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據湖南
唐僖宗光啓二年。初,忠武決勝指揮使孫儒與龍驤指揮使朗山劉建鋒戍蔡州,拒黃巢,扶溝馬殷隸軍中,以材勇聞。及秦宗權叛,儒等皆屬焉。
三年。秦宗權與楊行密爭揚州,以孫儒為副,張佶、劉建鋒、馬殷皆從。
昭宗景福元年夏五月,楊行密屢敗孫儒兵,破其廣德營,張訓屯安吉,斷其糧道。儒食盡,士卒大疫,遣其將劉建鋒、馬殷分兵掠諸縣。行密縱兵擊儒,斬之,儒眾多降於行密。劉建鋒、馬殷收餘眾七千,南走洪州,推建鋒為帥,殷為先鋒指揮使,以行軍司馬張佶為謀主,比至江西,眾十餘萬。
幹寧元年五月,劉建鋒、馬殷引兵至澧陵,武安節度使鄧處訥遣邵州指揮使蔣勳、鄧繼崇將步騎三千守龍回關。殷先至關下,遣使詣勳,勳等以牛酒犒師。殷使說勳曰:「劉龍驤智勇兼人,術家言當興翼、軫間。今將十萬眾,精銳無敵,而君以鄉兵數千拒之,難矣。不如先下之,取富貴,還鄉里,不亦善乎。」勳等然之,謂眾曰:「東軍許吾屬還。」士卒皆歡呼,棄旗幟鎧仗遁去。建鋒令前鋒衣其甲,張其旗,趨潭州。潭人以為邵州兵還,不為備。建鋒徑入府,處訥方宴,擒斬之。戊辰,建鋒入潭州,自稱留後。
二年。以劉建鋒為武安節度使。建鋒以馬殷為內外馬步軍都指揮使。蔣勳求為邵州刺史,劉建鋒不許,勳據邵州,使其將屯定勝鎮以扼潭人。
三年春正月丁巳,劉建鋒遣都指揮使馬殷將兵討蔣勳,攻定勝寨,破之。
夏四月,武安節度使劉建鋒既得志,嗜酒,不親政事。長直兵陳贍妻美,建鋒私之,贍袖鐵檛擊殺建鋒。諸將殺贍,迎行軍司馬張佶為留後。佶將入府,馬忽趶齧,傷左髀。時馬殷攻邵州未下,佶謝諸將曰:「馬公勇而有謀,寬厚樂善,吾所不及,真乃主也。」乃以牒召之。殷猶豫未行,聽直軍將汝南姚彥章說殷曰:「公與劉龍驤、張司馬,一體人也,今龍驤遇禍,司馬傷髀,天命人望,舍公尚誰屬哉。」殷乃使親從都副指揮使李瓊留攻邵州,徑詣長沙。五月,馬殷至長沙,張佶肩輿入府,坐受殷拜謁,已,乃命殷升聽事,以留後讓之,即趨下,帥將吏拜賀,後為行軍司馬,代殷將兵攻邵州。
秋九月,以湖南軍留後馬殷判湖南軍府事。殷以高鬱為謀主。鬱,揚州人也。殷畏楊行密、成汭之強,議以金帛結之。高鬱曰:「成汭不足畏也。行密公之讎,雖以萬金賂之,安肯為吾援乎。不若上奉天子,下撫士民,訓卒厲兵,以修霸業,則誰與為敵矣。」殷從之。
光化元年春三月,以潭州刺史、判湖南軍府事馬殷知武安留後。時湖南管內七州,賊帥楊師遠據衡州,唐世旻據永州,蔡結據道州,陳彥謙據彬州,魯景仁據連州,殷所得惟潭、邵二州而已。
夏五月,湖南將姚彥章言於馬殷,請取衡、永、道、連、彬五州,仍薦李瓊為將。殷以瓊及秦彥暉為嶺北七州遊奕使,張圖英、李唐副之,將兵攻衡州,斬楊師遠,引兵趣永州,圍之月餘,唐世旻走死。殷以李唐為永州刺史。
二年秋七月,馬殷遣其將李唐攻道州,蔡結聚羣蠻,伏兵於隘以擊之,大破唐兵。唐曰:「蠻所恃者山林耳,若戰平地,安能敗我。」乃命因風燔林,光燭天地,羣蠻驚遁,遂拔道州,擒結,斬之。
冬十一月,馬殷遣其將李瓊攻彬州,執陳彥謙,斬之。進攻連州,魯景仁自殺。湖南皆平。
三年冬十月,靜江節度使劉士政聞馬殷悉平嶺北,大懼,遣副使陳可璠屯全義嶺以備之。殷遣使修好於士政,可璠拒之,殷遣其將秦彥暉、李瓊等將兵七千擊士政。湖南軍至全義,士政又遣指揮使王建武屯秦城。可璠掠縣民耕牛以犒軍,縣民怨之,請為湖南鄉導,曰:「此西南有小徑,距秦城才五十里,僅通單騎。」彥暉遣李瓊將騎六十、步兵三百襲秦城,中宵,逾垣而入,擒王建武,比明覆還,糹斥之以練,造可璠壁下示之,可璠猶未之信。斬其首,投壁中,桂人震恐。瓊因勒兵擊之,擒可璠,降其將士二千,皆殺之。引兵趣桂州,自秦城以南二十餘壁皆望風奔潰,遂圍桂州。數日,士政出降,桂、宜、巖、柳、象五州皆降於湖南。馬殷以李瓊為桂州刺史。未幾,表為靜江節度使。
天覆三年夏四月,楊行密遣使詣馬殷,言朱全忠跋扈,請殷絕之,約為兄弟。湖南大將許德勳曰:「全忠雖無道,然挾天子以令諸侯,明公素奉王室,不可輕絕也。」殷從之。
天祐元年。初,馬殷弟寶性沉勇,事孫儒,為百勝指揮使。儒死,事楊行密,屢有功,遷黑雲指揮使。行密嘗從容問其兄弟,乃知為殷之弟,大驚曰:「吾常怪汝器度環偉,果非常人。當遣汝歸。」寶泣辭曰:「寶淮西殘兵,大王不殺而寵任之。湖南地近,常得兄聲問。寶事大王久,不願歸也。」行密固遣之。是歲,賨歸長沙,行密親餞之郊。崈至長沙,殷表賨為節度副使。他日,殷議入貢天子,崈曰:「楊王地廣兵強,與吾鄰接,不若與之結好,大可以為緩急之援,小可通商旅之利。」殷作色曰:「楊王不事天子,一旦朝廷致討,罪將及吾。汝置此論,勿為吾禍。」
昭宣帝天祐三年。吉州刺史彭玕遣使請降於湖南。玕本赤石洞蠻酋,鎮南節度使鍾傳用為吉州刺史。後梁太祖開平元年夏四月辛未,以武安節度使馬殷為楚王。
五月,弘農王以鄂嶽觀察使劉存為西南面都招討使,岳州刺史陳知新為岳州團練使,廬州觀察使劉威為應援使,別將許玄應為監軍,將水軍三萬以擊楚。楚王馬殷甚懼,靜江軍使楊定真賀曰:「我軍勝矣。」殷問其故,定真曰:「夫戰懼則勝,驕則敗。今淮南兵直趨吾城,是驕而輕敵也,而王有懼色,吾是以知其必勝也。」
殷命在城都指揮使秦彥暉將水軍三萬浮江而下,水軍副指揮使黃璠帥戰艦三百屯瀏陽口。六月,存等遇大雨,引兵還,至越堤北,彥暉追之。存數戰不利,乃遺殷書詐降。彥暉使謂殷曰:「此必詐也,勿受。」存與彥暉夾水而陳,存遙呼曰:「殺降不祥,公獨不為子孫計耶。」彥暉曰:「賊入吾境而不擊,奚顧子孫。」鼓譟而進。存等走,黃璠自瀏陽引兵絕江,與彥暉合擊,大破之,執存及知新,裨將死者百餘人,士卒死者以萬數,獲戰艦八百艘。威以餘眾遁歸,彥暉遂拔岳州。殷釋存、知新之縛,慰諭之。二人皆罵曰:「丈夫以死報主,肯事賊乎。」遂斬之。許玄應,弘農王之心腹也,常預政事,張顥、徐溫因其敗,收斬之。
楚王殷遣兵會吉州刺史彭玕攻洪州,不克。
武貞節度使雷彥恭會楚兵攻江陵,荊南節度使高季昌引兵屯公安,絕其糧道。彥恭敗,楚兵亦走。秋七月,雷彥恭攻岳州,不克。八月辛亥,以楚王殷兼武昌節度使,充本道招討、制置使。
九月,雷彥恭攻涔陽、公安,高季昌擊敗之。彥恭貪殘類其父,專以焚掠為事,荊、湖間常被其患。又附於淮南。丙申,詔削彥恭官爵,命季昌與楚王殷討之。
冬十月,高季昌遣其將倪可福會楚將秦彥暉攻朗州,雷彥恭遣使乞降於淮南,且告急。弘農王遣將冷業將水軍屯平江,李饒將步騎屯瀏陽以救之。楚王殷遣岳州刺史許德勳將兵拒之。冷業進屯朗口,德勳使善遊者五十人。以木枝葉覆其首,持長刀浮江而下,夜犯其營,且舉火,業軍中驚擾。德勳以大軍進擊,大破之,追至鹿角鎮,擒業。又破瀏陽寨,擒李饒,掠上高、唐年而歸。斬業、饒於長沙市。
二年夏五月,靜江節度使、同平章事李瓊卒,楚王殷以其弟永州刺史存知桂州事。乙亥,楚兵寇鄂州,淮南所署知州秦裴擊破之。
雷彥恭引沅江環朗州以自守,秦彥暉頓兵月餘不戰,彥恭守備稍懈。彥暉使裨將曹德昌帥壯士夜入自水竇,內外舉火相應,城中驚亂,彥暉鼓譟壞門而入,彥恭輕舟奔廣陵。彥暉虜其弟彥雄,送於大。梁淮南以彥恭為節度副使。先是,澧州刺史向環與彥恭相表裏,至是亦降於楚,楚始得澧、朗二州。
湖南判官高鬱請聽民自採茶賣於北客,收其徵以贍軍,楚王殷從之。秋七月,殷奏於抃、荊、襄、唐、郢、復州置回圖務,運茶於河南北,賣之以易繒、纊、戰馬而歸,仍歲貢茶二十五萬斤,詔許之。湖南由是富贍。
九月,荊南節度使高季昌遣兵屯漢口,絕楚朝貢之路。楚王殷遣其將許德勳將水軍擊之,至沙頭,季昌懼而請和。殷又遣步軍都指揮使呂師周將兵擊嶺南,與清海節度使劉隱十餘戰,取昭、賀、梧、蒙、龔、富六州。殷土宇既廣,乃養士息民,湖南遂安。
三年夏六月,撫州刺史危全諷自稱鎮南節度使,帥撫、信、袁、吉之兵號十萬,攻洪州。淮南守兵才千人,將吏皆懼,節度使劉威密遣使告急於廣陵,日召僚佐宴飲。全諷聞之,屯象牙潭,不敢進。袁州刺史彭彥章圍高安,以助全諷。徐溫以周本為西南面行營招討應援使,將兵七千救高安。本曰:「楚人為全諷聲援耳,非欲取高安也。吾敗全諷,援兵必還。」乃疾趣象牙潭。過洪州,劉威欲犒軍,本不肯留,或曰:「全諷兵強,君宜觀形勢然後進。」本曰:「賊眾十倍於我,我軍聞之必懼,不若乘其銳而用之。」
秋七月,危全諷在象牙潭,營柵臨溪,亙數十里。庚辰,周本隔溪布陳,先使羸兵嘗敵。全諷兵涉溪追之,本乘其半濟,縱兵擊之。全諷兵大潰,自相蹂藉,溺水死者甚眾。本分兵斷其歸路,擒全諷及將士五千人,乘勝克袁州,執刺史彭彥章,進攻吉州。歙州刺史陶雅使其子敬昭及都指揮使徐章將兵襲饒、信,信州刺史危仔倡請降,饒州刺史唐寶棄城走。行營都指揮使米志誠、都尉呂師造等敗苑玫於上高。吉州刺史彭玕帥眾數千人奔楚,楚王殷表玕為彬州刺史,為子希範娶其女。
四年夏六月,楚王殷求為天策上將,詔加天策上將軍。殷始開天策府,以弟賨為左相,存為右相。殷遣將侵荊南,軍於油口。高季昌擊破之,斬首五千級,逐北至白田而還。
冬十二月,辰州蠻酋宋鄴、漵州蠻酋潘金盛恃其所居深險,數擾楚邊。至是,鄴侵湘鄉,金盛寇武岡。楚王殷遣昭州刺史呂師周將衡山兵五千討之。
幹化元年春正月,呂師周引兵攀藤緣崖入飛山洞,襲潘金盛,擒送武岡斬之,移兵擊宋鄴。冬十二月乙卯,以朗州留後馬崈為永順節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春二月,辰州蠻酋宋鄴、昌師益皆帥眾降於楚,楚王殷以鄴為辰州刺史,師益為漵州刺史。
夏四月癸丑,以楚王殷為武安武昌靜江寧遠節度使、洪鄂四面行營都統。
冬十一月,吳淮南節度副使陳璋等將水軍襲楚岳州,執刺史苑玫,楚王殷遣水軍都指揮使楊定真救岳州。璋等進攻荊南,高季昌遣其將倪可福拒之。吳恐楚人救荊南,遣撫州刺史劉信帥江、撫、袁、吉、信五州兵屯吉州,為璋聲援。
均王幹化三年春正月,吳陳璋攻荊南,不克而還,荊南兵與楚兵會於江口以邀之。璋知之,舟二百艘駢為一列,夜過,二鎮兵遽出追之,不能及。
秋八月,楚寧遠節度使姚彥章將水軍侵吳鄂州,吳以池州團練使呂師造為水陸行營應援使,未至,楚兵引去。
四年夏四月,吳袁州刺史劉崇景叛,附於楚。崇景,威之子也。楚將許貞將萬人援之,吳都指揮使柴再用、米志誠帥諸將討之。
楚岳州刺史許德勳將水軍巡邊,夜分,南風暴起,都指揮使王環乘風趣黃州,以繩梯登城,徑趣州署,執吳刺史馬鄴,大掠而還。德勳曰:「鄂州將邀我,宜備之。」環曰:「我軍入黃州,鄂人不知,奄過其城,彼自救不暇,安敢邀我。」乃展旗鳴鼓而行,鄂人不敢逼。
五月,吳柴再用等與劉崇景、許貞戰於萬勝岡,大破之,崇景、貞棄袁州遁去。貞明三年春三月,楚王殷遣其弟存攻吳上高,俘獲而還。龍德元年。辰、漵州蠻侵楚,楚寧遠節度副使姚彥章討平之。
後唐莊宗同光元年。楚王殷遣其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希範入見,納洪、鄂行營都統印,上本道將吏籍。二年夏四月乙亥,加楚王殷兼尚書令。
三年。初,楚王殷既得湖南,不徵商旅,由是四方商旅輻湊。湖南地多鉛鐵,殷用軍都判官高鬱策,鑄鉛鐵為錢,商旅出境無所用之,皆易他貨而去,故能以境內所餘之物,易天下百貨,國以富饒。湖南民不事桑蠶,鬱命民輸稅者皆以帛代錢,未幾,民間機杼大盛。
明宗天成元年秋九月,加楚王殷守尚書令。
二年夏五月,楚王殷遣中使史光憲入貢。還,過江陵,荊南高季興執史光憲而奪其賜物。事見《高氏據荊南》。六月丙申,封楚王殷為楚國王。
三年春二月,楚王殷遣六軍使袁詮、副使王環等將水軍擊荊南高季興。事見《高氏據荊南》。
夏四月,吳右雄武軍使苗璘、靜江統軍王彥章將水軍萬人攻楚岳州,至君山,楚王殷遣右丞相許德勳將戰艦千艘御之。德勳曰:「吳人掩吾不備,見大軍,必懼而走。」乃潛軍角子湖,使王環夜帥戰艦三百,屯楊林浦絕吳歸路。遲明,吳人進軍荊江口,將會荊南兵攻岳州,丁亥,至道人磯。德勳命戰棹都虞候詹信以輕舟三百出吳軍後,德勳以大軍當其前,夾擊之,吳軍大敗,虜璘及彥章以歸。吳遣使求和於楚,請苗璘、王彥章。楚王殷歸之,使許德勳餞之。德勳謂二人曰:「楚國雖小,舊臣宿將猶在,願吳朝勿以措懷。必俟眾駒爭皁棧,然後可圖也。」時殷多內寵,嫡庶無別,諸子驕奢,故德勳語及之。
六月,帝詔楚王殷討高季興。
四年春三月,楚王殷命其子武安節度副使、判長沙府希聲知政事,總錄內外諸軍事,自是國政先歷希聲,乃聞於殷。
初,楚王殷用都軍判官高鬱為謀主,國賴以富強,鄰國皆疾之。莊宗入洛,殷遣其子希範入貢。莊宗愛其警敏,曰:「比聞馬氏當為高鬱所奪,今有子如此,鬱安能得之。」高季興亦屢以流言間鬱於殷,殷不聽,乃遣使遺節度副使、知政事希聲書,盛稱鬱功名,願為兄弟。使者言於希聲曰:「高公常雲馬氏政事皆出高鬱,此子孫之憂也。」希聲信之。行軍司馬楊昭遂,希聲之妻族也,謀代鬱任,日譖之於希聲。希聲屢言於殷,稱鬱奢僭,且外交鄰藩,請誅之。殷曰:「成吾功業,皆鬱力也。汝勿為此言。」希聲固請罷其兵柄,乃左遷鬱行軍司馬。鬱謂所親曰:「亟營西山,吾將歸老。猘子漸大,能咋人矣。」希聲聞之,益怒,明日,矯以殷命殺鬱於府舍,榜諭中外,誣鬱謀叛,並誅其族黨。至暮,殷尚未知。是日大霧,殷謂左右曰:「吾昔從孫儒渡淮,每殺不辜,多致茲異。馬步院豈有冤死者乎。」明日,吏以鬱死告,殷拊膺大慟曰:「吾老耄,政非已出,使我勳舊橫罹冤酷。」既而顧左右曰:「吾亦何可久處此乎。」
長興元年冬十月,楚王殷寢疾,遣使詣闕請傳位於其子希聲。朝廷疑殷已死,辛亥,以希聲為起復武安節度使兼侍中。
十一月己巳,楚王殷卒,遺命諸子兄弟相繼。置劍於祠堂曰:「違吾命者,戮之。」諸將議遣兵守四境,然後發喪。兵部侍郎黃捐曰:「吾喪君有君,何備之有。宜遣使詣鄰道告終稱嗣而已。」
丙戌,馬希聲襲位,稱遺命去建國之制,復藩鎮之舊。
十二月庚戌,以武安節度使馬希聲為武安、靜江節度使,加兼中書令。
二年冬十二月,武安、靜江節度使馬希聲聞梁太祖嗜食雞,慕之,既襲位,日殺五十雞為膳,居喪無戚容。庚申,葬武穆王于衡陽,將發引,頓食雞數盤。前吏部侍郎潘起譏之曰:「昔阮籍居喪食蒸豚,何代無賢。」
三年秋七月,武安、靜江節度使馬希聲以湖南比年大旱,命開南嶽及境內諸神祠門,竟不雨。辛卯,希聲卒,六軍使袁詮、潘約等迎鎮南節度使希範於朗州而立之。八月庚申,馬希範至長沙。辛酉,襲位。九月,以鎮南節度使馬希範為武安節度使兼侍中。
四年春二月乙卯,以馬希範為武安、武平節度使,兼中書令。初,馬希聲、希範同日生,希聲母曰袁德妃,希範母曰陳氏。希範怨希聲先立不讓,及嗣位,不禮於袁德妃。希聲母弟希旺為親從都指揮,使希範多譴責之。袁德妃請納希旺官為道士,不聽,解其軍職,使居竹屋草門,不得預兄弟燕集。德妃卒,希旺憂憤而卒。
潞王清泰元年春正月壬辰,以武安、武平節度使馬希範為楚王。
後晉高祖天福元年。靜江節度使、同平章事馬希杲有善政,監軍裴仁煦譖之於楚王希範,言其收眾心,希範疑之。夏四月,漢將孫德威侵蒙、桂二州,希範命其弟武安節度副使希廣權知軍府事,自將步騎五千如桂州。希杲懼,其母華夫人逆希範於全義嶺,謝曰:「希杲為治無狀,致寇戎入境,煩殿下親涉險阻,皆妾之罪也。願削封邑,灑掃掖廷,以贖希杲罪。」希範曰:「吾久不見希杲,聞其治行尤異,故來省之,無他也。」漢兵自蒙州引去,徙希杲知朗州。秋七月庚寅,楚王希範自桂州北還。
二年冬十二月,詔加馬希範江南諸道都統,制置武平、靜江等軍事。
三年冬十月,楚順賢夫人彭氏卒。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範憚之。既卒,希範始縱聲色,為長夜之飲,內外無別。有商人妻美,希範殺其夫而奪之,妻誓不辱,自經死。
四年夏四月戊申,加楚王希範天策上將軍,賜印,聽開府置官屬。黔南巡內溪州刺史彭士愁引獎、溪錦州蠻萬餘人寇辰、澧州。九
月辛未,楚王希範命左靜江指揮使劉勍、決勝指揮使廖匡齊帥衡山兵五千討之。
冬十一月,楚王希範始開天策府,其護軍都尉、領軍司馬等官,以諸弟及將校為之。又以幕僚拓跋恆、李弘皋、廖匡圖、徐仲雅等十八人為學士。
劉勍等進攻溪州,彭士愁兵敗,棄州走保山寨。石崖四絕,勍為梯棧上圍之。廖匡齊戰死,楚王希範遣吊其母,其母不哭,謂使者曰:「廖氏三百口受王溫飽之賜,舉族效死,未足以報,況一子乎,願王無以為念。」王以其母為賢,厚恤其家。
五年春正月,楚劉勍等因大風,以火箭焚彭士愁寨而攻之,士愁帥麾下逃入獎、錦深山。乙未,遣其子師景帥諸酋長納溪、錦、獎三州印,請降於楚。二月,劉勍引兵還長沙,楚王希範徙溪州於便地,表彭士愁為溪州刺史,以劉勍為錦州刺史。自是羣蠻服於楚。希範自謂伏波之後,以銅五千斤鑄柱,高丈二尺,入地六尺,銘誓狀於上,立之溪州。
七年冬十月,楚王希範作天策府,極棟宇之盛。戶牖欄楹皆飾以金玉,塗壁用丹砂數十萬斤。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綿。與子弟僚屬遊宴其間。
齊王天福八年。楚地多產金銀,茶利尤厚,由是財貨豐殖。而楚王希範奢欲無厭,喜自誇大。為長槍大槊,節之以金,可執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澤者八千人,為銀槍都。宮室、園囿、服用之物,務窮侈靡。作九龍殿,刻沉香為八龍,飾以金寶,長十餘丈,抱柱相向。希範居其中,自為一龍,其襆頭腳長丈餘,以象龍角。用度不足,重為賦斂。每遣使者行田,尋以增頃畝為功,民不勝租賦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憂無谷。」命營田使鄧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藝出租。民舍故從新,僅能自存,自西徂東,各失其業。又聽人入財拜官,以財多少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賈,布在列位。外官還者,必責貢獻。民有罪,則富者輸財,強者為兵,惟貧弱受刑。又置函,使人投匿名書相告訐,至有滅族者。
是歲,用孔目官周陟議,令常稅之外,大縣貢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無米者輸布帛。天策學士拓跋恆上書曰:「殿下長深宮之中,藉已成之業,身不知稼穡之勞,耳不聞鼓鼙之音,馳騁遨遊,雕牆玉食。府庫盡矣,而浮費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斂不息。今淮南為仇讎之國,番禺懷吞噬之志,荊渚日圖窺伺,溪洞待我姑息。諺曰:足寒傷心,民怨傷國。願罷輸米之令,誅周陟以謝郡縣。去不急之務,減興作之役,無令一旦禍敗,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恆請見,辭以晝寢。恆謂客將區弘練曰:「王逞欲而愎諫,吾見其千口飄零無日矣。」王益怒,遂終身不復見之。
開運二年秋七月,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懼,稱疾求歸,不許。遣醫往視疾,因毒殺之。
冬十二月,楚湘陰處士戴偃為詩多譏刺,楚王希範囚之。天策副都軍使丁思瑾上書切諫,希範削其官爵。
三年秋九月,楚王希範知帝好奢靡,以珍玩為獻,求都元帥。甲辰,以希範為諸道兵馬都元帥。
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夏五月,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鎮南節度使馬希廣,楚文昭王希範之母弟也,性謹順,希範愛之,使判內外諸司事。壬辰夜,希範卒,將佐議所立。都指揮使張少敵、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於希範諸弟為最長,請立之。長直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欲立希廣。張少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必不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當思長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動則可。不然,社稷危矣。」彥瑫等不從。天策府學士拓跋恆曰:「三十五郎雖判軍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長,請遣使以讓之。不然,必起爭端。」彥瑫等皆曰:「今日軍政在手,天與不取,使他人得之,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弱,不能自決。乙未,彥瑫等稱希範遺命共立之。張少敵退而嘆曰:「禍其始此乎。」與拓跋恆皆稱疾不出。
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楚王。八月,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
言劉彥瑫等違先王之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
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砆石。彥瑫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將水軍逆之,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於碧湘宮,成服於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還朗州,周廷誨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贈希萼,遣還朗州。希崇常為希萼詗希廣,語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為內應。
乾祐元年秋八月,武平節度使馬希萼請與楚王希廣各修職貢,求朝廷別加官爵。希廣用天策府內都狎牙歐弘練、進奏官張仲荀謀,厚賂執政,使拒其請。九月壬子,賜希萼及楚王希廣詔書,諭以「兄弟宜相輯睦,凡希萼所貢,當附希廣以聞」。希萼不從。
隱帝乾祐二年秋八月,馬希萼悉調朗州丁壯為鄉兵,造號靜江軍,作戰艦七百艘,將攻潭州。其妻苑氏諫曰:「兄弟相攻,勝負為人所笑。」不聽,引兵趣長沙。馬希廣聞之曰:「朗州吾兄也,不可與爭,當以國讓之而已。」劉彥瑫、李弘皋等固爭,以為不可,乃以岳州刺史王贇為都部署戰棹指揮使,以彥瑫監其軍。己丑,大破希萼於僕射洲,獲其戰艦三百艘。贇追希萼,將及之,希廣遣使召之曰:「勿傷吾兄。」贇引兵還。贇,環之子也。希萼自赤沙湖乘輕舟遁歸,苑氏泣曰:「禍將至矣,餘不忍見也。」赴井而死。
冬十月壬午,加楚王希廣太尉。
楚靜江節度使馬希瞻以兄希萼、希廣交爭,屢遣使諫止,不從。知終覆族,疽發於背,丁亥卒。
三年夏六月,馬希萼既敗歸,乃以書誘辰、漵州及梅山蠻,欲與共擊湖南。蠻素聞長沙帑藏之富,大喜,爭出兵赴之,遂攻益陽。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陳璠拒之,戰於淹溪,璠敗死。馬希萼又遣羣蠻攻迪田,秋八月戊戌,破之,殺其鎮將張延嗣。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黃處超救之,處超敗死。潭人震恐,復遣牙內指揮使崔洪璉將兵七千屯玉潭。
馬希萼表請別置進奏務於京師。九月辛巳,詔以湖南已有進奏務,不許。亦賜楚王希廣詔,勸以敦睦。馬希萼以朝廷意佑楚王希廣,怒,遣使稱藩於唐,乞師攻楚。唐加希萼同平章事,以鄂州今年租稅賜之,命楚州刺史何敬洙將兵助希萼。冬十月丙午,希廣遣使上表告急,言:「荊南、嶺南江南連謀,欲分湖南之地,乞發兵屯澧州以扼江南、荊南援朗州之路。」
楚王希廣以朗州與山蠻入寇,諸將屢敗,憂形於色。劉彥瑫言於希廣曰:「朗州兵不滿萬,馬不滿千,都府精兵十萬,何憂不勝。願假臣兵萬餘人,戰艦百五十艘,徑入朗州縛取希萼,以解大王之憂。」王悅,以彥瑫為戰棹都指揮使、朗州行營都統。彥瑫入朗州境,父老爭以牛酒犒軍,曰:「百姓不願從亂,望都府之兵久矣。」彥瑫厚賞之。戰艦過,則運竹木以斷其後。是日,馬希萼遣朗兵及蠻兵六千,戰艦百艘逆戰於湄州,彥瑫乘風縱火以焚其艦,頃之,風回,反自焚。彥瑫還走。江路已斷,士卒戰及溺死者數千人。希廣聞之,涕泣不知所為。希廣平日罕頒賜,至是大出金帛以取悅於士卒。
或告:「天策左司馬希崇流言惑眾,反狀已明,請殺之」。希廣曰:「吾自害其弟,何以見先王於地下。」
馬軍指揮使張暉將兵自他道擊朗州,至龍陽,聞彥瑫敗,退屯益陽。希萼又遣指揮使朱進忠等將兵三千急攻益陽。張暉紿其眾曰:「我以麾下出賊後,汝輩留城中待我,相與合勢擊之。」既出,遂自竹頭市遁歸長沙。朗兵知城中無主,急擊之,士卒九千餘人皆死。
十一月,楚王希廣遣其僚屬孟駢說馬布萼曰:「公忘父兄之讎,北面事唐,何異袁譚求救於曹公邪。」希萼將斬之,駢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駢若愛死,安肯此來。駢之言非私於潭人,實為公謀也。」乃釋之,使還報曰:「大義絕矣,非地下不相見也。」
朱進忠請希萼自將兵取潭州。辛,未希萼留其子光贊守朗州,悉發境內之兵趣長沙,自稱順天王。
先是,馬希萼遣蠻兵圍玉潭,朱進忠引兵會之。崔洪璉兵敗,奔還長沙。希萼引兵繼攻岳州,刺史王贇拒之,五日不克。希萼使人謂贇曰:「公非馬氏之臣乎。不事我欲事異國乎。為人臣而懷二心,豈不辱其先人。」贇曰工「亡父為先王將,六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不相容,贇常恐淮南坐收其弊,一旦以遺體臣淮南,誠辱先人耳。大王苟能釋憾罷兵,兄弟雍睦如初,贇敢不盡死以事大王兄弟,豈有二心乎。」希萼慚,引兵去。辛卯,至湘陰,焚掠而過。至長沙,軍於湘西,步兵及蠻兵軍於嶽麓,朱進忠自玉潭引兵會之。馬希廣遣劉彥瑫召水軍指揮使許可瓊帥戰艦五百艘屯城北津,屬於南津,以馬希崇為監軍。又遣馬軍指揮使李彥溫將騎兵屯駝口,扼湘陰路,步軍指揮使韓禮將二千人屯楊柳橋,扼柵路。可瓊,德勳之子也。
初,蠻酋彭師暠降於楚,楚人惡其獷直。楚王希廣獨憐之,以為強弩指揮使,領辰州刺史,師暠常欲為希廣死。及朱進忠與蠻兵合七千餘人至長沙,營於江西,師暠登城望之,言於希廣曰:「朗人驟勝而驕,雜以蠻兵,攻之易破也。願假臣步卒三千,自巴溪渡江出嶽麓之後,至水西,令許可瓊以戰艦渡江,腹背合擊,必破之。前軍敗,則其大軍自不敢輕進矣。」希廣將從之。時馬希萼已遣間使以厚利啖許可瓊,許分湖南而治。可瓊有貳心,乃謂希廣曰:「師暠與梅山諸蠻皆族類,安可信也。可瓊世為楚將,必不負大王,希萼竟何能為。」希廣乃止。
希萼尋以戰艦四百餘艘泊江西。希廣命諸將皆受可瓊節度,日賜可瓊銀五百兩,希廣屢造其營計事。可瓊常閉壘,不使士卒知朗軍進退。希廣嘆曰:「真將軍也,吾何憂哉。」可瓊或夜乘單舸詐稱巡江,與希萼會水西,約為內應。一旦,彭師暠見可瓊,瞋目叱之,拂衣入見希廣曰:「可瓊將叛,國人皆知之,請速除之,無貽後患。」希廣曰:「可瓊,許侍中之子,豈有是邪。」師暠退,嘆曰:「王仁而不斷,敗亡可翹足俟也。」
潭州大雪,平地四尺,潭、朗兩軍久不得戰。希廣信巫覡及僧語,塑鬼於江上,舉手以卻朗兵。又作大象於高樓,手指水西,怒目視之。命眾僧日夜誦經,希廣自衣僧服膜拜求福。
甲辰,朗州步軍指揮使武陵何敬真等以蠻兵三千陳於楊柳橋,敬真望韓禮營旌旗紛錯,曰:「彼眾已懼,擊之易破也。」朗人雷暉衣潭卒之服,潛入禮寨,手劍擊禮,不中,軍中驚擾。敬真等乘其亂擊之,禮軍大潰,禮被創走,至家而卒。於是朗兵水陸急攻長沙,步軍指揮使吳宏、小門使楊滌相謂曰:「以死報國,此其時矣。」各引兵出戰。宏出清泰門,戰不利。滌出長樂,戰自辰至午,朗兵小卻,許可瓊、劉彥瑫按兵不救。滌士卒饑疲,退就食。彭師暠戰於城東北隅。蠻兵自城東縱火,城上人招許可瓊軍使救,城可瓊舉全軍降希萼,長沙遂陷。朗兵及蠻兵大掠三日,殺吏民,焚廬舍,自武穆王以來所營宮室皆為灰燼,所積寶貨皆入蠻落。李彥溫望見城中火起,自駝口引兵救之,朗人已據城拒戰。彥溫攻清泰門,不克,與劉彥瑫各將千餘人奉文昭王及希廣諸子趣袁州,遂奔唐。張暉降於希萼。左司馬希崇帥將吏詣希萼勸進。吳宏戰血滿袖,見希萼曰:「不幸為許可瓊所誤,今日死,不愧先王矣。」彭師暠投槊於地,大呼請死。希萼嘆曰:「鐵石人也。」皆不殺。
乙巳,希崇迎希萼入府視事,閉城分捕希廣及掌書記李宏皋、弟宏節、都軍判官唐昭胤及鄧懿文、楊滌等,皆獲之。希萼謂希廣曰:「承父兄之業,豈無長幼乎。」希廣曰:「將吏見推,朝廷見命耳。」希萼皆囚之。丙午,希萼命內外巡檢侍衛指揮使劉賓禁止焚掠。
丁未,希萼自稱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等軍節度使、楚王。以希崇為節度副使、判軍府事。湖南要職,悉以朗人為之。臠食李宏皋、弘節、唐昭胤、楊滌,斬鄧懿文於市。戊申,希萼謂將吏曰:「希廣懦夫,為左右所制耳,吾欲生之,可乎。」諸將皆不對。朱進忠嘗為希廣所笞,對曰:「大王三年血戰,始得長沙,一國不容二主,他日必悔之。」戊申,賜希廣死。希廣臨刑,猶誦佛書。彭師暠葬之於瀏陽門外。
楚王希萼以子光贊為武平留後,以何敬真為朗州牙內都指揮使,將兵戍之。希萼召拓跋恆欲用之,恆稱疾不起。
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春二月甲辰,楚王希萼遣掌書記劉光輔入貢於唐。三月,唐以楚王希萼為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節度使兼中書令、楚王,以右僕射孫忌、客省使姚鳳為冊禮使。
楚王希萼既得志,多思舊怨,殺戮無度,晝夜縱酒荒淫,悉以軍府事委馬希崇。希崇復多私曲,政刑紊亂。府庫既盡於亂兵,籍民財以賞賚士卒,或封其門而取之,士卒猶以不均怨望。雖朗州舊將佐從希萼來者,亦皆不悅,有離心。
劉光輔之入貢於唐也,唐主待之厚。光輔密言:「湖南民疲主驕,可取也。」唐主乃以營屯都虞候邊鎬為信州刺史,將兵屯袁州,潛圖進取。
小門使謝彥顒,本希萼家奴,以首面有寵於希萼,至與妻妾雜坐,恃恩專橫。常肩隨希崇,或拊其背,希崇銜之。故事,府宴,小門使執鈇在門外。希萼使彥顒預坐,或居諸將之上,諸將皆恥之。
希萼以府舍焚蕩,命朗州靜江指揮使王逵、副使周行逢帥所部兵千餘人治之,執役甚勞,又無犒賜,士卒皆怨。竊言曰:「囚免死則役作之。我輩從大王出萬死取湖南,何罪而囚役之。且大王終日酣歌,豈知我輩之勞苦乎。」逵、行逢聞之,相謂曰:「眾怨深矣,不早為計,禍及吾曹。」壬申旦,帥其眾各執長柯斧、白梃,逃歸朗州。時希萼醉未醒,左右不敢白。癸酉,始白之。希萼遣湖南指揮使唐師翥將千餘人追之,不及,直抵朗州。逵等乘其疲乏,伏兵縱擊,士卒死傷殆盡,師翥脫歸。逵等黜留後馬光贊,更以希萼兄子光惠知州事。光惠,希振之子也。尋奉光惠為節度使,逵等與何敬真及諸軍指揮使張仿參決軍府事。希萼具以狀言於唐,唐主遣使以厚賞招諭之。逵等納其賞,縱其使,不答其詔,唐亦不敢詰也。
武平節度使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諸將。王逵、周行逢、何敬真謀以辰州刺史廬陵劉言驍勇得蠻夷心,欲迎以為副使。言知逵等難制,曰:「不往,將攻我。」乃單騎赴之。既至,眾廢光惠,送於唐,推言權武平留後,表求旄節於唐,唐人未許。亦稱藩於周。
秋九月,楚王希萼既克長沙,不賞許可瓊,疑可瓊怨望,出為蒙州刺史。遣馬步都指揮使徐威、左右軍馬步使陳敬遷、水軍都指揮使魯公綰、牙內侍衛指揮使陸孟俊帥步兵立寨於城西北隅,以備朗兵,不存撫役者,將卒皆怨怒,謀作亂。希崇知其謀,戊寅,希萼宴將吏,徐威等不預,希崇亦辭疾不至。威等使人先驅趶齧馬十餘入府,自帥其徒執斧斤、白梃,聲言縶馬,奄至座上,縱橫擊人,顛踣滿地。希萼逾垣走,威等執囚之。執謝彥顒,自頂及踵剉之。立希崇為武安留後,縱兵大掠。幽希萼于衡山縣。
劉言聞希崇立,遣兵趣潭州,聲言討其篡奪之罪。壬午,軍於益陽之西。希崇懼,癸未,發兵二千拒之。又遣使如朗州求和,請為鄰藩。掌書記桂林李觀象說言曰:「希萼舊將佐猶在長沙,此必不欲與公為鄰。不若先檄希崇取其首,然後圖湖南,可兼有也。」言從之。希崇畏言,即斷都軍判官楊仲敏、掌書記劉光輔、牙內指揮使魏師進、都押牙黃勍等十餘人首,遣前辰陽縣令李翊齎送朗州。至則腐敗,言與王逵等皆以為非仲敏等首,怒責翊,翊惶恐自殺。希崇既襲位,亦縱酒荒淫,為政不公,語多矯妄,國人不附。
初,馬希萼入長沙,彭師暠雖免死,猶杖背黜為民。希崇以為師暠必怨之,使送希萼于衡山,實欲師暠殺之。師暠曰:「欲使我為弒君之人乎。」奉事愈謹。丙戌,至衡山。衡山指揮使廖偃,匡圖之子也,與其季父節度巡官匡凝謀曰:「吾家世受馬氏恩,今希萼長而被黜,必不免禍,盍相與輔之。」於是帥莊戶及鄉人悉為兵,與師暠共立希萼為衡山王。以縣為行府,斷江為柵,編竹為戰艦,以師暠為武清節度使,召募徒眾,數日,至萬餘人,州縣多應之。遣判官劉虛已求援於唐。
徐威等見希崇所為,知必無成,又畏朗州、衡山之逼,恐一朝喪敗俱及禍,欲殺希崇以自解。希崇微覺之,大懼,密遣客將範守牧奉表請兵於唐。唐主命邊鎬自袁州將兵萬人西趣長沙。
冬十月,唐邊鎬引兵入醴陵。癸巳,楚王希崇遣使犒軍。壬寅,遣天策府學士拓跋恆奉箋詣鎬請降。恆嘆曰:「吾久不死,乃為小兒送降狀。」癸卯,希崇帥弟侄迎鎬,望塵而拜,鎬下馬稱詔勞之。甲辰,希崇等從鎬入城,鎬舍於瀏陽門樓,湖南將吏畢賀,鎬皆厚賜之。時湖南饑饉,鎬大發馬氏倉粟賑之,楚人大悅。
癸丑,唐武昌節度使劉仁贍帥戰艦二百取岳州,撫納降附,人忘其亡。仁贍,金之子也。
唐百官共賀湖南平,起居郎高遠曰:「我乘楚亂,取之甚易。觀諸將之才,但恐守之甚難耳。」遠,幽州人也。司徒致仕李建勳曰:「禍其始於此乎。」
唐主自即位以來,未嘗親祠郊廟,禮官以為請,唐主曰:「俟天下一家,然後告謝。」及一舉取楚,謂諸國指麾可定。魏岑侍宴,言:「臣少遊元城,樂其風土,俟陛下定中原,乞魏博節度使」。唐主許之,岑趨下拜謝。其主驕臣佞如此。
馬希萼望唐人立已為潭帥,而潭人惡希萼,共請邊鎬為帥,唐主乃以鎬為武安節度使。
唐邊鎬趣馬希崇帥其族入朝,馬氏聚族相泣,欲重賂鎬,奏乞留居長沙。鎬微哂曰:「國家與公家世為仇敵,殆六十年,然未嘗敢有意窺公之國。今公兄弟鬥鬩,困窮自歸,若復二三,恐有不測之憂。」希崇無以應,十一月辛酉,與宗族及將佐千餘人號慟登舟,送者皆哭,響振川穀。
楚靜江節度副使、知桂州馬希隱,武穆王殷之少子也。楚王希廣、希萼兄弟爭國,南漢主以內侍使吳懷恩為西北招討使,將兵屯境上,伺間密謀進取。希廣遣指揮使彭彥暉將兵屯龍峒以備之。希萼自衡山遣使以彥暉為桂州都監、在城外內巡檢使、判軍府事,希隱惡之,潛遣人告蒙州刺史許可瓊。可瓊方畏南漢之逼,即棄蒙州,引兵趣桂州,與彥暉戰於城中。彥暉敗,奔衡山,可瓊留屯桂州。吳懷恩據蒙州,進兵侵掠,桂管大擾,希隱、可瓊不知所為,但相與飲酒對泣。
南漢主遺希隱書,言:「武穆王奄有全楚,富強安靖五十餘年。正由三十五舅、三十舅兄弟尋戈,自相魚肉,舉先人基業,北面仇讎。今聞唐兵已據長沙,竊計桂林繼為所取。當朝世為與國,重以婚姻,睹茲傾危,忍不赴救。己發大軍水陸俱進,當令相公舅永擁節旄,常居方面。」希隱得書,與僚佐議降之,支使潘玄珪以為不可。丙寅,吳懷恩引兵奄至城下,希隱、可瓊帥其眾夜斬關奔全州,桂州遂潰。懷恩因以兵略定宜、連、梧、嚴、富、昭、柳、象、龔等州,南漢始盡有嶺南之地。
辛未,唐邊鎬遣先鋒指揮使李承戩將兵如衡山,趣馬希萼入朝。庚辰,希萼與將佐士卒萬餘人自潭州東下。
十二月,唐主以鎮南節度使兼中書令宋齊丘為太傅。以馬希萼為江南西道觀察使、守中書令,鎮洪州,仍賜爵楚王。以馬希崇為永泰節度使兼侍中,鎮舒州。湖南將吏,位高者拜刺史、將軍、卿監,卑者以次拜官。唐主嘉廖偃、彭師暠之忠,以偃為左殿直軍使、萊州刺史,師暠為殿直都虞候,賜予甚厚。湖南刺史皆入朝於唐,永州刺史王贇獨後至,唐主毒殺之。
南漢主遣內侍省丞潘崇徹、將軍謝實將兵攻彬州,唐邊鎬發兵救之。崇徹敗唐兵於義章,遂取彬州。邊鎬請除全、道二州刺史以備南漢。丙辰,唐主以廖偃為道州刺史,以黑雲指揮使張巒知全州。
初,蒙城鎮將咸師朗將部兵降唐,唐主以其兵為奉節都,從邊鎬平湖南。唐悉收湖南金帛、珍玩、倉粟,乃至舟艦、亭館、花果之美者,皆移於金陵,遣都官郎中楊繼勳等收湖南租賦以贍戍兵。繼勳等務為苛刻,湖南人失望。行營糧料使王紹顏減士卒糧賜,奉節指揮使孫朗、曹進怒曰:「昔吾從咸公降唐,唐待我豈如今日湖南將士之厚哉。今有功不增祿賜,又減之,不如殺紹顏及鎬,據湖南,歸中原,富貴可圖也。」
二年春正月庚申夜,孫朗、曹進帥其徒作亂,束藁潛燒府門,火不然。邊鎬覺之,出兵格鬥,且命鳴鼓角,朗、進等以為將曉,斬關奔朗州。王逵問朗曰:「吾昔從武穆王與淮南戰屢捷,淮南兵易與耳。今欲以朗州之眾復取湖南,可乎。」朗曰:「朗在金陵數年,備見其政事,朝無賢臣,軍無良將,忠佞無別,賞罰不當,如此,得國存幸矣,何暇兼人。朗請為公前驅,取湖南如拾芥耳。」逵悅,厚遇之。
唐主既克湖南,遣其將李建期屯益陽以圖朗州,以知全州張巒兼桂州招討使以圖桂州,久之,未有功。唐主謂馮延已、孫晟曰:「楚人求息肩於我,我未有以撫其瘡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來蘇之望。吾欲罷桂林之役,斂益陽之戍,以旌節授劉言,何如?」晟以為宜然。延已曰:「吾出偏將舉湖南,遠近震驚,一旦三分喪二,人將輕我。請委邊將察其形勢。」唐主乃遣統軍使侯訓將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與張巒合兵攻桂州。南漢伏兵于山谷,巒等始至城下,罷乏,伏兵四起,城中出兵夾擊之,唐兵大敗,訓死,巒收散卒數百奔歸全州。
唐武安節度使邊鎬,昏懦無斷,在湖南,政出多門,不合眾心。吉水人歐陽廣上書,言:「鎬非將帥才,必喪湖南,宜別擇良帥,益兵以救其敗」。不報。
唐主使鎬經略朗州,有自朗州來者,多言劉言忠順,鎬由是不為備。唐主召劉言入朝,言不行,謂王逵曰:「唐必伐我,奈何。」逵曰:「武陵負江、湖之險,帶甲數萬,安能拱手受制於人。邊鎬撫字無方,士民不附,可一戰擒也。」言猶豫未決,周行逢曰:「機事貴速,緩則彼為之備,不可圖也。」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將何敬真、張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瓊、彭萬和、潘叔嗣、張文表十人皆為指揮使,部分發兵。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行逢能謀,文表善戰,叔嗣果敢,三人多相須成功,情款甚暱。
諸將欲召漵州酋長符彥通為援,行逢曰:「蠻貪而無義,前年從馬希萼入潭州,焚掠無遺。吾兵以義舉,往無不克,烏用此物,暴殄百姓哉。」乃止。然亦畏彥通為後患,以蠻酋土團都指揮使劉瑫為羣蠻所憚,補西境鎮遏使以備之。
冬十月,逵等將兵分道趣長沙,以孫朗、曹進為先鋒使,邊鎬遣指揮使郭勳誠等將兵屯益陽以拒之。戊子,逵等克沅江,執都監劉承遇,裨將李師德帥眾五百降之。壬辰,逵等命軍士舉小舟自蔽,直造益陽,四面斧寨而入,遂克之,殺戍兵二千人。邊鎬告急於唐。甲午,逵等克橋口及湘陰,乙未,至潭州。邊鎬嬰城自守,救兵未至,城中兵少,丙申夜,鎬棄城走,吏民俱潰。醴陵門橋折,死者萬餘人,道州刺史廖偃為亂兵所殺。丁酉旦,王逵入城,自稱武平節度副使、權知軍府事,以何敬真為行軍司馬。遣敬真等追鎬,不及,斬首五百級。蒲公益攻岳州,唐岳州刺史宋德權走,劉言以公益權知岳州。唐將守湖南諸州者聞長沙陷,相繼遁去。劉言盡復馬氏嶺北故地,惟彬、連入於南漢。
劉言遣使奉表來告,稱「湖南世事朝廷,不幸為鄰寇所陷,臣雖不奉詔,輒糾合義兵,削平舊國。」唐主削邊鎬官爵,流饒州。
十二月,王逵將兵及洞蠻五萬攻彬州,南漢將潘崇徹救之,遇於蠔石。崇徹登高望湖南兵,曰:「疲而不整,可破也。」縱擊,大破之,伏屍八十里。
劉言表稱潭州殘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請貢獻、賣茶悉,如馬氏故事。許之。
唐江西觀察使楚王馬希萼入朝,唐主留之,後數年卒於金陵,諡曰恭孝。
三年春正月丙辰,以武平留後劉言為武平節度使、制置武安靜江等軍事、同平章事,以王逵為武安節度使,何敬真為靜江節度使,周行逢為武安行軍司馬。
初,王逵既克潭州,以指揮使何敬真為靜江節度副使,朱全琇為武安節度副使,張文表為武平節度副使,周行逢為武安行軍司馬。敬真、全琇各置牙兵,與逵分廳視事,吏民莫知所從。每宴集,諸將使酒,紛挐如市,無覆上下之分,惟行逢,文表事逵盡禮,逵親愛之。敬真與逵不協,辭歸朗州,又不能事劉言,與全琇謀作亂。言素忌逵之強,疑逵使敬真伺已,將討之。逵聞之,甚懼。行逢曰:「劉言素不與吾輩同心,何敬真、朱全琇恥在公下,公宜早圖之。」逵喜曰:「與公共除凶黨,同治潭、朗,夫復何憂。」會南漢寇全、道、永州,行逢請身至朗州說言遣敬真、全琇南討,俟至長沙,以計取之,如掌中物耳。逵從之。行逢至朗州,言以敬真為南面行營招討使,全琇為先鋒使,將牙兵百餘人會潭州兵以御南漢。二人至長沙,逵出郊迎,相見甚歡,宴飲連日,多以美妓餌之,敬真因淹留不進。朗州指揮使李仲遷部兵三千人久戍潭州,敬真使之先發,趣嶺北,都頭符會等因士卒思歸,劫仲遷擅還朗州。逵乘敬真醉,使人詐為言使者,責敬真以南寇深侵,不亟捍禦,而專務荒宴,大帥命械公歸西府,因收繫獄。全琇逃去,遣兵追捕之。二月辛亥朔,斬敬真以徇。未幾,獲全琇及其黨十餘人,皆斬之。王逵遣使以斬何敬真告劉言,言不得己,庚申,斬符會等數人。周行逢惡武平節度副使張仿,言於王逵曰:「何敬真,仿之親戚,臨刑以後事屬仿,公宜備之。」夏四月庚申,逵召仿飲,醉而殺之。六月,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自將兵襲朗州,克之,殺指揮使鄭珓,執武安節度使、同平章事劉言,幽於別館。秋八月,王逵遣使上表,誣劉言謀以朗州降唐,又欲攻潭州,其眾不從,廢而囚之,臣已至朗州撫安軍府訖,且請復移使府治潭州。甲戌,遣通事舍人翟光裔詣湖南宣撫,從其所請。逵還長沙,以周行逢知朗州事,又遣潘叔嗣殺劉言於朗州。
顯德元年夏四月,王逵表請復徙使府治朗州。五月甲戌朔,王逵自潭州遷於朗州,以周行逢知潭州事,以潘叔嗣為岳州團練使。
是歲,湖南大饑,民食草木實,武清節度使、知潭州事周行逢開倉以賑之,全活甚眾。行逢起於微賤,知民間疾苦,勵精為治,嚴而無私,辟署僚屬,皆取廉介之士,約束簡要,吏民便之。其自奉甚薄,或譏其太儉,行逢曰:「馬氏父子窮奢極靡,不恤百姓,今子孫乞食於人,又足效乎。」
晉王滅燕
後梁太祖開平元年春三月,梁王以亳州刺史李思安為北路行軍都統,將兵擊幽州。
盧龍節度使劉仁恭驕侈貪暴,常慮幽州城不固,築館於大安山,曰:「此山四面懸絕,可以少制眾。」其棟宇壯麗,擬於帝者,選美女實其中。與方士煉丹藥,求不死。悉斂境內錢,瘞于山巔,令民間用堇泥為錢。又禁江南茶商無得入境,自採山中草木為茶鬻之。
仁恭有愛妾羅氏,其子守光通焉。仁恭杖守光而斥之,不以為子數。李思安引兵入其境,所過焚蕩無餘,夏四月己酉,直抵幽州城下。仁恭猶在大安山,城中無備,幾至不守。守光自外引兵入,登城拒守。又出兵與思安戰,思安敗退。守光遂自稱節度使,令部將李小喜、元行欽將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戰,為小喜所敗。虜仁恭以歸,囚於別室。仁恭將佐及左右,凡守光素所惡者,皆殺之。
甲子,梁王即皇帝位。
劉守光既囚其父,自稱盧龍留後,遣使請命,秋七月甲午,以守光為盧龍節度使、同平章事。
冬十一月,義昌節度使劉守文聞其弟守光幽其父,集將吏大哭曰:「不意吾家生此梟獍,吾生不如死,誓與諸君討之。」乃發兵擊守光,互有勝負。天雄節度使鄴王羅紹威謂其下曰:「守光以窘急歸國,守文孤立無援,滄州可不戰服也。」乃遺守文書,諭以禍福。守文亦恐梁乘虛襲其後,戊子,遣使請降,以子延祐為質。帝拊手曰:「紹威折簡,勝十萬兵。」加守文中書令,撫納之。
二年冬十一月,劉守文舉滄德兵攻幽州,劉守光求救於晉,晉王遣兵五千助之。丁亥,守文兵至盧臺軍,為守光所敗。又戰玉田,亦敗。守文乃還。
三年夏五月,劉守文頻年攻劉守光不克,乃大發兵,以重賂招契丹、吐谷渾之眾,合四萬屯薊州。守光逆戰於雞蘇,為守文所敗。守文單馬立於陳前,泣謂其眾曰:「勿殺吾弟。」守光將元行欽識之,直前擒之,滄德兵皆潰。守光囚之別室,栫以藂棘。乘勝進攻滄州,滄州節度判官呂兗、孫鶴推守文子延祚為帥,乘城拒守。兗,安次人也。
六月,劉守光遣使上表告捷,且言俟滄德事畢,為陛下掃除並寇。亦致書晉王,雲欲與之共破僞梁。秋七月甲子,以劉守光為燕王。
九月,劉守光奏遣其子中軍兵馬繼威安撫滄州吏民。戊申,以繼威為義昌留後。
冬十二月,劉守光圍滄州久不下,執劉守文至城下示之,猶固守。城中食盡,民食堇泥,軍士食人,驢馬相啖騣尾。呂兗選男女羸弱者,飼以曲麪而烹之,以給軍食,謂之「宰殺務」。
四年春正月乙未,劉延祚力盡出降。時劉繼威尚幼,守光使大將張萬進、周知裕輔之,鎮滄州。以延祚及其將佐歸幽州,族呂兗而釋孫鶴。
劉守光為其父仁恭請致仕,丙午,以仁恭為太師致仕。守光尋使人潛殺其兄守文,歸罪於殺者而誅之。秋八月,以劉守光兼義昌節度使。
幹化元年春二月,盧龍、義昌節度使兼中書令燕王守光既克滄州,自謂得天助,淫虐滋甚。每刑人,必置諸鐵籠,以火逼之。又為鐵刷刷人面。聞梁兵敗於柏鄉,使人謂趙王鎔及王處直曰:「聞二鎮與晉王破梁兵,舉軍南下,僕亦有精騎三萬,欲自將之為諸公啓行。然四鎮連兵,必有盟主,僕若至彼,何以處之。」鎔患之,遣使告於晉王。晉王笑曰:「趙人告急,守光不能出一卒以救之。及吾成功,乃復欲以兵威離間二鎮,愚莫甚焉。」諸將曰:「雲、代與燕接境,彼若擾我城戍,動搖人情,吾千里出征,緩急難應,此亦腹心之患也。不若先取守光,然後可以專意南討。」王曰:「善。」
夏六月,燕王守光嘗衣赭袍,顧謂將吏曰:「今天下大亂,英雄角逐,吾兵強地險,亦欲自帝,何如?」孫鶴曰:「今內難新平,公私困竭,太原窺吾西,契丹伺吾北,遽謀自帝,未見其可。大王但養士愛民,訓兵積穀,德政既修,四方自服矣。」守光不悅。又使人諷鎮、定求尊己為尚父,趙王鎔以告晉王。晉王怒,欲伐之,諸將皆曰:「是為惡極矣,行當族滅,不若陽為推尊以稔之。」乃與鎔及義武王處直、昭義李嗣昭、振武周德威、天德宋瑤六節度使共奉冊推守光為尚書令、尚父。守光不寤,以為六鎮實畏已,益驕,乃具表其狀曰:「晉王等推臣,臣荷陛下厚恩,未之敢受。竊思其宜,不若陛下授臣河北都統,則並、鎮不足平矣。」上亦知其狂愚,乃以守光為河北道採訪使,遣合門使王瞳、受旨史彥羣冊命之。守光命僚屬草尚父、採訪使受冊儀。乙卯,僚屬取唐冊太尉儀獻之,守光視之,問:「何得無郊天、改元之事。」對曰:「尚父雖貴,人臣也,安有郊天、改元者乎。」守光怒,投之於地曰:「我地方二千里,帶甲三十萬,直作河北天子,誰能禁我。尚父何足為哉。」命趣具即帝位之儀,械繫瞳、彥羣及諸道使者於獄,既而皆釋之。
秋八月,燕王守光將稱帝,將佐多竊議,以為不可。守光乃置斧質於庭,曰:「敢諫者斬。」孫鶴曰:「滄州之破,鶴分當死,蒙王生全,以至今日,敢愛死而忘恩乎。竊以為今日之帝,未可也。」守光怒,伏諸質上,令軍士咼而啖之。鶴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守光命以土窒其口,寸斬之。甲子,守光即皇帝位,國號大燕,改元應天。以梁使王瞳為左相,盧龍判官齊涉為右相,史彥羣為御史大夫。受冊之日,契丹陷平州,燕人驚擾。
冬十月,晉王聞燕主守光稱帝,大笑曰:「俟彼卜年,吾當問其鼎矣。」張承業請遣使致賀以驕之,晉王遣太原少尹李承勳往。承勳至幽州,用鄰藩通使之禮。燕之典客者曰:「吾王帝矣,公當稱臣庭見。」承勳曰:「吾受命於唐朝為太原少尹,燕王自可臣其境內,豈可臣他國之使乎。」守光怒,囚之,數日,出而問之曰:「臣我乎。」承勳曰:「燕王能臣我王,則我請為臣。不然,有死而已。」守光竟不能屈。
冬十一月,燕王守光集將吏謀攻易定,幽州參軍景城馮道以為未可。守光怒,繫獄,或救之得免。道亡奔晉。戊申,燕主守光將兵二萬寇易定,攻容城,王處直告急於晉。十二月甲子,晉王遣蕃、漢馬步總管周德威將兵三萬攻燕,以救易定。
二年春正月,德威東出飛狐,與趙王將王德明、義武將程巖會於易水。丙戌,三鎮兵進攻燕祁溝關,下之。戊子,圍涿州,刺史劉知溫遂降。先是,燕主守光籍境內丁壯,悉文面為兵,雖士人亦不免。趙鳳詐為僧奔晉,劉守奇客之。丁酉,德威至幽州城下,守光來求救。二月,帝議自將擊鎮、定以救之。三月,周德威遣裨將李存暉等攻瓦橋關,其將吏及莫州刺史李嚴皆降。嚴,幽州人也。夏四月,周德威白晉王,以兵少不足以攻城,晉王遣李存審將吐谷渾、契苾騎兵會之。李嗣源攻瀛州,刺史趙敬降。
五月,燕主守光遣其將單廷珪將精兵萬人出戰,與周德威遇於龍頭岡。廷珪曰:「今日必擒周楊五以獻。」楊,五德威小名也。既戰,見德威於陳,援槍單騎逐之,槍及德威背,德威側身避之。奮檛反擊,廷珪墜馬,生擒,置於軍門。燕兵退走,德威引騎乘之,燕兵大敗,斬首三千級。廷珪,燕饒將也,燕人失之,奪氣。
均王幹化三年春正月丁巳,晉周德威拔燕順州。晉周德威拔燕安遠軍,薊州將成行言等降於晉。二月丙申,晉李存暉等攻燕檀州,刺史陳確以城降。三月甲辰朔,晉周德威拔燕盧臺軍。乙丑,晉將劉光浚克古北口,燕居庸關使胡令圭等奔晉。
燕主守光命大將元行欽將騎七千,牧馬于山北,募山北兵以應契丹。又以騎將高行珪為武州刺史,以為外援。晉李嗣源分兵徇山後八軍,皆下之。晉王以其弟存矩為新州刺史,使總之。以燕納降軍使盧文進為裨將。李嗣源進攻武州,高行珪以城降。元行欽聞之,引兵攻行珪。行珪使其弟行周為質於晉軍以求救,李嗣源引兵救之,行欽解圍去。嗣源與行周追至廣邊軍,凡八戰,行欽力屈而降。嗣源愛其饒勇,養以為子。嗣源進攻儒州,拔之,以行珪為代州刺史。行周留事嗣源,常與嗣源假子從珂分將牙兵以從。
夏四月,晉周德威進軍逼幽州南門。壬辰,燕主守光遣使致書於德威以請和,語甚卑而哀。德威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雌伏如是邪。予受命討有罪者,結盟繼好,非所聞也。」不答書。守光懼,復遣人祈哀,德威乃以聞於晉王。
己亥,晉劉光浚拔燕平州,執刺史張在吉。五月,光浚攻營州,刺史楊靖降。
六月壬申朔,晉王遣張承業詣幽州與周德威議軍事。辛卯,燕主守光遣使詣張承業請以城降,承業以其無信,不許。秋七月甲子,晉五院軍使李信拔莫州,擒燕將畢元福。八月乙亥,李信拔瀛州。晉王與趙王鎔會於天長。
九月,燕主守光引兵夜出,復取順州。
冬十月己巳朔,燕主守光帥眾五千夜出,將入檀州。庚午,周德威自涿州引兵邀擊,大破之。守光以百餘騎逃歸幽州,其將卒降者相繼。
盧龍巡屬皆入於晉,燕主守光獨守幽州城,求援於契丹。契丹以其無信,竟不救。守光屢請降於晉,晉人疑其詐,終不許。至是,守光登城謂周德威曰:「俟晉王至,吾則開門泥首聽命。」德威使白晉王。十一月甲辰,晉王以監軍張承業權知軍府事,自詣幽州。辛酉,單騎抵城下,謂守光曰:「朱溫篡逆,餘本欲與公合河朔五鎮之兵興復唐祚。公謀之不臧,乃效彼狂僭。鎮、定二帥皆俛首事公,而公曾不之恤,是以有今日之役。丈夫成敗須決所向,公將何如?」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裁。」王憫之,與折弓矢為誓,曰:「但出相見,保無他也。」守光辭以他日。
先是,守光愛將李小喜多贊成守光之惡,言聽計從,權傾境內。至是,守光將出降,小喜止之。是夕,小喜逾城詣晉軍降,且言城中力竭。壬戌,晉王督諸軍四面攻城,克之,擒劉仁恭及其妻妾,守光帥妻子亡去。癸亥,晉王入幽州。冬十二月庚午,晉王以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兼侍中,以李嗣本為振武節度使。
燕主守光將奔滄州就劉守奇,涉寒足腫,且迷失道,至燕樂之境,晝匿坑谷,數日不食,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張師造家。師造怪婦人異狀,詰知守光處,並其三子擒之。癸酉,晉王方宴,將吏擒守光適至,王語之曰:「主人何避客之深邪。」並仁恭置之館舍,以器服、膳飲賜之。王命掌書記王緘草露布,緘不知故事,書之於布,遣人曳之。
晉王欲自雲、代歸,趙王鎔及王處直請由中山、真定趣井陘,王從之。庚辰,晉王發幽州,劉仁恭父子皆荷校於露布之下。守光父母唾其面而罵之曰:「逆賊,破我家至此。」守光俛首而已。甲申,至定州,舍於關城。丙戌,晉王與王處直謁北嶽廟,是日,至行唐,趙王鎔逆謁於路。
四年春正月戊戌朔,趙王鎔詣晉王行帳上壽置酒。鎔願識劉太師面,晉王命吏脫劉仁恭及守光械,引就席同宴。鎔答其拜,又以衣服、鞍馬、酒饌贈之。己亥,晉王與鎔畋於行唐之西,鎔送至境上而別。
壬子,晉王以練糹斥劉仁恭父子,凱歌入於晉陽,丙辰,獻於太廟,自臨斬劉守光。守光呼曰:「守光死不恨,然教守光不降者,李小喜也。」王召小喜證之,小喜瞋目叱守光曰:「汝內亂禽獸行,亦我教邪。」王怒其無禮,先斬之。守光曰:「守光善騎射,王欲成霸業,何不留之使自效。」其二妻李氏、祝氏讓之曰:「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妾請先死。」即伸頸就戮。守光至死號泣哀祈不已。王命節度副使盧汝弼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後斬之。
後唐滅梁
唐昭宗天祐元年夏閏四月,更命魏博曰天雄軍。進天雄節度使長沙郡王羅紹威爵鄴王。
昭宣帝天祐二年七月庚午夜,天雄牙將李公佺與牙軍謀亂,羅紹威覺之。公佺焚府舍,剽掠,奔滄州。
三年。初,田承嗣鎮魏博,選募六州饒勇之士五千人為牙軍,厚其給賜以自衛,為腹心。自是父子相繼,親黨膠固,歲久益驕橫。小不如意,輒族舊帥而易之,自史憲誠以來皆立於其手。天雄節度使羅紹威心惡之,力不能制。朱全忠之圍鳳翔也,紹威遣軍將楊利言密以情告全忠,欲借其兵以誅之。全忠以事方急,未暇如其請,陰許之。及李公佺作亂,紹威益懼,復遣牙將臧延範趣全忠。全忠乃發河南諸鎮兵七萬,遣其將李思安將之,會魏、鎮兵屯深州樂城,聲言擊滄州,討其納李公佺也。會全忠女適紹威子廷規者卒,全忠遣客將馬嗣勳實甲兵於橐中,選長直兵千人為擔夫,帥之入魏,詐云會葬。全忠自以大軍繼其後,雲赴行營,牙軍皆不之疑。正月庚午,紹威潛遣人入庫斷弓弦、甲襻,是夕,紹威帥其奴客數百,與嗣勳合擊牙軍,牙軍欲戰而弓甲皆不可用,遂闔營殪之,凡八千家,嬰孺無遺。詰旦,全忠引兵入城。
羅紹威既誅牙軍,魏之諸軍皆懼,紹威雖數撫諭之,而猜怨益深。朱全忠營於魏州城東數旬,將北巡行營,會天雄牙將史仁遇作亂,聚眾數萬據高唐,自稱留後,天雄巡內州縣多應之。全忠移軍入城,遣使召行營兵還攻高唐,至歷亭,魏兵在行營者作亂,與仁遇相應。元帥府左司馬李周彝、右司馬符道昭擊之,所殺殆半,進攻高唐,克之,城中兵民無少長皆死。擒史仁遇,鋸殺之。
先是,仁遇求救於河東及滄州,李克用遣其將李嗣昭將三千騎攻邢州以救之。時邢州兵才二百,團練使牛存節守之,嗣昭攻七日,不克。全忠遣右長直都將張筠將數千騎助存節守城,筠伏兵於馬嶺,擊嗣昭,敗之,嗣昭遁去。
義昌節度使劉守文遣兵萬人攻貝州,又攻冀州,拔蓚縣,進攻阜城。時鎮州大將王釗攻魏州叛將李重霸於宗城。全忠遣歸救冀州,滄州兵去。四月丙午,重霸棄城走,汴將胡規追斬之。
五月丁巳,朱全忠如洺州,遂巡北邊,視戎備,還,入於魏。
秋七月,朱全忠克相州。時魏之亂兵散據貝、博、澶、相、衛州及魏之諸縣,全忠分命諸將攻討,至是悉平之,引兵南還。
全忠留魏半歲,羅紹威供億,所殺牛、羊、豕近七十萬,資糧稱是,所賂遺又近百萬,比去,蓄積為之一空。紹威雖去其逼,而魏兵自是衰弱。紹威悔之,謂人曰:「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壬申,全忠至大梁。
八月,朱全忠以幽、滄相首尾為魏患,欲先取滄州,甲辰,引兵發大梁。九月辛亥朔,朱全忠自白馬渡河,丁卯,至滄州,軍於長蘆,滄人不出。羅紹威饋運,自魏至長蘆五百里,不絕於路。又建元帥府舍於魏,所過驛亭供酒饌、幄幕、什器,上下數十萬人,無一不備。
劉仁恭救滄州,戰屢敗。乃下令境內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悉自備兵糧詣行營,軍發之後,有一人在閭里,刑無赦。或諫曰:「今老弱悉行,婦人不能轉餉,此令必行,濫刑者眾矣。」乃命勝執兵者盡行,文其面曰:「定霸都」,士人則文其腕或臂曰:「一心事主」,於是境內士民,穉孺之外身無不文者。得兵十萬,軍於瓦橋。
時汴軍築壘圍滄州,鳥鼠不能通。仁恭畏其強,不敢戰。城中食盡,丸土而食,或互相掠啖。朱全忠使人說劉守文曰:「援兵勢不相及,何不早降。」守文登城應之曰:「僕於幽州,父子也。梁王方以大義服天下,若子叛父而來,將安用之。」全忠愧其辭直,為之緩攻。
冬十月,劉仁恭求救於河東,前後百餘輩。李克用恨仁恭返覆,竟未之許。其子存勖諫曰:「今天下之勢,歸朱溫者什七八,雖強大如魏博、鎮、定莫不附之。自河以北,能為溫患者獨我與幽、滄耳。今幽、滄為溫所困,我不與之併力拒之,非我之利也。夫為天下者不顧小怨,且彼嘗困我而我救其急,以德懷之,乃一舉而名實附也。此乃吾復振之時,不可失也。」克用以為然,與將佐謀召幽州兵與攻潞州,曰:「於彼則可以解圍,於我則可以拓境。」乃許仁恭和,召其兵。仁恭遣都指揮使李溥將兵三萬詣晉陽,克用遣其將周德威、李嗣昭將兵與之共攻潞州。
十二月,朱全忠分步騎數萬,遣行軍司馬李周彝將之,自河陽救潞州。
初,昭宗凶訃至潞州,昭義節度使丁會帥將士縞素流涕久之。及李嗣昭攻潞州,會舉軍降於河東。李克用以嗣昭為昭義留後。會見克用,泣曰:「會非力不能守也。梁王陵虐唐室,會雖受其舉拔之恩,誠不忍其所為,故來歸命耳。」克用厚待之,位於諸將之上。
己巳,朱全忠命諸軍治攻具,將攻滄州。壬申,聞潞州不守,甲戌,引兵還。先是,調河南北芻糧,水陸輸軍前,諸營山積,全忠將還,命悉焚之,煙炎數里,在舟中者鑿而沈之。劉守文使遺全忠書曰:「王以百姓之故,赦僕之罪,解圍而去,王之惠也。城中數萬口,不食數月矣,與其焚之為煙,沈之為泥,願乞其所餘以救之。」全忠為之留數囷以遺之,滄人賴以濟。
河東兵進攻澤州,不克而退。
後梁太祖開平元年春正月辛巳,梁王休兵於貝州。河東兵猶屯長子,欲窺澤州。王命保平節度使康懷貞悉發京兆、同、華之兵屯晉州以備之。三月甲辰,唐昭宣帝禪位於梁。夏四月甲子,梁王即皇帝位。乙
亥,下制削奪李克用官爵。
五月壬辰,命保平節度使康懷貞將兵八萬會魏博兵攻潞州。六月,康懷貞至潞州,晉昭義節度使李嗣昭、副使李嗣弼閉城拒守。懷貞晝夜攻之,半月不克,乃築壘穿蚰蜒塹而守之,內外斷絕。晉王以蕃漢都指揮使周德威為行營都指揮使,帥馬軍都指揮使李嗣本馬步都虞候李存璋、先鋒指揮使史建瑭、鐵林都指揮使安元信、橫衝指揮使李嗣源、騎將安金全救潞州。嗣弼,克修之子。嗣本,本姓張。建瑭,敬思之子。金全,代北人也。
晉兵攻澤州,帝遣左神勇軍使範居實將兵救之。
秋八月,晉周德威壁於高河,康懷貞遣親騎都頭秦武將兵擊之,武敗。丁巳,帝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代懷貞為潞州行營都統,黜懷貞為行營都虞候。思安將河北兵西上,至潞州城下,更築重城,內以防奔突,外以拒援兵,謂之「夾寨」。調山東民饋軍糧,德威日以輕騎抄之,思安乃自東南山口築甬道,屬於夾寨。德威與諸將互往攻之,排牆填塹,一晝夜間數十發,梁兵疲於奔命。夾寨中出芻牧者,德威輒抄之,於是梁兵閉壁不出。
冬十一月,晉王命李存璋攻晉州,以分上黨兵勢。十二月壬戌,詔河中、陝州發兵救之。丁卯,晉兵寇洺州。
二年春正月,晉王疽發於首,病篤。周德威等退屯亂柳,晉王命其弟內外蕃漢都知兵馬使振武節度使克寧、監軍張承業、大將李存璋、吳珙、掌書記盧質立其子晉州刺史存勖為嗣,曰:「此子志氣遠大,必能成吾事,爾曹善教導之。」辛卯,晉王謂存勖曰:「嗣昭厄於重圍,吾不及見矣。俟葬畢,汝與德威輩速竭力救之。」又謂克寧等曰:「以亞子累汝。」亞子,存勖小名也。言終而卒。克寧綱紀軍府,中外無敢諠譁。
克寧久總兵柄,有次立之勢。時上黨圍未解,軍中以存勖年少,多竊議者,人情恟恟。存勖懼,以位讓克寧。克寧曰:「汝冢嗣也,且有先王之命,誰敢違之。」將吏欲謁見存勖,存勖方哀哭,久未出。張承業入謂存勖曰:「大孝在不墜基業,多哭何為。」因扶存勖出,襲位為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寧首帥諸將拜賀,王悉以軍府事委之。以李存璋為河東軍城使、馬步都虞候。先王之時,多寵借胡人及軍士,侵擾市肆,存璋既領職,執其尤暴橫者戮之,旬月間城中肅然。
李思安等攻潞州,久不下,士卒疲弊,多逃亡。晉兵猶屯餘吾寨,帝疑晉王克用詐死,欲召兵還,恐晉人躡之,乃議自至澤州應接歸師,且召匡國節度使劉知俊將兵趣澤州。三月壬申朔,帝發大梁,丁丑,次澤州。辛巳,劉知俊至,壬午,以知俊為潞州行營招討使。
帝以李思安久無功,亡將校四十餘人,士卒以萬計,更閉壁自守,遣使召詣行在。甲午,削思安官爵,勒歸本貫充役,斬監押楊敏貞。
晉李嗣昭固守逾年,城中資用將竭,嗣昭登城宴諸將作樂。流矢中嗣昭足,嗣昭密拔之,座中皆不覺。帝數遣使賜嗣昭詔,諭降之,嗣昭焚詔書,斬使者。
帝留澤州旬餘,欲召上黨兵還,遣使就與諸將議之。諸將以為李克用死,餘吾兵且退,上黨孤城無援,請更留旬月以俟之。帝從之,命增運芻糧以饋其軍。劉知俊將精兵萬餘人擊晉軍,斬獲甚眾,表請自留攻上黨,車駕宜還京師。帝以關中空虛,慮岐人侵同、華,命知俊休兵長子旬日,退屯晉州,俟五月歸鎮。
初,晉王克用卒,周德威握重兵在外,國人皆疑之。晉王存勖召德威使引兵還。夏四月辛丑朔,德威至晉陽,留兵城外,獨徒步而入,伏先王柩,哭極哀。退,謁嗣王,禮甚恭。眾心由是釋然。
夾寨奏餘吾晉兵已引去,帝以為援兵不能復來,潞州必可取,丙午,自澤州南還。壬子,至大梁。梁兵在夾寨者亦不復設備。晉王與諸將謀曰:「上黨,河東之藩蔽,無上黨是無河東也。且朱溫所憚者獨先王耳,聞吾新立,以為童子未閒軍旅,必有驕怠之心。若簡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舉,不可失也。」張承業亦勸之行。乃遣承業及判官王緘乞師於鳳翔,又遣使賂契丹王阿保機求騎兵。岐王衰老,兵弱財竭,竟不能應。晉王大閱士卒,以前昭義節度使丁會為都招討使。甲子,帥周德威等發晉陽。
己巳,晉王軍於黃碾,距上黨四十五里。五月辛未朔,晉王伏兵三垂岡下,詰旦,大霧,進兵直抵夾寨。梁軍無斥候,不意晉兵之至,將士尚未起,軍中驚擾。晉王命周德威、李嗣源分兵為二道,德威攻西北隅,嗣源攻東北隅,填塹燒寨,鼓譟而入。梁兵大潰,南走,招討使符道昭馬倒,為晉人所殺,失亡將校士卒以萬計,委棄資糧器械山積。
周德威等至城下,呼李嗣昭曰:「先王已薨,今王自來,破敵夾寨,賊已去矣,可開門。」嗣昭不信,曰:「此必為賊所得,使來誑我耳。」欲射之,左右止之。嗣昭曰:「王果來,可見乎。」王自往呼之。嗣昭見王白服,大慟幾絕,城中皆哭,遂開門。
初,德威與嗣昭有隙,晉王克用臨終謂存勖曰:「進通忠孝,吾愛之深。今不出重圍,豈德威不忘舊怨邪。汝為吾以此意諭之。若潞圍不解,吾死不瞑目。」進通,嗣昭小名也。晉王存勖以告德威,德威感泣,由是戰夾寨甚力。既與嗣昭相見,遂歡好如初。
康懷貞以百餘騎自天井關遁歸。帝聞夾寨不守,大驚,既而嘆曰:「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為不亡矣。至如吾兒,豚犬耳。」詔所在安集散兵。
周德威、李存璋乘勝進趣澤州,刺史王班素失人心,眾不為用。龍虎統軍牛存節自西都將兵接應夾寨潰兵,至天井關,謂其眾曰:「澤州要害地,不可失也。雖無詔旨,當救之。」眾皆不欲,曰:「晉人勝氣方銳,且眾寡不敵。」存節曰:「見危不救,非義也。畏敵強而避之,非勇也。」遂舉策引眾而前。至澤州,城中人已縱火諠噪,欲應晉王,班閉牙城自守,存節至,乃定。晉兵尋至,緣城穿地道攻之,存節晝夜拒戰,凡旬有三日。劉知俊自晉州引兵救之,德威焚攻具,退保高平。
晉王歸晉陽,休兵行賞,以周德威為振武節度使、同平章事。命州縣舉賢才,黜貪殘,寬租賦,撫孤窮,伸冤濫,禁奸盜,境內大治。以河東地狹兵少,乃訓練士卒。令騎兵不見敵無得乘馬。部分已定,無得相逾越及留絕以避險。分道並進,期會無得差晷刻,犯者必斬。故能兼山東,取河南,由士卒精整故也。
潞州圍守歷年,士民凍餓,死者太半,市裏蕭條。李嗣昭勸課農桑,寬租、緩刑,數年之間,軍城完復。
壬辰,夾寨諸將詣闕待罪,皆赦之。帝賞牛存節全澤州之功,以為六軍馬步都指揮使。六月,帝欲自將擊潞州,丁卯,詔會諸道兵。
秋九月,晉周德威、李嗣昭將兵三萬出陰地關,攻晉州,刺史徐懷玉拒守。帝自將救之。丁丑,發大梁,乙酉,至陝州。周德威等聞帝將至,乙未,退保隰州。冬十月丁巳,帝還大梁。
三年春三月,以山南東道節度使楊師厚兼潞州行營四面招討使。
秋八月,岐王約晉王使攻晉、絳。晉王引兵南下,先遣周德威等將兵出陰地關攻晉州,刺史邊繼威悉力固守。晉兵穿地道,陷城二十餘步,城中血戰拒之,一夕城覆成。詔楊師厚將兵救晉州,周德威以騎扼蒙坑之險,師厚擊破之,進抵晉州,晉兵解圍遁去。
四年。鎮、定自帝踐阼以來,雖不輸常賦,而貢獻甚勤。會趙王鎔母何氏卒,秋八月庚申,遣使吊之,且授起復官。時鄰道弔客皆在館,使者見晉使,歸言於帝曰:「鎔潛與晉通,鎮、定勢強,終恐難制。」帝深然之。
冬十月,遣鎮國節度使楊師厚、相州刺史李思安將兵屯澤州,以圖上黨。十一月己丑,以寧國節度使,同平章事王景仁充北面行營都指揮招討使,潞州副招討使韓勍副之,以李思安為先鋒將,趣上黨。尋遣景仁等屯魏州,楊師厚還陝。
上疑趙王鎔貳於晉,且欲因鄴王紹威卒除移鎮、定。會燕王守光發兵屯淶水,欲侵定州,上遣供奉官杜廷隱、丁延徽監魏博兵三千分屯深、冀,聲言恐燕兵南寇,助趙守禦,又云分兵就食。趙將石公立戍深州,白趙王鎔,請拒之。鎔遽命開門,移公立於外以避之。公立出門,指城而泣曰:「朱氏滅唐社稷,三尺童子知其為人。而我王猶恃姻好,以長者期之,此所謂開門揖盜者也。惜乎,此城之人今為虜矣。」
梁人有亡奔真定,以其謀告鎔者,鎔大懼,又不敢先自絕,但遣使詣洛陽,訴稱「燕兵已還,與定州講和如故。深、冀民見魏博兵入,奔走驚駭,乞召兵還」。上遣使詣真定慰諭之。未幾,廷隱等閉門盡殺趙戍兵,乘城拒守。鎔始命石公立攻之,不克,乃遣使求援於燕、晉。
鎔使者至晉陽,義武節度使王處直使者亦至,欲共推晉王為盟主,合兵攻梁。晉王會將佐謀之,皆曰:「鎔久臣朱溫,歲輸重賂,結以婚姻,其交深矣。此必詐也,宜徐觀之。」王曰:「彼亦擇利害而為之耳。王氏在唐世猶或臣或叛,況肯終為朱氏之臣乎。彼朱溫之女,何如壽安公主。今救死不贍,何顧婚姻。我若疑而不救,正墮朱氏計中。宜趣發兵赴之,晉、趙葉力,破梁必矣。」乃發兵,遣周德威將之,出井陘,屯趙州。
鎔使者至幽州,燕王守光方獵,幕僚孫鶴馳詣野謂守光曰:「趙人來乞師,此天欲成王之功業也。」守光曰:「何故。」對曰:「比常患其與朱溫膠固。溫之志非盡吞河朔不已,今彼自為讎敵,王若與之併力破梁,則鎮、定皆斂衽而朝燕矣。王不早出師,但恐晉人先我矣。」守光曰:「王鎔數負約,今使之與梁自相弊,吾可以坐承其利,又何救焉。」趙使者交錯於路,守光竟不為出兵。自是鎮、定復稱唐天祐年號,復以武順為成德軍。
司天言:「來月太陰虧,不利宿兵於外。」上召王景仁等還洛陽。十二月己未,上聞趙與晉合,晉兵已屯趙州,乃命王景仁等將兵擊之。庚申,景仁等自河陽渡河,會羅周翰兵,合四萬,軍於邢、洺。
丁丑,王景仁等進軍柏鄉。趙王鎔復告急於晉,晉王以蕃漢副總管李存審守晉陽,自將兵自贊皇東下,王處直遣將將兵五千以從。辛巳,晉王至趙州,與周德威合,獲梁芻蕘者二百人,問之曰:「初發洛陽,梁主有何號令。」對曰:「梁主戒上將云:鎮州反覆,終為子孫之患。今悉以精兵付汝,鎮州雖以鐵為城,必為我取之。。」晉王命送於趙。
壬午,晉王進軍,距柏鄉三十里,遣周德威等以胡騎迫梁營挑戰,梁兵不出。癸未,復進,距柏鄉五里,營於野河之北,又遣胡騎迫梁營馳射,且詬之。梁將韓勍等將步騎三萬,分三道追之,鎧冑皆被繒綺,鏤金銀,光彩炫曜,晉人望之奪氣。周德威謂李存璋曰:「梁人志不在戰,徒欲耀兵耳。不挫其銳,則吾軍不振。」乃徇于軍曰:「彼皆汴州天武軍,屠酤傭販之徒耳,衣鎧雖鮮,十不能當汝一。擒獲一夫,足以自富,此乃奇貨,不可失也。」德威自帥精騎千餘擊其兩端,左馳右突,出入數四,俘獲百餘人,且戰且卻,距野河而止,梁兵亦退。
德威言於晉王曰:「賊勢甚盛,宜按兵以待其衰。」王曰:「吾孤軍遠來,救人之急,三鎮烏合,利於速戰,公乃欲按兵持重,何也。」德威曰:「鎮、定之兵,長於守城,短於野戰。且吾所恃者騎兵,利於平原廣野,可以馳突。今壓賊壘門,騎無所展其足。且眾寡不敵,使彼知吾虛實,則事危矣。」王不悅,退臥帳中,諸將莫敢言。德威往見張承業曰:「大王驟勝而輕敵,不量力而務速戰。今去賊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橋以薄我,我眾立盡矣。不若退軍高邑,誘賊離營,彼出則歸,彼歸則出,別以輕騎掠其饋餉,不過逾月,破之必矣。」承業入,褰帳撫王曰:「此豈王安寢時邪。周德威老將知兵,其言不可忽也。」王蹶然而興,曰:「予方思之。」時梁兵閉壘不出,有降者,詰之,曰:「景仁方多造浮橋。」王謂德威曰:「果如公言。」是日拔營,退保高邑。
幹化元年。柏鄉比不儲芻,梁兵刈芻自給,晉人以遊軍抄之,梁兵不出。周德威使胡騎環營馳射而詬之,梁兵疑有伏,愈不敢出,剉屋茅坐席以飼馬,馬多死。春正月丁亥,周德威與別將史建瑭、李嗣源將精騎三千壓梁壘門而詬之,王景仁、韓勍怒,悉眾而出。德威等轉戰而北,至高邑南。李存璋以步兵陳於野河之上,梁兵橫亙數里,競前奪橋,鎮、定步兵御之,勢不能支。晉王謂匡衛都指揮使李建及曰:「賊過橋則不可復製矣。」建及選卒二百,援槍大噪,力戰卻之。建及,許州人,姓王,李罕之之假子也。晉王登高丘以望曰:「梁兵爭進而囂,我兵整而靜,我必勝。」戰自己至午,勝負未決。晉王謂周德威曰:「兩軍已合,勢不可離,我之興亡,在此一舉。我為公先登,公可繼之。」德威叩馬而諫曰:「觀梁兵之勢,可以勞逸制之,未易以力勝也。彼去營三十餘里,雖挾糗糧,亦不暇食,日昳之後,饑渴內迫,矢刃外交,士卒勞倦,必有退志。當是時,我以精騎乘之,必大捷。於今未可也。」王乃止。
時魏、滑之兵陳於東,宋、汴之兵陳於西。至晡,梁軍未食,士無鬥志,景仁等引兵稍卻,周德威疾呼曰:「梁兵走矣。」晉兵大噪爭進,魏、滑兵先退,李嗣源帥眾噪於西陳之前曰:「東陳已走,爾何久留。」梁兵互相驚怖,遂大潰。李存璋引步兵乘之,呼曰:「梁人亦吾人也,父兄子弟餉軍者勿殺。」於是戰士悉解甲投兵而棄之,囂聲動天地。趙人以深、冀之憾,不顧剽掠,但奮白刃追之,梁之龍驤、神捷精兵殆盡,自野河至柏鄉,殭屍蔽地。王景仁、韓勍、李思安以數十騎走。晉兵夜至柏鄉,梁軍已去,棄糧食、資財、器械不可勝計。凡斬首二萬級。李嗣源等追奔至邢州,河朔大震。保義節度使王檀嚴備,然後開城納敗卒,給以資糧,散遣歸本道。晉王收兵屯趙州。
杜廷隱等聞梁兵敗,棄深、冀而去,悉驅二州丁壯為奴婢,老弱者坑之,城中存者壞垣而已。
癸巳,復以楊師厚為北面都招討使,將兵屯河陽,收集散兵,旬餘得萬人。己亥,晉王遣周德威、史建瑭將三千騎趣澶、魏,張承業、李存璋以步兵攻邢州,自以大軍繼之,移檄河北州縣,諭以利害。帝遣別將徐仁溥將兵千人自西山夜入邢州,助王檀城守。己酉,罷王景仁招討使,落平章事。
二月己未,晉王至魏州,攻之不克。上以羅周翰年少,且忌其舊將佐,庚申,以戶部尚書李振為天雄節度副使,命杜廷隱將兵千人衛之,自楊劉濟河,間道夜入魏州,助周翰城守。癸亥,晉王觀河於黎陽,梁兵萬餘將渡河,聞晉王至,皆棄舟而去。
乙丑,周德威自臨清攻貝州,拔夏津、高唐。攻博州,拔東武、朝城。攻澶州,刺史張可臻棄城走,帝斬之。德威進攻黎陽,拔臨河、淇門。逼衛州,掠新鄉、共城。庚午,帝帥親軍屯白司馬阪以備之。
楊師厚自磁、相引兵救邢、魏,壬申,晉解圍去。師厚追之,逾漳水而還,邢州圍亦解。師厚留屯魏州。趙王鎔自來謁晉王於趙州,大犒將士,自是遣其養子德明將三十七都常從晉王征討。德明本姓張,名文禮,燕人也。壬午,晉王發趙州,歸晉陽,留周德威等將三千人戍趙州。
夏六月,帝命楊師厚將兵三萬屯邢州。秋七月,趙王鎔以楊師厚在邢州,甚懼,會晉王於承天軍。晉王謂鎔父友也,事之甚恭。鎔以梁寇為憂,晉王曰:「朱溫之惡極矣,天將誅之,雖有師厚輩,不能救也。脫有侵軼,僕自帥眾當之,叔父勿以為憂。」鎔捧厄為壽,謂晉王為四十六舅。鎔幼子昭誨從行,晉王斷衿為盟,許妻以女。由是晉、趙之交遂固。
九月,帝聞晉、趙謀入寇,自將拒之。戊戌,以張宗奭為西都留守。庚子,帝發洛陽。甲辰,至衛州,方食,軍前奏晉軍已出井陘,帝遽命輦北趣邢、洺,晝夜倍道兼行。丙午,至相州,聞晉兵不出,乃止。冬十月甲寅夜,帝發相州,乙卯,至洹水。是夜,邊吏言晉、趙兵南下,帝實時進軍,丙辰,至魏縣。或告云:「沙陀至矣」,士卒忷懼,多逃亡,嚴刑不能禁。既而復告云:「無寇」,上下始定。戊午,貝州奏晉兵寇東武,尋引去。帝以夾寨、柏鄉屢失利,故力疾北巡,思一雪其恥。意鬱鬱,多躁忿,功臣、宿將往往以小過被誅,眾心益懼。既而晉、趙兵竟不出。十一月壬午,帝南還。
二年春二月甲子,帝發洛陽,從官以帝誅戮無常,多憚行。帝聞之,益怒。是日,至白馬頓,賜從官食,多未至,遣騎趣之於路。左散騎常侍孫騭、右諫議大夫張衍、兵部郎中張俊最後至,帝命撲殺之。衍,宗奭之侄也。丙寅,帝至武陟。段明遠供饋有加於前。丁卯,至獲嘉,帝追思李思安去歲供饋有闕,貶柳州司戶,告辭稱明遠之能,曰:「觀明遠之忠勤如此,見思安之悖慢何如?」尋常流思安於崖州,賜死。明遠後更名凝。乙亥,帝至魏州,命都招討使宣義節度使楊師厚、副使前河陽節度使李周彝圍棗強,招討應接使平盧節度使賀德倫、副使天平留後袁象先圍蓚縣。德倫,河西胡人。象先,下邑人也。戊寅,帝至貝州。
帝晝夜兼行,三月辛巳,至下博南,登觀津冢。趙將符習自變量百騎出巡邏,不知是帝,遽前逼之。或告曰:「晉兵大至矣。」帝棄行幄,亟引兵趣棗強,與楊師厚軍合。習,趙州人也。
棗強城小而堅,趙人聚精兵數千守之,師厚急攻之,數日不下,城壞復修,死傷者以萬數。城中矢石將竭,謀出降,有一卒奮曰:「賊自柏鄉喪敗以來,視我鎮人裂眥,今往歸之,如自投虎狼之口耳。困窮如此,何用身為。我請獨往試之。」夜,縋城出,詣梁軍詐降。李周彝召問城中之備,對曰:「非半月未易下也。」因請曰:「某既歸命,願得一劍,效死先登,取守城將首。」周彝不許,使荷擔從軍。卒得間舉擔擊周彝首,踣地,左右救至,得免。帝聞之,愈怒,命師厚晝夜急攻,丙戌,拔之,無問老幼盡殺之,流血盈城。
初,帝引兵渡河,聲言五十萬。晉忻州刺史李存審屯趙州,患兵少,裨將趙行實請入土門避之,存審不可。及賀德倫攻蓚縣,存審謂史建瑭、李嗣肱曰:「吾王方有事幽、薊,無兵此來,南方之事,委吾輩數人。今蓚縣方急,吾輩安得坐而視之。使賊得蓚縣,必西侵深、冀,患益深矣。當與公等以奇計破之。」存審乃引兵扼下博橋,使建瑭、嗣肱分道擒生。建瑭分其麾下為五隊,隊各百人,一之衡水,一之南宮,一之信都,一之阜城,自將一隊深入,與嗣肱遇梁軍之樵芻者,皆執之,獲數百人。明日,會於下博橋,皆殺之,留數人斷臂縱去,曰:「為我語朱公,晉王大軍至矣。」時蓚縣未下,帝引楊師厚兵五萬就賀德倫共攻之。丁亥,始至縣西,未及置營,建瑭、嗣肱各將三百騎,效梁軍旗幟、服色,與樵芻者雜行。日且暮,至德倫營門,殺門者,縱火大噪,弓矢亂髮,左右馳突,既暝,各斬馘執俘而去。營中大擾,不知所為。斷臂者復來曰:「晉軍大至矣。」帝大駭,燒營夜遁,迷失道,委曲行百五十里,戊子旦乃至冀州,蓚之耕者皆荷鉏奮梃逐之,委棄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既而復遣騎覘之,曰:「晉軍實未來,此乃史先鋒遊騎耳。」帝不勝慚憤,由是病增劇,不能乘肩輿。留貝州旬餘,諸軍始集。
乙巳,帝發貝州,丁未,至魏州。夏四月乙卯,博王友文來朝,請帝還東都。丁巳,發魏州。己未,至黎陽,以疾淹留。乙丑,至滑州。己巳,帝至大梁。戊寅,帝發大梁。
五月甲申,帝至洛陽,疾甚。閏月壬戌,帝疾增甚,謂近臣曰:「我經營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餘孽更昌熾如此。吾觀其志不小,天覆奪我年,我死,諸兒非彼敵也,吾無葬地矣。」因哽咽,絕而復甦。六月戊寅,郢王友珪弒帝。
冬十一月,趙將王德明將兵三萬掠武城,至於臨清,攻宗城,下之。癸丑,楊師厚伏兵唐店,邀擊,大破之,斬首五千餘級。
均王幹化三年春二月,均王即位於大梁。三月庚戌,加楊師厚兼中書令,賜爵鄴王,賜詔不名,事無鉅細,必諮而後行。夏五月,楊師厚與博州刺史劉守奇將汴、滑、徐、兗、魏、博、邢、洺之兵十萬,大掠趙境。師厚自柏鄉入攻土門,趣趙州,守奇自貝州入趣冀州,所過焚掠。庚戌,師厚至鎮州,營於南門外,燔其關城。壬子,師厚自九門退軍下博,守奇引兵與師厚會攻下博,拔之。晉將李存審、史建瑭戍趙州,兵少,趙王告急於周德威,德威遣騎將李紹衡會趙將王德明同拒梁軍。師厚、守奇自弓高渡御河而東,逼滄州,張萬進懼,請遷於河南。師厚表徙萬進鎮青州,以守奇為順化節度使。
四年。晉王既克幽州,乃謀入寇。克幽州事見《晉王滅燕》。秋七月,會趙王鎔及周德威於趙州,南寇邢州,李嗣昭引昭義兵會之。楊師厚引兵救邢州,軍於漳水之東。晉軍至張公橋,裨將曹進金來奔。晉軍退,諸鎮兵皆引歸。八月,晉王還晉陽。
貞明元年春三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鄴王楊師厚卒。師厚晚年矜功恃眾,擅割財賦,選軍中饒勇,置銀槍效節都數千人,給賜優厚,欲以復故時牙兵之盛。帝雖外加尊禮,內實忌之,及卒,私於宮中受賀。租庸使趙巖、判官邵贊言於帝曰:「魏博為唐腹心之蠹,二百餘年不能除去者,以其地廣兵強之故也。羅紹威、楊師厚據之,朝廷皆不能制。陛下不乘此時為之計,所謂彈疽不嚴,必將復聚,安知來者不為師厚乎。宜分六州為兩鎮,以弱其權。」帝以為然,以平盧節度使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置昭德軍於相州,割澶、衛二州隸焉,以宣徽使張筠為昭德節度使,仍分魏州將士、府庫之半於相州。筠,海州人也。二人既赴鎮,朝廷恐魏人不服,遣開封尹劉鄩將兵六萬自白馬濟河,以討鎮、定為名,實張形勢以脅之。
魏兵皆父子相承,數百年族姻盤結,不願分徙。德倫屢趣之,應行者皆嗟怨,連營聚哭。己丑,劉鄩屯南樂,先遣澶州刺史王彥章將龍驤五百騎入魏州,屯金波亭。魏兵相與謀曰:「朝廷忌吾軍府強盛,欲設策使之殘破耳。吾六州歷代藩鎮,兵未嘗遠出河門,一旦骨肉流離,生不如死。」是夕,軍亂,縱火大掠,圍金波亭,王彥章斬關而走。詰旦,亂兵入牙城,殺賀德倫之親兵五百人,劫德倫置樓上。有效節軍校張彥者,自帥其黨,拔白刃,止剽掠。
夏四月,帝遣供奉官扈異撫諭魏軍,許張彥以刺史。彥請復相、澶、衛三州如舊制。異還,言張彥易與,但遣劉鄩加兵,立當傳首。帝由是不許,但以優詔答之。使者再返,彥裂詔書抵於地,戟手南向詬朝廷,謂德倫曰:「天子愚闇,聽人穿鼻。今我兵甲雖強,苟無外援,不能獨立,宜投款於晉。」遂逼德倫以書求援於晉。
晉王得賀德倫書,命馬步副緫管李存審自趙州引兵進據臨清。五月,存審至臨清,劉鄩屯洹水。賀德倫復遣使告急於晉,晉王引大軍自黃澤嶺東下,與存審會於臨清,猶疑魏人之詐,按兵不進。德倫遣判官司空頲犒軍,密言於晉王曰:「除亂當除根。」因言張彥凶狡之狀,勸晉王先除之,則無虞矣。王默然。頲,貝州人也。
晉王進屯永濟,張彥選銀槍效節五百人,皆執兵自衛,詣永濟謁見,王登驛樓語之曰:「汝陵脅主帥,殘虐百姓,數日中迎馬訴冤者百餘輩。我今舉兵而來,以安百姓,非貪人土地。汝雖有功於我,不得不誅以謝魏人。」遂斬彥及其黨七人,餘眾股慄。王召諭之曰:「罪止八人,餘無所問。自今當竭力為吾爪牙。」眾皆拜伏,呼萬歲。明日,王緩帶輕裘而進,令張彥之卒擐甲執兵,翼馬而從,仍以為帳前銀槍都,眾心由是大服。
劉鄩聞晉軍至,選兵萬餘人,自洹水趣魏縣。晉王留李存審屯臨清,遣史建瑭屯魏縣以拒之,王自引親軍至魏縣,與鄩夾河為營。
帝聞魏博叛,大悔懼,遣天平節度使牛存節將兵屯楊劉,為鄩聲援。會存節病卒,以匡國節度使王檀代之。
六月庚寅朔,賀德倫帥將吏請晉王入府城慰勞。既入,德倫上印節,請王兼領天雄軍。王固辭,曰:「比聞汴寇侵逼貴道,故親董師徒,遠來相救。又聞城中新罹塗炭,故暫入存撫。明公不垂鑑信,乃以印節見推,誠非素懷。」德倫再拜曰:「今寇敵密邇,軍城新有大變,人心未安。德倫腹心紀綱為張彥所殺殆盡,形孤勢弱,安能統眾。一旦生事,恐負大恩。」王乃受之。德倫帥將吏拜賀,王承製以德倫為大同節度使,遣之官。德倫至晉陽,張承業留之。時銀槍效節都在魏城猶驕橫,晉王下令「自今有朋黨流言及暴掠百姓者,殺無赦。」以沁州刺史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有訛言搖眾及強取人一錢已上者,存進皆梟首磔屍於市。旬日,城中肅然,無敢諠譁者。
張彥之以魏博歸晉也,貝州刺史張源德不從,北結滄德,南連劉鄩以拒晉,數斷鎮、定糧道。或說晉王「請先發兵萬人取源德,然後東兼滄景,則海隅之地皆為我有」。晉王曰:「不然。貝州城堅兵多,未易猝攻。德州隸於滄州而無備,若得而戍之,則滄、貝不得往來,二壘既孤,然後可取。」乃遣騎兵五百,晝夜兼行,襲德州。刺史不意晉兵至,逾城走,遂克之,以遼州守捉將馬通為刺史。
秋七月,晉人夜襲澶州,陷之。刺史王彥章在劉鄩營,晉人獲其妻子,待之甚厚,遣間使誘彥章,彥章斬其使者,晉人盡滅其家。晉王以魏州將李巖為澶州刺史。
晉王勞軍於魏縣,因帥百餘騎循河而上,覘劉鄩營。會天陰晦,鄩伏兵五千於河曲叢林間,鼓譟而出,圍王數重。王躍馬大呼,帥騎馳突,所向披靡。裨將夏魯奇等操短兵力戰,自午至申乃得出,亡其七騎。魯奇手殺百餘人,傷痍遍體,會李存審救兵至,乃得免。王顧謂從騎曰:「幾為虜嗤。」皆曰:「適足使敵人見大王之英武耳。」魯奇,青州人也,王以是益愛之,賜姓名曰李紹奇。
劉鄩以晉兵盡在魏州,晉陽必虛,欲以奇計襲取之,乃潛引兵自黃澤西去。晉人怪鄩軍數日不出,寂無聲跡,遣騎覘之,城中無煙火,但時見旗幟循堞往來。晉王曰:「吾聞劉鄩用兵,一步百計,此必詐也。」更使覘之,乃縛芻為人,執旗乘驢在城上耳。得城中老弱者詰之,雲軍去已二日矣。晉王曰:「劉鄩長於襲人,短於決戰,計彼行才及山下。」亟發騎兵追之。會陰雨積旬,黃澤道險,堇泥深尺餘,士卒援藤葛而進,皆腹疾足腫,或墜崖谷,死者什二三。晉將李嗣恩倍道先入晉陽,城中知之,勒兵為備。鄩至樂平,糗糧且盡。又聞晉有備,追兵在後,眾懼,將潰,鄩諭之曰:「今去家千里,深入敵境,腹背有兵,山谷高深,如墜井中,去將何之。惟力戰庶幾可免,不則以死報君親耳。」眾泣而止。周德威聞鄩西上,自幽州引千騎救晉陽,至土門,鄩已整眾下山,自邢州陳宋口逾漳水而東,屯於宗城。鄩軍往還,馬死殆半。時晉軍乏食,鄩知臨清有蓄積,欲據之以絕晉糧道。德威急追鄩,再宿,至南宮,遣騎擒其斥候者數十人,斷腕而縱之,使言曰:「周侍中已據臨清矣。」鄩軍大駭。詰朝,德威略鄩營而過,入臨清,鄩引軍趣貝州。時晉王出師屯博州,劉鄩軍堂邑,周德威攻之,不克。翌日,鄩軍於莘縣,晉軍踵之。鄩治莘城,塹而守之,自莘及河築甬道以通饋餉。晉王營於莘西三十里,煙火相望,一日數戰。
絳州刺史尹皓攻晉之隰州,八月,又攻慈州,皆不克。王檀與宣義留後賀環攻澶州,拔之,執李巖,送東都。帝以楊師厚故將楊延直為澶州刺史,使將兵萬人助劉鄩,且招誘魏人。
晉王遣李存審將兵五千擊貝州。張源德有卒三千,每夕分出剽掠,州民苦之,請塹其城以安耕耘。存審乃發八縣丁夫塹而圍之。
劉鄩在莘久,饋運不給,晉人數抵其寨下挑戰,鄩不出。晉人乃攻絕其甬道,以千餘斧斬寨木,梁人驚擾而出,因俘獲而還。
帝以詔書讓鄩老師費糧,失亡多,不速戰。鄩奏稱「臣比欲以奇兵搗其腹心,還取鎮、定,期以旬時再清河朔。無何天未厭亂,淫雨積旬,糧竭士病。又欲據臨清斷其饋餉,而周楊五奄至,馳突如神。臣今退保莘縣,享士訓兵以俟進取。觀其兵數甚多,便習騎射,誠為勍敵,未易輕也。苟有隙可乘,臣豈敢偷安養寇。」帝復問鄩決勝之策,鄩曰:「臣今無策,惟願人給十斛糧,賊可破矣。」帝怒,責鄩曰:「將軍蓄米,欲破賊邪。欲療饑邪。」乃遣中使往督戰。
鄩集諸將問曰:「主上深居禁中,不知軍旅,徒與少年新進輩謀之。夫兵在臨機制變,不可預度。今敵尚強,與戰必不利,奈何。」諸將皆曰:「勝負須一決,曠日何待。」鄩默然不悅,退謂所親曰:「主暗臣諛,將驕卒惰,吾未知死所矣。」他日,復集諸將於軍門,人置河水一器於前,令飲之,眾莫之測。鄩諭之曰:「一器猶難,滔滔之河,可勝盡乎。」眾失色。後數日,鄩將萬餘人薄鎮、定營,鎮、定人驚擾。晉李存審以騎兵二千橫擊之,李建及以銀槍千人助之,鄩大敗,奔還。晉人逐之,及寨下,俘斬千計。
冬十月,劉鄩遣卒詐降於晉,謀賂膳夫以毒晉王。事泄,晉王殺之,並其黨五人。
二年春二月,帝屢趣劉鄩戰,鄩閉壁不出。晉王乃留副總管李存審守營,自勞軍於貝州,聲言歸晉陽。鄩聞之,奏請襲魏州,帝報曰:「今掃境內以屬將軍,社稷存亡,系茲一舉,將軍勉之。」鄩令澶州刺史楊延直引兵萬人會於魏州,延直夜半至城南,城中選壯士五百潛出擊之,延直不為備,潰亂而走。詰旦,鄩自莘縣悉眾至城東,與延直餘眾合,李存審引營中兵踵其後,李嗣源以城中兵出戰,晉王亦自貝州至,與嗣源當其前。鄩見之,驚曰:「晉王邪。」引兵稍卻,晉王躡之,至故元城西,與李存審遇。晉王為方陳於西北,存審為方陳於東南。鄩為圓陳於其中間,四面受敵。合戰良久,梁兵大敗,鄩自變量十騎突圍走。梁步卒凡七萬,晉兵環而擊之,敗卒登木,木枝為之折,追至河上,殺、溺殆盡。鄩收散卒,自黎陽渡河,保滑州。
匡國節度使王檀密疏請發關西兵襲晉陽,帝從之,發河中、陝、同、華諸鎮兵合三萬,出陰地關,奄至晉陽城下,晝夜急攻。城中無備,發諸司丁匠及驅市人乘城拒守,城幾陷者數四,張承業大懼。代北故將安金全退居太原,往見張承業曰:「晉陽根本之地,若失之,則大事去矣。僕雖老病,憂兼家國,請以庫甲見授,為公擊之。」承業即與之。金全帥其子弟及退將之家得數百人,夜出北門,擊梁兵於羊馬城內。梁兵大驚,引卻。昭義節度使李嗣昭聞晉陽有寇,遣牙將石君立將五百騎救之。君立朝發上黨,夕至晉陽。梁兵扼汾橋,君立擊破之,徑至城下大呼曰:「昭義侍中大軍至矣。」遂入城。夜,與安金全等分出諸門擊梁兵,梁兵死傷什二三。詰朝,王檀引兵大掠而還。晉王性矜伐,以策非已出,故金全等賞皆不行。
梁兵之在晉陽城下也,大同節度使賀德倫部兵多逃入梁軍,張承業恐其為變,收德倫,斬之。帝聞劉鄩敗,又聞王檀無功,嘆曰:「吾事去矣。」
三月乙卯朔,晉王攻衛州,壬戌,刺史米昭降之。又攻惠州,刺史靳紹走,擒斬之,復以惠州為磁州。晉王還魏州。上屢召劉鄩不至,己巳,即以鄩為宣義節度使,使將兵屯黎陽。
夏四月,晉人拔洺州,以魏州都巡檢使袁建豐為洺州刺史。劉鄩既敗,河南大恐,鄩復不應召,由是將卒皆搖心。
六月,晉人攻邢州,保義節度使閻寶拒守,帝遣捉生都指揮使張溫將兵五百救之,溫以其眾降晉。秋七月甲寅朔,晉王至魏州。
八月,晉王自將攻邢州,昭德節度使張筠棄相州走。晉人復以相州隸天雄軍,以李嗣源為刺史。晉王遣人告閻寶以相州已拔,又遣張溫帥援兵至城下諭之,寶舉城降。晉王以寶為東南面招討使、領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以李存審為安國節度使,鎮邢州。
九月,晉王還晉陽。晉人以兵逼滄州,順化節度使戴思遠棄城奔東都。滄州將毛璋據城降晉,晉王命李嗣源將兵鎮撫之,嗣源遣璋詣晉陽。晉王徙李存審為橫海節度使,鎮滄州,以嗣源為安國節度使。嗣源以安重誨為中門使,委以心腹,重誨亦為嗣源盡力。重誨,應州胡人也。
晉人圍貝州逾年,張源德聞河北諸州皆為晉有,欲降。謀於其眾,眾以窮而後降,恐不免死,不從,共殺源德,嬰城固守。城中食盡,啖人為糧,乃謂晉將曰:「出降懼死,請擐甲執兵而降,事定而釋之。」晉將許之,其眾三千人出降,既釋甲,圍而殺之,盡殪。晉王以毛璋為貝州刺史。於是河北皆入於晉,惟黎陽為梁守。
晉王如魏州。
冬十月,晉王遣使如吳,會兵以擊梁。十一月,吳以行軍副使徐知訓為淮北行營都招討使,及朱瑾等將兵趣宋、亳,與晉相應。既渡淮,移檄州縣,進圍潁州。
三年春正月,詔宣武節度使袁象先救潁州,既至,吳軍引還。二月甲申,晉王攻黎陽,劉鄩拒之,數日,不克而去。
劉鄩自滑州入朝,朝議以河朔失守責之,九月,落鄩平章事,左遷亳州團練使。
冬十月,晉王還晉陽。王連歲出徵,凡軍府政事一委監軍使張承業,承業勸課農桑,蓄積金谷,收市兵馬,徵租行法不寬貴戚,由是軍城肅清,饋餉不乏。
十一月,晉王聞河冰合,曰:「用兵數歲,限一水不得渡,今水自合,天讚我也。」亟如魏州。
十二月戊辰,晉王畋於朝城。是日大寒,晉王視河冰已堅,引步騎稍渡。梁甲士三千戍楊劉城,緣河數十里,列柵相望,晉王急攻,皆陷之。進攻楊劉城,使步卒斬其鹿角,負葭葦塞塹,四面進攻,即日拔之,獲其守將安彥之。
先是,租庸使、戶部尚書趙巖言於帝曰:「陛下踐阼以來,尚未南郊,議者以為無異藩侯,為四方所輕。請幸西都行郊禮,遂謁宣陵。」敬翔諫曰:「自劉鄩失利以來,公私困竭,人心惴恐。今展禮圓丘,必行賞賚,是慕虛名而受實弊也。且勍敵近在河上,乘輿豈宜輕動。俟北方既平,報本未晚。」帝不聽。己巳,如洛陽,閱車服,飾宮闕。郊祀有日,聞楊劉失守,道路訛言:「晉軍已入大梁,扼汜水矣」。從官皆憂其家,相顧涕泣。帝惶駭失圖,遂罷郊祀,奔歸大梁。
四年春正月,帝至大梁。晉兵侵掠至鄆、濮而還。敬翔上疏曰:「國家連年喪師,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宮之中,所與計事者皆左右近習,豈能量敵國之勝負乎。先帝之時,奄有河北,親御豪傑之將,猶不得志。今敵至鄆州,陛下不能留意。臣聞李亞子繼位以來,於今十年,攻城野戰,無不親當矢石,近者攻楊劉,身負束薪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宴安自若,使賀環輩敵之,而望攘逐寇讎,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詢訪黎老,別求異策,不然,憂未艾也。臣雖駑怯,受國重恩,陛下必苦乏才,乞於邊垂自效。」疏奏,趙、張之徒言翔怨望,帝遂不用。
二月,河陽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將兵數萬攻楊劉城。甲子,晉王自魏州輕騎詣河上。彥章築壘自固,決河水,彌浸數里,以限晉兵,晉兵不得進。彥章,許州人也。安彥之散卒多聚於兗、鄆山谷為羣盜,以觀二國成敗,晉王招募之,多降於晉。
夏六月壬戌,晉王自魏州勞軍於楊劉,自泛舟測河水,其深沒槍。王謂諸將曰:「梁軍非有戰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當涉水攻之。」甲子,王引親軍先涉,諸軍隨之,褰甲橫槍,結陳而進。是日水落,深才及膝。匡國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帥眾臨岸拒之,晉兵不得進,乃稍引卻,梁兵從之。及中流,鼓譟復進,彥章不能支,稍退登岸。晉兵因而乘之,梁兵大敗,死傷不可勝紀,河水為之赤,彥章僅以身免。是日,晉人遂陷濱河四寨。
秋七月,晉王謀大舉入寇,周德威將幽州步騎三萬,李存審將滄景步騎萬人,李嗣源將邢洺步騎萬人,王處直遣將將易定步騎萬人,及麟、勝、雲、蔚、新、武等州諸部落奚、契丹、室韋、吐谷渾皆以兵會之。八月,並河東、魏博之兵,大閱於魏州。
晉王自魏州如楊劉,引兵略鄆、濮而還,循河而上,軍於麻家渡。賀環、謝彥章將梁兵屯濮州北行臺村,相持不戰。
晉王好自引輕騎迫敵營挑,戰危窘者數四,賴李紹榮力戰翼衛之得免。趙王鎔及王處直皆遣使致書曰:「元元之命繫於王,本朝中興繫於王,奈何自輕如此。」王笑謂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但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將出營,都營使李存審扣馬泣諫曰:「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陳,將士之職也,存審輩宜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為之攬轡而還。他日,伺存審不在,策馬急出,顧左右曰:「老子妨人戲。」王以數百騎抵梁營,謝彥章伏精甲五千於堤下。王引十餘騎度隄,伏兵發,圍王數十重,王力戰於中,後騎繼至者攻之於外,僅得出。會李存審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審之言為忠。
晉王欲趣大梁,而梁軍扼其前,堅壁不戰百餘日。十二月庚子朔,晉王進兵,距梁軍十里而舍。
初,北面行營招討使賀環善將步兵,排陳使謝彥章善將騎兵,環惡其與已齊名。一日,環與彥章治兵於野,環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柵。」至是,晉軍適置柵於其上,環疑彥章與晉通謀。環屢欲戰,謂彥章曰:「主上悉以國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賴。今強寇壓吾門,而逗遛不戰,可乎。」彥章曰:「強寇憑陵,利在速戰。今深溝高壘,據其津要,彼安敢深入。若輕與之戰,萬一蹉跌,則大事去矣。」環益疑之,密譖之於帝,與行營馬步都虞候曹州刺史朱珪謀,因享士,伏甲,殺彥章及濮州刺史孟審澄、別將侯溫裕,以謀叛聞。審澄,溫裕,亦騎將之良者也。丁未,以朱珪為匡國留後。癸丑,又以為平盧節度使兼行營馬步副指揮使以賞之。
晉王聞彥章死,喜曰:「彼將帥自相魚肉,亡無日矣。賀環殘虐,失士卒心,我若引軍直指其國都,彼安得堅壁不動。幸而一與之戰,蔑不勝矣。」王欲自將萬騎直趣大梁,周德威曰:「梁人雖屠上將,其軍尚全,輕行徼利,未見其福。」不從。戊午,下令軍中老弱悉歸魏州,起師趨汴。庚申,毀營而進,眾號十萬。
賀環聞晉王已西,亦棄營而踵之。晉王發魏博白丁三萬從軍,以供營柵之役,所至營柵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後至矣。周德威曰:「賊倍道而來,未有所舍,我營柵已固,守備有餘,既深入敵境,動須萬全,不可輕發。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內懷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難得志。王宜按兵勿戰,德威請以騎兵擾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營壘未立,樵爨未具,乘其疲乏,可一舉滅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見賊,今賊至不擊,尚復何待,公何怯也。」顧李存審曰:「敕輜重先發,吾為爾殿後,破賊而去。」即以親軍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從之,謂其子曰:「吾無死所矣。」
賀環結陳而至,橫亙數十里。王帥銀槍都陷其陳,衝蕩擊斬,往返十餘里。行營左廂馬軍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王彥章軍先敗,西走趣濮陽。晉輜重在陳西,望見梁旗幟,驚潰,入幽州陳,幽州兵亦擾亂,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戰死。魏博節度副使王緘與輜重俱行,亦死。晉兵無復部伍,梁兵四集,勢甚盛。晉王據高丘收散兵,至日中,軍復振。陂中有土山,賀環引兵據之。晉王謂將士曰:「今日得此山者勝,吾與汝曹奪之。」即引騎兵先登,李從珂與銀槍大將李建及以步卒繼之,梁兵紛紛而下,遂奪其山。
日向晡,賀環陳于山西,晉兵望之有懼色。諸將以為諸軍未盡集,不若斂兵還營,詰朝復戰。天平節度使、東南面招討使閻寶曰:「王彥章騎兵已入濮陽,山下惟步卒,向晚皆有歸志,我乘高趣下擊之,破之必矣。今王深入敵境,偏師不利,若復引退,必為所乘。諸軍未集者聞梁再克,必不戰自潰。凡決勝料敵,惟觀情勢,情勢已得,斷在不疑。王之成敗,在此一戰。若不決力取勝,縱收餘眾北歸,河朔非王有也。」昭義節度使李嗣昭曰:「賊無營壘,日晚思歸,但以精騎擾之,使不得夕食,俟其引退,追擊可破也。我若斂兵還營,彼歸整眾復來,勝負未可知也。」李建及擐甲橫槊而進曰:「賊大將已遁,王之騎軍一無所失,今擊此疲乏之眾,如拉朽耳。王但登山,觀臣為王破賊。」王愕然曰:「非公等言,吾幾誤計。」嗣昭、建及以騎兵大呼陷陳,諸軍繼之,梁兵大敗。元城令吳瓊、貴鄉令胡裝各帥白丁萬人,于山下曳柴揚塵,鼓譟以助其勢。梁兵自相騰藉,棄甲山積,死亡者幾三萬人。裝,證之曾孫也。是日,兩軍所喪士卒各三之二,皆不能振。
晉王歸營,聞周德威父子死,哭之慟,曰:「喪吾良將,是吾罪也。」以其子幽州中軍兵馬使光輔為嵐州刺史。
李嗣源與李從珂相失,見晉軍撓敗,不知王所之,或曰:「王已北渡河矣。」嗣源遂乘冰北渡,將之相州。是日從珂從王奪山,晚戰皆有功。甲子,晉王進攻濮陽,拔之。李嗣源知晉軍之捷,復來見王於濮陽,王不悅,曰:「公以吾為死邪。渡河安之。」嗣源頓首謝罪。王以從珂有功,但賜大鍾酒以罰之。然自是待嗣源稍薄。
晉軍至德勝渡,王彥章敗卒有走至大梁者,曰:「晉人戰勝,將至矣。」頃之,晉兵有先至大梁問次舍者,京城大恐。帝驅市人登城,又欲奔洛陽,遇夜而止。敗卒至者不滿千人,傷夷逃散,各歸鄉里,月餘僅能成軍。
五年春正月,晉李存審於德勝南北夾河築兩城而守之。晉王以存審代周德威為內外蕃漢馬步總管。晉王還魏州,遣李嗣昭權知幽州軍府事。
三月,晉王自領盧龍節度使,以中門使李紹宏提舉軍府事,代李嗣昭。紹宏,宦者也,本姓馬,晉王賜姓名,使與知嵐州事孟知祥俱為河東魏博中門使。知祥又薦教練使雁門郭崇韜能治劇,王以為中門副使。崇韜倜儻有智略,臨事敢決,王寵待日隆。先是,中門使吳珪、張虔厚相繼獲罪,及紹宏出幽州,知祥懼禍,稱疾辭位,王乃以知祥為河東馬步都虞候,自是崇韜專典機密。
夏四月,賀環攻德勝南城,百道俱進,以竹笮聯艨艟十餘艘,蒙以牛革,設睥睨、戰格如城狀,橫於河流,以斷晉之救兵,使不得渡。晉王自引兵馳往救之,陳於北岸,不能進。遣善遊者馬破龍入南城,見守將氏延賞,延賞言矢石將盡,陷在頃刻。晉王積金帛于軍門,募能破艨艦者,眾莫知為計。親將李建及曰:「賀環悉眾而來,冀此一舉。若我軍不渡,則彼為得計。今日之事,建及請以死決之。」乃選效節敢死士得三百人,被鎧操斧,帥之乘舟而進。將至艨艟,流矢雨集,建及使操斧者入艨艟間,斧其竹笮,又以木罌載薪,沃油然火,於上流縱之,隨以鉅艦實甲士,鼓譟攻之。艨艟既斷,隨流而下,梁兵焚溺者殆半,晉兵乃得渡。環解圍走,晉兵追之,至濮州而還。環退屯行臺村。
秋七月,晉王歸晉陽,以巡官馮道為掌書記。中門使郭崇韜以諸將陪食者眾,請省其數。王怒曰:「孤為效死者設食,亦不得專,可令軍中別擇河北帥,孤自歸太原。」即召馮道令草詞以示眾。道執筆逡巡不為,曰:「大王方平河南,定天下,崇韜所請未至太過。大王不從可矣,何必以此驚動遠近,使敵國聞之,謂大王君臣不和,非所以隆威望也。」會崇韜入謝,王乃止。
八月乙未朔,宣義節度使賀環卒。以開封尹王瓚為北面行營招討使。瓚將兵五萬,自黎陽渡河掩擊澶、魏,至頓丘,遇晉兵而旋。瓚為治嚴,令行禁止,據晉人上游十八里楊村,夾河築壘,運洛陽竹木造浮橋,自滑州饋運相繼。晉蕃漢馬步副總管、振武節度使李存進亦造浮梁於德勝,或曰:「浮梁須竹笮、鐵牛、石囷,我皆無之,何以能成。」存進不聽,以葦笮維鉅艦,繫於土山巨木,逾月而成,人服其智。
冬十月,晉王如魏州,發徒數萬,廣德勝北城,日與梁人爭,大小百餘戰,互有勝負。左射軍使石敬瑭與梁人戰於河壖,梁人擊敬瑭,斷其馬甲,橫衝兵馬使劉知遠以所乘馬授之,自乘斷甲者徐行為殿。梁人疑有伏,不敢迫,俱得免,敬瑭以是親愛之。敬瑭、知遠其先皆沙陀人。敬瑭,李嗣源之壻也。
十一月辛卯,王瓚引兵至戚城,與李嗣源戰,不利。
梁築壘貯糧於潘張,距楊村五十里。十二月,晉王自將騎兵自河南岸西上,邀其餉者,俘獲而還。梁人伏兵於要路,晉兵大敗。晉王以數騎走,梁數百騎圍之,李紹榮識其旗,單騎奮擊救之,僅免。戊戌,晉王復與王瓚戰於河南,瓚先勝,獲晉將石君立等。既而大敗,乘小舟渡河,走保北城,失亡萬計。帝聞石君立勇,欲將之,繫於獄而厚餉之,使人誘之。君立曰:「我晉之敗將,而為用於梁,雖竭誠效死,誰則信之。人各有君,何忍反為仇讎用哉。」帝猶惜之,盡殺所獲晉將,獨置君立。晉王乘勝遂拔濮陽。帝召王瓚還,以天平節度使戴思遠為北面招討使,屯河上以拒晉人。
六年夏四月,河中節度使冀王友謙以兵襲取同州,逐忠武節度使程全暉,全暉奔大梁。友謙以其子令德為忠武留後,表求節鉞,帝怒,不許。既而懼友謙怨望,己酉,以友謙兼忠武節度使。制下,友謙已求節鉞於晉王,晉王以墨制除令德忠武節度使。
六月,帝以泰寧節度使劉鄩為河東道招討使,帥感化節度使尹皓、靜勝節度使溫昭圖、莊宅使段凝攻同州。閏月,劉鄩等圍同州,朱友謙求救於晉。秋七月,晉王遣李存審、李嗣昭、李建及、慈州刺史李存質將兵救之。九月,李存審等至河中,即日濟河。梁人素輕河中兵,每戰必窮追不置。存審選精甲二百,雜河中兵,直壓劉鄩壘。鄩出千騎逐之。知晉人已至,大驚,自是不敢輕出。晉人軍於朝邑。
河中事梁久,將士皆持兩端。諸軍大集,芻粟踊貴,友謙諸子說友謙且歸款於梁,以退其師。友謙曰:「昔晉王親赴吾急,秉燭夜戰。今方與梁相拒,又命將星行,分我資糧,豈可負邪。」
晉人分兵攻華州,壞其外城。李存審等按兵累旬,乃進逼劉鄩營鄩,等悉眾出戰,大敗,收餘眾退保羅文寨。又旬餘,存審謂李嗣昭曰:「獸窮則搏,不如開其走路,然後擊之。」乃遣人牧馬於沙苑。鄩等宵遁,追擊至渭水,又破之,殺獲甚眾。存審等移檄告諭關右,引兵略地,至下邽,謁唐帝陵,哭之而還。河中兵進攻崇州。
龍德元年春正月,蜀主、吳主屢以書勸晉王稱帝,晉王以書示僚佐曰:「昔王太師亦嘗遺先王書,勸以唐室已亡,宜自帝一方。先王語餘云:昔天子幸石門,吾發兵誅賊臣,當是之時,威振天下,吾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誰能禁我。顧吾家世忠孝,立功帝室,誓死不為耳。汝他日當務以復唐社稷為心,慎勿效此曹所為。言猶在耳,此議非所取聞也。」因泣。
既而將佐及藩鎮勸進不己,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黃巢之破長安也,魏州僧傳真之師得傳國寶,藏之四十年,至是,傳真以為常玉,將鬻之。或識之,曰:「傳國寶也」,傳真乃詣行臺獻之,將佐皆奉觴稱賀。
張承業在晉陽聞之,亟詣魏州諫曰:「吾王世世忠於唐室,救其患難,所以老奴三十餘年為王招拾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復本朝宗社耳。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而王遽即大位,殊非從來征伐之意,天下其誰不解體乎。王何不先滅朱氏,復列聖之深讎,然後求唐後而立之,南取吳,西取蜀,汛掃宇內,合為一家。當是之時,雖使高祖、太宗復生,誰敢居王上者。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老奴之志無他,但以受先王大恩,欲為王立萬年之基耳。」王曰:「此非餘所願,奈羣下意何。」承業知不可止,慟哭曰:「諸侯血戰,本為唐家,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即歸晉陽,邑邑成疾,不復起。
二月,趙王鎔養子張文禮使親軍殺鎔,盡滅王氏之族,獨置其子昭祚之妻普寧公主以自託於梁。三月,文禮遣使告亂於晉王,且奉箋勸進,固求節鉞。晉王欲討之,僚佐以為「吾方與梁爭,不可更立敵於肘腋,且從其請以安之」。王不得已,夏四月,承製授文禮成德留後。
初,劉鄩與朱友謙為婚。鄩之受詔討友謙也,至陝州,先遣使移書,諭以禍福。待之月餘,友謙不從,然後進兵。尹皓、段凝素忌鄩,因譖之於帝曰:「鄩逗遛養寇,俾俟授兵。」帝信之。鄩既敗歸,以疾請解兵柄,詔聽於西都就醫,密令留守張宗奭酖之,五月丁亥卒。
秋七月,晉王既許藩鎮之請,求唐舊臣,欲以備百官。朱友謙遣前禮部尚書蘇循詣行臺。循至魏州,入牙城,望府廨即拜,謂之「拜殿」。見王呼萬歲舞蹈,泣而稱臣。翌日,又獻大筆三十枝,謂之「畫日筆」。王大喜,即命循以本官為河東節度副使,張承業深惡之。
張文禮雖受晉命,內不自安,復遣間使因盧文進求援於契丹,又遣間使告曰:「王氏為亂兵所屠,分主無恙。今臣已北召契丹,乞朝廷發精甲萬人相助,自德、棣渡河,則晉人遁逃不暇矣。」帝疑未決。敬翔曰:「陛下不乘此畔以復河北,則晉人不可復破矣。宜徇其請,不可失也。」趙、張輩皆曰:「今強寇近在河上,盡吾兵力以拒之,猶懼不支,何暇分萬人以救張文禮乎。且文禮坐持兩端,欲以自固,於我何利焉。」帝乃止。
晉人屢於塞上及河津獲文禮蠟丸絹書,晉王皆遣使歸之,文禮慚懼。文禮忌趙故將,多所誅滅。趙將符習將兵萬人從晉王在德勝,文禮請召歸,以他將代之,且以習子蒙為都督府參軍,遣人齎錢帛勞行營將士以悅之。習見晉王,泣涕請留,晉王曰:「吾與趙王同盟討賊,義猶骨肉,不意一旦禍生肘腋,吾誠痛之。汝苟不忘舊君,能為之復讎乎。吾以兵糧助汝。」習與部將三十餘人舉身投地慟哭曰:「故使授習等劍,使之攘除寇敵。自聞變故以來,冤憤無訴,欲引劍自剄,顧無益於死者。今大王念故使輔佐之勤,許之復冤,習等不敢煩霸府之兵,願以所部徑前搏取凶豎,以報王氏累世之恩,死不恨矣。」
八月庚申,晉王以習為成德留後,又命天平節度使閻寶、相州刺史史建瑭將兵助之,自邢洺而北。文禮先病腹疽。甲子,晉兵拔趙州,刺史王鋋降,晉王復以為刺史。文禮聞之,驚懼而卒。其子處瑾祕不發喪,與其黨韓正時謀悉力拒晉。九月,晉兵渡滹沱,圍鎮州,決漕渠以灌之,獲其深州刺史張友順。壬辰,史建瑭中流矢卒。
晉王欲自分兵攻鎮州,北面招討使戴思遠聞之,謀悉楊村之眾襲德勝北城,晉王得梁降者,知之。冬十月己未,晉王命李嗣源伏兵於戚城,李存審屯德勝,先以騎兵誘之,僞示羸怯。梁兵競進,晉王嚴中軍以待之。梁兵至,晉王以鐵騎三千奮擊,梁兵大敗,思遠走趣楊村,士卒為晉兵所殺傷及自相蹈藉、墜河陷水,失亡二萬餘人。晉王以李嗣源為蕃漢內外馬步副總管、同平章事。
十一月,晉王使李存審、李嗣源守德勝,自將兵攻鎮州。張處瑾遣其弟處琪、幕僚齊儉謝罪請服,晉王不許,盡銳攻之,旬日不克。處瑾使韓正時將千騎突圍出,趣定州,欲求救於王處直,晉兵追至行唐,斬之。
二年。晉王之北攻鎮州也,李存審謂李嗣源曰:「梁人聞我在南兵少,不攻德勝,必襲魏州。吾二人聚於此何為。不若分軍備之。」遂分軍屯澶州。戴思遠果悉楊村之眾趣魏州,嗣源引兵先之,軍於狄公祠下,遣人告魏州,使為之備。思遠至魏店,嗣源遣其將石萬全將騎兵挑戰。思遠知有備,乃西渡洹水,拔成安,大掠而還。又將兵五萬攻德勝北城,重塹復壘,斷其出入,晝夜急攻之,李存審悉力拒守。晉王聞德勝勢危,二月,自幽州赴之,五日至魏州。思遠聞之,燒營遁還楊村。
晉天平節度使兼侍中閻寶築壘以圍鎮州,決滹沱水環之。內外斷絕,城中食盡,丙午,遣五百餘人出求食。寶縱其出,欲伏兵取之。其人遂攻長圍,寶輕之,不為備,俄數千人繼至。諸軍未集,鎮人遂壞長圍而出,縱火攻寶營。寶不能拒,退保趙州。鎮人悉毀晉之營壘,取其芻粟,數日不盡。晉王聞之,以昭義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昭為北面招討使,以代寶。
夏四月甲戌,張處瑾遣兵千人迎糧於九門,李嗣昭設伏於故營,邀擊之,殺獲殆盡。餘五人匿於牆墟間,嗣昭環馬而射之,鎮兵發矢中其腦,嗣昭箙中矢盡,拔矢於腦以射之,一發而殪。會日暮,還營,創流血不止,是夕卒。晉王聞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嗣昭遺命,悉以澤潞兵授節度判官任圜,使督諸軍攻鎮州,號令如一,鎮人不知嗣昭之死。圜,三原人也。晉王以天雄馬步都指揮使振、武節度使李存進為北面招討使。
閻寶慚憤,疽發於背,甲戌卒。五月乙酉,晉李存進至鎮州,營於東垣渡,夾滹沱水為壘。
晉衛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楊,名婆兒,以俳優得幸於晉王。頗有膂力,晉王賜姓名,以為刺史,專事掊斂,防城卒皆徵月課縱歸。八月,莊宅使段凝與步軍都指揮使張朗引兵夜渡河襲之,詰旦,登城,執存儒,遂克衛州。戴思遠又與凝攻陷淇門、共城、新鄉,於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為梁有。晉人失軍儲三之一,梁軍復振。帝以張朗為衛州刺史。朗,徐州人也。
九月戊寅朔,張處瑾使其弟處球乘李存進無備,將兵士千人奄至東垣渡。時晉之騎兵亦向鎮州城下,兩不相遇。鎮兵及存進營門,存進狼狽,引十餘人鬥於橋上,鎮兵退,晉騎兵斷其後,夾擊之,鎮兵殆盡,存進亦戰沒。晉王以蕃漢馬步總管李存審為北面招討使。
鎮州食竭力盡,處瑾遣使詣行臺請降,未報,存審兵至城下。丙午夜,城中將李再豐為內應,密投縋以納晉兵,比明畢登,執處瑾兄弟、家人及其黨高濛、李翥、齊儉送行臺,趙人皆請而食之,磔張文禮屍於市。趙王故侍者得趙王遺骸於灰燼中,晉王命祭而葬之。以趙將符習為成德節度使,烏震為趙州刺史,趙仁貞為深州刺史,李再豐為冀州刺史。震,信都人也。
符習不敢當成德,辭曰:「故使無後而未葬,習當斬衰以葬之,俟禮畢聽命。」既葬,即詣行臺。趙人請晉王兼領成德節度使,從之。晉王割相、衛二州置義寧軍,以習為節度使。習辭曰:「魏博霸府,不可分也,願得河南一鎮,習自取之。」乃以為天平節度使、東南面招討使。加李存審兼侍中。
後唐莊宗同光元年春三月,晉王築壇於魏州牙城之南,夏四月己巳,升壇祭告上帝,遂即皇帝位,國號大唐。大赦,改元。以魏州為興唐府,建東京。又於太原府建西京,又以鎮州為真定府,建北都。時唐國所有凡十三節度、五十州。
時契丹屢入寇,抄掠饋運,幽州食不支半年,衛州為梁所取,潞州內叛,人情岌岌,以為梁未可取,帝患之。會鄆州將盧順密來奔。先是,梁天平節度使戴思遠屯楊村,留順密與巡檢使劉遂嚴、都指揮使燕顒守鄆州。順密言於帝曰:「鄆州守兵不滿千人,遂嚴、顒皆失眾心,可襲取也。」郭崇韜等皆以為懸軍遠襲,萬一不利,虛棄數千人,順密不可從。帝密召李嗣源於帳中謀之,曰:「梁人志在吞澤潞,不備東方,若得東平,則潰其心腹。東平果可取乎。」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慚,常欲立奇功以補過,對曰:「今用兵歲久,生民疲弊,苟非出奇取勝,大功何由可成。臣願獨當此役,必有以報。」帝悅。壬寅,遣嗣源將所部精兵五千自德勝趣鄆州。比及楊劉,日已暮,陰雨道黑,將士皆不欲進。高行周曰:「此天讚我也,彼必無備。」夜,渡河至城下,鄆人不知。李從珂先登,殺守卒,啓關納外兵,進攻牙城,城中大擾。癸卯旦,嗣源兵盡入,遂拔牙城,劉遂嚴、燕顒奔大梁。嗣源禁焚掠,撫吏民,執知州事節度副使崔簹、判官趙鳳送興唐。帝大喜,曰:「總管真奇才,吾事集矣。」即以嗣源為天平節度使。
梁主聞鄆州失守,大懼,斬劉遂嚴、燕顒於市,罷戴思遠招討使,降授宣化留後,遣使詰讓北面諸將段凝、王彥章等,趣令進戰。敬翔知梁室已危,以繩內靴中,入見梁主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為不肖,所謀無不用。今敵勢益強,而陛下棄忽臣言,臣身無用,不如死。」引繩將自經。梁主止之,問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用王彥章為大將,不可救也。」梁主從之,以彥章代思遠為北面招討使,仍以段凝為副。帝聞之,自將親軍屯澶州,命蕃漢馬步都虞候朱守殷守德勝,戒之曰:「王鐵槍勇決,乘憤激之氣,必來唐突,宜謹備之。」
梁主召問王彥章以破敵之期,彥章對曰:「三日。」左右皆失笑。彥章出,兩日,馳至滑州。辛酉,置酒大會,陰遣人具舟於楊村。夜,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會飲尚未散,彥章陽起更衣,引精兵數千循河南岸趨德勝。天微雨,朱守殷不為備,舟中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斬首數千級,時受命適三日矣。守殷以小舟載甲士濟河救之,不及。彥章進攻潘張、麻家口、景店諸寨,皆拔之,聲勢大振。
帝遣宦者焦彥賓急趣楊劉,與鎮使李周固守,命守殷棄德勝北城,撤屋材為栰,載兵械浮河東下,助楊劉守備,徙其芻糧、薪炭於澶州,所耗失殆半。王彥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各行一岸,每遇灣曲,輒於中流交鬥,飛矢雨集,或全舟覆沒,一日百戰,互有勝負。比及楊劉,殆亡士卒之半。己巳,王彥章、段凝以十萬之眾攻楊劉,百道俱進,晝夜不息,連鉅艦九艘橫亙河津,以絕援兵。城垂陷者數四,賴李周悉力拒之,與士卒同甘苦,彥章不能克,退屯城南,為連營以守之。
楊劉告急於帝,請日行百里以赴之。帝引兵救之,曰:「李周在內,何憂。」日行六十里,不廢畋獵。六月乙亥,至楊劉。梁兵塹壘重復,嚴不可入,帝患之,問計於郭崇韜。對曰:「今彥章據守津要,意謂可以坐取東平。苟大軍不南,則東平不守矣。臣請築壘於博州東岸以固河津,既得以應接東平,又可以分賊兵勢。但慮彥章詗知,徑來薄我,城不能就。願陛下募敢死之士,日令挑戰以綴之,苟彥章旬日不東,則城成矣。」時李嗣源守鄆州,河北聲問不通,人心漸離,不保朝夕。會梁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密請降於嗣源。延孝者,太原胡人,有罪,亡奔梁,時隸段凝麾下。嗣源遣押牙臨漳範延光送延孝蠟書詣帝,延光因言於帝曰:「楊劉控扼已固,梁人必不能取,請築壘馬家口以通鄆州之路。」帝從之,遣崇韜將萬人夜發,倍道趣博州,至馬家口渡河,築城晝夜不息。帝在楊劉,與梁人晝夜苦戰。崇韜築新城,凡六日,王彥章聞之,將兵數萬人馳至,戊子,急攻新城,連鉅艦十餘艘於中流以絕援路。時版築僅畢,城猶卑下,沙土疏惡,未有樓櫓及守備。崇韜慰諭士卒,以身先之,四面拒戰,遣使告急於帝。帝自楊劉引大軍救之,陳於新城西岸,城中望之增氣,大呼叱梁軍,梁人斷紲斂艦。帝檥舟將渡,彥章解圍,退保鄒家口,鄆州奏報始通。李嗣源密表請正朱守殷覆軍之罪,帝不從。
秋七月丁未,帝引兵循河而南,彥章等棄鄒家口,復趣楊劉。甲寅,遊奕將李紹興敗梁遊兵於清丘驛南。段凝以為唐兵已自上流渡,驚駭失色,面數彥章,尤其深入。戊午,帝遣騎將李紹榮直抵梁營,擒其斥候,梁人益恐,又以火栰焚其連艦。王彥章等聞帝引兵已至鄒家口,己未,解楊劉圍,走保楊村。唐兵追擊之,復屯德勝。梁兵前後急攻諸城,士卒遭矢石、溺水、暍死者且萬人,委棄資糧、鎧仗、鍋幕,動以千計。楊劉比至圍解,城中無食已三日矣。
王彥章疾趙、張亂攻,及為招討使,謂所親曰:「待我成功還,當盡誅奸臣以謝天下。」趙、張聞之,私相謂曰:「我輩寧死於沙陀,不可為彥章所殺。」相與協力傾之。段凝素疾彥章之能而諂附趙、張,在軍中與彥章動相違戾,百方沮撓之,惟恐其有功,潛伺彥章過失以聞於梁主。每捷奏至,趙、張悉歸功於凝,由是彥章功竟無成。及歸楊村,梁主信讒,猶恐彥章旦夕成功難制,徵還大梁,使將兵會董璋攻澤州。
甲子,帝至楊劉勞李周曰:「微卿善守,吾事敗矣。」八月甲戌,自楊劉還興唐。梁主命於滑州決河,東注曹、濮及鄆以限唐兵。
初,梁主遣段凝監大軍於河上,敬翔、李振屢請罷之。梁主曰:「凝未有過。」振曰:「俟其有過,則社稷危矣。」至是,凝厚賂趙、張求為招討使,翔、振力爭以為不可。趙、張主之,竟代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於是宿將憤怒,士卒亦不服。天下兵馬副元帥張元奭言於梁主曰:「臣為副元帥,雖衰朽,猶足為陛下扞禦北方。段凝晚進,功名未能服人,眾議訩訩,恐貽國家深憂。」敬翔曰:「將帥系國安危,今國勢已爾,陛下豈可尚不留意邪。」梁主皆不聽。戊子,凝將全軍五萬營於王村,自高陵津濟河,剽掠澶州諸縣,至於頓丘。梁主又命王彥章將保鑾騎士及他兵合萬人,屯兗、鄆之境,謀復鄆州,以張漢傑監其軍。
庚寅,帝引兵屯朝城。戊戌,康延孝帥百餘騎來奔,帝解所御錦袍、玉帶賜之,以為南面招討都指揮使,領博州刺史。帝屏人問延孝以梁事,對曰:「梁朝地不為狹,兵不為少,然跡其行事,終必敗亡。何則。主既暗懦,趙、張兄弟擅權,內結宮掖,外納貨賂,官之高下,惟視賂之多少,不擇才德,不校勳勞。段凝智勇俱無,一旦居王彥章、霍彥威之右,自將兵以來,專率斂行伍以奉權貴。梁主每出一軍,不能專任將帥,常以近臣監之,進止可否,動為所制。近又聞欲數道出兵,令董璋引陝虢、澤潞之兵自石會關趣太原,霍彥威以汝、洛之兵自相衛、邢洺寇鎮、定,王彥章、張漢傑以禁軍攻鄆州,段凝、杜晏球以大軍當陛下,決以十月大舉。臣竊觀梁兵聚則不少,分則不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兵,帥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梁,擒其僞主,旬月之間,天下定矣。」帝大悅。
九月,帝在朝城,梁段凝進至臨河之南,澶西、相南,日有寇掠。自德勝失利以來,喪芻糧數百萬,租庸副使孔謙暴斂以供軍,民多流亡,租稅益少,倉廩之積,不支半歲。澤潞未下,盧文進、王鬱引契丹屢過瀛、涿之南,傳聞俟草枯冰合,深入為寇,又聞梁人慾大舉數道入寇,帝深以為憂,召諸將會議。宣徽使李紹宏等皆以為「鄆州城門之外皆為寇境,孤遠難守,有之不如無之,請以易衛州及黎陽於梁,以之約和,以河為境,休兵息民,俟財力稍集,更圖後舉。」帝不悅,曰:「如此吾無葬地矣。」乃罷諸將,獨召郭崇韜問之。對曰:「陛下不櫛沐,不解甲,十五餘年,其志欲以雪家國之讎恥也。今已正尊號,河北士庶日望昇平,始得鄆州尺寸之地,不能守而棄之,安能盡有中原乎。臣恐將士解體,將來食盡眾散,雖畫河為境,誰為陛下守之。臣嘗細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度已料彼,日夜思之,成敗之機,決在今歲。梁今悉以精兵授凝段,據我南鄙,又決河自固,謂我猝不能渡,恃此不復為備。使王彥章侵逼鄆州,其意冀有奸人動搖,變生於內耳。段凝本非將材,不能臨機決策,無足可畏。降者皆言大梁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以精兵與鄆州合勢,長驅入汴,彼城中既空虛,必望風自潰。苟僞主授首,則諸將自降矣。不然,今秋谷不登,軍糧將盡,若非陛下決志,大功何由可成。諺曰:當道築室,三年不成。帝王應運,必有天命,在陛下勿疑耳。」帝曰:「此正合朕志。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司天奏:「今歲天道不利,深入必無功。」帝不聽。
王彥章引兵逾汶水,將攻鄆州,李嗣源遣李從珂將騎兵逆戰,敗其前鋒於遞坊鎮,獲將士三百人,斬首二百級,彥章退保中都。戊辰,捷奏至朝城,帝大喜,謂郭崇韜曰:「鄆州告捷,足壯吾氣。」己巳,命將士悉遣其家屬歸興唐。
冬十月,帝遣魏國夫人劉氏、皇子繼岌歸興唐,與之訣曰:「事之成敗,在此一決。若其不濟,當聚吾家於魏宮而焚之。」仍命豆盧革、李紹宏、張憲、王正言同守東京。壬申,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癸酉,至鄆州。中夜,進軍逾汶,以李嗣源為前鋒,甲戌旦,遇梁兵,一戰敗之,追至中都,圍其城。城無守備,少頃,梁兵潰圍出,追擊,破之。王彥章以數十騎走,龍武大將軍李紹奇單騎追之,識其聲,曰:「王鐵槍也。」拔槊刺之,彥章重傷,馬躓,遂擒之,並擒都監張漢傑、曹州刺史李知節、裨將趙廷隱、劉嗣彬等二百餘人,斬首數千級。廷隱,開封人。嗣彬,知俊之族子也。
彥章嘗謂人曰:「李亞子關雞小兒,何足畏。」至是,帝謂彥章曰:「爾常謂我小兒,今日服未。」又問:「爾名善將,何不守兗州。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彥章對曰:「天命已去,無足言者。」帝惜彥章之材,欲用之,賜藥傳其創,屢遣人誘諭之。彥章曰:「餘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將,與皇帝交戰十五年。今兵敗力窮,死自其分,縱皇帝憐而生我,我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豈有朝為梁將,暮為唐臣,此我所不為也。」帝復遣李嗣源自往諭之,彥章臥謂嗣源曰:「汝非邈佶烈乎。」彥章素輕嗣源,故以小名呼之。於是諸將稱賀,帝舉酒屬李嗣源曰:「今日之功,公與崇韜之力也。向從紹宏輩語,大事去矣。」帝又謂諸將曰:「向所患惟王彥章,今已就擒,是天意滅梁也。段凝猶在河上,進退之計,宜何向而可。」諸將以為「傳者雖云大梁無備,未知虛實。今東方諸鎮兵皆在段凝麾下,所餘空城耳,以陛下天威臨之,無不下者。若先廣地,東傳於海,然後觀釁而動,可以萬全。」康延孝固請亟取大梁。李嗣源曰:「兵貴神速。今彥章就擒,段凝必未之知。就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間,尚須三日。設若知吾所向,即發救兵,直路則阻決河,須自白馬南渡,數萬之眾,舟檝亦難猝辦。此去大梁至近,前無山險,方陳橫行,晝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離河上,友貞已為吾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請陛下以大軍徐進,臣願以千騎前驅。」帝從之。令下,諸軍皆踊躍願行。是夕,嗣源帥前軍倍道趣大梁。
乙亥,帝發中都,舁王彥章自隨,遣中使問彥章曰:「吾此行克乎。」對曰:「段凝有精兵六萬,雖主將非材,亦未肯遽爾倒戈,殆難克也。」帝知其終不為用,遂斬之。丁丑,至曹州,梁守將降。
王彥章敗卒有先至大梁,告梁主以彥章就擒,唐軍長驅且至者。梁主聚族哭曰:「運祚盡矣。」召羣臣問策,皆莫能對。梁主謂敬翔曰:「朕居常忽卿所言,以至於此。今事急矣,卿勿以為懟,將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將三紀,名為宰相,其實朱氏老奴,事陛下如郎君。臣前後獻言,莫匪盡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極言不可,小人朋比,致有今日。今唐兵且至,段凝限於水北,不能赴救。臣欲請陛下出居避狄,陛下必不聽從。欲請陛下出奇合戰,陛下必不果決。雖使良、平更生,誰能為陛下計者。臣願先賜死,不忍見宗廟之亡也。」因與梁主相向慟哭。
梁主遣張漢倫馳驅追段凝軍。漢倫至滑州,墜馬傷足,復限水,不能進。時城中尚有控鶴軍數千,朱珪請帥之出戰。梁主不從,命開封尹王瓚驅市人乘城為備。
初,梁陝州節度使邵王友誨,全昱之子也,性穎悟,人心多向之。或言其誘致禁軍欲為亂,梁主召還,與其兄友諒、友能並幽於別第。及唐師將至,梁主疑諸兄弟乘危謀亂,並皇弟賀王友雍、建王友徽盡殺之。
梁主登建國樓,面擇親信厚賜之,使衣野服,齎蠟詔,促段凝軍,既辭,皆亡匿。或請幸洛陽,收集諸軍以拒唐,唐雖得都城,勢不能久留。或請幸段凝軍,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曰:「凝本非將材,官由倖進,今危窘之際,望其臨機制勝,轉敗為功,難矣。且凝聞彥章軍敗,其膽已破,安知能終為陛下盡節乎。」趙巖曰:「事勢如此,一下此樓,誰心可保。」梁主乃止。復召宰相謀之,鄭珏請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紓國難,梁主曰:「今日固不敢愛寶,但如卿此策,竟可了否。」珏俛首久之,曰:「但恐未了。」左右皆縮頸而笑。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為。置傳國寶於臥內,忽失之,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
戊寅,或告唐軍已過曹州,塵埃漲天。趙巖謂從者曰:「吾待溫許州厚,必不負我。」遂奔許州。
梁主謂皇甫麟曰:「李氏吾世讎,理難降首,不可俟彼刀鋸。吾不能自裁,卿可斷吾首。」麟泣曰:「臣為陛下揮劍死唐軍則可矣,不敢奉此詔。」梁主曰:「卿欲賣我邪。」麟欲自剄,梁主持之曰:「與卿俱死。」麟遂弒梁主,因自殺。梁主為人溫恭儉約,無荒淫之失。但寵信趙、張,使擅威福,疏棄敬、李舊臣,不用其言,以至於亡。
己卯旦,李嗣源軍至大梁,攻封丘門,王瓚開門出降。嗣源入城,撫安軍民。是日,帝入自梁門,百官迎謁於馬首,拜伏請罪。帝慰勞之,使各復其位。李嗣源迎駕,帝喜不自勝,手引嗣源衣,以頭觸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爾共之。」帝命訪求梁主,頃之,或以其首獻。
李振謂敬翔曰:「有詔洗滌吾輩,相與朝新君乎。」翔曰:「吾二人為梁宰相,君昏不能諫,國亡不能救,新君若問,將何辭以對。」是夕未曙,或報翔曰:「崇攻李太保已入朝矣。」翔嘆曰:「李振謬為丈夫。朱氏與新君世為仇讎,今國亡君死,縱新君不誅,何面目入建國門乎。」乃縊而死。庚辰,梁百官復待罪於朝堂,帝宣敕赦之。
趙巖至許州,溫昭圖迎謁歸第,斬首來獻,盡沒巖所齎之貨。昭圖復名韜。辛巳,詔王瓚收朱友貞屍,殯於佛寺,漆其首,函之,藏於太社。
段凝自滑州濟河入援,以諸軍排陳使杜晏球為前鋒。至封丘,遇李從珂,晏球先降。壬午,凝將其眾五萬至封丘,亦解甲請降。凝帥諸大將先詣闕待罪,帝勞賜之,慰諭士卒,使各復其所。凝出入公卿間,揚揚自得無愧色,梁之舊臣見者皆欲齕其面,抉其心。丙戌,詔貶梁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鄭珏為萊州司戶,蕭頃為登州司戶,翰林學士劉嶽為均州司馬,任贊為房州司馬,姚顗為復州司馬,封翹為唐州司馬,李懌為懷州司馬,竇夢徵為沂州司馬,崇政學士劉光素為密州司戶,陸崇為安州司戶,御史中丞王權為隨州司戶,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貴顯故也。嶽,宗龜之從子。顗,萬年人。翹,敖之孫。懌,京兆人。權,龜之孫也。
段凝、杜晏球上言:「僞梁要人趙巖、趙鵠、張希逸、張漢倫、張漢傑、張漢融、朱珪等竊弄威福,殘蠹羣生,不可不誅。」詔「敬翔、李振首佐朱溫,共傾唐祚。契丹撒剌阿撥叛兄棄母,負恩背國,宜與巖等並族誅於市。自余文武將吏一切不問。」又詔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毀其宗廟神主。
帝之與梁戰於河上也,梁拱宸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常於笴上自鏤姓名,射帝,中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從眾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釋之,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
以豆盧革尚在魏,命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
梁諸藩鎮稍稍入朝,或上表待罪,帝皆慰釋之。宋州節度使袁象先首來入朝,陝州留後霍彥威次之。象先輦珍貨數十萬,遍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宦者,旬日,中外爭舉之,恩寵隆異。己丑,詔僞庭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及諸將校,並不議改更,將校官吏先奔僞庭者,一切不問。
庚寅,豆盧革至自魏。甲午,加崇韜守侍中,領成德節度使。崇韜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忠無隱,頗亦薦引人物,豆盧革受成而已,無所裁正。丙申,賜滑州留後段凝姓名曰李紹欽,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紹虔。乙酉,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張宗奭來朝,復名全義,獻幣馬千計。帝命皇子繼岌、皇弟存紀等兄事之。帝欲發梁太祖墓斫棺焚其屍,全義上言:「朱溫雖國之深讎,然其人已死,刑無可加,屠滅其家,足以為報,乞免焚斫,以存聖恩。」帝從之,但鏟其闕室,削封樹而已。
戊戌,加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兼中書令。以北京留守繼岌為東京留守、同平章事。
帝遣使宣諭諭諸道,梁所除節度使五十餘人皆上表入貢。郭崇韜上言:「河南節度使、刺史上表者但稱姓名,未新除官,恐負憂疑。」十一月,始降制以新官命之。
癸卯,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入朝。張全義請帝遷都洛陽,從之。己巳,賜朱友謙姓名曰李繼麟,命繼岌兄事之。以康延孝為鄭州防禦使,賜姓名曰李紹琛。廢北都,復為成德軍。賜宣武節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紹安。匡國節度使溫韜入朝,賜姓名曰李紹衝。紹衝多齎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旬日,復遣還鎮。郭崇韜曰:「國家為唐雪恥,溫韜發唐山陵殆遍,其罪與朱溫相埒耳,何得復居方鎮,天下義士其謂我何。」上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竟遣之。
初,梁均王將祀南郊於洛陽,聞楊劉陷而止,其儀物具在。張全義請上亟幸洛陽,謁廟畢即祀南郊,從之。丙辰,復以梁東京為宣武軍。詔文武官先詣洛陽。甲子,帝發大梁,十二月庚午,至洛陽。
二年春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
莊宗滅蜀
後梁均王幹化三年。蜀太子元膺豭喙齙齒,目視不正,而警敏知書,善騎射,性狷急猜忍。蜀主命杜光庭選純靜有德者使侍東宮,光庭薦儒者許寂、徐簡夫。太子未嘗與之交言,日與樂工羣小嬉戲無度,僚屬莫敢諫。秋七月,蜀主將以七夕出遊。丙午,太子召諸王大臣宴飲,集王宗翰、內樞密使潘峭、翰林學士承旨高陽毛文錫不至,太子怒曰:「集王不來,必峭與文錫離間也。」大昌軍使徐瑤、常謙素為太子所親信,酒行,屢目少保唐道襲,道襲懼而起。丁未旦,太子入白蜀主曰:「潘峭、毛文錫離間兄弟。」蜀主怒,命貶逐峭、文錫,以前武泰節度使兼侍中潘炕為內樞密使。太子出,道襲入,蜀主以其事告之。道襲曰:「太子謀作亂,欲召諸將、諸王以兵錮之,然後舉事耳。」蜀主疑焉,遂不出。道襲請召屯營兵入宿衛,許之,內外戒嚴。
太子初不為備,聞道襲召兵,乃以天武甲士自衛,捕潘峭、毛文錫至,檛之幾死,囚諸東宮。又捕成都尹潘嶠,囚諸得賢門。戊申,徐瑤、常謙與懷勝軍使嚴璘等各帥所部兵奉太子攻道襲。至清風樓,道襲引屯營兵出拒戰,道襲中流矢,逐至城西,斬之。殺屯營兵甚眾,中外、驚擾。
潘炕言於蜀主曰:「太子與唐道襲爭權耳,無他志也。陛下宜面諭大臣以安社稷。」蜀主乃召兼中書令王宗侃、王宗賀、前利州團練使王宗魯等,使發兵討為亂者徐瑤、常謙等。宗侃等陳於西球場門,兼侍中王宗黯自大安門梯城而入,與瑤、謙戰於會同殿前,殺數十人,餘眾皆潰。瑤死,謙與太子奔龍躍池,匿於艦中。及暮,稍定。己酉旦,太子出就舟人匄食,舟人以告,蜀主遣集王宗翰往慰撫之。比至,太子已為衛士所殺。蜀主疑宗翰殺之,大慟不已。左右恐事變,會張格呈慰諭軍民榜,讀至「不行斧鉞之誅,將誤社稷之計」,蜀主收涕曰:「朕何敢以私害公。」於是下詔廢太子元膺為庶人。宗翰奏誅手刃太子者,元膺左右坐誅死者數十人,貶竄者甚眾。庚戌,贈唐道襲太帥,諡忠壯,復以潘峭為樞密使。
冬十月,蜀潘炕屢請立太子,蜀主以雅王宗輅類已,信王宗傑才敏,欲擇一人立之。鄭王宗衍最幼,其母徐賢妃有寵,欲立其子,使飛龍使唐文扆諷張格上表請立宗衍。格夜以表示功臣王宗侃等,詐云受密旨,眾皆署名。蜀主令相者視諸子,亦希旨言:「鄭王相最貴」。蜀主以為眾人實欲立宗衍,不得已許之,曰:「宗衍幼懦,能堪其任乎。」甲午,立宗衍為太子。
四年春正月丙子,蜀主命太子判六軍,開崇勳府,置僚屬,後更謂之天策府。
秋八月戊子,以內樞密使潘峭為武泰軍節度使、同平章事,翰林學士承旨毛文錫為禮部尚書、判樞密院。
貞明三年秋七月,蜀飛龍使唐文扆居中用事,張格附之,與司徒、判樞密院事毛文錫爭權。文錫將以女適左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庾傳素之子,會親族於樞密院,用樂,不先表聞,蜀主聞樂聲,怪之,文扆從而譖之。八月庚寅,貶文錫茂州司馬,其子司封員外郎詢流維州,籍沒其家。貶文錫弟翰林學士文晏為榮經尉,傳素罷為工部尚書。以翰林學士承旨庾凝績權判內樞密院事。凝績,傳素之再從弟也。
四年。蜀太子衍好酒色,樂遊戲。蜀主嘗自夾城過,聞太子與諸王關雞擊球喧呼之聲,嘆曰:「吾百戰以立基業,此輩其能守之乎。」由是惡張格,而徐賢妃為之內主,竟不能去也。信王宗傑有才略,屢陳時政,蜀主賢之,有廢立意。二月癸亥,宗傑暴卒,蜀主深疑之。
蜀主自永平末得疾,昏瞀,至是增劇。以北面行營招討使兼中書令王宗弼沈靜有謀,五月,召還,以為馬部都指揮使。乙亥,召大臣入寢殿,告之曰:「太子仁弱,朕不能違諸公之請,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業,可置諸別宮,幸勿殺之。但王氏子弟,諸公擇而輔之。徐妃兄弟,止可優其祿位,慎勿使之掌兵預政,以全其宗族。」
內飛龍使唐文扆久典禁兵,參預機密,欲去諸大臣,遣人守宮門。王宗弼輩三十餘人,日至朝堂,不得入見,文扆屢以蜀主之命慰撫之,伺蜀主殂,即作難。遣其黨內皇城使潘在迎偵察外事,在迎以其謀告宗弼等。宗弼等排闥入,言文扆之罪,以天冊府掌書記崔延昌權判六軍事,召太子入侍疾。丙子,貶唐文扆為眉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坐附會文扆,削官爵,流瀘州。在迎,炕之子也。
丙申,蜀主詔中外財賦、中書除授、諸司刑獄案牘專委庾凝績,都城及行營軍旅之事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丁酉,削唐文扆官爵,流雅州。辛丑,以宋光嗣為內樞密使,與兼中書令王宗弼、宗瑤、宗綰、宗夔並受遺詔輔政。初,蜀主雖因唐制置樞密使,專用士人,及唐文扆得罪,蜀主以諸將多許州故人,恐其不為幼主用,故以光嗣代之。自是宦者始用事。
六月壬寅朔,蜀主殂,癸卯,太子即皇帝位。尊徐賢妃為太后,徐淑妃為太妃。以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乙卯,殺唐文扆、王保晦。命西面招討副使王宗昱殺天雄節度使唐文裔於秦州,免左保勝軍使、領右街使唐道崇官。
蜀唐文扆既死,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格內不自安。或勸格稱疾俟命,禮部尚書楊玢自恐失勢,謂格曰:「公有援立大功,不足憂也。」庚午,貶格為茂州刺史,玢為榮經尉。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嶠皆坐格黨貶官。格尋再貶維州司戶。
秋七月壬申朔,蜀主以兼中書令王宗弼為鉅鹿王,宗瑤為臨淄王,宗綰為臨洮王,宗播為臨潁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為琅邪郡王。甲戌,以王宗侃為樂安王。丙子,以兵部尚書庾傳素為太子少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主不親政事,內外遷除皆出於王宗弼。宗弼納賄多私,上下諮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蜀主寵任之,蜀由是遂衰。
蜀諸王皆領軍使,彭王宗鼎謂其昆弟曰:「親王典兵,禍亂之本。今王少臣強,讒間將興,繕甲訓士,非吾輩所宜為也。」因固辭軍使,蜀主許之,但營書舍,植松竹自娛而己。
乙丑,蜀主以內給事王廷紹、歐陽晃、李周輅、宋光葆、宋承蘊、田魯儔等為將軍及軍使,皆干預政事,驕縱貪暴,大為蜀患。周庠切諫,不聽。晃患所居之隘,夜因風縱火,焚西鄰軍營數百間,明旦,召匠廣其居。蜀主亦不之問。光葆,光嗣之從弟也。
五年。蜀主奢縱無度,日與太后、太妃遊宴於貴臣之家,及遊近郡名山,飲酒賦詩,所費不可勝紀。仗內教坊使嚴旭強取士民女子內宮中,或得厚賂而免之,以是累遷至蓬州刺史。太后、太妃各出教令賣刺史、令、錄等官,每一官闕,數人爭納賂,賂多者得之。
六年秋七月乙卯,蜀主下詔北巡,以禮部尚書兼成都尹長安韓昭為文思殿大學士,位在翰林承旨上。昭無文學,以便佞得幸,出入宮禁,就蜀主乞通、渠、巴、集數州刺史賣之以營居第,蜀主許之。識者知蜀之將亡。
八月戊辰,蜀主發成都,被金甲,冠珠帽,執弓矢而行,旌旗兵甲,亙百餘里。雒令段融上言:「不宜遠離都邑,當委大臣征討。」不從。九月,次安遠城。冬十月辛酉,蜀主如武定軍,數日,復還安遠。十一月庚戌,蜀主發安遠城。十二月庚申,至利州。閬州團練使林思諤來朝,請幸所治,從之。癸亥,泛江而下,龍舟畫舸,輝映江渚,州縣供辦,民始愁怨。壬申,至閬州,州民何康女色美,將嫁,蜀主取之,賜其夫家帛百匹,夫一慟而卒。癸未,至梓州。
龍德元年春正月甲午,蜀主還成都。
初,蜀主之為太子,高祖為聘兵部尚書高知言女為妃,無寵,及韋妃入宮,尤見疏薄,至是遣還家。知言驚僕,不食而卒。韋妃者,徐耕之孫也,有殊色,蜀主適徐氏,見而悅之,太后因納於後宮。蜀主不欲娶於母族,託雲韋昭度之孫。初為婕妤,累加元妃。
蜀主常列錦步障,擊球其中,往往遠適而外人不知。爇諸香,晝夜不絕,久而厭之,更爇皂莢以亂其氣。結繒為山及宮殿樓觀於其上,或為風雨所敗,則更以新者易之。或樂飲繒山,涉旬不下。山前穿渠通禁中,或乘船夜歸,令宮女秉爉炬千餘居前船,卻立照之,水面如晝。或酣飲禁中,鼓吹沸騰,以至達旦。以是為常。
二年春二月。蜀主好為微行,酒肆、倡家,靡所不到。惡人識之,乃下令士民皆着大裁帽。夏四月,蜀軍使王承綱女將嫁,蜀主取之入宮。承綱請之,蜀主怒,流於茂州。女聞父得罪,自殺。
後唐莊宗同光元年秋八月,蜀主以文思殿大學士韓昭、內皇城使潘在迎、武勇軍使顧在珣為狎客,陪侍遊宴,與宮女雜坐,或為豔歌相唱和,或談嘲謔浪,鄙俚褻慢,無所不至,蜀主樂之。在珣,彥朗之子也。時樞密使宋光嗣等專斷國事,恣為威虐,務徇蜀主之慾以盜其權。宰相王鍇、庾傳素等各保寵祿,無敢規正。潘在迎每勸蜀主誅諫者,無使謗國。嘉州司馬劉贊獻陳後主《三閣圖》並作歌以諷。賢良方正蒲禹卿對策語極切直,蜀主雖不罪,亦不能用也。九月庚戌,蜀主以重陽宴近臣於宣華苑,酒酣,嘉王宗壽乘間極言社稷將危,流涕不已。韓昭、潘在迎曰:「嘉王好酒悲。」因諧笑而罷。
冬十月,彗星見輿鬼,長丈餘。蜀司天監言國有大災。蜀主詔於玉局化設道場。右補闕張雲上疏,以為「百姓怨氣上徹於天,故彗星見。此乃國亡之徵,非祈禳可弭。」蜀主怒,流雲黎州,卒於道。
二年春三月己亥朔,蜀主宴近臣於怡神亭,酒酣,君臣及宮人皆脫冠露髻,喧譁自恣。知制誥京兆李龜禎諫曰:「君臣沈湎,不憂國政,臣恐啓北敵之謀。」不聽。夏四月,帝遣客省使李嚴使於蜀,嚴盛稱帝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朱氏篡竊,諸侯曾無勤王之舉。王宗儔以其語侵蜀,請斬之,蜀主不從。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晉王有憑陵我國家之志,宜選將練兵,屯戍邊鄙,積糗糧,治戰艦以待之。」蜀主乃以光葆為梓州觀察使,充武德節度留後。
五月戊申,蜀主遣李嚴還。初,帝因嚴入蜀,令以馬市宮中珍玩,而蜀法禁錦綺珍奇不得入中國,其粗惡者乃聽入中國,謂之「入草物」。嚴還以聞,帝怒曰:「王衍寧免為入草之人乎。」嚴因言於帝曰:「衍童騃荒縱,不親政務,斥遠故老,暱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諂諛專恣,黷貨無厭,賢愚易位,刑賞紊亂,君臣上下專以奢淫相尚。以臣觀之,大兵一臨,瓦解土崩,可翹足而待也。」帝深以為然。
秋入月戊辰,蜀主以右定遠軍使王宗鍔為招討馬步使,帥二十一軍屯洋州。乙亥,以長直馬軍使林思諤為昭武節度使,戍利州,以備唐。帝復遣使者李彥稠入蜀,九月己亥,至成都。
蜀前山南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儔,以蜀主失德,與王宗弼謀廢立,宗弼猶豫未決。庚戌,宗儔憂憤而卒。宗弼謂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等曰:「宗儔教我殺爾曹,今日無患矣。」光嗣輩俯伏泣謝。宗弼子承班聞之,謂人曰:「吾家難乎免矣。」
乙卯,蜀主以前鎮江節度使張武為峽路應援招討使。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請擇諸軍驍勇者萬二千人,置駕下左右龍武步騎四十軍,兵械給賜皆優異於他軍,以承休為龍武軍馬步都指揮使,以裨將安重霸副之,舊將無不憤恥。重霸,雲州人,以狡佞賄賂事承休,故承休悅之。
冬十一月,蜀主遣其翰林學士歐陽彬來聘。彬,衡山人也。又遣李彥稠東還。
蜀以唐修好,罷威武城戍,召關宏業等二十四軍還成都。戊申,又罷武定、武興招討劉潛等三十七軍。辛酉,蜀主罷天雄軍招討,命王承騫等二十九軍還成都。蜀主罷金州屯戍,命王承勳等七軍還成都。
初,唐僖、昭之世,宦官雖盛,未嘗有建節者。蜀安重霸勸王承休求秦州節度使,承休言於蜀主曰:「秦州多美婦人,請為陛下采擇以獻。」蜀主許之,庚午,以承休為天雄節度使,封魯國公,以龍武軍為承休牙兵。乙亥,蜀主以前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徐延瓊為京城內外馬步都指揮使。延瓊以外戚代王宗弼,居舊將之右,眾皆不平。
三年夏六月,帝將伐蜀,辛卯,詔天下括市戰馬。
秋九月,蜀主與太后、太妃遊青城山,歷丈人觀、上清宮,遂至彭州陽平化、漢州三學山而還。
丁酉,帝與宰相議伐蜀。威勝節度使李紹欽素諂事宣徽使李紹宏,紹宏薦紹欽有蓋世奇才,雖孫、吳不如,可以大任。郭崇韜曰:「段凝亡國之將,奸諂絕倫,不可信也。」眾舉李嗣源,郭崇韜曰:「契丹方熾,總管不可離河朔。魏王地當儲副,未立殊功,請依故事,以為伐蜀都統,成其威名。」帝曰:「兒幼,豈能獨往,當求其副。」既而曰:「無以易卿。」庚子,以魏王繼岌充西川四面行營都統,崇韜充東北面行營都招討、制置等使,軍事悉以委之。又以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充東南面行營都招討使,鳳翔節度使李繼曮充都供軍轉運、應接等使,同州節度使李令德充行營副招討使,陝州節度使李紹琛充蕃漢馬步軍都排陳斬斫使兼馬步軍都指揮使,西京留守張筠充西川管內安撫、應接使,華州節度使毛璋充左廂馬步都虞候,邠州節度使董璋充右廂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嚴充西川管內招撫使,將兵六萬伐蜀,仍詔季興自取夔、忠、萬三州為巡屬。都統置中軍,以供奉官李從襲充中軍馬步都指揮監押,高品李廷安、呂知柔充魏王牙通謁。辛丑,以工部尚書任圜、翰林學士李愚並參預都統軍機。
蜀安重霸勸王承休請蜀主東遊秦州。承休到官,即毀府署,作行宮,大興力役,強取民間女子教歌舞,圖形遺韓昭,使言於蜀主。又獻花木圖,盛稱秦州山川土風之美。蜀主將如秦州,羣臣諫者甚眾,皆不聽。王宗弼上表諫,蜀主投其表於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前秦州節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幾二千言,其略曰:「先帝艱難創業,欲傳之萬世。陛下少長富貴,荒色惑酒。秦州人雜羌胡,地多瘴癘,萬眾困於奔馳,郡縣罷於供億。鳳翔久為仇讎,必生釁隙。唐國方通歡好,恐懷疑貳。先皇未嘗無故盤遊,陛下率意頻離宮闕。秦皇東狩,鑾駕不還。煬帝南巡,龍舟不返。蜀都強盛,雄視鄰邦,邊亭無烽火之虞,境內有腹心之疾,百姓失業,盜賊公行。昔李勢屈於桓溫,劉禪降於鄧艾,山河險固,不足憑恃。」韓昭謂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歸,當使獄吏字字問汝。」王承休妻嚴氏美,蜀主私焉,故銳意欲行。
冬十月,排陳斬斫使李紹琛與李嚴將驍騎三千、步兵萬人為前鋒。招討判官陳乂至寶雞,稱疾乞留。李愚厲聲曰:「陳乂見利則進,懼難則止。今大軍涉險,人心易搖,宜斬以徇。」由是軍中無敢顧望者。乂,薊州人也。
癸亥,蜀主引兵數萬發成都,甲子,至漢州。武興節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為羣臣同謀沮已,猶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東行。在道,與羣臣賦詩,殊不為意。
丁丑,李紹琛攻蜀威武城,蜀指揮使唐景思將兵出降。城使周彥禋等知不能守,亦降。景思,秦州人也。得城中糧二十萬斛。紹琛縱其敗兵萬餘人逸去,因倍道趣鳳州。李嚴飛書以諭王承捷。李繼曮竭鳳翔蓄積以饋軍,不能充,人情憂恐。郭崇韜入散關,指其山曰:「吾輩進無成功,不復得還此矣。當盡力一決。今饋運將竭,宜先取鳳州,因其糧。」諸將皆言蜀地險固,未可長驅,宜按兵觀釁。崇韜以問李愚,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淫,莫為之用。宜乘其人情崩離,風驅霆擊,彼皆破膽,雖有險阻,誰與守之。兵勢不可緩也。」是日,李紹琛告捷,崇韜喜,謂愚曰:「公料敵如此,吾復何憂。」乃倍道而進。戊寅,王承捷以鳳、興、文、扶四川印節迎降,得兵八千,糧四十萬斛。崇韜曰:「平蜀必矣。」即以都統牒命承捷攝武興節度使。
己卯,蜀主至利州,威武敗卒奔還,始信唐兵之來。王宗弼、宋光嗣言於蜀主曰:「東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軍扼利州,唐人安敢懸兵深入。」從之。庚辰,以隨駕清道指揮使王宗勳、王宗儼、兼侍中王宗昱為三招討,將兵三萬逆戰。從駕兵自綿、漢至深渡,千里相屬,皆怨憤,曰:「龍武軍糧餉倍於他軍,他軍安能禦敵。」
李紹琛等過長舉,興州都指揮使程奉璉將所部兵五百來降,且請先治橋棧以俟唐軍,由是軍行無險阻之虞。辛巳,興州刺史王承鑑棄城走,紹琛等克興州,郭崇韜以唐景思攝興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樸棄城走。李紹琛等與蜀三招討戰於三泉,蜀兵大敗,斬首五千級,餘眾潰走。又得糧十五萬斛於三泉,由是軍食優足。
蜀主聞王宗勳等敗,自利州倍道西走,斷桔柏津浮梁。命中書令、判六軍諸衛事王宗弼將大軍守利州,且令斬王宗勳等三招討。
李紹琛晝夜兼行趣利州。蜀武德留後宋光葆遺郭崇韜書,請唐兵不入境,當舉巡屬內附。苟不如約,則背城決戰,以報本朝。崇韜復書撫納之。己丑,魏王繼岌至興州,光葆以梓、綿、劍、龍、普五州,武定節度使王承弘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節度使兼侍中王宗威以梁、開、通、渠、麟五州,階州刺史王崇嶽以階州,皆降。承弘肇,宗侃之子也。自餘城鎮,皆望風款附。
天雄節度使王承休與副使安重霸謀掩擊唐軍,重霸曰:「擊之不勝,則大事去矣。蜀中精兵十萬,天下險固,唐兵雖勇,安能直度劍門邪。然公受國恩,聞難不可不赴,願與公俱西。」承休素親信之,以為然。重霸請賂羌人買文、扶州路以歸,承休從之,使重霸將龍武軍及所募兵萬二千人以從。將行,州人餞於城外。承休上道,重霸拜於馬前曰:「國家竭力以得秦、隴,若從開府還朝,誰當守之。開府行矣,重霸請為公留守。」承休業已上道,無如之何,遂與招討副使王宗汭自文、扶而南。其地皆不毛,羌人抄之,且戰且行,士卒凍餒,比至茂州,餘眾二千而已。重霸遂以秦、隴來降。
郭崇韜遺王宗弼等書,為陳利害。李紹琛未至利州,宗弼棄城引兵西歸。王宗勳等三招討追及宗弼於白艻,宗弼懷中探詔書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殺爾曹。」因相持而泣,遂合謀送款於唐。
十一月丙申,蜀主至成都,百官及後宮迎於七里亭。蜀主入妃嬪中作回鶻隊入宮。丁酉,出見羣臣於文明殿,泣下沾襟,君臣相視,竟無一言以救國患。
戊戌,李紹琛至利州,修桔柏浮梁。昭武節度使林思諤先棄城奔閬州,遣使請降。甲辰,魏王繼岌至劍州,蜀武信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壽以遂、合、渝、瀘、昌五州降。
王宗弼至成都,登太玄門,嚴兵自衛。蜀主及太后自往勞之,宗弼驕慢,無復臣禮。乙巳,劫遷蜀主及太后、後宮、諸王於西宮,收其璽綬,使親吏於義興門邀取內庫金帛,悉歸其家。其子承涓杖劍入宮,取蜀主寵姫數人以歸。丙午,宗弼自稱權西川兵馬留後。
李紹琛進至綿州,倉庫、居民已為蜀兵所燔,又斷綿江浮梁,水深,無舟楫可渡。紹琛謂李嚴曰:「吾懸軍深入,利在速戰。乘蜀人破膽之時,但得百騎過鹿頭關,彼且迎降不暇。若俟修繕橋梁,必留數日,或教王衍堅閉近關,折吾兵勢,倘延旬浹,則勝負未可知矣。」乃與嚴乘馬浮渡江,從兵得濟者僅千人,溺死者亦千餘人,遂入鹿頭關。丁未,進據漢州。居三日,後軍始至。
王宗弼遣使以幣馬牛酒勞軍,且以蜀主書遺李嚴曰:「公來吾即降。」或謂嚴曰:「公首建伐蜀之策,蜀人怨公深入骨髓,不可往。」嚴不從,欣然馳入成都,撫諭吏民,告以大軍繼至。蜀君臣後宮皆慟哭。蜀主引嚴見太后,以母、妻為託。宗弼猶乘城為守備,嚴悉命撤去樓櫓。
己酉,魏王繼岌至綿州,蜀主命翰林學士李昊草降表,又命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鍇草降書,遣兵部侍郎歐陽彬奉之以迎繼岌及郭崇韜。
王宗弼稱蜀君臣久欲歸命,而內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宣徽使李周輅、歐陽晃熒惑蜀主,皆斬之,函首送繼岌。又責文思殿大學士、禮部尚書、成都尹韓昭佞諛,梟於金馬坊門。內外馬步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徐延瓊、果州團練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顧在珣及諸貴戚皆惶恐,傾其家金帛妓妾以賂宗弼,僅得免死。凡素所不快者,宗弼皆殺之。
辛亥,繼岌至德陽,宗弼遣使奉箋,稱已遷蜀主於西第,安撫軍城,以俟王師。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後宮及珍玩賂繼岌及郭崇韜,求西川節度使。繼岌曰:「此皆我家物,奚以獻為。」留其物而遣之。
李紹琛留漢州八日,以俟都統。甲寅,繼岌至漢州,王宗弼迎謁。乙卯,至成都。丙辰,李嚴引蜀主及百官儀衛出降於升遷橋,蜀主白衣、銜璧、牽羊,草繩縈首,百官衰絰、徒跣、輿櫬,號哭俟命。繼岌受璧,崇韜解縛、焚櫬,承製釋罪,君臣東北向拜謝。丁巳,大軍入成都。崇韜禁軍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師至克蜀,凡七十日。得節度十,州六十四,縣二百四十九,兵三萬,鎧仗、錢糧、金銀、繒錦共以千萬計。
高季興聞蜀亡,方食,失匕箸,曰:「是老夫之過也。」梁震曰:「不足憂也。唐主得蜀益驕,亡無日矣,安知其不為吾福。」
楚王殷聞蜀亡,上表稱「臣已營衡、麓之間為菟裘之地,願上印綬,以保餘齡。」上優詔慰諭之。
十二月癸酉,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魏王繼岌詰之曰:「居大鎮,擁強兵,何以不拒戰。」對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則何不降。」對曰:「王師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幾人。」對曰:「萬二千人。」曰:「今歸者幾人。」對曰:「二千人。」曰:「可以償萬人之死矣。」皆斬之,並其子。
閏十二月丁酉,詔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才地無取者悉縱歸田里。其先降及有功者,委崇韜隨事獎任。又賜王衍詔,略曰:「固當裂土而封,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明宗天成元年春正月庚申,魏王繼岌遣李繼曮、李嚴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數千人詣洛陽。二月乙巳,王衍至長安,有詔止之。
三月,伶人景進等言於帝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西南猶未安。王衍族黨不少,聞車駕東征,恐其為變,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齎敕往誅之,敕曰:「王衍一行,並從殺戮。」已印畫,樞密使張居翰覆視,就殿柱揩去「行。」字,改為「家。」字,由是蜀百官及衍僕役獲免者千餘人。延嗣至長安,盡殺衍宗族於秦川驛。衍母徐氏且死,呼曰:「吾兒以一國迎降,不免族誅,信義俱棄,吾知汝行亦受禍矣。」
夏六月,蜀百官至洛陽,永平節度使兼侍中馬全曰:「國亡至此,生不如死。」不食而卒。以平章事王鍇等為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馬,亦有復歸蜀者。
三年夏六月,陝州行軍司馬王宗壽表請葬故蜀主王衍。秋七月乙巳,贈衍順正公,以諸侯禮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