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通鉴纪事本末[标点本] » 通鉴纪事本末[标点本]全文在线阅读

通鑑紀事本末 卷四十二

关灯直达底部

契丹滅晉 劉知遠復汴京附

後晉高祖天福四年。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於行伍,性粗率,恃勇驕暴,每謂人曰:「今世天子,兵強馬壯則為之耳。」府廨有幡竿,高數十尺。嘗挾弓矢謂左右曰:「我能中竿上龍首者,必有天命。」一發中之,以是益自負。帝之遣重榮代祕瓊也,戒之曰:「瓊不受代,當別除汝一鎮,勿以力取,恐為患滋深。」重榮由是以帝為怯,謂人曰:「祕瓊匹夫耳,天子尚畏之,況我以將相之重,士馬之眾乎。」每所奏請多逾分,為執政所可否,意憤憤不快,乃聚亡命,市戰馬,有飛揚之志。帝知之,義武節度使皇甫遇與重榮姻家,七月,徙遇為昭義節度使。

五年。初,帝割雁門之北以賂契丹,由是吐谷渾皆屬契丹,苦其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於是吐谷渾帥部落千餘帳自五臺來奔。契丹大怒,遣使讓帝以招納叛人。

六年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張澄將兵二千索吐谷渾在並、鎮、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還故土。

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慢罵,使過其境,或潛遣人殺之。契丹以讓帝,帝為之遜謝。六月戊午,重榮執契丹使拽剌,遣輕騎掠幽州南境,軍於博野。上表稱「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陁各帥部眾歸附,党項等亦遣使納契丹告身職牒,言為虜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來,令各具精甲壯馬,將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與之俱滅,願自備十萬眾與晉共擊契丹。又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契丹節度使劉山,求歸命朝廷。臣相繼以聞,陛下屢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釁端。其如天道人心,難以違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諸節度使沒於北庭者,皆延頸企踵以待王師,良可哀憫。願早決計。」表數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國以媚無厭之虜。又以此意為書遺朝貴及移藩鎮,雲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帝以重榮方握強兵,不能制,甚患之。

時鄴都留守、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劉知遠在大梁。泰寧節度使桑維翰知重榮已蓄奸謀,又慮朝廷重違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於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負之。今重榮恃勇輕敵,吐谷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竊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雕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復,府庫虛竭,蒸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思義非輕,信誓甚着,彼無間隙而自啓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又鄴都富盛,國家藩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義,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帝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快,今見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為憂。」

秋七月,帝憂安重榮跋扈,己巳,以劉知遠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

八月,帝以詔諭安重榮曰:「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無取後悔。」重榮得詔愈驕,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異志,陰遣使與之通謀。

九月,帝以安重榮殺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國節度使楊彥珣使於契丹。彥珣至其帳,契丹主責以使者死狀,彥珣曰:「譬如人家有惡子,父母所不能制,將如之何。」契丹主意乃解。

劉知遠遣親將郭威以詔旨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去安重榮歸朝廷,許以節鉞。威還,謂知遠曰:「彼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袴賂之。今欲其來,莫若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從之,且使謂承福曰:「朝廷已割爾曹隸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承福懼,冬十月,帥其眾歸於知遠。知遠處之太原東山及嵐、石之間,表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其精騎以隸麾下。始,安重榮移檄諸道,雲與吐谷渾、韃靼、契苾同起兵,既而承福降知遠,韃靼、契苾亦莫之赴,重榮勢大沮。

冬十二月,安重榮聞安從進舉兵反,謀遂決,大集境內饑民,眾至數萬,南向鄴都,聲言入朝。初,重榮與深州人趙彥之俱為散指揮使,相得歡甚。重榮鎮成德,彥之自關西歸之,重榮待遇甚厚,使彥之招募黨眾,然心實忌之,及舉兵,止用為排陣使,彥之恨之。

帝聞重榮反,壬辰,遣護聖等馬步三十九指揮擊之。以天平節度使杜重威為招討使,安國節度使馬全節副之,前永清節度使王周為馬步都虞候。

戊戌,杜重威與安重榮遇於宗城西南,重榮為偃月陣,官軍再擊之,不動。重威懼,欲退。指揮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鎮之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士擊其左右翼,重胤為公以契丹直衝其中軍,彼必狼狽。」重威從之。鎮人陣稍卻,趙彥之卷旗策馬來降。彥之以銀飾鎧冑及鞍勒,官軍殺而分之。重榮聞彥之叛,大懼,退匿於輜重中。官軍從而乘之,鎮人大潰,斬首萬五千級。重榮收餘眾走保宗城,官軍進攻,夜分,拔之。重榮以十餘騎走還鎮州,嬰城自守。會天寒,鎮人戰及凍死者二萬餘人。

契丹聞重榮反,乃聽楊彥珣還。

七年春正月丁巳,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杜重威殺導者,自以為功。庚申,重榮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夏四月,契丹以晉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帝憂悒,不知為計,五月己亥,始有疾。帝寢疾,一旦,馮道獨對。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其意蓋欲道輔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奏廣晉尹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即皇帝位。延廣以為已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偶語。

初,高祖疾亟,有詔召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入輔政,齊王寢之,知遠由是怨齊王。秋七月癸卯,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冬十一月庚寅,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於顯陵,廟號高祖。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李崧曰:「屈身以為社稷,何恥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戰,於時悔無益矣。」延廣固爭,馮道依違其間,帝卒從延廣議。契丹大怒,遣使來責議,且言:「何得不先承稟,遽即帝位。」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

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契丹擊晉,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天福八年。帝聞契丹將入寇,二月己未,發鄴都。乙丑,至東京。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來,無虛月。

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及契丹與晉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於晉,不可負。戊子,釋榮,慰賜而歸之。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志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輕侮中國。中國士馬,爾所目睹。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他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恐歸獲罪,且欲為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懼有遺忘,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決。晉使如契丹者,皆縶之幽州,不得見。

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每為延廣所沮。帝以延廣有定策功,故寵冠羣臣,又總宿衛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楊光遠之叛也,密告契丹以晉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饑,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壽將之,委延壽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延壽信之,由是為契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徵近道兵以備之。

開運元年春正月乙亥,邊藩馳告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五萬入寇,逼貝州。延照,思溫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貝州水陸要衝,多聚芻粟,為大軍數年之儲,以備契丹。軍校邵珂性凶悖,永清節度使王令溫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會令溫入朝,執政以前復州防禦使吳巒權知州事。巒既至,推誠撫士。會契丹入寇,巒書生,無爪牙,珂自請願效死,巒使將兵守南門,巒自守東門。契丹主自攻貝州,巒悉力拒之,燒其攻具殆盡。己卯,契丹復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門入,巒赴井死,契丹遂陷貝州,所殺且萬人。

庚辰,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以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排陣使,以右神武統軍皇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陳使,以陝府節度使王周為步軍左廂排陳使,以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陳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門關,恆、邢、滄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往說楊光遠,光遠遣光裔入奏,朝廷遣使與光裔復往慰諭之。事見《范陽之叛》。

帝遣使持書遺契丹,契丹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壬午,以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景延廣為御營使,前靜難節度使李周為東京留守。是日,高行周以前軍先發。時用兵方略號令皆出延廣,宰相以下皆無所預。延廣乘勢使氣,陵侮諸將,雖天子亦不能制。

乙酉,帝發東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陽。戊子,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城,趙延壽屯南樂,以延壽為魏博節度使,封魏王。

契丹侵太原,劉知遠與白承福合兵二萬擊之。甲午,以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杜威為副使,馬全節為都虞候。丙申,遣右武衛上將軍張彥澤等將兵拒契丹於黎陽。

帝復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契丹,求修舊好。契丹主復書曰:「已成之勢,不可改也。」

辛丑,太原奏破契丹偉王於秀容,斬首三千級。契丹自鴉鳴谷遁去。

天平節度副使、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引契丹自馬家口濟河,擒左武衛將軍蔡行遇。」儀謂景延廣曰:「敵若濟河與光遠合,則河南危矣。」延廣然之。儀,薊州人也。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守麻家口,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鎮,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未幾,周儒引契丹將麻荅自馬家口濟河,營於東岸,攻鄆州北津以應楊光遠。麻荅,契丹主之從弟也。

乙巳,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俱進。守貞,河陽。漢璋,應州。懷讓,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於戚城。先是,景延廣令諸將分地而守,無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廣徐白帝,帝自將救之,契丹解去,三將泣訴救兵之緩,幾不免。

戊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散騎兵於其外,餘兵數萬屯河西,船數千艘渡兵,未已,晉兵薄之,契丹騎兵退走,晉兵進攻其壘,拔之。契丹大敗,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俘斬亦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由是不敢復東。

辛亥,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將兵四萬自麟州濟河,侵契丹之境。壬子,以彝殷為契丹西南面招討使。

初,契丹主得貝州、博州,皆撫慰其人,或拜官賜服章。及敗於戚城及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殺之,得軍士燔炙之。由是晉人憤怒,戮力爭奮。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詔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

詔劉知遠將部兵自土門出恆州擊契丹,又詔會杜威、馬全節於邢州。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

契丹僞棄元城去,伏精騎於古頓丘城,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擊之。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契丹設伏旬日,人馬饑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梁,則天下定矣。」契丹主從之,三月癸酉朔,自將兵十餘萬陳於澶州城北,東西橫掩城之兩隅,登城望之,不見其際。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與契丹戰,自午及晡,互有勝負。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帝亦出陳以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不克。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昏後,契丹引去,營於三十里之外。

乙亥,契丹主帳中小校竊其馬亡來,雲契丹主已傳木書,收軍北去。景延廣疑其詐,閉壁不敢追。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為兩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所過焚掠,方廣千里,民物殆盡。留趙延照為貝州留後。麻荅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丁亥,詔太原、恆、定兵各還本鎮。

辛卯,馬全節攻契丹泰州,拔之。敕天下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夏四月丁未,緣河巡檢使梁進以鄉社兵復取德州。己酉,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鎮澶州。庚戌,帝發澶州,甲寅,至大梁。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既為上下所惡,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廣兼侍中,出為西京留守。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為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延廣鬱鬱不得志,見契丹強盛,始憂國破身危,遂日夜縱酒。

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各封劍以授之。使者多從吏卒,攜鎖械、刀杖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州縣吏復因緣為奸。

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景延廣率三十七萬。留守判官河南盧億言於延廣曰:「公位兼將相,富貴極矣。今國家不幸,府庫空竭,不得已取於民,公何忍復因而求利,為子孫之累乎。」延廣慚而止。

先是,詔以楊光遠叛,命兗州修守備。泰寧節度使安審信以治樓堞為名,率民財以實私藏。大理卿張仁願為括率使,至兗州,賦緡錢十萬。值審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錢一囷,已滿其數。

丙戌,詔諸州所籍鄉兵號武定軍,凡得七萬餘人。時兵荒之餘,復有此擾,民不聊生。

丁亥,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歸,宜速進軍攻之。」詔以從恩為貝州行營都部署,督諸將擊之。辛卯,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棄城而遁,屯於瀛、莫,阻水自固。

六月,或謂帝曰:「陛下欲御北狄,安天下,非桑維翰不可。」丙午,復置樞密院,以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事無大小,悉以委之。數月之間,朝廷差治。

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州人大恐,從遠因保險拒之。及帝與契丹絕,遣使諭從遠,使攻契丹。從遠引兵深入,拔十餘寨。戊午,以從遠為府州團練使。從遠,雲州人也。

秋八月辛丑朔,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順國節度使杜威為都招討使,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至是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時人服其膽略。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後期不至。帝疑之,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異圖。果有分,何不速為之。」至是,雖為都統,而實無臨制之權,密謀大計,皆不得預。知遠亦知見疏,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河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土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何憂乎。」

十二月,契丹復大舉入寇,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帝欲自將拒之,會有疾,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

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朝廷憚契丹之威,詔從恩等引兵稍卻,於是諸軍忷懼,無復部伍,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復能整。

二年春正月,詔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詔滑州、鄴都復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至鄴縣,將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將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相殺傷甚眾。遇馬斃,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復戰。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為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

日且暮,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聲問,必為虜所困。」語未卒,有一騎白遇等為虜數萬所圍。審琦即引騎兵出,將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眾猥至,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吾屬何顏以見天子。」遂逾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即解去。遇等乃得還,與諸將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將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契丹亦引軍退,其眾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實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有奸人往告吾虛實,虜悉眾圍我,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復如發邢州城時。

從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即召入,棄城為備。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彥倫命城上揚旌鼓譟約束,契丹不測。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眾逾水,環相州而南。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趨相州。延壽等至湯陰,聞之,甲寅,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若將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出甲卒五百,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寢之時。」乃部分諸將為行計。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敵眾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為然,徵兵諸道。壬戌,下詔親征。乙丑,帝發大梁。

二月戊辰朔,帝至滑州。壬申,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潼州。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寧為國家死耳,終不效公所為。」明日,城陷,斌自殺。

丙戌,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衛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諫而止。維翰請以玉為樞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為戶部尚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彥韜少事閻寶為僕伕,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韜侍帝,為腹心,由是有寵。性纖巧,與嬖倖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於升黜將相,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

初,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及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百五十里,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乙巳,杜威等諸軍會於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甲寅,取蒲城,獲契丹酋長沒刺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眾南向,約八萬餘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為備。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庚申,契丹大至。晉軍與戰,逐北十餘里,契丹逾白溝而去。壬戌,晉軍結陳而南,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是日才行十餘里,人馬饑乏。癸亥,晉軍至白團衛村,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是日,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營中掘井,方及水輒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至曙,風尤甚。契丹主坐奚車中,令其眾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拔鹿角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

軍士皆憤怒,大呼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徒死。」諸將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眾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即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為然。諸將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饑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若出其不意爭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徇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諸將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以勝為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回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愈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鬥,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餘里。鐵鷂既下馬,蒼黃不能覆上,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復佈列。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里,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諸將請急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乙丑,諸軍自定州引歸。詔以泰州隸定州。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

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鎮恆州,性貪殘,自恃貴戚,多不法。每以備邊為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奪取之。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瞋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為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間,暴骨如莽,村落殆盡。威見所部殘弊,為眾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鎮入朝,朝廷聞之,驚駭。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鎮。居常憑恃勳親,邀求姑息,及疆場多事,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鎮,勿復委以雄藩。」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公勿以為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以足疾辭位。五月丙辰,威至大梁。

己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並鎧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雲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復請以為牙隊,而稟賜皆仰縣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鉞,帝許之。六月癸酉,以杜威為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中國疲於奔命,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主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為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羣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

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鎮、定兩道隸我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向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

秋八月丙寅,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加樞密使、戶部尚書馮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事無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四方貢獻珍奇,皆歸內府。多造器玩,廣宮室,崇飾後庭,近朝莫之及。作織錦樓以織地衣,用織工數百,期年乃成。又賞賜優伶無度。桑維翰諫曰:「曏者陛下親御胡寇,戰士重傷者,賞不過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往往賜束帛、萬錢、錦袍、銀帶,彼戰士見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絕筋折骨,曾不如一談一笑之功乎。如此,則士卒解體,陛下誰與衛社稷乎。」帝不聽。馮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馮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勢弄權,四方賂遺輻輳其門,由是朝政益壞。

九月戊申,置威信軍於曹州。遣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戍澶州。乙卯,遣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戍恆州。

初,帝疾未平,會正旦,樞密使、中書令桑維翰遣女僕入宮起居太后,因問:「皇弟睿近讀書否。」帝聞之,以告馮玉。玉因譖維翰有廢立之志,帝疑之。李守貞素惡維翰。馮玉、李彥韜與守貞合謀排之,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趙瑩柔而易制,共薦以代維翰。十二月,罷維翰政事,為開封尹,以瑩為中書令,李崧為樞密使、守侍中。維翰遂稱足疾,希復朝謁,杜絕賓客。或謂馮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樞務,縱不留之相位,猶當優以大藩,奈何使之尹京,親猥細之務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縱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三年。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築堡于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孫深意居之,以妖術惑眾,言事頗驗,遠近信奉之。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飲酒食肉,事深意甚謹。深意卒,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嚴飾,事之如生,其徒日滋。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賦役繁重,寇盜充斥,民不安其業。方簡、行友因帥鄉里豪健者,據寺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眾邀擊,頗獲其甲兵、牛馬、軍資,人挈家往依之者益眾。久之,至千餘家,遂為羣盜。懼為吏所討,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時入契丹境抄掠,多所殺獲。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則舉寨降於契丹,請為鄉道以入寇。時河北大饑,民餓死者所在以萬數,兗、鄆、滄、貝之間盜賊蜂起,吏不能禁。天雄節度使杜威遣元隨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之,獻於契丹。延翰逃歸,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簡欲乘中國凶饑,引契丹入寇,宜為之備。」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兼都虞候,義武節度使薊人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兼都排陳使。遣護聖指揮使臨清王彥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營詣邢州。時馬軍都指揮使、鎮安節度使李彥韜方用事,視守貞蔑如也。守貞在外所為,事無大小,彥韜必知之,守貞外雖敬奉而內恨之。

秋七月,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樞密使李崧、馮玉信之,命天雄節度使杜威致書於延壽,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洺州軍將趙行實嘗事延壽,遣齎書潛往遺之。延壽復書,言久處異域,思歸中國。乞發大軍應接,拔身南去,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行實詣延壽,與為期約。

八月,李守貞言:「與契丹千餘騎遇於長城北,轉鬥四十里,斬其酋帥解裏,擁餘眾入水溺死者甚眾。」丁卯,詔李守貞還屯澶州。

帝既與契丹絕好,數召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承福從帝與契丹戰澶州,又與張從恩戍滑州。屬歲大熱,遣其部落還太原,畜牧於嵐、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劉知遠無所縱舍。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遠之嚴,謀相與遁歸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亞承福,帥所部先亡歸契丹,契丹用為雲州觀察使以誘承福。知遠與郭威謀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屬於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飼馬用銀槽。威勸知遠誅之,收其貨以贍軍。知遠密表「吐谷渾反覆難保,請遷於內地」。帝遣使發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陽及諸州。知遠遣威誘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誣承福等五族謀叛,以兵圍而殺之,合四百口,籍沒其家貲。詔褒賞之,吐谷渾由是遂微。

九月,契丹三萬寇河東,壬辰,劉知遠敗之於楊武谷,斬首七千級。張彥澤奏敗契丹於定州北,又敗之於泰州,斬首二千級。

契丹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且云:「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兵襲之,已為內應。又今秋多雨,自瓦橋以北積水無際,契丹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地遠阻水,不能救也。」巒與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遷獻《瀛莫圖》。馮玉、李崧信以為然,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延祚。

先是,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李守貞數將兵過廣晉,杜威厚待之,贈金帛、甲兵動以萬計,守貞由是與威親善。守貞入朝,帝勞之曰:「聞卿為將,常費私財以賞戰士。」對曰:「此皆杜威盡忠於國,以金帛資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願與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賢之。及將北征,帝與馮玉、李崧議以威為元帥,守貞副之。趙瑩私謂馮、李曰:「杜令國戚,貴為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慊慊,豈可復假以兵權。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為愈也。」不從。冬十月辛未,以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守貞為兵馬都監,以泰寧節度使安審琦為左右廂都指揮使,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永清節度使梁漢璋為馬軍都排陳使,前威勝節度使宋彥筠為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饒為步軍右廂都指揮使,洺州團練使薛懷讓為先鋒都指揮使。仍下敕榜曰:「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又曰:「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止,軍行及饋運者甚艱苦。

杜威、李守貞會兵於廣晉而北行。威屢使公主入奏,請益兵,曰:「今深入虜境,必資眾力。」由是禁軍皆在其麾下,而宿衛空虛。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貞權知幽州行府事。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門洞啓,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聞契丹將高謨翰先已引兵潛出,威遣梁漢璋將二千騎追之,漢璋遇契丹於南陽務,敗死。威等聞之,引兵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威等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契丹主大舉入寇,自易、定趣恆州。杜威等至武強,聞之,將自冀、貝而南。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時在恆州,引兵會之,言契丹可破之狀。威等乃復趣恆州,以彥澤為前鋒。甲寅,威等至中度橋,契丹已據橋。彥澤帥騎爭之契,丹焚橋而退,晉兵與契丹夾滹沱而軍。始,契丹見晉軍大至,又爭橋不勝,恐晉軍急渡滹沱,與恆州合勢擊之,議引兵還。及聞晉軍築壘為持久之計,遂不去。

杜威雖以貴戚為上將,性懦怯。偏裨皆節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議軍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轉運使李鷇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煙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敵營而入,表裏合勢,虜必遁逃。」諸將皆以為然,獨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懷、孟督軍糧。

契丹以大兵當晉軍之前,潛遣其將蕭翰、通事劉重進將百騎及羸卒,並西山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樵採者遇之,盡為所掠,有逸歸者,皆稱虜眾之盛,軍中忷懼。翰等至欒城,城中戍兵千餘人,不覺其至,狼狽降之。契丹獲晉民,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南走。運夫在道遇之,皆棄車驚潰。翰,契丹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書密奏,具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幸滑州,遣高行周、符彥卿扈從,及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虜之奔衝,遣軍將關勳走馬上之。己未,帝始聞大軍屯中度。是夕,關勳至。庚申,杜威奏請益兵,詔悉發守宮禁者得數百人赴之,又詔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詣軍前。督迫嚴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從者張祚等來告急。祚等還,為契丹所獲。自是朝廷與軍前聲問兩不相通。

時宿衛兵皆在行營,人心懍懍,莫知為計。開封尹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為然。退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將北征,李彥韜諫而止。時符彥卿雖任行營職事,帝留之,使戌荊州口。壬戌,詔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都部署,以彥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廣戍河陽,且張形勢。奉國都指揮使王清言於杜威曰:「今大軍去恆州五里,守此何為。營孤食盡,勢將自潰。請以步卒二千為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得入恆州,則無憂矣。」威許諾,遣清與宋彥筠俱進。清戰甚銳,契丹不能支,勢小卻。諸將請以大軍繼之,威不許。彥筠為契丹所敗,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獨帥麾下陳於水北力戰,互有殺傷,屢請救於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眾曰:「上將握兵,坐觀吾輩困急而不救,此有異志。吾輩當以死報國耳。」眾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戰不息。契丹以新兵繼之,清及士眾盡死。由是諸軍皆奪氣。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遙以兵環晉營,內外斷絕,軍中食且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契丹,威潛遣腹心詣契丹牙帳,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威喜,遂定降計。丙寅,伏甲召諸將,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諸將駭愕,莫敢言者,但唯唯聽命。威遣合門使高勳齎詣契丹,契丹主賜詔慰納之。是日,威悉命軍士出陳於外,軍士皆踊躍,以為且戰。威親諭之曰:「今食盡塗窮,當與汝曹共求生計。」因命釋甲,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威、守貞仍於眾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已。」聞者無不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衣赭袍至晉營慰撫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已下皆迎謁於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晉軍,其實皆戲之耳。以威為太傅,李守貞為司徒。

威引契丹主至恆州城下,諭順國節度使王周以已降之狀,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恆州。遣兵襲代州,刺史王暉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屢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過城下,指而嘆曰:「吾能吞併天下,而為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誘諭其眾,眾皆降。璘不能制,遂為崇美所殺。璘,邢州人也。

義武節度使李殷、安國留後方太皆降於契丹,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荅為安國節度使,以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恆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書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失之。」契丹主不從。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將降兵以從。遣張彥澤將二千騎先取大梁,且撫安吏民,以通事傅傅住爾為都監。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預謀。契丹主欲遣遇先將兵入大梁,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為將相,敗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至平棘,謂從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復南行。」遂扼吭而死。

張彥澤倍道疾驅,夜渡白馬津。壬申,帝始聞杜威等降。是夕,又聞彥澤至滑州,召李崧、馮玉、李彥韜入禁中計事,欲詔劉知遠發兵入援。癸酉,未明,彥澤自封邱門斬關而入,李彥韜帥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彥澤頓兵明德門外,城中大擾。帝於宮中起火,自攜劍驅後宮十餘人將赴火,為親軍將薛超所持。俄而彥澤自寬仁門傳契丹主與太后書慰撫之,且召桑維翰、景延廣,帝乃命滅火,悉開宮城門。帝坐苑中,與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學士範質草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馮氏,舉族於郊野面縛待罪。次遣男鎮寧節度使延煦、威信節度使延寶奉國寶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

傅住爾入宣契丹主命,帝脫黃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張彥澤欲與計事,彥澤曰:「臣無面目見陛下。」帝復召之,彥澤微笑不應。

或勸桑維翰逃去,維翰曰:「吾大臣,逃將安之。」坐而俟命。彥澤以帝命召維翰,維翰至天街,遇李崧,駐馬語未畢,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赴侍衛司。維翰知不免,顧謂菘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彥澤倨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乃負恩至此。」彥澤無以應,遣兵守之。

宣徽使孟承誨素以佞巧有寵於帝,至是,帝召承誨欲與之謀,承誨伏匿不至,張彥澤捕而殺之。

彥澤縱兵大掠,貧民乘之,亦爭入富室,殺人取其貨,二日方止,都城為之一空。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於契丹,晝夜以酒樂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其旗幟皆題「赤心為主」,見者笑之。軍士擒罪人至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三指,即驅出斷其腰領。彥澤素與合門使高勳不協,乘醉至其家,殺其叔父及弟,屍諸門首,士民不寒而慄。

中書舍人李濤謂人曰:「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不若往見之。」乃投刺謁彥澤曰:「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今日懼乎。」濤曰:「濤今日之懼,亦猶足下昔日之懼也。向使高祖用濤言,事安至此。」彥澤大笑,命酒飲之。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天福七年,張彥澤獲亡將楊洪,斷其手足斬之,朝義節度使王周奏之,帝釋而不問,李濤伏合極論其罪。

甲戌,張彥澤遷帝於開封府,頃刻不得留,宮中慟哭。帝與太后、皇后乘肩輿,宮人宦者十餘人步從,見者流涕。帝悉以內庫金珠自隨,彥澤使人諷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歸之,亦分以遺彥澤,彥澤擇取其奇貨,而封其餘以待契丹。彥澤遣控鶴指揮使李筠以兵守帝,內外不通。帝姑烏氏公主賂守門者,入與帝訣,相持而泣,歸第自經死。帝與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彥澤,然後敢發。

帝使取內庫帛數段,主者不與,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於李菘,崧亦辭以他故不進。又欲見李彥韜,彥韜亦辭不往。帝惆悵久之。馮玉佞張彥澤,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復任用。

楚國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彥澤使人取之,太后遲迴未與。彥澤詬詈,立載之去。

是夕,彥澤殺桑維翰。以帶加頸,白契丹主,雲其自經。契丹主曰:「吾無意殺維翰,何為如是。」命厚撫其家。

高行周、符彥卿皆詣契丹牙帳降,契丹主以陽城之戰為彥卿所敗,詰之。彥卿曰:「臣當時惟知為晉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釋之。

己卯,延煦、延寶自牙帳還,契丹主賜帝手詔,且遣解裏謂帝曰:「孫勿憂,必使汝有啖飯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謝恩。

契丹以所獻傳國寶追琢非工,又不與前史相應,疑其非真,以詔書詰帝,使獻真者。帝奏:「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必與之俱燼。此寶先帝所為,羣臣備知。臣今日焉敢匿寶。」乃止。

帝聞契丹主將渡河,欲與太后於前塗奉迎。張彥澤先奏之,契丹主不許。有司又欲使帝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先具儀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許。又詔晉文武羣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有司欲備法駕迎契丹主,報曰:「吾方擐甲總戎,太常儀衛,未暇施也。」皆卻之。

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陽捕景延廣。延廣倉猝無所逃伏,往見契丹主於封丘。契丹主詰之曰:「致兩主失歡,皆汝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使相辨證事凡十條。延廣初不服,榮以紙所記語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輒授一籌。至八籌,延廣但以面伏地請死,乃鎖之。

丙戌晦,百官宿於封禪寺。

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乃易素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駐馬高阜,命起改服,撫慰之。左衛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契丹主曰:「汝安沒字邪。汝昔鎮邢州,已累表輸誠,我不忘也。」叔千拜謝呼躍而退。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

契丹主入門,民皆驚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樓,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門,下馬拜而後入宮。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復出屯於赤岡。

高勳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並傅住爾鎖之。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問:「應死否。」皆言:「應死」。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己丑,斬彥澤、住爾於北市,仍命高勳監刑。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絰杖號哭,隨而詬詈,以杖撲之。勳命斷腕出鎖,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庚寅,宿陳橋,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晉主為負義侯,置於黃龍府。黃龍府,即慕容氏和龍城也。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太后曰:「重貴事妾甚謹。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

癸巳,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勳以兵守之。契丹主數遣使存問,晉主每聞使至,舉家憂恐。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都城諸門及宮禁門皆以契丹守衛,晝夜不釋兵仗。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契丹主謂晉羣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廢東京,降開封府為汴州,尹為防禦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皆如舊制。

趙延壽、張礪共薦李崧之才,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契丹主素聞二人名,皆禮重之。未幾,以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祇候,以備顧問。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藩鎮。晉之藩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奔馳而至。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成、階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晉軍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驅馬數萬歸其國,遣重威將其眾從已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晉兵之眾,恐其為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為患,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眾屯陳橋。會久雪,官無所給,士卒凍餒,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罵之。

契丹主猶欲誅晉兵。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為他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為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壽曰:「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溼,上國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則奈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既而返為仇讎,北向與吾戰,辛勤累年,僅能勝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留以為後患乎。」延壽曰:「向留晉兵於河南,不質其妻子,故有此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為變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由是陳橋兵始得免,分遣還營。

癸卯,晉主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後及弟睿、子延煦、延寶俱北遷,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又遣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晉主在塗,供饋不繼,或時與太后俱絕食,舊臣無敢進謁者。獨磁州刺史李谷迎謁於路,相對泣下。谷曰:「臣無狀,負陛下。」因傾貲以獻。

晉主至中度橋,見杜重威寨,嘆曰:「天乎,我家何負,為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晞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為義成節度使,族人郎伍特為鎮寧節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為橫海節度使,趙延壽之子匡贊為護國節度使,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史佺為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勳為保大節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勢稍沮。

晉主之絕契丹也,匡國節度使劉繼勳為宣徽北院使,頗預其謀。契丹主入汴,繼勳入朝,契丹主責之。時馮道在殿上,繼勳急指道曰:「馮道為首相,與景延廣實為此謀。臣位卑,安敢發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鎖繼勳,將送黃龍府。趙在禮至洛陽,謂人曰:「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憂。」契丹遣契丹將述軋、奚王拽剌、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在禮入謁,拜於庭下,拽剌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禮至鄭州,聞繼勳被鎖,大驚,夜自經於馬櫪間。契丹主聞在禮死,乃釋繼勳,繼勳憂憤而卒。劉晞在契丹嘗為樞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陽,詬奚王曰:「趙在禮漢家大臣,爾北方一酋長耳,安得慢之如此。」立於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謂晉臣曰:「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弗知也。」

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以收馬為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谷」。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以溝壑,自東西兩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殆盡。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昫曰:「契丹兵三十萬,既平晉國,應有優賜,速宜營辦。」時府庫空竭,昫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於是內外咸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晉主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雖以為北面行營都統,徒尊以虛名,而諸軍進止,實不得預聞。知遠因之廣募士卒,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又得吐谷渾財畜,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步騎至五萬人。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知其必危,而未嘗論諫。契丹屢深入,知遠初無邀遮、入援之志。及聞契丹入汴,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一,賀入汴。二,以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未敢離鎮。三,以應有貢物,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城中憂懼,俟召還此軍,道路始通,可以入貢。契丹主賜詔褒美,及進畫,親加「兒。」字於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拐。胡法,優禮大臣則賜之,如漢賜几杖之比,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及文珂還,使謂知遠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虜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國。」或勸知遠舉兵進取。知遠曰:「用兵有緩有急,當隨時制宜。今契丹新降晉軍十萬,虎據京邑,未有他變,豈可輕動哉。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貨財既足,必將北去。況冰雪已消,勢難久留,宜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萬全。」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以地迫懷、洛,欲入朝於契丹,遣使謀於知遠。知遠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當繼往。」從恩以為然。判官高防諫曰:「公晉室懿親,不可輕變臣節。」從恩不從。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與從恩姻家,時在上黨,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牒守恩權巡檢使,與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問曰:「吾國廣大,方數萬里,有君長二十七人。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無二日,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茲所行,何事為先。」對曰:「王者初有天下,應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絳紗袍,登正殿,設樂懸、儀衛於庭。百官朝賀,華人皆法服,北人仍胡服,立於文武班中間。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節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戰馬。」

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心怏怏,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漢天子所不敢望,乞為皇太子。」崧不得已為言之。契丹主曰:「我於燕王,雖割吾肉,有用於燕王,吾無所愛。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豈燕王所可為也。」因令為燕王遷官。時契丹以恆州為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嘆曰:「戎狄憑陵,中原無主,令藩鎮外附,吾為方伯,良可愧也。」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以號令四方,觀諸侯去就。知遠不許。聞晉主北遷,聲言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丁卯,命武節都指揮使榮澤史弘弘肇集諸軍於球場,告以出師之期。軍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執天子,天下無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爭呼萬歲不已。知遠曰:「虜勢尚強,吾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箋勸進,知遠疑未決。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邠入說知遠曰:「今遠近之心不謀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際取之,謙讓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則反受其咎。」知遠從之。

契丹以其將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謀曰:「今契丹亂華,乃吾屬奮發之秋。河東劉公,威德遠着,吾輩若殺願舉陝城歸之,為天下唱,取富貴如反掌耳。」暉等然之。晏與壯士數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庫兵以給眾。庚午旦,斬願首,懸諸府門,又殺契丹監軍,奉暉為留後。晏,徐州。暉,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劉知遠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國,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壬申,詔「諸道為契丹括率錢帛者皆罷之。其晉臣被迫脅為使者勿問,令詣行在。其餘契丹,所在誅之。」

甲戌,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至壽陽,聞已過恆州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晉主既出塞,契丹無復供給,從官、宮女,皆自採木實、草葉而食之。至錦州,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晉主不勝屈辱,泣曰:「薛超誤我。」馮後陰令左右求毒藥,欲與晉主俱自殺,不果。

契丹主聞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教習歲餘,村民不閒軍旅,竟不可用,悉罷之。但令七戶輸錢十千,其鎧仗悉輸官。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系。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於是所在相聚為盜,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攻陷州縣,殺掠吏民。滏陽賊帥梁暉有眾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帝許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於帝,令暉襲相州。暉偵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積兵器,無守備,丁丑夜,遣壯士逾城入,啓關納其眾,殺契丹數百,其守將突圍走。暉據州自稱留後,表言其狀。

戊寅,帝還至晉陽,議率民財以賞將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以惠澤其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宮中所有,請悉出之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帝曰:「善。」即罷率民,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中外聞之,大悅。李氏,晉陽人也。

建雄留後劉在明朝於契丹,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諭以已即帝位,從朗皆囚之。大將藥可儔殺從朗,推晏洪權留後,庚辰,遣使以聞。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括率錢帛,徵督甚急。從朗既死,民相帥兵殺熙。

契丹主賜趙暉詔,即以為保義留後。暉斬契丹使者,焚其詔,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契丹遣其將高謨翰攻暉,不克。帝見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辛巳,以暉為保義節度使,侯章為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為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都指揮使。

鎮寧節度使邪律郎伍性殘虐,澶州人苦之。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度浮航,縱兵大掠,圍郎伍於牙城。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瓊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來求救。癸未,帝厚賜超,遣還。瓊兵敗,為契丹所殺。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賀平晉國,契丹主與羣臣宴於永福殿。

東方羣盜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仍以契丹兵送之。彥卿至埇橋,賊帥李仁恕帥眾數萬急攻徐州。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欲招諭之,仁恕控彥卿馬,請從相公入城。彥卿子昭序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呼於賊中曰:「相公已陷虎口,聽相公助賊攻城,城不可得也。」賊知不可劫,乃相帥羅拜於彥卿馬前,乞赦其罪。彥卿與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合禮。戊子,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契丹主復召晉百官諭之曰:「天時向暑,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為節度使。」百官請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或曰:「舉國北遷,恐搖人心,不如稍稍遷之。」乃詔有職事者從行,餘留大梁。復以汴州為宣武軍,以蕭翰為節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復為契丹主後。翰始以蕭為姓,自是契丹後族皆稱蕭氏。

壬寅,契丹主發大梁,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諸軍吏卒又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寶以行,所留樂器、儀仗而已。夕宿赤岡,契丹主見村落皆空,命有司發榜數百通,所在招撫百姓,然竟不禁胡騎剽掠。丙午,契丹自白馬渡河,謂宣徽使高勳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為樂,至此令人悒悒。今得歸,死無恨矣。」

庚戌,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

辛亥,契丹主將攻相州,梁暉請降,契丹主赦之,許以為防禦使。暉疑其詐,復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漢諸軍急攻相州,食時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女而北。敵人擲嬰孩於空中,舉刃接之以為樂。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閱城中,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其後節度使王繼斂城中髑髏瘞之,凡得十餘萬。

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謀舉州應漢,契丹主執而詰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於車中,若取所獲文書者。谷知其詐,因請曰:「必有其驗,乞顯示之。」凡六詰,谷辭氣不屈,乃釋之。

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邠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

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謂蕃漢羣臣曰:「致中國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

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將攻潞州,乙丑,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

帝聞契丹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弘肇為前驅,又遣謙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萬進,幷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將自汴溯河歸其國,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至河陰,行德與將士謀曰:「今為敵所制,將遠去鄉里。人生會有死,安能為異域之鬼乎。虜勢不能久留中國,不若共逐其黨,堅守河陽,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豈非長策乎。」眾以為然。行德即以鎧仗授之,相與殺契丹監軍使。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勳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眾推行德為河陽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

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至鄭州,州有戍兵,共迫太為鄭王。梁嗣密王朱乙逃禍為僧,嵩山賊帥張遇得之,立以為天子,取嵩嶽神袞冕以衣之,帥眾萬餘襲鄭州,太擊走之。太以契丹尚強,恐事不濟,說諭戍兵,欲與之俱西。眾不從,太自西門逃奔洛陽。戍兵既失太,反譖太於契丹,云:「脅我為亂」。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契丹將麻荅殺之,太無以自明。會羣盜攻洛陽,契丹留守劉晞棄城奔許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與巡檢使潘環擊羣盜卻之,張遇殺朱乙請降。伊闕賊帥自稱天子,誓眾於南郊壇,將入洛陽,太逆擊走之。太欲自歸於晉陽,武行德使人誘太曰:「我裨校也,公舊鎮此地,今虛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陽,為行德所殺。

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晞自許還洛陽,晞疑潘環構其眾逐已,使謨翰殺之。戊辰,武行友至晉陽。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斬首千餘級。時耿崇美、崔廷勳至澤州,聞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進,引兵而南。弘肇遣誨追擊,破之,崇美、廷勳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

辛未,以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契丹主聞河陽亂,嘆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諸道括錢,一失也。令上國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三失也。」

契丹主至臨城,得疾,及欒城,病甚,苦熱,聚冰於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殺胡林而卒。國人剖其腹,實鹽數斗,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羓」。

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謂人曰:「我不復入龍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延壽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納之。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為主,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而延壽不之知,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仍下教佈告諸道,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兀欲銜之。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兀欲皆自主之。延壽使人請之,不與。

契丹主喪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壹如故,則葬汝矣。」

帝之自壽陽還也,留兵千人戍承天軍。戍兵聞契丹北還,不為備,契丹襲擊之,戍兵驚潰。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煙百餘舉。帝曰:「此虜將遁,張虛勢也。」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會契丹出剽掠,仁魯乘虛大破之,丁丑,復取承天軍。

或說趙延壽曰:「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此必有變。今漢兵不減萬人,不若先事圖之。」延壽猶豫不決。壬午,延壽下令,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受文武官賀。其儀宰相、樞密使拜於階上,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李崧以虜意不同,事理難測,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乃止。

五月乙酉朔,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於所館飲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寧欲見之乎。」延壽欣然與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適已鎖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別無遺詔,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皆釋不問。間一日,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謁賀,笑謂張礪等曰:「燕王果於此禮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後數日,集蕃漢之臣於府署,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后鍾愛,羣情允歸,可於中京即皇帝位。」於是始舉哀成服。

帝集羣臣庭議進取,諸將咸請出師井陘,次取鎮、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虜主雖死,黨眾猶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無應援,若羣虜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餉路絕,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澀,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近者陝、晉二鎮,相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羣敵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為便。」司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帝從之。辛卯,詔以十二日發北京,告諭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為北京留守,以趙州刺史李存環為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驤為少尹,牙將太原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環,唐莊宗之從弟也。

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晉、絳。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還。蘇逢吉、楊邠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崔廷勳、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壯矣。」帝未決,使人諭指於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勢若破竹,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勳、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張遇帥眾數千救之,戰於南阪,敗死。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勳曰:「今北軍已去,得此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弘肇將至,廷勳等擁眾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

弘肇為人沈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小不從命,立撾殺之。士卒所過,犯民田及繫馬於樹者,皆斬之。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辛丑,帝至霍邑。甲辰,帝至晉州。

帝之即位也,絳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諭之。戊申,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將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將薛瓊為防禦使。

辛亥,帝至陝州,趙暉自御帝馬而入。壬子,至石濠。汴人有來迎者。六月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宮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詔諭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趙遠更名上交。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兒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歲寒食,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帝發洛陽。辛酉,汴州百官竇貞固等迎於滎陽。甲子,帝至大梁,晉之藩鎮相繼來降。戊辰,帝下詔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復以汴州為東京。改國號曰漢,仍稱天福年,曰:「餘未忍忘晉也。」復青、襄、汝三節度。秋閏七月庚辰,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追尊諡號,凡六廟。

三叛連兵

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夏五月乙酉朔,契丹永康王兀欲囚趙延壽於恆州,辛丑,帝遣使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壽告之。

秋七月,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弔祭,因起復移鎮。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他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為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壽始卒於契丹。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懼。及移鎮制下,復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質於麻荅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指揮使張璉將之,重威請以守魏。麻荅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庚午,詔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討重威。

慕容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欲自將擊重威,九月戊寅,詔幸澶、魏勞軍。庚辰,帝發大梁。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帝至鄴都,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重威復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餘人,死者千餘人,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復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將為變,帝盡殺之於繁臺之下。及圍鄴都,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諭,許以不死。璉曰:「繁臺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眾心耳。眾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為。」

杜重威之叛也,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復遣入城。丁丑,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其存者皆尫瘠無人狀。張璉先邀朝廷信誓,詔許以歸鄉里,及出降,殺璉等將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將出境,大掠而去。

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眾,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冬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釗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里。癸巳,帝至大梁。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乾祐元年春正月,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為寇,患之。會回鶻入貢,訴稱為党項所阻,乞兵應接。詔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趙延壽幕下,延壽使之佐匡贊。匡贊將入蜀,恕諫曰:「燕王入胡,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入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鯉,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為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廷,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為國家必應存撫,故遣臣來祈哀。」帝曰:「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穽,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景崇等將行,帝召入臥內,敕之曰:「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宜從事。」

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丙子,入見。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風旨,軍校趙思綰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景崇悅。齊藏珍竊言曰:「思綰凶暴難制,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綰,魏州人也。

蜀李廷珪將至長安,聞趙匡贊已入朝,欲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珪於子午谷。張虔釗至寶雞,諸將議不協,按兵未進。侯益聞廷珪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釗勢孤,引兵夜遁。景崇帥鳳翔、隴、邠、涇、鄜、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俘將卒四百人。

丁丑,帝殂,祕不發喪。庚辰,下詔,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謗議搖眾,並其子弘璋、弘璉、弘璨皆斬之。」二月辛巳,發喪,宣遺制,皇子承祐即皇帝位。

詔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諸門。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於專殺,猶豫未決。益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詬。戊戌,益入朝,隱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致而殺之。」帝哂之。

三月,侯益家富於財,厚賂執政,由是大臣爭譽之。丙寅,以益兼中書令,行開封尹。

侯益盛毀王景崇於朝,言其恣橫。景崇聞益尹開封,知事已變,內不自安,且怨朝廷。會詔遣供奉官王益如鳳翔,徵趙匡贊牙兵詣闕。趙思綰等甚懼,景崇因以言激之。思綰途中謂其黨常彥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屬至京師並死矣,奈何。」彥卿曰:「臨機制變,子勿復言。」癸酉,至長安,永興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喬守溼出迎王益,置酒於客亭。思綰前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館於城東,今將士家屬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詣城東宿。」友規等然之。時思綰等皆無鎧仗,既入西門,有州校坐門側,思綰遽奪其劍斬之。其徒因大噪,持白梃,殺守門者十餘人,分遣其黨守諸門。思綰入府,開庫取鎧仗給之。友規等皆逃去。思綰遂據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餘人,繕城隍,葺樓堞,旬日間,戰守之具皆備。

王景崇諷鳳翔吏民表景崇知軍府事,朝廷患之。甲戌,徙靜難節度使王守恩為永興節度使,徙保義節度使趙暉為鳳翔節度使,並同平章事。以景崇為邠州留後,令便道之官。

虢州伶人靖邊庭殺團練使田令方,驅掠州民,奔趙思綰。至潼關,潼關守將出擊之,其眾皆潰。

丁丑,邠、涇、同、華四鎮俱上言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貞與永興、鳳翔同反。始,守貞聞杜重威死而懼,陰有異志。自以晉世嘗為上將,有戰功,素好施,得士卒心。漢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執政皆後進,有輕朝廷之志。乃招納亡命,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遣人間道齎蠟丸結契丹,屢為邊吏所獲。

浚儀人趙修已素善術數,自守貞鎮滑州,署司戶參軍,累從移鎮,為守貞言:「時命不可,勿妄動」。前後切諫非一,守貞不聽,乃稱疾歸鄉里。僧總倫以術媚守貞,言其必為天子,守貞信之。又嘗會將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圖》曰:「吾有非常之福,當中其舌。」一發中之,左右皆賀。守貞益自負。

會趙思綰據長安,奉表獻御衣於守貞,守貞自謂天人協契,乃自稱秦王。遣其驍將平陸王繼勳將兵據潼關,以思綰為晉昌節度使。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國節度使張彥威常詗守貞所為,奏請先為之備,詔滑州馬軍都指揮使羅金山將部兵戍同州。故守貞起兵,同州不為所並。金山,雲州人也。

夏四月,以鎮寧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行營都部署,將侍衛兵討趙思綰。戊子,以保義節度使白文珂為河中行營都部署,內客省使王峻為都監。辛卯,削奪李守貞官爵,命文珂等會兵討之。乙未,以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尚洪遷為西面行營都虞候。

王景崇遷延不之邠州,閱集鳳翔丁壯,詐言討趙思綰,仍牒邠州會兵。

王景崇遺蜀鳳州刺史徐彥書,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彥復書招之。六月乙酉,王景崇遣使請降於蜀,亦受李守貞官爵。西面行營都虞候尚洪遷攻長安,傷重而卒。

秋七月,鳳翔節度使趙暉至長安。乙亥,錶王景崇反狀益明,請進兵擊之。

自河中、永興、鳳翔三鎮拒命以來,朝廷繼遣諸將討之。昭義節度使常思屯潼關,白文珂屯同州,趙暉屯咸陽,惟郭從義、王峻置柵近長安,而二人相惡如水火,自春徂秋皆相仗莫肯攻戰。帝患之,欲遣重臣臨督。八月壬午,以郭威為西面軍前招諭安撫使,諸軍皆受威節度。威將行,問策於太師馮道。道曰:「守貞自謂舊將,為士卒所附,願公勿愛官物,以賜士卒,則奪其所恃矣。」威從之,由是眾心始附於威。詔白文珂趣河中,趙暉趣鳳翔。

戊子,蜀改鳳翔曰岐陽軍,己丑,以王景崇為岐陽節度使、同平章事。

郭威與諸將議攻討,諸將欲先取長安、鳳翔。鎮國節度使扈彥珂曰:「今三叛連衡,推守貞為主,守貞亡,則兩鎮自破矣。若舍近而攻遠,萬一王、趙拒吾前,守貞掎吾後,此危道也。」威善之。於是威自陝州,白文珂及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三道攻河中。威撫養士卒,與同苦樂,小有功輒厚賞之,微有傷常親視之。士無賢不肖,有所陳啓,皆溫辭色而受之。違忤不怒,小過不責。由是將卒咸歸心於威。

始,李守貞以禁軍皆嘗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驕,苦漢法之嚴,謂其至則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賜於郭威,皆忘守貞舊恩,己亥,至城下,揚旗伐鼓,踊躍詬噪,守貞視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關城,柵於河西,常思柵於城南,威柵於城西。未幾,威以常思無將領才,先遣歸鎮。諸將欲急攻城,威曰:「守貞前朝宿將,健鬥好施,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未易輕也。且彼馮城而鬥,吾仰而攻之,何異帥士卒投湯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而守之,使飛走路絕。吾洗兵牧馬,坐食轉輸,溫飽有餘,俟城中無食,公帑家財皆竭,然後進梯衝以逼之,飛書檄以招之。彼之將士,脫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眾乎。思綰、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慮也。」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使白文珂等帥之,刳長壕,築連城,列隊伍而圍之。威又謂諸將曰:「守貞鄉畏高祖,不敢鴟張。以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着,有輕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靜以制之。」乃偃旗臥鼓,但循河設火鋪,連延數十里,番步卒以守之。遣水軍艤舟於岸,寇有潛往來者,無不擒之。於是守貞如坐網中矣。

九月,蜀兵援王景崇軍於散關,趙暉遣都監李彥從襲擊,破之,蜀兵遁去。

王景崇盡殺侯益家屬七十餘人,益子前天平行軍司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以仁矩為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廣而逃,乞食至於大梁,歸於益家。

李守貞屢出兵欲突長圍,皆敗而返。遣人齎蠟丸求救於唐、蜀、契丹,皆為邏者所獲。城中食且盡,殍死者日眾。守貞憂形於色,召總倫詰之,總倫曰:「大王當為天子,人不能奪。但此分野有災,待磨滅將盡,只餘一人一騎,乃大王鵲起之時也。」守貞猶以為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讓,趙思綰遣其子懷乂,見蜀主於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門,趙暉擊破之,遂取西關城。景崇退守大城。暉塹而圍之,數挑戰,不出。暉潛遣千餘人擐甲執兵,效蜀旗幟,循南山而下,令諸軍聲言:「蜀兵至矣。」景崇果遣兵數千出迎之,暉設伏掩擊,盡殪之。自是景崇不復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將兵救鳳翔,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諫曰:「臣竊見莊宗皇帝志貪西顧,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貢諫疏,殊無聽納,有何所成。只此兩朝,可為鑑誡。」不聽。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以分漢兵之勢。

王景崇遣前義成節度使酸棗李彥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謙屯右界,漢兵屯寶雞。思謙遣眉州刺史申貴將兵二千趣模壁,設伏於竹林。丁酉旦,貴以兵數百壓寶雞而陳,漢兵逐之,遇伏而敗,蜀兵遂北,破寶雞寨。蜀兵去,漢兵復入寶雞。己亥,思謙進屯渭水,漢益兵五千戍寶雞。思謙畏之,謂眾曰:「糧少敵強,宜更為後圖。」辛丑,退屯鳳州,尋歸興元。貴,潞州人也。

彰武節度使高允權與定難節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貞密求援於彝殷,發兵屯延、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乃退。甲辰,允權以其狀聞,彝殷亦自訴,朝廷和解之。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楊訥,俱以遊客幹李守貞。守貞為漢所攻,遣元更姓朱,訥更姓李名平,間道奉表求救於唐,唐諫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請出兵應之。唐主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將兵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副之,文徽為監軍使,岑為沿淮巡檢使,軍於沂州之境。金全與諸將方會食,候騎白有漢軍數百在澗北,皆羸弱,請掩之。金全令曰:「敢言過澗者斬。」及暮,伏兵四起,金鼓聞十餘里。金全曰:「卿可與之戰乎。」時唐士卒厭兵,莫有鬥志,又河中道遠,勢不相及,十一月丙寅,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遺帝書謝,請復通商旅,且請赦守貞,朝廷不報。

王景崇累表告急於蜀,蜀主命安思謙再出兵救之。十二月壬午,思謙自興元引兵屯鳳州,請先運糧四十萬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觀思謙之意,安肯為朕進取。」然亦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以饋之。戊子,思謙進屯散關,遣馬步使高彥儔、眉州刺史申貴擊漢箭筈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謙敗漢兵於玉女潭,漢兵退屯寶雞,思謙進屯模壁。韓保貞出新關,壬辰,軍於隴州神前,漢兵不出,保貞亦不敢進。

趙暉告急於郭威,威自往赴之。時李守貞遣副使周光遜、裨將王繼勳、聶知遇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劉詞曰:「賊苟不能突圍,終為我擒。萬一得出,則吾不得復留於此。成敗之機,於是乎在。賊之驍銳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爾曹謹備之。」威至華州,聞蜀兵食盡引去,威乃還。韓保貞聞安思謙去,亦退保弓川寨。

隱帝乾祐二年春正月,郭威將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貞遣王繼勳等引精兵千餘人循河而南,襲漢柵,坎岸而登,遂入之,縱火大噪,軍中狼狽不知所為。劉詞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盜不足驚也。」帥眾擊之。客省使閻晉卿曰:「賊甲皆黃紙,為火所照,易辨耳,奈眾無鬥志何。」裨將李韜曰:「安有無事食君祿,有急不死鬥者邪。」援槊先進,眾從之。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繼勳重傷,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劉詞迎馬首請罪。威厚賞之,曰:「吾所憂正在於此。微兄健鬥,幾為虜嗤。然虜技殫於此矣。」晉卿,忻州人也。

守貞之慾攻河西柵也,先遣人出酤酒於村墅,或貰與,不責其直,邏騎多醉,由是河中兵得潛行入寨,幾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將士非犒宴,毋得私飲。」愛將李審晨飲少酒,威怒曰:「汝為吾帳下,首違軍令,何以齊眾。」立斬以徇。

詔以靜州隸定難軍,二月辛未,李彝殷上表謝。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輕傲之志,每藩鎮有叛者常陰助之,邀其重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澤羈縻之。

夏四月,河中城中食且盡,民餓死者付五六。癸卯,李守貞出兵五千餘人,齎梯橋,分五道以攻長圍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之,河中兵敗走,殺傷大半,奪其攻具。五月丙午,守貞復出兵,又敗之,擒其將魏延朗、鄭賓。壬子,周光遜、王繼勳、聶知遇帥其眾千餘人來降。守貞將士降者相繼,威乘其離散,庚申,督諸軍百道攻之。

趙思綰好食人肝,嘗面剖而膾之,膾盡,人猶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膽,謂人曰:「吞此千枚,則膽無敵矣。」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為軍糧,日計數而給之,每犒軍,輒屠數百人如羊豕法。思綰計窮,不知所出。郭從義使人誘之。

初,思綰少時求為左驍衛上將軍致仕李肅僕,肅不納,曰:「是人目亂而語誕,他日必為叛臣。」肅妻張氏,全義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後且為患。」乃厚以金帛遺之。及思綰據長安,肅閒居在城中,思綰數就見之,拜伏如故禮。肅曰:「是子亟來,且污我。」欲自殺。妻曰:「曷若勸之歸國。」會思綰問自全之計,肅乃與判官程讓能說思綰曰:「公本與國家無嫌,但懼罪耳。今國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時翻然改圖,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貴,孰與坐而待斃乎。」思綰從之,遣使詣闕請降。乙丑,以思綰為華州留後,都指揮使常彥卿為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秋七月甲辰,趙思綰釋甲出城受詔,郭從義以兵守其南門,復遣還城。思綰求其牙兵及鎧仗,從義亦給之。思綰遷延,收斂財賄,三改行期。從義等疑之,密白郭威,請圖之,威許之。壬子,從義與都監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轡入城,處於府舍,召思綰酌別,因執之,並常彥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斬於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貞收餘眾退保子城。諸將請急攻之,威曰:「夫鳥窮則啄,況一軍乎。涸水取魚,安用急為。」

壬戌,李守貞與妻及子崇勳等自焚。威入城,獲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蜍、孫願、樞密使劉芮、國師總倫等,送大梁,磔於市。徵趙修已為翰林天文。

威閱守貞文書,得朝廷權臣及藩鎮與守貞交通書,詞意悖逆,欲奏之。祕書郎榆次王溥諫曰:「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願一切焚之,以安反側。」威從之。

戊辰,加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平章事,徙鎮國節度使扈彥珂為護國節度使,以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劉詞為鎮國節度使。

八月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見,帝勞之。賜金帛、衣服、玉帶、鞍馬,辭曰:「臣受命期年,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將兵在外,凡鎮安京師,供億所須,使兵食不乏,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賜,請遍賞之。」又議加領方鎮,辭曰:「楊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為比。」九月壬寅,遍賜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與威如一。帝欲特賞威,辭曰:「運籌建畫,出於廟堂,發兵饋糧,資於藩鎮,暴露戰鬥,在於將士,而功獨歸臣,臣何以堪之。」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書令。辛亥,加竇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左僕射,楊邠右僕射。諸大臣議,以朝廷執政溥加恩,恐藩鎮觖望。乙卯,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守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守太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守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己未,加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銖併兼侍中。辛酉,加朔方節度使馮暉、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兼中書。令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贇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王弘俶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戌,加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議者以「郭威不專有其功,推以分人,信為美矣。而國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濫乎。」

初,邢州人周璨為諸衛將軍,罷秩無依,從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為謀主。趙暉急攻鳳翔,周璨謂王景崇曰:「公向與蒲、雍相表裏。今二鎮已平,蜀兒不足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後數日,外攻轉急,景崇謂其黨曰:「事窮矣,吾欲為急計。」乃謂其將公孫輦、張思練曰:「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前,爾二人燒城東門詐降,勿令寇入,吾與周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暉軍,縱無成而死,猶勝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輦、思練燒東門請降,府牙火亦發。二將遣人詗之,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郭威篡漢〈(劉旻據河東附)〉

後漢高祖乾祐元年。帝自魏王承訓卒,悲痛過甚,春正月甲子,始不豫。丁丑,帝大漸召蘇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承祐幼弱,後事託在卿輩。」是日,帝殂。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祐為周王、同平章事。宣遺制,令周王即皇帝位。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蘇逢吉等為相,多遷補官吏,楊邠以為虛費國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悅。三月,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李濤上疏言:「今關西紛擾,外御為急。二樞密皆佐命功臣,官雖貴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鎮。樞機之務在陛下目前,易以裁決,逢吉、禹珪自先帝時任事,皆可委也。」楊邠、郭威聞之,見太后泣訴,稱「臣等從先帝起艱難中,今天子取人言,欲棄之於外。況關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顧社稷。若臣等必不任職,乞留過山陵。」太后怒,以讓帝,曰:「國家勳舊之臣,奈何聽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詰責宰相。濤曰:「此疏臣獨為之,他人無預。」丁丑,罷濤政事,勒歸私第。

夏四月,帝與左右謀,以太后怒李濤離間,欲更進用二樞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蘇之專,欲奪其權,共勸之。壬午,制以樞密使楊邠為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以副樞密使郭威為樞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書除官,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盡決於邠。事有未經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滯。三相每進擬用人,苟不出邠意,雖簿、尉亦不之與。邠素不喜書生,常言:「國家府廩實,甲兵強,乃為急務。至於文章禮樂,何足介意。」既恨二蘇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濫,為眾所非,欲矯其弊,由是艱於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漢興至亡,不沾一命者。凡門蔭及百司入仕悉罷之。雖由邠之愚蔽,時人亦咎二蘇之不公所致云。

秋七月庚申,加樞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隱帝乾祐二年。三叛既平,帝浸驕縱,與左右狎暱。飛龍使瑕丘後匡贊、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諂媚得幸,帝好與之為氵霝辭、醜語,太后屢戒之,帝不以為意。七月,太常卿張昭上言:「宜親近儒臣,講習經訓。」不聽。昭即昭遠,避高祖諱改之。

三年夏四月,楊邠求解樞密使,帝遣中使諭止之。宣徽北院使吳虔裕在旁曰:「樞密重地,難以久居,當使後來者迭為之,相公辭之是也。」帝聞之,不悅,辛巳,以虔裕為鄭州防禦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橫行河北,諸藩鎮各自守,無扞禦之者,議以郭威鎮鄴都,使督諸將以備契丹。史弘肇欲威仍領樞密使,蘇逢吉以為故事無之。弘肇曰:「領樞密使則可以便宜從事,諸軍畏服,號令行矣。」帝卒從弘肇議。弘肇怨逢吉異議,逢吉曰:「以內製外,順也。今反以外製內,其可乎。」壬午,制以威為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樞密使如故。仍詔河北兵甲、錢穀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稟應。明日,朝貴會飲於竇貞固之第,弘肇舉大觴屬威,厲聲曰:「昨日廷議,一何同異。今日為弟飲之。」逢吉與楊邠亦舉觴曰:「是國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厲聲曰:「安定國家,在長槍大劍,安用毛錐。」王章曰:「無毛錐,則財賦何從可出。」自是將、相始有隙。

壬辰,以左監門衛將軍郭榮為貴州刺史、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本姓柴,父守禮,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時養以為子。

五月庚子,郭威辭行,言於帝曰:「太后從先帝久,多歷天下事,陛下富於春秋,有事宜稟其教而行之。親近忠直,放遠讒邪,善惡之間,所宜明審。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徇國,願陛下推心任之,必無敗失。至於疆之事,臣願竭其愚駑,庶不負驅策。」帝斂容謝之。

癸丑,王章置酒會諸朝貴,酒酣,為手勢令,史弘肇不閒其事,客省使閻晉卿坐次弘肇,屢教之。蘇逢吉戲之曰:「旁有姓閻人,何憂罰爵。」弘肇妻閻氏本酒家倡也,意逢吉譏之,大怒,以醜語詬逢吉,逢吉不應。弘肇欲毆之,逢吉起去。弘肇索劍欲追之,楊邠泣止之,曰:「蘇公宰相,公若殺之,置天子何地。願熟思之。」弘肇即上馬去,邠與之聯鑣,送至其第而還。於是將、相如水火矣。帝使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之,不能得。逢吉欲求出鎮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煩史公一處分,吾齏粉矣。」王章亦忽忽不樂,欲求外官,楊、史固止之。

帝自即位以來,樞密使、右僕射、同平章事楊邠總機政,樞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歸德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史弘肇典宿衛,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財賦。邠頗公忠,退朝,門無私謁,雖不卻四方饋遺,有餘輒獻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遺。是時承契丹蕩覆之餘,公私困竭,章招摭遺利,吝於出納,以實府庫。屬三叛連衡,宿兵累年而供饋不乏。及事平,賜予之外,尚有餘積,以是國家粗安。

章聚斂刻急。舊制,田稅每斛更輸二升,謂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輸二升,謂之「省耗」。舊錢出入皆以八十為陌,章始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謂之「省陌」。有犯鹽、礬、酒麴之禁者,錙銖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章尤不喜文臣,嘗曰:「此輩授之握算,不知縱橫,何益於用。」俸祿皆以不堪資軍者給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

帝左右嬖倖浸用事,太后親戚亦干預朝政,邠等屢裁抑之。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怒而斬之。武德使李業,太后之弟也,高祖使掌內帑,帝即位,尤蒙寵任。會宣徽使闕,業意欲之,帝及太后亦諷執政。邠、弘肇以為內使遷補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內客省使閻晉卿次當為宣徽使,久而不補。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寵於帝,久不遷官,共怨執政。文進,幷州人也。平盧節度使劉銖罷青州歸,久奉朝請,未除官,常戟手於執政。

帝初除三年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伶人詣弘肇謝。弘肇怒曰:「士卒守邊苦戰,猶未有以賜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奪以還官。帝欲立所幸耿夫人為後,邠以為太速。夫人卒,帝欲以後禮葬之,邠復以為不可。帝年益壯,厭為大臣所制。邠、弘肇嘗議事於帝前,帝曰:「審圖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帝積不能平,左右因乘間譖之於帝,云:「邠等專恣,終當為亂」。帝信之。嘗夜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達旦不寐。

司空、同平章事蘇逢吉既與弘肇有隙,知李業等怨弘肇,屢以言激之。帝遂與業、文進、匡贊、允明謀誅邠等,議既定,入白太后。太后曰:「茲事何可輕發。更宜與宰相議之。」業時在旁,曰:「先帝嘗言,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懦怯誤人。」太后復以為言,帝忿曰:「國家之事,非閨合所知。」拂衣而出。十一月乙亥,業等以其謀告閻晉卿,晉卿恐事不成,詣弘肇第欲告之,弘肇以他故辭不見。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數十自廣政殿出,殺邠、弘肇、章於東廡下。文進亟召宰相朝臣班於崇元殿,宣云:「邠等謀反,已伏誅,與卿等同慶。」又召諸軍將校至萬歲殿庭,帝親諭之,且曰:「邠等以穉子視朕,朕今始得為汝主,汝等免橫憂矣。」皆拜謝而退。又召前節度使刺史、等升殿諭之,分遣使者帥騎收捕邠等親戚、黨與、傔從,盡殺之。

弘肇待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業齎密詔詣澶州及鄴都,令鎮寧節度使李洪義殺殷,又令鄴都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真定曹威殺郭威及監軍、宣徽使王峻。洪義,太后之弟也。又急詔徵天平軍節度使高行周、平盧節度使符彥卿、永興節度使郭崇義、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匡國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入朝。以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司事,內侍省使閻晉卿權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洪建,業之兄也。

時中外人情憂駭,蘇逢吉雖惡弘肇,而不預李業等謀,聞變驚愕。私謂人曰:「事太怱怱,主上儻以一言見問,不至於此。」業等命劉銖誅郭威、王峻之家,銖極其慘毒,嬰孺無免者。命李洪建誅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視,仍飲食之。

丁丑,使者至澶州,李洪義畏懦,慮王殷已知其事,不敢發,乃引孟業見殷。殷囚業,遣副使陳光穗以密詔示郭威。威召樞密吏魏仁浦,示以詔書,曰:「奈何。」仁浦曰:「公,國之大臣,功名素着,加之握強兵,據重鎮,一旦為羣小所構,禍出非意,此非辭說所能解。時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諸將,告以楊邠等冤死及有密詔之狀。且曰:「吾與諸公,披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受託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諸公已死,吾何心獨生。君輩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報天子,庶不相累。」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衝,此必左右羣小所為,若使此輩得志,國家其得安乎。崇威願從公入朝自訴,盪滌鼠輩,以清朝廷,不可為單使所殺,受千載惡名。」翰林天文趙修已謂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順眾心,擁兵而南,此天啓也。」郭威乃留其養子榮鎮鄴都,命郭崇威將騎兵前驅。戊寅,自將大兵繼之。

慕容彥超方食,得詔,舍匕箸入朝,帝悉以軍事委之。己卯,吳虔裕入朝。

帝聞郭威舉兵南向,議發兵拒之。前開封尹侯益曰:「鄴都戍兵家屬皆在京師,官軍不可輕出,不若閉城以挫其鋒,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戰而下也。」慕容彥超曰:「侯益衰老,為懦夫計耳。」帝乃遣益及閻晉卿、吳虔裕、前保大節度使張彥超將禁軍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義納之。王殷迎謁,慟哭,以所部兵從郭威涉河。帝遣內養鸗脫覘郭威,威獲之,以表置鸗脫衣領中,使歸白帝曰:「臣昨得詔書,延頸俟死。郭崇威等不忍殺臣,雲此皆陛下左右貪權無厭者譖臣耳,逼臣南行,詣闕請罪。臣求死不獲,力不能。制臣數日當至闕廷,陛下若以臣為有罪,安敢逃刑。若實有譖臣者,願執付軍前,以快眾心。臣敢不撫諭諸軍,退歸鄴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辛巳,義成節度使宋延渥迎降。延渥,洛陽人,其妻高祖女永寧公主也。郭威取滑州庫物以勞將士,且諭之曰:「聞侯令公已督諸軍自南來,今遇之,交戰則非入朝之義,不戰則為其所屠。吾欲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詔,吾死不恨。」皆曰:「國家負公,公不負國。所以萬人爭奮,如報私讎,侯益輩何能為乎。」王峻徇於眾曰:「我得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旬日剽掠。」眾皆踊躍。

辛巳,鸗脫至大梁。前此,帝議自往澶州,聞郭威已至河上而止。帝甚有悔懼之色,私謂竇貞固曰:「屬者亦太草草。」李業等請傾府庫以賜諸軍,蘇禹珪以為未可,業拜禹珪於帝前曰:「相公且為天子勿惜府庫。」乃賜禁軍人二十緡,下軍半之,將士在北者給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誘之。

壬午,郭威軍至封丘,人情忷懼。太后泣曰:「不用李濤之言,宜其亡也。」慕容彥超恃其驍勇,言於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當為陛下生致其魁。」退,見聶文進,問北來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懼,曰:「是亦劇賊,未易輕也。」帝復遣左神武統軍袁嶬、前威勝節度使劉重進等帥禁軍與侯益等會屯赤岡。嶬,象先之子也。彥超以大軍屯七里店。

癸未,南、北軍遇於劉子陂。帝欲自出勞軍,太后曰:「郭威吾家故舊,非死亡切身,何至此。但按兵守城,飛詔諭之,觀其志趣,必有辭理,則君臣之禮尚全,慎勿輕出。」帝不從。時扈從軍甚盛,太后遣使戒聶文進曰:「大須在意。」對曰:「有臣在,雖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兩軍不戰,帝還宮。慕容彥超大言曰:「陛下來日宮中無事,幸再出觀臣破賊。臣不必與之戰,但叱散使歸營耳。」

甲申,帝欲再出,太后力止之,不可。既陳,郭威戒其眾曰:「吾來誅羣小,非敢敵天子也,慎勿先動。」久之,慕容彥超引輕騎直前奮擊,郭崇威與前博州刺史李榮帥騎兵拒之。彥超馬倒,幾獲之。彥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餘人,於是諸軍奪氣,稍稍降於北軍。侯益、吳虔裕、張彥超、袁嶬、劉重進皆潛往見郭威,威各遣還營。又謂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親,宜以牙兵往衛乘輿,且附奏陛下,願乘間早倖臣營。」延渥未至御營,亂兵雲擾,不敢進而還。比暮,南軍多歸於北。慕容彥超與麾下十餘騎奔還兗州。

是夕,帝獨與三相及從官數十人宿於七里寨,餘皆逃潰。乙酉旦,郭威望見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馬免冑往從之,至則帝已去矣。帝策馬將還宮,至玄化門,劉銖在門上,問帝左右「兵馬何在。」因射左右。帝回轡,西北至趙村,追兵已至。帝下馬入民家,為亂兵所弒。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皆自殺。聶文進挺身走,軍士追斬之。李業奔陝州,後匡贊奔兗州。郭威聞帝遇弒,號慟曰:「老夫之罪也。」

威至玄化門,劉銖雨射城外。威自迎春門入,歸私第,遣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將兵守明德門。諸軍大掠,通夕煙火四發。

軍士入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之第,執再榮,盡掠其財,既而進曰:「某等昔嘗趨走麾下,一旦無禮至此,何面目復見公。」遂刎其首而去。吏部侍郎張允家貲以萬計,而性吝,雖妻亦不之委,常自系眾鑰於衣下,行如環佩。是夕,匿於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壞而墜,軍士掠其衣,遂以凍卒。

初,作坊使賈延徽有寵於帝,與魏仁浦為鄰,欲並仁浦所居以自廣,屢譖仁浦於帝,幾至不測。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謝曰:「因亂而報怨,吾所不為也。」郭威聞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衛大將軍棗強趙鳳曰:「郭侍中舉兵,欲誅君側之惡以安國家耳。而鼠輩敢爾,乃賊也,豈侍中意邪。」執弓矢,踞胡牀,坐於巷首,掠者至,輒射殺之,里中皆賴以全。

丙戌,獲劉銖、李洪建,囚之。銖謂其妻曰:「我死,汝且為人婢乎。」妻曰:「以公所為,雅當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於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威乃命諸將分部禁止掠者,不從則斬之,至晡,乃定。

竇貞固、蘇禹珪自七里寨逃歸,郭威使人訪求得之,尋復其位。貞固為相,值楊、史弄權,李業等作亂,但以凝重處其間,自全而已。

郭威命有司遷隱帝梓宮於西宮。或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禮,威不許,曰:「倉猝之際,吾不能保衛乘輿,罪已大矣,況敢貶君乎。」

太師馮道帥百官謁見郭威,威見,猶拜之。道受拜如平時,徐曰:「侍中此行不易。」

丁亥,郭威帥百官詣明德門起居太后,且奏稱「軍國事殷,請早立嗣君。」太后誥稱「郭允明弒逆,神器不可無主。河東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贇、開封尹勳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議擇所宜。」贇,崇之子也,高祖愛之,養視如子。郭威、王峻入見太后於萬歲宮,請以勳為嗣。太后曰:「勳久羸疾,不能起。」威出諭諸將,諸將請見之,太后令左右以臥榻舉之示諸將,諸將乃信之。於是郭威與峻議立贇。己丑,郭威帥百官表請以贇承大統。太后誥所司,擇日,備法駕,迎贇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祕書監趙上交詣徐州奉迎。

郭威之討三叛也,每見朝廷詔書,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問使者「誰為此詔。」使者以翰林學士範質對。威曰:「宰相器也。」入城,訪求得之,甚喜。時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后誥令迎新君儀注,蒼黃之中,討論撰定,皆得其宜。

初,隱帝遣供奉官押班陽曲張永德賜昭義節度使常思生辰物。永德,郭威之壻也。會楊邠等誅,密詔思殺永德。思素聞郭威多奇異,囚永德以觀變。及威克大梁,思乃釋永德而謝之。

庚寅,郭威帥羣臣上言:「比皇帝到闕,動涉浹旬,請太后臨朝聽政。」

壬辰,太后始臨朝,以王峻為樞密使,袁嶬為宣徽南院使,王殷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陳州刺史李谷權判三司。

劉銖、李洪建及其黨皆梟首於市,而赦其家。郭威謂公卿曰:「劉銖屠吾家,吾復屠其家,怨讎反覆,庸有極乎。」由是數家獲免。王殷屢為洪建請免死,郭威不許。後匡贊至兗州,慕容彥超執而獻之。李業至陝州,其兄保義節度使洪信不敢匿於家。業懷金將奔晉陽,至絳州,盜殺之而取其金。

鎮州、邢州奏:「契丹主將數萬騎入寇,攻內丘,五日不克,死傷甚眾。有戍兵五百叛應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饒陽。」太后敕郭威將大軍擊之,國事權委竇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十二月甲午朔,郭威發大梁。

丁酉,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範質為樞密副使。

武寧節度使贇留右都押牙鞏廷美、元從都教練使楊溫守徐州,與馮道等西來,在道仗衛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郭威至滑州,留數日,贇遣使慰勞,諸將受命之際,相顧不拜,私相謂曰:「我輩屠陷京師,其罪大矣,若劉氏復立,我輩尚有種乎。」己酉,威聞之,即引兵趣澶州。

辛亥,遣蘇禹珪如宋州迎嗣君。

壬子,郭威渡河,館於澶州。癸丑旦,將發,將士數千人忽大噪。威令閉門,將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將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或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為母。丙辰,至韋城,下書撫諭大梁士民,以昨離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憂疑。戊午,威至七里店,竇貞固帥百官出迎拜謁,因勸進。威營於皋門村。

武寧節度使贇已至宋州,王峻、王殷聞澶州軍變,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將七百騎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馬鐸將兵詣許州巡檢。崇威忽至宋州,陳於府門外。贇大驚,闔門,登樓詰之。對曰:「澶州軍變,郭公慮陛下未察,故遣崇威來宿衛,無他也。」贇召崇威,崇威不敢進。馮道出與崇威語,崇威乃登樓。贇執崇威手而泣,崇威以郭威意安諭之。少頃,崇威出。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帥部兵為贇宿衛。徐州判官董裔說贇曰:「觀崇威視瞻舉措,必有異謀。道路皆言郭威已為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禍其至哉。請急召張令超,諭以禍福,使夜以兵劫崇威,奪其兵。明日,掠睢陽金帛,募士卒,北走晉陽。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贇猶豫未決。是夕,崇威密誘令超,令超帥眾歸之。贇大懼。

郭威遺贇書,云為諸軍所迫,召馮道先歸,留趙上交、王度奉侍。道辭行,贇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公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今崇威奪吾衛兵,事危矣,公何以為計。」道默然。客將賈貞數目道,欲殺之。贇曰:「汝輩勿草草,此無預馮公事。」崇威遷贇於外館,殺其腹心董裔、賈貞等數人。己未,太后誥,廢贇為湘陰公。馬鐸引兵入許州,劉信惶惑自殺。庚申,太后誥,以侍中監國。百官、藩鎮相繼上表勸進。壬戌夜,監國營有步軍將校醉,揚言:「曏者澶州騎兵扶立,今步兵亦欲扶立」,監國斬之。

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春正月丁卯,漢太后下誥,授監國符寶,即皇帝位。監國自皋門入宮,即位於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後,國號宜曰周。」改元,大赦。楊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贈官,官為斂葬,仍訪其子孫敘用之。凡倉場、庫務掌納官吏,無得收鬥餘、稱耗。舊所進羨餘物,悉罷之。犯竊盜及奸者,並依晉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無得誅及親族,籍沒家。貲唐莊宗、明宗、晉高祖各置守陵十戶,漢高祖陵職員、宮人,時月薦享及守陵戶並如故。初,唐衰,多盜,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竊盜贓三匹者死。晉天福中加至五匹。奸有夫婦人,無問強、和,男女並死。漢法,竊盜一錢以上皆死,又罪非反逆,往往族誅、籍沒。故帝即位,首革其弊。

初,楊邠以功臣、國戚為方鎮者多不閒吏事,乃以三司軍將補都押牙、孔目官、內知客,其人自恃敕補,多專橫,節度使不能制。至是,悉罷之。

戊辰,以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權武寧節度使。漢李太后遷居西宮,己巳,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癸酉,加王峻同平章事。以衛尉卿劉皞主漢隱帝之喪。

初,河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劉崇聞隱帝遇害,欲起兵南向,聞迎立湘陰公,乃止,曰:「吾兒為帝,吾又何求。」太原少尹李驤陰說崇曰:「觀郭公之心,終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據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後還鎮,則郭公不敢動矣。不然,且為所賣。」崇怒曰:「腐儒,欲離間吾父子。」命左右曳出斬之。驤呼曰:「吾負經濟之才,而為愚人謀事,死固甘心。家有老妻,願與之同死。」崇並其妻殺之,且奏於朝廷,示無二心。及贇廢,崇乃遣使請贇歸晉陽。詔報以「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取歸京師,必令得所,公勿為憂。公能同力相輔,當加王爵,永鎮河東」。

鞏廷美、楊溫聞湘陰公贇失位,奉贇妃董氏據徐州拒守,以俟河東援兵。帝使贇以書諭之,廷美、溫欲降而懼死。帝復遺贇書曰:「爰念斯人盡心於主,足以賞其忠義,何由責以悔尤。俟新節度使入城,當各除刺史,公可更以委曲示之。」

丙子,帝帥百官詣西宮,為漢隱帝舉哀成服,皆如天子禮。慕容彥超遣使入貢,帝慮其疑懼,賜詔慰安之曰:「令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億兆。」

戊寅,殺湘陰公於宋州。是日,劉崇即皇帝位於晉陽,仍用乾祐年號,所有者並、汾、忻、代、嵐、憲、隆、蔚、沁、遼、麟、石十二州之地。以節度判官鄭珙為中書侍郎,觀察判官滎陽趙華為戶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以次子承鈞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太原尹,以節度副使李存環為代州防禦使,裨將武安張元徽為馬步軍都指揮使,陳光裕為宣徽使。

北漢主謂李存環、張元徽曰:「朕以高祖之業一朝墜地,今日位號,不得已而稱之。顧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節度使邪。」由是不建宗廟,祭祀如家人,宰相俸錢月止百緡,節度使止三十緡,自餘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廉吏。客省使河南李光美嘗為直省,官頗諳故事,北漢朝廷制度皆出於光美。

北漢主聞湘陰公死,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於此。」為李驤立祠,歲時祭之。己卯,以太師馮道為中書令,加竇貞固侍中,蘇禹珪司空。

初,北漢主立,契丹主使聿撚遺劉承鈞書。北漢主使承鈞覆書稱「本朝淪亡,紹襲帝位,欲循晉室故事,求援北朝。」契丹主大喜。北漢主發兵屯陰地、黃澤、團柏。丁亥,以承鈞為招討使,與副招討使白從暉、都監李存環將步騎萬人寇晉州。從暉,吐谷渾人也。

郭崇威更名崇,曹威更名英。

二月丁酉,以皇子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為鎮寧節度使,選朝士為之僚佐,以侍御史王敏為節度判官,右補闕崔頌為觀察判官,校書郎王樸為掌書記。頌,協之子。樸,東平人也。

戊戌,北漢兵五道攻晉州,節度使王晏閉城不出。劉承鈞以為怯,蟻附登城。晏伏兵奮擊,北漢兵死傷者千餘人。承鈞遣副兵馬使安元寶焚晉州西城,元寶來降。承鈞乃移軍攻隰州。癸卯,隰州刺史許遷遣步軍都指揮使孫繼業迎擊北漢兵於長壽村,執其將程筠等,殺之。未幾,北漢兵攻州城,數日不克,死傷甚眾,乃引兵去。遷,鄆州人也。

丁未,契丹主遣其臣嫋骨支與朱憲偕來,賀即位。丁巳,遣尚書右丞田敏使契丹。北漢主遣通事舍人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