引爆舆论。是叶婴抄袭了森明美吗?毕竟森明美是国际设计大师森洛朗的女儿,她已经立足时尚圈多年,又是在叶婴之前率先发布了这套连衣裤设计。
不过,叶婴虽然出道不久,但她为潘亭亭设计的高级礼服在劳伦斯颁奖礼上惊艳好莱坞,迅速打响她的高级女装品牌MK,而她推出的“拥抱”系列裹身系带长裙一经推出便无比风靡。以叶婴绽放出的无比炫目的才华来讲,创新的连衣裤系列是她的奇思妙想似乎更具有说服力。
所以,是森明美抄袭了叶婴吗?
午夜。各电视台的整点新闻依旧一遍遍重复同样的画面。
“我宣布—”华丽璀璨的T台上,被美丽的模特们簇拥着,叶婴手握话筒,清冷地说:“—对于森明美小姐此次抄袭我的设计作品的侵权行为,我已通知律师处理,随后律师将向森明美小姐发出正式的律师函。”
啪—水晶高脚杯重重摔碎在大理石的地面,猩红色的酒液染红一片,森明美恨得面容都有些扭曲,她诅咒叶婴!遇到这样的局面,不是应该慌乱、应该崩溃、应该绝望、应该疯狂吗,居然还能够如此地冷静,居然还能镇定地继续发布时装,居然还说什么律师函!
森明美的背脊阵阵发凉。
这个不知从哪个阴影缝隙里钻出来的叶婴,就像一只阴恻恻的鬼,从不按照她的预想出牌。今晚原本应该是她的庆祝之夜,却被叶婴将一池水搅浑,弄得舆论竟然完全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不过—“咯咯咯!”森明美神经质地低笑,她的面容有些抽搐,“叶婴啊叶婴,你也不要太天真了!”
夜店。
音乐喧嚣。
七彩幻光中人影交错热烈舞动。
这是孔衍庭临时突发奇想举办的Party,他火速招来很多他的死党好友,每个人再带来女伴,大家举杯狂饮,包场庆祝今晚代表孔氏参赛的叶婴一战成名!果然物以类聚,叶婴颇有点无奈,孔衍庭的朋友们都跟他一样,神经大条,异常欢脱,抄袭事件究竟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还未明朗,他们就已经开始庆祝了。
每个人都热情地跟她碰杯。
她不知不觉喝多了一些,心情居然真的变得好起来。
在旋转的彩灯下,火热的音乐里,她同孔衍庭的朋友们一起舞动身姿,她的身体舞出一阵阵热汗。用力甩头,她想要大脑放空。她想要忘掉替森明美站场助威的越瑄和越璨,忘掉在候场通道的黑暗里越瑄疏离地从她面前经过,忘掉在T台明亮的光束中越瑄将森明美深情送上的鲜花收下。
音乐声震耳欲聋。
今晚的那一幅幅画面,她全部想要忘掉!尤其是比赛后,被无数记者们包围在国展馆外的广场上,透过无数话筒、摄像机和记者们拥挤身影的缝隙,隔着夜色的淡淡薄雾,她看到越瑄的保安们冷硬地将围堵森明美的一大拨记者拦住,而穿着橘红色单肩长裙的森明美推着轮椅中的越瑄上了那辆加长加宽的黑色宾利。
“女神!”
“女神—”喧嚣的音乐声中,耳边响起孔衍庭激动兴奋的声音,她恍惚一下,停下舞动,被他笑容灿烂地拥着肩膀坐进包房的沙发里。似乎是好消息,滚滚声浪中,他高兴地说了两遍,她才听清:“女神,组委会传过来消息,今晚暂时不宣布中国区获胜的冠军人选!”
因为抄袭事件,亚洲高级女装大赛中国区的比赛暂缓宣布获胜人选。
第二天,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又将森明美叶婴抄袭事件推向更火爆的高潮!这就是说,官方已经确定森明美与叶婴之间存在抄袭,而且两人之中非抄袭的一方就将会是中国赛区的冠军!
舆论哗然!
所有的电视媒体、网络媒体、报纸和杂志全都以头条最重版面刊出这个事件,就连以前从不在意时尚的普通民众,关注度也空前高涨!铺天盖地的报道,从森明美的身世,到叶婴的横空出道,从森明美、叶婴同谢家两位公子的情感纠葛,到两组几乎完全相同的参赛系列时装的逐一对比,从森明美之父森洛朗的传奇人生,到时尚女王维卡对叶婴的赞赏肯定,各媒体全方位无死角地对本次抄袭事件进行分析报道。
上午十点。
谢氏集团大厦三十二层。
电梯门唰地打开,三位律师走出来。在设计部每一位职员震惊的注目下,拎着公文包,气派非凡,大踏步一路走过,最终停在设计总监森明美的办公室门前。
叩!叩!
办公室的门打开,森明美的秘书Fiona表情有些不解,正在开会的森明美也扭头望过来。
为首的律师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严肃地说:“您好,我们是沧海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受叶婴小姐的委托,我们要将这份律师函亲手送给森明美小姐。”
哗—真的……发律师函了……设计部的员工们瞬间石化!
各新闻媒体激动的情绪顿时被推上一个新的高潮,所有新闻客户端铺天盖地第一时间向全国民众喧嚣着推送出同一条消息—今日叶婴已正式起诉森明美抄袭!
身陷亚洲高级女装大赛抄袭丑闻,叶婴态度坚决,正式起诉森明美抄袭自己的设计作品!抄袭事件似乎内有隐情,叶婴态度强硬!叶婴的代表律师已正式向法院提出诉讼,绝不姑息森明美的抄袭行为!
嘀嘀嘀,手机一连串响个不停,打开看到的全是这些新闻。
正午的阳光强烈耀目,谢氏集团顶层的办公室中,看着那一条条关于叶婴起诉森明美抄袭的新闻,摇摇头,越璨叹息。蔷薇啊蔷薇,果然还是那朵浑身是刺的蔷薇,一定要轰轰烈烈,将对方扎出淋漓的鲜血。
蔚蓝的天空,阳光耀眼。
笔直的公路仿佛一路通到天际。
“女神!做得好!”
载着叶婴,孔衍庭开着那辆骚包的桃红色迈巴赫跑车,风驰电掣在通往海边的宽阔公路。坐在敞篷跑车的副驾驶座,两耳是呼呼的风声,橘色丝巾裹住头发,叶婴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墨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孔衍庭扭头,对她喊:“抄袭是最可耻的行为!对森明美那种人,就应该给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沧海律师团是国内实力最强大的律师团之一,我把他们包下来了,让他们暂停手头的一切其他工作,专心处理这件事情!新闻媒体那里我也都打过招呼,绝对会站在咱们一边!”
淡淡一笑,叶婴望向前方仿佛永无尽头的道路:“感谢你的信任。可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是我抄袭她?”
“哈哈,女神,不要侮辱我的智商。”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孔衍庭脸上,他轻佻地吹声口哨,“天赋这个东西,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森明美一直平庸乏味,突然之间就能够灵感迸发、创造出如此有革命性的设计?骗傻瓜去吧!只有你,我的女神,你浑身充满灵气!在谢翁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美丽的长裙,黑色的长发如同深夜的流光,灵气洒满你的指尖,洒满你的每个呼吸……”
如同诗人般,孔衍庭饱含感情、滔滔不绝地吟诵着。
车速如光电。桃红色迈巴赫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渐渐可以看到远处湛蓝的海天一线。
空气中带来海水的味道。绕过落满海鸟的岩石岛,驶进一片翠绿美丽的林荫道,又转了一个弯,孔衍庭将车开进一座隐秘的高尔夫球场。这是一处海湾,海风无比温柔,花香鸟语,阳光灿烂,犹如进入一片世外桃源。“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把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孔衍庭又絮絮叮嘱小弟几句小心他的爱车,然后笑得一脸明媚春光地对叶婴说:“女神,来吧,今天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高尔夫球场内是露天的餐厅,茵茵的草坪,不远处是金色的沙滩,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远处传来海鸟清越的叫声。系白围裙的侍应生殷勤地引领孔衍庭和叶婴走向观景最好的就餐区域,中午时分周围已经有几桌客人正在进餐,当孔衍庭的目光落在左前方的一桌客人时,脸色陡然一变,握住她的手腕,他转身挡在她的面前,说:“啊,我突然想到有另一家餐厅也很不错,据说那家餐厅这几天来了一个非常神奇的意大利厨师,不如我们今天就换那家吧,离得也不远。”说着,他拉着她便要离开。但叶婴已经看到了。
习习海风中,餐桌上铺着清新美丽的蓝白色格纹布,华丽名贵的餐具,精致诱人的美食,那一桌有三位男士,其中两位中年男士是在亚洲极具影响力的财经节目中经常出现的面孔,他们正认真聆听另一位年轻男士的讲话。
轮椅中的年轻男士气质清冷。
他神情谦逊,目光温和,低声正说着什么。他膝上搭一块浅蓝色的薄毯。明亮的阳光里,他原本苍白的面容竟然显得颇有神采。
“这里就很好。”
远处响起海鸟们空远的啼叫,叶婴在侍应生为她拉开的座椅上坐下,她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左前方的越瑄。如同察觉到她的视线,正在讲话的越瑄微微停顿了一下,侧首看向她的方向。
如有实质。
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空气中碰触—然后—他对她有礼貌地颔首。
接着他继续专心同两位中年男士谈话,就像她只是偶尔遇到的一位普通朋友,普通到甚至都不需要起身寒暄。一切犹如在那晚昏暗的候场通道,轮椅中的他自她身前缓缓经过,径直去向璀璨T台上的森明美。
叩叩!
孔衍庭的手指敲在桌面上,等叶婴抬眼看他时,他表情古怪地将餐单递给她,说:“女神,拜托给点面子,正跟我约会呢,别太注意别的男人了,好吗?”叶婴淡淡笑了笑。
随便在主厨推荐里选择了一个套餐,她合上餐单,望向前方辽阔蔚蓝的海平面,海浪一波波打在沙滩上,海风带着新鲜的腥气,耳边是孔衍庭对侍应生点餐时讲究到每一个细节的声音。是她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一切就像一场梦,她还在梦里留恋着没有醒来,而别人早已抽身得干干净净。
随着餐点上来的,还有一位如流浪王子般的德国小提琴手,站在孔衍庭与叶婴的桌边,卷发的小提琴手潇洒地抬起琴弦,一曲《叶塞尼亚》缠绵浪漫在徐徐海风中。厨师长推出一辆餐车,上面是一个精致的蛋糕,烛光摇曳,侍应生们跟随其后,唱着生日歌,一直走到孔衍庭与叶婴的桌边。
旁边的客人们都看过来。看孔衍庭满脸灿烂笑容,叶婴挑眉问:“你的生日?”
“二十八岁的生日,”许了心愿,吹灭蜡烛,孔衍庭笑得心满意足,他亲手切了一块蛋糕,放在叶婴面前的碟子里,说,“能跟女神一起度过这个生日,我将永生难以忘记。”
叶婴微笑:“孔少,你是我见过最会甜言蜜语的人。”
“哦,多么荣幸!”孔衍庭双目含情地望着她,对她举起酒杯,“那你要祝我生日快乐吗?”
“生日快乐!”叶婴含笑与他碰杯。
“知道你没有礼物送给我,”饮了一口酒,孔衍庭颇有点遗憾地说,转眼又笑得如一只狐狸,“所以我帮你准备了一件东西,如果你愿意收下,那将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说着,他有预谋般地,拿出一个长长的信封,信封是黑白印花的图案,是她的“拥抱”系列的经典花色。
看他一眼,她将信封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份文件,她微一讶异,粗略看过去,内容简单明了,只有两页,文件的最后是留给她手签的空白。这是一份邀请她进入孔衍庭公司的合约,里面给予她丰厚的股份和报酬,不仅将“MK”的所有权完全独立归她所有,而且还将会拨出巨额资金供她进行日后规划。
“果然是一份大礼。”
沉吟片刻,她慢吞吞将合约重新折好:“孔少,这条件也太优厚了一点,不免让我受宠若惊。”
“哦,女神,你值得拥有!”孔衍庭笑吟吟,“只要有了你的加入,孔氏将会如虎添翼。当然,不讳言地说,对我的帮助也会非常大。老爷子把最难啃的时装产业交给我,但只要有你,我那些哥哥姐姐们的表情将会非常精彩。”
叶婴笑了笑。
他能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倒让她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斟酌了一下,她不打算耽误他的时间:“不过,我还是觉得……”
“别急着拒绝,”孔衍庭将手覆在她的手背,重重握了一下,目光异常认真,“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份合约永远有效,如果你不满意,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尽管跟我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他的目光恳切。
他的手掌滚烫灼热。
看了他一眼,她淡淡一笑,将自己的手从他火热的掌中抽出,说:“好,那让我再考虑一下。”
“女神,我太爱你了!”
一秒钟,孔衍庭又恢复成陶醉多情的模样,他深情楚楚地凝望她:“你没有拒绝我,你答应考虑。哦,你不会知道你这句话对我的意义,我的生命仿佛都被你点燃,从此有了希望和期盼!”
摇头,叶婴失笑。
接下来,在清新的海风中,伴着海鸥的叫声,一道道佳肴被送上,脆皮金枪鱼、酸橘汁腌三文鱼配杧果酸辣酱、波罗的海比目鱼柳配菠菜和甜菜、勃兰登堡风味烤鸭配紫甘蓝、栗子蔓越莓和土豆丸子、苹果塔配烩水果和格拉文施泰因苹果沙冰,味道确实十分美味。秋日的正午阳光温和明澈,在旁人的眼中,这一桌的孔衍庭和叶婴俨然一对甜蜜的恋人,俊美的他时时殷切地为她服务,醉人的情话更是一句句飘荡在风中。
叶婴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左前方的那一桌,直到甜品上来。
那两位中年男士在侍应生的引领下,从她的身边离开。她轻吸一口气,目光望过去。海天一色的那里,阳光万千缕,在格外的明亮里,轮椅中年轻男子的面容有些逆光,他将餐巾折好,正准备离开。
忽然,一阵莫名的冲动涌上来!叶婴站起身。
“拜托,女神!”孔衍庭伸手阻止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于这种三心二意、跟前未婚妻纠缠不清的渣男,你应该狠狠甩掉他,对他不屑一顾!你这样美丽迷人,等待追求你的男人排成长队,你还理他干什么?!”
叶婴笑一笑。挣开孔衍庭的手,她朝左前方走去。可还没等她接近。
“叶小姐,请留步,”仿佛是从暗影里突然出现,谢平板着脸拦在她的面前,“二少不希望被打扰。”
看了谢平一秒钟,叶婴盯向轮椅中的越瑄。她觉得荒诞极了!暴雨中玻璃花房的那一夜,她亲耳听到他要拿她去跟越璨交换,亲耳听到她对他而言,不过是用于胁迫越璨的筹码!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形容那一刻被摧毁般的感觉。可是,她总以为,他会努力来向她解释,告诉她,那是越璨的诡计,她只是听到只言片语从而对他有了误会。
她不会轻易听信他的解释。但是—他竟没有解释!没有丝毫解释便默认了这一切!
他如此从容地,便转身同森明美站在了一起,如此淡然地,便对她像是一个路人,甚至此刻,不希望被她打扰!
“谢越瑄,你欠我一个解释。”没理会黑面神般的谢平,叶婴冷声对几步外的越瑄说。逆光中,越瑄的神情看不清楚,他沉默着,半晌对谢平挥了下手。
“二少!”谢平愤然,怒瞪叶婴。
叶婴已经从谢平身旁走过去,径直走到越瑄面前,她凝望他几秒钟,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海风自耳边吹过,远处的海面闪耀着刺目的点点光斑,阳光的逆影里,他的唇色似乎比以往更加雪白一些,身体似乎比以往更加虚弱单薄一些,又似乎那只是她的错觉。
也许,他只不过又回到了巴黎初遇时的那个他。
淡漠。
疏离。
犹如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暗夜城堡里,不被任何人接近,也不接近任何人,客气和淡然只不过是因为他什么都无所谓。
“为什么?”她问得单刀直入。
越瑄的手指放在轮椅的扶手上,在海边的阳光中有如雪的颜色,他静默地望着咖啡杯上华美的花纹,过了一会儿,说:“那晚,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暴风雨的玻璃花房,那丛茂密的绯红蔷薇,当他的轮椅自前面驶过,她惨白的面孔如同失血的花瓣,失神地退后一步。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她硬声说。
越瑄又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说:“好,我告诉你。”光芒耀眼的阳光中,他逆光的面容恍惚难辨:“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是莫昆的掌中宝,是城堡里的小公主,人们传说你出生在蔷薇花盛开的第一夜,无比美丽,充满灵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在你的光芒之下,其他人全都如阴影里的尘埃。所以,你不记得小时候那晚的那个少年,那个坐在轮椅里看你用树枝画出一片蔷薇花海的少年。他在心里惦念了你很多年,而你的记忆里并没有他。”
越瑄似乎微笑了一下:“再见到你,是从越璨那里。那时,你是越璨的女朋友,他狂热地爱恋着你,就像一个发烧的病人,他恨不得将关于你的每个美好的细节都讲给我听,你们是如何在绯红的蔷薇花丛下相识,是怎样在幽深的小巷里接吻。他在洒满星光的斜坡,将你指给我看,说,那就是他爱的女孩。
“那一晚,在你晚自习的校门口,我远远地看到了你。越璨拥着你的肩膀,你也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但你并没有看到我,或者即使看到了,你也不会知道,那个坐在轮椅中的少年是谁,不会知道,那个少年其实一直都记得你。”
“越瑄。”她心口抽紧。
“所以,”越瑄的声音静得就如轻风拂过栀子花瓣,“我是喜欢过你的,你是一段带着蔷薇花香的属于年少的记忆。”
没有看她,没有等待她任何反应。
他低低地径自说下去:“那时候,你和越璨,你们多么幸福,多么快乐,整个美好的人生都在你们的面前触手可得。”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们,”他淡淡微笑,“越来越羡慕,羡慕到渐渐开始嫉妒。我有时候想,凭什么呢?凭什么上天将那么多的幸福都赐予了越璨,而我的生命苍白得毫无颜色。他健康,他野性得无拘无束,父亲最爱的是他,你喜欢的也是他。”
海鸥在不远处的海面飞翔。
手指抚着咖啡杯,他唇角的笑容有一抹扭曲:“那时的越璨,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他以为将所有的秘密告诉我,是兄弟之间最赤诚的信任。可是,他不知道,那对我而言,是多么残酷的伤害。然后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和你私奔,要远渡国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她的面容瞬间变得雪白。
“越璨已经对你说了,对吗?”
看着她,越瑄漠然笑了笑,说:“是的,那晚是我出卖了他。”
眼神古怪,他漠声说:“你说,他凭什么呢?他要带走你,带走我的父亲,从此他可以同所有他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我呢?口口声声说爱我的那个哥哥,转眼就可以将我抛下,带走我喜欢的女孩,带走我的爸爸……”
“所以你就选择了告密?”声音颤抖,叶婴难以置信。
“否则呢?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父亲抛妻弃子吗?即使我的母亲有一些缺点,但她毕竟是父亲的妻子,父亲怎么可以跟别的母子一起不告而别?”唇色苍白,越瑄无法再笑出来,“凭什么,他和他的母亲要拆散我的家庭?凭什么他从此幸福快乐,却留下我和我的母亲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你—”胸口有冰冷的撕裂感,她哑声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越璨是因为信任你,才把一切告诉你!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直接告诉他!”
“别的办法?”海风带来阵阵腥气,越瑄苍白着唇色,“难道要我跪在越璨的面前,哀求他留下我的父亲,哀求他说,不仅他和他的母亲需要父亲,我和我的母亲也需要……不,虽然我和我的母亲在父亲心中微不足道,但这样的卑躬屈膝,我做不到!”
“至少你可以不必伪装,不去欺骗!”她怒声说。
“呵呵。”目光看向她,越瑄的笑容淡极了,就像雨后的栀子花:“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伪装和欺骗?”
“……”她顿时哑住。
“你看,”他眼神古怪地伸出手指,轻抚她的面庞,“如果能够不伪装不欺骗,谁又愿意那样呢?我知道,那一晚,我将你们的计划告发,害了你,害了你的母亲,害了越璨,也害了越璨的母亲。但是,如果可以重来一次,那仍旧还是我唯一的选择。”
啪—她怒极,一掌重重扇在越瑄的脸上。
时间恍如定格。
脸被打得重重偏向一边,越瑄缓缓抬睫,他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有些难以置信,眼瞳渐渐又淡又远,眼底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真正地死去。面颊褪却了所有血色,白得惊心动魄,片刻之后,被掌掴的地方开始充血,一丝一缕,鲜红的掌印烙在他的左脸。
谢平怒吼一声冲过来。
孔衍庭也立刻赶到,护住叶婴,他将谢平拦下,两人纠缠在一起,然而仅仅三两下孔衍庭就已难以支撑。
“谢平,你退下。”
一阵带着痛意的低咳过后,越瑄勉力调匀呼吸,再次阻止了怒火燃烧的谢平。谢平这次却不肯再走远,如门神般愤怒固执地立在越瑄身后。孔衍庭抽气抚着被谢平打伤的手臂,也顺势坐在叶婴身边,如护花使者一般揽住她的肩膀,笑如春风地朝越瑄挥了挥手,说:“嗨,二少,你好,我是叶婴的男友孔衍庭”
空气凝滞片刻,越瑄沉默地打量他。
脸上的掌痕鲜红得触目惊心,在带着腥气的清冷海风中,越瑄的唇色比方才更加雪白。沿着孔衍庭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他看向此刻面色同样雪白的她,淡声说:“所以,就是这样。”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掴出去的烧灼感,从掌心一直热辣地焚烧进她的心口。
“你曾经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梦,是我年少时的一段记忆,在巴黎时再一次见到你,你改名换姓,我也愿意陪你做戏。”
慢慢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越瑄垂下双目,看到她手指上已经没有了那枚黑色钻戒,他漠然一笑:“跟你在一起,我是快乐的。如果越璨不曾因为你开出那么令人难以拒绝的交换条件,也许我不会轻易将你拱手相让。”
“所以,越璨说的没错,”握紧手掌,她努力克制住那颤抖,“一直以来,我都是你用来胁迫越璨的筹码。越璨越难对付,你就对我越好。你在赌,赌越璨对我的感情!而且,即使对于越璨而言我已无足轻重,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这真是一笔好买卖。”
海边的阳光中,她定定目视他:“对吗?”
她以为她的演技已经好到不得了,哪知真正的影帝是他。心中哑然,她想笑,但喉咙中被干涩的硬块哽住。
“对不起。”远处的海鸥在海面上声嘶力竭地啼叫。“对不起,我令你失望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也没有你想象的……”越瑄唇色很淡,“……那么爱你。”
“哈哈。”
她终于笑了出来,笑得有点夸张,泪花迸出在眼角。孔衍庭拍抚她的肩膀,脸上有疼惜的表情。手指僵硬地抓起侍应生刚刚端过来的那杯冰水,她僵硬地喝了一口,忽而想起什么般,眼神古怪地瞅向越瑄:“那你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吗?”
越瑄默然。
“想必价钱不错吧,”她嘲弄地说,“能让你这么干脆就把我卖掉,连一句话都不敢再跟我说,为了让我彻底死心,还特地在我和森明美的比赛之夜去帮她站台。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价码呢?难不成,越璨把他手里谢氏全部的股份都给了你?”
越瑄继续默然。
他始终望着面前的白色咖啡杯。秋日的阳光再灿烂,也是清冷清冷,折射在杯沿,闪出带着寒意的细光。
“越璨啊,他真是个傻瓜,”嘲弄的笑容渐渐在唇角收起,她忽然轻叹一声,“这世上也许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傻瓜了。”
没有任何反应。
越瑄仍旧如泥塑木雕一般。
海风带着新鲜的腥气,一层层拍打沙滩,海鸥在空中声嘶力竭地盘旋叫喊,看着他如此漠然、如此冷淡—叶婴猛然站起身!
吱—椅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居高临下看着轮椅中始终沉默的越瑄,她胸口剧烈起伏,心中翻滚着很多尖锐如刀的话语,那些可以刺伤他的话语,那些可以向他宣战的话语!她可以告诉他,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喜欢的一直都是越璨,她对他也不过是在演戏!她可以告诉他,他如此利用她,她将会报复回来,她心胸狭窄,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她绝不会放过他!
然而,那远处海鸥的啼鸣,恍惚令她想起订婚后的第一个清晨。
那个清晨,窗外也有鸟鸣,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枕畔是他清宁的身影。薄被下,她光裸的腿紧紧缠着他修长的双腿,心中有着洒满了阳光般的满足,暖洋洋的,动也不想动。
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那杯冰水缓缓放在餐桌上,叶婴失神地望向轮椅中的这个男人。无论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此刻的越瑄清华内蕴,在清冷的阳光下,他整个人如同雨后的栀子花一般雪白,雪白得近乎透明。
“再见。”
收起所有那些可以发泄愤怒的语句,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情绪,她的目光落在他膝上那块略显单薄的毯子,略顿一下,涩声说:“保重。”
蔚蓝的天空,蔚蓝的海面,金色的沙滩,灿烂清冷的阳光,海鸥一直一直在海风中盘旋。最后再看一眼垂目默然的越瑄,叶婴转身离开。露天的德国餐厅,客人们仍然在优雅地进餐,小提琴手又在为别的客人演奏美妙的乐曲。
那你爱的是森明美吗?
其实,她终究还想问他这一句。
但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他是否真正喜欢的是森明美,与她也不再有关系。如梦一场,即使再不甘心,即使再留恋,该醒了就要醒来。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再相见也只是路人。
“女神!等等我!”
不顾其他客人的侧目,孔衍庭高喊着从后面追上她。远远的,两人的背影恍如一对璧人,越走越远。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再也看不见。
轮椅中的越瑄再也无法支撑,唇色惨白,他痛得身体一阵阵痉挛。这一次,他拿出了他所有的演技。
他要她相信。
他要她以为,他没有那么爱她;他要她以为,最爱她的永远是越璨。即使这种相信和这种以为,会令他永远失去她,令他失去生命中最美好最幸福的光芒。
剧痛攫紧他的身体,眼前一片厚厚的黑暗,痛得无法透出呼吸,他颤抖地弯下腰去。餐桌上的白色咖啡杯,“啪”的一声摔在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二少!”谢平痛呼。
傍晚的时候,就在舆论还在为叶婴正式就森明美抄袭提起诉讼而热议时,突然有一个重磅消息被各新闻媒体纷纷第一时间推送出来—森明美宣布:明天她将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届时将会有重要证人出现,证明在亚洲高级女装大赛中,真正的抄袭者是叶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