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篡漢
漢靈帝中平元年。曹操父嵩為中常侍曹騰養子,未能審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操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世人未之奇也,惟太尉橋玄及南陽何顒異焉。玄謂操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顒見操,嘆曰:「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謂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子將者,訓之從子劭也,好人倫,多所賞識,與從兄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嘗為郡功曹,府中聞之,莫不改操飾行。曹操往造劭而問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為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五年八月,初置西園八校尉,以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
六年,董卓之亂,以操為驍騎校尉。操變易姓名,間行東歸,過中牟,為亭長所疑,執詣縣。時縣已被卓書,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亂,不宜拘天下雄雋,因白令釋之。操至陳留,散家財,合兵得五千人。
獻帝初平元年春正月,關東州郡皆起兵以討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紹為盟主。紹自號車騎將軍,諸將皆板授官號。紹與河內太守王匡屯河內,冀州牧韓馥留鄴,給其軍糧。豫州刺史孔伷屯潁川,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邈弟廣陵太守超、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與曹操俱屯酸棗,後將軍袁術屯魯陽,眾各數萬。豪傑多歸心袁紹者,鮑信獨謂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撥亂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雖強必斃。君殆天之所啓乎?」
三月,董卓在雒陽,袁紹等諸軍皆畏其強,莫敢先進。曹操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倚王室,據舊京,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遂引兵西,將據成皋,張邈遣將衛茲分兵隨之。進至滎陽汴水,遇卓將玄菟徐榮,與戰,操兵敗,為流矢所中,所乘馬被創。從弟洪以馬與操,操不受。洪曰:「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遂步從操,夜遁去。榮見操所將兵少,力戰盡日,謂酸棗未易攻也,亦引兵還。
操到酸棗,諸軍十餘萬,日置酒高會,不圖進取。操責讓之,因為謀曰:「諸君聽吾計,使渤海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誅逆,可立定也。今兵以義動,持疑不進,失天下望,竊為諸君恥之。」邈等不能用。操乃與司馬沛國夏侯惇等詣揚州,募兵得千餘人,還屯河內。頃之,酸棗諸軍食盡,眾散。劉岱與橋瑁相惡,岱殺瑁,以王肱領東郡太守。
二年春正月,關東諸將議,以朝廷幼衝,逼於董卓,遠隔關塞,不知存否。幽州牧劉虞,宗室賢雋,欲共立為主。曹操曰:「吾等所以舉兵,而遠近莫不響應者,以義動故也。今幼主微弱,制於奸臣,非有昌邑亡國之釁,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諸君北面,我自西向。」
袁紹在河內,雲中張楊往歸之,與南單于於扶羅屯漳水。韓馥以豪傑多歸心袁紹,忌之,陰貶節其軍糧,欲使其眾離散。紹客逢紀謂紹曰:「將軍舉大事而仰人資給,不據一州,無以自全。」紹曰:「冀州兵強,吾士饑乏,設不能辦,無所容立。」紀曰:「韓馥庸才,可密要公孫瓚使取冀州,馥必駭懼,因遣辯士為陳禍福,馥必肯遜讓。」紹即以書與瓚,瓚遂引兵謀襲馥。馥與戰,不利,紹使外甥陳留高幹及馥所親潁川辛評、荀諶、郭圖等說馥曰:「公孫瓚將燕、代之卒,乘勝來南,而諸郡應之,其鋒不可當。袁車騎引軍東向,其意未可量也。竊為將軍危之。」馥懼,曰:「然則為之奈何?」諶曰:「君自料寬仁容眾,為天下所附,孰與袁氏。」馥曰:「不如也」「臨危吐決,智勇過人,又孰與袁氏。」馥曰:「不如也」「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與袁氏。」馥曰:「不如也。」諶曰:「袁氏一時之傑,將軍資三不如之勢,久處其上,彼必不為將軍下也。夫冀州天下之重資也,彼若與公孫瓚併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將軍之舊,且為同盟,當今之計,若舉冀州以讓袁氏,彼必厚德將軍,瓚亦不能與之爭矣。是將軍有讓賢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馥性恇怯,因然其計。馥長史耿武、別駕閔純、治中李歷聞而諫曰:「冀州帶甲百萬,谷支十年。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殺,奈何欲以州與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纔不如本初,度德而讓,古人所貴,諸君獨何病焉。」馥從事趙浮、程渙等謂馥曰:「袁本初軍無鬥糧,各已離散,雖有張楊、於扶羅新附,未肯為用,不足敵也。小從事等請自以見兵拒之,旬日之間,必土崩瓦解,明將軍但當開合高枕,何憂何懼。」馥又不聽,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趙忠故舍,遣子送印綬以讓紹。紹遂領冀州牧,承製以廣平沮授為奮武將軍,使監護諸將,寵遇甚厚。魏郡審配、鉅鹿田豐並以正直不得志於韓馥,紹以豐為別駕,配為治中,及南陽許攸、逢紀、潁川荀諶皆為謀主。
鮑信謂曹操曰:「袁紹為盟主,因權專利,將自生亂,是復有一卓也。若抑之,則力不能制,秪以遘難。且可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操善之。會黑山於毒、白繞、眭固等十餘萬眾略東郡,王肱不能御。曹操引兵入東郡,擊白繞於濮陽,破之。袁紹因表操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三年。初,荀淑有孫曰彧,少有才名,何顒見而異之,曰:「王佐才也。」及天下亂,彧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宜亟避之。」鄉人多懷土不能去,彧獨率宗族去依韓馥。會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賓之禮。彧度紹終不能定大業,聞曹操有雄略,乃去紹從操。操與語,大悅,曰:「吾子房也。」以為奮武司馬。
曹操軍頓丘,於毒等攻東武陽。曹攻毒等本屯,毒聞之,棄武陽還。事見《黃巾之亂》。
夏四月,青州黃巾寇兗州,劉岱與戰,為所殺。曹操部將東郡陳宮謂操曰:「州今無主,而王命斷絕,宮請說州中綱紀,明府尋往牧之,資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業也。」宮因往說別駕、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無主。曹東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寧生民。」鮑信等亦以為然,乃與州吏萬潛等至東郡,迎操領兗州刺史。操遂進兵,擊黃巾於壽張東,不利。賊眾精悍,操兵寡弱,操撫循激勵,明設賞罰,承間設奇,晝夜會戰,戰輒禽獲,賊遂退走。鮑信戰死。
冬十二月,曹操追黃巾至濟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收其精銳者,號「青州兵」。
操辟陳留毛玠為治中從事。玠言於操曰:「今天下分崩,乘輿播蕩,生民廢業,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操納其言,遣使詣河內太守張楊欲假塗西至長安,楊不聽。
定陶董昭說楊曰:「袁、曹雖為一家,勢不久羣。曹今雖弱,然實天下之英雄也,當固結之。況今有緣,宜通其上事,並表薦之,若事有成,永為深分。」楊於是通操上事,仍表薦操。昭為操作書與李傕、郭汜等,各隨輕重致殷勤。
傕、汜見操使,以為關東欲自立天子,今曹操雖有使命,非其誠實,議留操使。黃門侍郎鍾繇說傕、汜曰:「方今英雄並起,各矯命專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將來之望也。」傕、汜乃厚加報答。繇,皓之曾孫也。
四年春正月,曹操軍鄄城。袁術為劉表所逼,引軍屯封丘,黑山別部及匈奴於扶羅皆附之。曹操擊破術軍,遂圍封丘,術走襄邑,又走寧陵。操追擊,連破之,術走九江。
夏,曹操還軍定陶。
六月,前太尉曹嵩避難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應邵迎之。嵩輜重百餘兩,青、徐牧陶謙別將守陰平,士卒利嵩財寶,掩襲嵩於華、費間,殺之,並少子德。秋,操引兵擊謙,攻拔十餘城,至彭城,大戰,謙兵敗,走保郯。
初,京、雒遭董卓之亂,民流移東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殺男女數十萬口於泗水,水為不流。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慮、睢陵、夏丘,皆屠之,雞犬亦盡,墟邑無復行人。
興平元年春二月,陶謙告急於田楷,楷與平原相劉備救之。備自有兵數千人,謙益以丹陽兵四千,備遂去楷歸謙,謙表為豫州刺史,屯小沛。曹操軍食亦盡,引兵還。
曹操使司馬荀彧、壽張令程昱守鄄城,復往攻陶謙,遂略地至琅邪、東海,所過殘滅。還,擊破劉備於郯東。謙恐,欲走歸丹陽。會陳留太守張邈叛操迎呂布,操乃引軍還。
初,張邈少時,好遊俠,袁紹、曹操皆與之善。及紹為盟主,有驕色,邈正議責紹。紹怒,使操殺之。操不聽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操之前攻陶謙,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後還見邈,垂泣相對。陳留高柔謂鄉人曰:「曹將軍雖據兗州,本有四方之圖,未得安坐守也。而張府君恃陳留之資,將乘間為變,欲與諸君避之,何如?」眾人皆以曹、張相親,柔又年少,不然其言。柔從兄幹自河北呼柔,柔舉宗從之。
呂布之舍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操終為紹殺己也,心不自安。前九江太守陳留邊讓嘗譏議操,操聞而殺之,並其妻子。讓素有才名,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懼。陳宮性剛直壯烈,內亦自疑,乃與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謀叛操。宮說邈曰:「今天下分崩,雄傑並起,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盻,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受制於人,不亦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從之。
時操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潛迎布為兗州牧。布至,邈乃使其黨劉翊告荀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備,急召東郡太守夏侯惇於濮陽。惇來,布遂據濮陽。時操悉軍攻陶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
豫州刺史郭貢率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荀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時兗州郡縣皆應布,唯鄄城、範、東阿不動。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又使泛嶷取範」。吏民皆恐。程昱本東阿人,彧謂昱曰:「今舉州皆叛,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宜往撫之。」昱乃歸過範,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英雄並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宜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親,剛而無禮,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眾,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範,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惟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貳心。」時泛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勒兵自守。
徐眾評曰: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親也,於義應去。衛公子開方仕齊,積年不返,管仲以為不懷其親,安能愛君。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公所得,劉備遣庶歸北。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潁川棗祗已率厲吏民拒城堅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表昱為東平相,屯範。呂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乃進攻之。
秋八月,呂布有別屯在濮陽西,曹操夜襲破之,未及還,會布至,身自搏戰,自旦至日昳,數十合,相持甚急。操募人陷陣,司馬陳留典韋將應募者進當之,布弓弩亂發,矢至如雨,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持戟大呼而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眾退。會日暮,操乃得引去。拜韋都尉,令常將親兵數百人繞大帳左右。
濮陽大姓田氏為反間,操得入城,燒其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操而不識,問曰:「曹操何在。」操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操而追黃馬者。操突火而出,至營,自力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進,復攻之,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引去。
九月,操還鄄城。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
冬十月,操至東阿。袁紹使人說操,欲使操遣家居鄴。操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程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有並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可為之韓、彭邪。今兗州雖殘,尚有三城,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與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業可成也,願將軍更慮之。」操乃止。
二年春正月,曹操敗呂布於定陶。
閏四月,呂布將薛蘭、李封屯鉅野,曹操攻之,布救蘭等,不勝而走,操遂斬蘭等。操軍乘氏,以陶謙已死,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間勒兵收熟麥,約食畜谷,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採,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範、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徵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表裏。今東方皆已收麥,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而自困耳。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軍熟慮之。」操乃止。
布覆從東緡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操兵皆出收麥,在者不能千人,屯營不固。屯西有大堤,大破之,追至其營而還。布夜走。操復攻拔定陶,分兵平諸縣。布東奔劉備。
冬十月,以曹操為兗州牧。
建安元年秋八月,曹操在許,謀迎天子。眾以為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卒制。荀彧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蒙塵,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今鑾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傑生心,後雖為慮,亦無及矣。」操乃遣楊武中郎將曹洪將兵西迎天子,董承等據險拒之,洪不得進。
議郎董昭以楊奉兵馬最強而少黨援,作操書與奉曰:「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反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羣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悅,語諸將軍曰:「兗州諸軍近在許耳,有兵有糧,國家所當依仰也。」遂共表操為鎮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
韓暹矜功專恣,董承患之,因潛召操,操乃將兵詣雒陽。既至,奏韓暹、張楊之罪。暹懼誅,單騎奔楊奉。帝以暹、楊有翼車駕之功,詔一切勿問。辛亥,以曹操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操於是誅尚書馮碩等三人,討有罪也。封衛將軍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賞有功也。贈射聲校尉沮雋為弘農太守,矜死節也。
操引董昭並坐,問曰:「今孤來此,當施何計。」昭曰:「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今留匡弼,事勢不便,惟有移駕幸許耳。然朝廷播越,新還舊京,遠近跂望,冀一朝獲安,今復徙駕,不厭眾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算其多者。」操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聞其兵精,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心相憑結,鎮東、費亭之事,皆奉所定,宜時遣使,厚遺答謝,以安其意。說京都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運稍易,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必不見疑,比使往來,足以定計,奉何能為累。」操曰:「善」即遣使詣奉。庚申,車駕出轘轅而東,遂遷都許。己巳,幸曹操營,以操為大將軍,封武平侯,始立宗廟、社稷於許。
九月,車駕之東遷也,楊奉自梁欲邀之,不及。冬十月,曹操徵奉,奉南奔袁術,遂攻其梁屯,拔之。
詔書下袁紹,責以「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不聞勤王之師,但擅相討伐」。紹上書深自陳愬。戊辰,以紹為太尉,封鄴侯。紹恥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挾天子以令我乎?」表辭不受。操懼,請以大將軍讓紹。丙戌,以操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
操以荀彧為侍中,守尚書令。操問彧以策謀之士,彧薦其從子蜀郡太守攸及潁川郭嘉。操徵攸為尚書,與語大悅,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師。
初,郭嘉往見袁紹,紹甚敬禮之,居數十日,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於量主,故百全而功名可立。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不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欲與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難矣。吾將更舉以求主,子盍去乎?」二人曰:「袁氏有恩德於天下,人多歸之,且今最強,去將何之。」嘉知其不寤,不復言,遂去之。操召見,與論天下事,喜曰:「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操表嘉為司空祭酒。
操以山陽滿寵為許令。操從弟洪,有賓客在許界,數犯法,寵收治之,洪書報寵,寵不聽。洪以白操,操召許主者。寵知將欲原客,乃速殺之。操喜曰:「當事不當爾邪?」
中平以來,天下亂離,民棄農業,諸軍並起,率乏糧谷,無終歲之計,饑則寇略,飽則棄餘,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取給蒲嬴,民多相食,州里蕭條。羽林監棗祗請建置屯田,曹操從之,以祗為屯田都尉,以騎都尉任峻為典農中郎將。募民屯田許下,得谷百萬斛。於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穀,倉廩皆滿,故操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遂能兼併羣雄。軍國之饒,起於祗而成於峻。
驃騎將軍武威張濟自關中引兵入荊州界,攻穰城,為流矢所中死。濟族子建忠將軍繡代領其眾,屯宛。宣威將軍賈詡往歸繡。
二年春正月,曹操討張繡,軍於淯水。繡舉眾降,襲擊操軍,殺操長子昂。操中流矢,敗走。操引軍還許。
袁紹與操書,辭語驕慢。操謂荀彧、郭嘉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對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漢高惟智勝項羽,故羽雖強,終為所禽。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雖強,無能為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寬,故不攝,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公外簡易而內機明,用人無疑,唯才所宜,不間遠近,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失在後事,公得策輒行,應變無窮,此謀勝也。紹高議揖讓,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公以至心待人,不為虛美,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此德勝也。紹見人饑寒,恤念之形於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公於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於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皆過其望,雖所不見,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公御下以道,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不可知,公所是進之以禮,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軍人恃之,敵人畏之,此武勝也。」操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嘉又曰:「紹方北擊公孫瓚,可因其遠征,東取呂布。若紹為寇,布為之援,此深害也。」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未易圖也。」操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中,西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惟韓遂、馬騰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侍中、尚書僕射鍾繇有智謀,若屬以西事,公無憂矣。」操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長安,移書騰、遂等,為陳禍福,騰、遂各遣子入侍。
袁術稱帝於壽春,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以書召沛相陳珪,珪答書曰:「曹將軍興復典刑,將撥平凶慝,以為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欲吾營私阿附,有死不能也。」
初,袁術畏呂布為己害,乃為子求婚,布許之。夏五月,袁術遣使者韓胤以稱帝事告呂布,因求迎婦。布遣女隨之。陳珪恐徐、揚合從,為難未已,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輔贊國政,將軍宜與協同策謀,共存大計。今與袁術結昏,必受不義之名,將有累卵之危矣。」布亦怨術初不已受也,女已在塗,乃追還絕昏,械送韓胤,梟首許市。
陳珪欲使子登詣曹操,布固不肯。會詔以布為左將軍,操復遺布手書,深加慰納。布大喜,即遣登奉章謝恩,並答操書。登見操,因陳布勇而無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操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究其情僞。」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陰合部眾以為內應。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還,布怒,拔戟斫幾曰:「卿父勸吾協同曹操,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獲,而卿父子並顯重,但為卿所賣耳。」登不為動容,徐對之曰:「登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養鷹,饑即為用,飽則揚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袁術遣其大將張勳、橋蕤等與韓暹、楊奉連勢,步騎數萬趣下邳,七道攻布。布時有兵三千,馬四百匹,懼其不敵,謂陳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為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卒合之師耳,謀無素定,不能相維,子登策之,比於連雞,勢不俱棲,立可離也。」布用珪策,與暹、奉書曰:「二將軍親拔大駕,而布手殺董卓,俱立功名,今奈何與袁術同為賊乎?不如相與併力破術,為國除害。」且許悉以術軍資與之。暹、奉大喜,即回計從布。布進軍,去勳營百步,暹、奉兵同時叫呼,併到勳營,勳等散走,布兵追擊,斬其將十人首,所殺傷墮水死者殆盡。布因與暹、奉合軍向壽春,水陸並進,到鍾離,所過虜掠,還渡淮北,留書辱術。術自將步騎五千揚兵淮上,布騎皆於水北大咍笑之而還。
秋九月,司空曹操東征袁術。術聞操來,棄軍走,留其將橋蕤等於蘄陽以拒操。操擊破蕤等,皆斬之。術走渡淮,時天旱歲荒,士民凍餒,術由是遂衰。操辟陳國何夔為掾,問以袁術何如,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術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其可得乎?」操曰:「為國失賢則亡,君不為術所用,亡,不亦宜乎?」操性嚴,掾屬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藥,誓死無辱,是以終不見及。
沛國許褚勇力絕人,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堅壁以御外寇,淮、汝、陳、梁間皆畏憚之。操徇淮、汝,褚以眾歸操。操曰:「此吾樊噲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衛,諸從褚俠客,皆以為虎士焉。
冬十一月,曹操復攻張繡,拔湖陽。
三年春正月,曹操還許。三月,將復擊張繡。荀攸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強,然繡以遊軍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乖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相救。」操不從。圍繡於穰。
初,袁紹每得詔書,患其有不便於己者,欲移天子自近,使說曹操,以「許下埤溼,雒陽殘破,宜徙都鄄城以就全實」。操拒之。田豐說紹曰:「徙都之計,既不克從,宜早圖許,奉迎天子,動託詔書,號令海內,此算之上者。不爾,終為人所禽,雖悔無益也。」紹不從。會紹亡卒詣操,雲田豐勸紹襲許,操解穰圍而還,張繡率眾追之。
五月,劉表遣兵救繡,屯於安眾,守險以絕軍後。操與荀彧書曰:「吾到安眾,破繡必矣。」及到安眾,操軍前後受敵,操乃夜鑿險僞遁,表、繡悉軍來追。操縱奇兵步騎夾攻,大破之。他日,彧問操「前策賊必破,何也?」操曰:「虜遏吾歸師,而與吾死地,吾是以知勝矣。」
繡之追操也,賈詡止之曰:「不可追也,追必敗。」繡不聽,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登城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促追之。」繡素信詡言,遂收散卒更追,合戰,果以勝還。乃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也?」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曹公軍新退,必自斷後,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既無失策,力未盡而一朝引退,必國內有故也。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繡乃服。
呂布復與袁術通。曹操欲自擊布,諸將皆曰:「劉表、張繡在後,而遠襲呂布,其危必也。」荀攸曰:「表、繡新破,勢不敢動。布驍勇,又恃袁術,若縱橫淮、泗間,豪傑必應之。今乘其初叛,眾心未一,往可破也。」操曰:「善。」
冬十月,操屠彭城。廣陵太守陳登率郡兵為操先驅,進至下邳。布自將屢與操戰,皆大敗,還保城,不敢出。操遺布書,為陳禍福。布懼,欲降。陳宮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若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若向將軍,宮引兵而攻其背,若但攻城,則將軍救於外。不過旬月,操軍食盡,擊之可破也。」布然之,欲使宮與高順守城,自將騎斷操糧道。布妻謂布曰:「宮、順素不和,將軍一出,宮、順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將軍當於何自立乎。且曹氏待公臺如赤子,猶舍而歸我。今將軍厚公臺不過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豈得復為將軍妻哉。」布乃止。潛遣其官屬許汜、王楷求救於袁術。術曰:「布不與我女,理自當敗,何為復來。」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為自敗耳。布破,明上亦破也。」術乃嚴兵為布作聲援。布恐術為女不至,故不遣救兵,以綿纏女身縛着馬上,夜自送女出,與操守兵相觸,格射不得過,復還城。
河內太守張楊素與布善,欲救之,不能,乃出兵東市,遙為之勢。十一月,楊將楊醜殺楊以應操,別將眭固復殺醜,將其眾北合袁紹。楊性仁和,無威刑,下人謀反發覺,對之流涕,輒原不問,故及於難。
操掘塹圍下邳,積久,士卒疲敝,欲還。荀攸、郭嘉曰:「呂布勇而無謀,今屢戰皆北,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月餘,布益困迫,臨城謂操軍士曰:「卿曹無相困,我當自首於明公。」陳宮曰:「逆賊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豈可得全也。」
布將侯成亡其名馬,已而復得之,諸將合禮以賀成,成分酒肉先入獻布。布怒曰:「布禁酒而卿等醞釀,為欲因酒共謀布邪?」成忿懼。十二月癸酉,成與諸將宋憲、魏續等共執陳宮、高順,率其眾降。布與麾下登白門樓,兵圍之急,布令左右取其首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
布見操曰:「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操曰:「何以言之?」布曰:「明公之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若令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顧謂劉備曰:「玄德,卿為坐上客,我為降虜,繩縛我急,獨不可一言邪?」操笑曰:「縛虎不得不急。」乃命緩布縛。劉備曰:「不可。明公不見呂布事丁建陽、董太師乎?」操頷之。布目備曰:「大耳兒,最叵信。」
操謂陳宮曰:「公臺平生自謂智有餘,今竟何如?」宮指布曰:「是子不用宮言,以至於此。若其見從,亦未必為禽也。」操曰:「奈卿老母何。」宮曰:「宮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操曰:「奈卿妻子何。」宮曰:「宮聞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妻子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操未復言。宮請就刑,遂出不顧。操為之泣涕,並布、順皆縊殺之,傳首許市。操召陳宮之母,養之終其身,嫁宮女,撫視其家,皆厚於初。
前尚書令陳紀、紀子羣在布軍中,操皆禮而用之。張遼將其眾降,拜中郎將。臧霸自亡匿,操募索得之,使霸招吳敦、尹禮、孫觀等,皆詣操降。操乃分琅邪、東海為城陽、利城、昌慮郡,悉以霸等為守相。
初,操在兗州,以徐翕、毛暉為將,及兗州亂,翕、暉皆叛。兗州既定,翕、暉亡命投霸。操語劉備,令霸送二首,霸謂備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為此也。霸受主公生全之恩,不敢違命。然王霸之君,可以義告,願將軍為之辭。」備以霸言白操,操嘆息謂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願也。」皆以翕、暉為郡守。陳登以功加伏波將軍。
四年春三月,眭固屯射犬。夏四月,曹操進軍臨河,使將軍史渙、曹仁渡河擊之。仁,操從弟也。固自將兵北詣袁紹求救,與渙、仁遇於犬城,渙、仁擊斬之。操遂濟河圍射犬,射犬降,操還軍敖倉。
袁術既稱帝,淫侈滋甚,媵御數百,無不兼羅紈,厭粱肉,自下饑困,莫之收恤。既而資實空虛,不能自立,乃燒宮室,奔其部曲陳簡、雷薄於灊山,復為簡等所拒,遂大窮,士卒散走,憂懣不知所為。乃遣使歸帝號於從兄紹,曰:「祿去漢室久矣,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人戶百萬,謹歸大命,君其興之。」袁譚自青州迎術,欲從下邳北過,曹操遣劉備及將軍清河朱靈邀之,術不得過,復走壽春。六月,至江亭,坐簀牀而嘆曰:「袁術乃至是乎?」因憤慨結病,嘔血死。術從弟胤畏曹操,不敢居壽春,率其部曲奉術柩及妻子奔廬江太守劉勳於皖城。故廣陵太守徐璆得傳國璽,獻之。
袁紹既克公孫瓚,心益驕,貢御稀簡。主簿耿包密白紹,宜應天人,稱尊號。紹以包白事示軍府,僚屬皆言包妖妄,宜誅,紹不得已,殺包以自解。
紹簡精兵十萬、騎萬匹,欲以攻許。沮授諫曰:「近討公孫瓚,師出歷年,百姓疲敝,倉庫無積,未可動也。宜務農息民,先遣使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後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船,繕修器械,分遣精騎抄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圖、審配曰:「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強眾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爾。」授曰:「夫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義者無敵,驕者先滅。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舉師南向,於義則違。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坐而受攻者也。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師,竊為公懼之。」圖、配曰:「武王伐紂,不為不義,況兵加曹操,而云無名。且以公今日之強,將士思奮,不及時以定大業,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滅也。監軍之計在於持牢,而非見時知幾之變也。」紹納圖言。圖等因是譖授曰:「授監統內外,威震三軍,若其寢盛,何以制之。夫臣與主同者亡,此黃石之所忌也。且御眾於外,不宜知內。」紹乃分授所統為三都督,使授及郭圖、淳于瓊各典一軍。騎都尉清河崔琰諫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可攻也。」紹不從。
許下諸將聞紹將攻許,皆懼。曹操曰:「吾知紹之為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食雖豐,適足以為吾奉也。」孔融謂荀彧曰:「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忠臣也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將也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數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
秋八月,操進軍黎陽,使臧霸等將精兵入青州以扞東方,留于禁屯河上。九月,操還許,分兵守官渡。
袁紹遣人招張繡,並與賈詡書結好。繡欲許之,詡於繡坐上顯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強曹弱,又先與曹為讎,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冬十一月,繡率眾降曹操。操執繡手,與歡宴,為子均取繡女,拜揚武將軍,表詡為執金吾,封都亭侯。
關中諸將以袁、曹方爭,皆中立顧望。涼州牧韋端使從事天水楊阜詣許,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後事,雖強,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
曹操使治書侍御史河東衛覬鎮撫關中。時四方大有還民,關中諸將多引為部曲。覬書與荀彧曰:「關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萬餘家。聞本土安寧,皆企望思歸。而歸者無以自業,諸將各競招懷以為部曲,郡縣貧弱,不能與爭,兵家遂強,一旦變動,必有後憂。夫鹽,國之大寶也,亂來放散,宜如舊置使者監賣,以其直益市犁牛,若有歸民,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遠民聞之,必日夜競還。又使司隸校尉留治關中以為之主,則諸將日削,官民日盛,此強本弱敵之利也。」彧以白操,操從之。始遣謁者僕射監鹽官,司隸校尉治弘農,關中由是服從。
袁紹使人求助於劉表,表許之而竟不至,亦不援曹操。從事中郎南陽韓嵩、別駕零陵劉先說表曰:「今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若欲有為,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固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坐觀成敗,求援而不能助,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賢俊多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後移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御也。今之勝計,莫若舉荊州以附曹操,操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蒯越亦勸之。表狐疑不斷,乃遣嵩詣許,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擁天子都許,君為我觀其釁。」嵩曰:「聖達節,次守節,嵩守節者也。夫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質,唯將軍所命,雖赴湯蹈火,死無辭也。以嵩觀之,曹公必得志於天下。將軍能上順天子,下歸曹公,使嵩可也。如其猶豫,嵩至京師,天子假嵩一職,不獲辭命,則成天子之臣,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則嵩守天子之命,義不得復為將軍死也。惟加重思,無為負嵩。」表以為憚使,強之。至許,詔拜嵩侍中、零陵太守。及還,盛稱朝廷、曹公之德,勸表遣子入侍。表大怒,以為懷貳,大會寮屬,陳兵,持節,將斬之,數曰:「韓嵩敢懷貳邪?」眾皆恐,欲令嵩謝。嵩不為動容,徐謂表曰:「將軍負嵩,嵩不負將軍。」具陳前言。表妻蔡氏諫曰:「韓嵩,楚國之望也,且其言直,誅之無辭。」表猶怒,考殺從行者,知無他意,乃弗誅而囚之。
十二月,曹操復屯官渡。操遣劉備邀袁術,備遂殺徐州刺史車胄,留關羽守下邳,行太守事。
五年春正月,曹操自討劉備,備奔青州,歸袁紹。曹操還軍官渡,紹乃議攻許。田豐曰:「曹操既破劉備,則許下非復空虛。且操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修農戰,然後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得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若不如志,悔無及也。」紹不從。豐強諫忤紹,紹以為沮眾,械擊之。於是移檄州郡,數操罪惡。
二月,進軍黎陽。沮授臨行,會其宗族,散資財以與之,曰:「勢存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馬不敵,君何懼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又挾天子以為資,我雖克伯珪,眾實疲敝,而主驕將汰,軍之破敗,在此舉矣。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其今之謂乎?」
振威將軍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紹擁十萬眾,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少兵,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過則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兩損其勢,願公無疑。」紹聞昱兵少,果不往。操謂賈詡曰:「程昱之膽,過於賁、育矣。」
袁紹遣其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沮授曰:「良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不聽。夏四月,曹操北救劉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敵,必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操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里,良大驚,來逆戰。操使張遼、關羽先登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而還,紹軍莫能當者。遂解白馬之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渡河追之,沮授諫曰:「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設其有難,眾弗可還。」紹弗從。授臨濟嘆曰:「上盈其志,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乎?」遂以疾辭。紹不許而意恨之,使省其所部,並屬郭圖。
紹軍至延津南,操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復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操曰:「勿復白。」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操顧攸而笑。紹騎將文丑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復白「可上馬」。操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醜與顏良,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之,紹軍奪氣。操還軍官渡。
秋七月,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操應袁紹,紹遣劉備將兵助辟,郡縣多應之。紹遣使拜陽安都尉李通為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之,通皆拒焉。或勸通從紹,通按劍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紹雖強盛,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送印綬詣操。
袁紹軍陽武,沮授說紹曰:「北兵雖眾,而勁果不及南。南軍谷少,而資儲不如北。南幸於急戰,北利在緩師,宜徐持久,曠以日月。」紹不從。八月,紹進營稍前,依沙塠為屯,東西數十里,操亦分營與相當。
九月,曹操出兵與袁紹戰,不勝,復還,堅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而行。操乃為霹靂車,發石以擊紹樓,皆破。紹復為地道攻操,操輒於內為長塹以拒之。操眾少糧盡,士卒疲乏,百姓困於徵賦,多叛歸紹者。操患之,與荀彧書,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今穀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搤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從之,乃堅壁持之。
操見運者,撫之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復勞汝矣。」紹運谷車數千乘至官渡。荀攸言於操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猛銳而輕敵,擊可破也。」操曰:「誰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將軍河東徐晃與史渙邀擊猛,破走之,燒其輜重。
冬十月,紹復遣車運谷,使其將淳于瓊等將兵萬餘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里。沮授說紹「可遣蔣奇別為支軍於表,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許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師拒我,許下餘守,勢必空弱。若分遣輕軍,星行掩襲,許可拔也。許拔,則奉迎天子以討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潰,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紹不從,曰:「吾要當先取操。」會攸家犯法,審配收系之,攸怒,遂奔操。
操聞攸來,跣出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來,吾事濟矣。」既入坐,謂操曰:「袁氏軍盛,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操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耶。何言之不實也。」操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為之奈何?」攸曰:「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谷已盡,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輜重萬餘乘,在故市、烏巢,屯軍無嚴備,若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營,自將步騎五千人,皆用袁軍旗幟,銜枚縛馬口,夜從間道出,人抱束薪,所歷道有問者,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後軍,遣兵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皆自若。既至,圍屯,大放火,營中驚亂。會明,瓊等望見操兵少,出陳門外,操急擊之,瓊退保營,操遂攻之。
紹聞操擊瓊,謂其子譚曰:「就操破瓊,吾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其將高覽、張合等攻操營。合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瓊等。瓊等破,則事去矣,請先往救之。」郭圖固請攻操營,合曰:「曹公營固,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而以重兵攻操營,不能下。
紹騎至烏巢,操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操怒曰:「賊在背後乃白。」士卒皆殊死戰,遂大破之,斬瓊等,盡燔其糧谷,殺士卒千餘人,皆取其鼻,牛馬割脣舌,以示紹軍。紹軍將士皆恟懼。郭圖慚其計之失,復譖張合於紹曰:「合快軍敗。」合忿懼,遂與高覽焚攻具,詣操營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合計劃不用,怒而來奔,君有何疑。」乃受之。
於是紹軍驚擾,大潰。紹及譚等幅巾乘馬,與八百騎渡河。操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餘眾降者,操盡坑之,前後所殺七萬餘人。
沮授不及紹渡,為操軍所執,乃大呼曰:「授不降也,為所執耳。」操與之有舊,迎謂曰:「分野殊異,遂用圮絕,不圖今日乃相禽也。」授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見禽。」操曰:「本初無謀,不相用計。今喪亂未定,方當與君圖之。」授曰:「叔父、母弟,懸命袁氏,若蒙公靈,速死為福。」操嘆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慮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尋謀歸袁氏,操乃殺之。
操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曰:「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況眾人乎?」冀州城邑多降於操。袁紹走至黎陽北岸,入其將軍蔣義渠營,把其手曰:「孤以首領相付矣。」義渠避帳而處之,使宣號令。眾聞紹在,稍復歸之。
或謂田豐曰:「君必見重矣。」豐曰:「公貌寬而內忌,不亮吾忠,而吾數以至言迕之,若勝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而恚,內忌將發,吾不望生。」紹軍士皆拊膺泣曰:「向令田豐在此,必不至於敗。」紹謂逢紀曰:「冀州諸人聞吾軍敗,皆當念吾,惟田別駕前諫止吾,與眾不同,吾亦慚之。」紀曰:「豐聞將軍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紹於是謂僚屬曰:「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遂殺之。初,曹操聞豐不從戎,喜曰:「紹必敗矣。」及紹奔遁,復曰:「向使紹用其別駕計,尚未可知也。」
審配二子為操所禽,紹將孟岱言於紹曰:「配在位專政,族大兵強,且二子在南,必懷反計。」郭圖、辛評亦以為然。紹遂以岱為監軍,代配守鄴。護軍逢紀素與配不睦,紹以問之,紀曰:「配天性烈直,每慕古人之節,必不以二子在南為不義也。願公勿疑。」紹曰:「君不惡之邪?」紀曰:「先所爭者私情也,今所陳者國事也。」紹曰:「善」乃不廢配,配由是更與紀親。冀州城邑叛紹者,稍復擊定之。
紹為人寬雅有局度,喜怒不形於色,而性矜愎自高,短於從善,故至於敗。
六年春三月,曹操就谷於安民,以袁紹新破,欲以其間擊劉表。荀彧曰:「紹既新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乘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操乃止。
夏四月,操揚兵河上,擊袁紹倉亭軍,破之。秋九月,操還許。七年春正月,操進軍官渡。袁紹自軍敗,慚憤發病,嘔血,夏五月,薨。
初,紹有三子,譚、熙、尚。後妻劉氏愛尚,數稱於紹,紹欲以為後,而未顯言之。乃以譚繼兄後,出為青州刺史。沮授諫曰:「世稱萬人逐兔,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譚長子,當為嗣,而斥使居外,禍其始此矣。」紹曰:「吾欲令諸子各據一州,以視其能。」於是以中子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幷州刺史。
逢紀、審配素為譚所疾,辛評、郭圖皆附於譚而與配、紀有隙。及紹薨,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害,遂矯紹遺命,奉尚為嗣。譚至,不得立,自稱車騎將軍,屯黎陽。尚少與之兵,而使逢紀隨之。譚求益兵,審配等又議不與。譚怒,殺逢紀。
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留審配等守鄴,自將助譚,與操相拒。連戰,譚、尚數敗,退而固守。尚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與高幹、匈奴南單于共攻河東,發使與關中諸將馬騰等連兵,騰等陰許之。
曹操使司隸校尉鍾繇圍南單于於平陽,未拔而援至,繇使新豐令馮翊張既說馬騰,為言利害,騰疑未決。傳幹說騰曰:「古人有言順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謂順道矣。袁氏恃其強大,背棄王命,驅胡虜以陵中國,可謂逆德矣。今將軍既事有道,不盡其力,陰懷兩端,欲以坐觀成敗。吾恐成敗既定,奉辭責罪,將軍先為誅首矣。」於是騰懼。幹因曰:「智者轉禍為福。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東,曹操雖有萬全之計,不能禁河東之不危也。將軍誠能引兵討援,內外擊之,其勢必舉。是將軍一舉斷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無與比矣。」騰乃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
初,諸將以郭援眾盛,欲釋平陽去。鍾繇曰:「袁氏方強,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為未戰先自敗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若渡汾為營,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徑前渡汾,眾止之,不從。濟水未半,繇擊,大破之。南單于遂降。
八年春二月,曹操攻黎陽,與袁譚、袁尚戰於城下,譚、尚敗走,還鄴。
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麥,諸將欲乘勝遂攻之,郭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今權力相侔,各有黨與,急之則相保,緩之則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操曰:「善」五月,操還許,留其將賈信屯黎陽。譚謂尚曰:「我鎧甲不精,故前為曹操所敗。今操軍退,人懷歸志,及其未濟,出兵掩之,可令大潰,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譚大怒,郭圖、辛評因謂譚曰:「使先公出將軍為兄後者,皆審配之謀也。」譚遂引兵攻尚,戰於門外。譚敗,引兵還南皮。
別駕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譚。譚欲更還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鬥,而斷其右手,曰我必勝,其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若斬倿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譚不從。
秋八月,袁尚自將攻袁譚,大破之,譚奔平原,嬰城固守。尚圍之急,譚遣辛評弟毗詣曹操請救。辛毗至西平見曹操,致譚意。羣下多以為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其勢不兩全,若有所並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操從之。
後數日,操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敝。辛毗望操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白操,操謂毗曰:「譚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伐,介冑生蟻蝨,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敝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尚與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矣。」操曰:「善」乃許譚平。
冬十月,操至黎陽。尚聞操渡河,乃釋平原還鄴。尚將呂曠、高翔畔歸曹操,譚復陰刻將軍印以假曠、翔。操知譚詐,乃為子整聘譚女以安之,而引軍還。
九年春正月,曹操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
二月,袁尚復攻袁譚於平原,留其將審配、蘇由守鄴。曹操進軍至洹水,蘇由欲為內應,謀泄,出奔操。操進至鄴,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長尹楷屯毛城,以通上黨糧道。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又擊尚將沮鵠於邯鄲,拔之。
易陽令韓範、涉長梁岐皆舉縣降。徐晃言於操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宜旌賞二縣以示諸城。」操從之,範、岐皆賜爵關內侯。
五月,操毀土山、地道,鑿塹圍城,周迴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見,笑之,不出爭利。操一夜浚之,廣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餓死者過半。
秋七月,尚將兵萬餘人還救鄴。尚兵既至,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操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里,臨滏水為營。夜舉火以示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操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為營,操遂圍之。未合,尚懼,遣使求降。操不聽,圍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操復進圍之。尚將馬延、張顗等臨陣降,眾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審配令士卒曰:「堅守死戰,操軍疲矣。幽州方至,何憂無主。」操出行圍,配伏弩射之,幾中。配兄子榮為東門校尉,八月戊寅,榮夜開門內操兵。配拒戰城中,操兵生獲之。
初,袁紹與操共起兵,紹問操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操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面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九月,詔以操領冀州牧,操讓還兗州。
初,袁尚遣從事安平牽招至上黨督軍糧,未還,尚走中山,招說高幹以幷州迎尚,併力觀變,幹不從。冬十月,高幹以幷州降,操復以幹為並刺史。
曹操之圍鄴也,袁譚復背之,略取甘陵、安平、渤海、河間。攻袁尚於中山,尚敗走故安,從袁熙。譚悉收其眾,還屯龍湊。操與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討。十二月,操軍其門,譚拔平原,走保南皮,臨清河而屯。操入平原,略定諸縣。
十年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操欲緩之,議郎曹純曰:「今縣師深入,難以持久,若進不能克,退必喪威。」乃自執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譚出走,追斬之。李孚自稱冀州主簿,求見操曰:「今城中強弱相陵,人心擾亂,以為宜令新降為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教。」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諭吏民,使各安故業,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操於是斬郭圖等及其妻子。
袁譚使王修運糧於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往赴之,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君焉歸。」遂詣曹操,乞收葬譚屍。操許之,復使修還樂安督軍糧。譚所部諸城皆服,惟樂安太守管統不下。操命修取統首,修以統亡國忠臣,解其縛,使詣操,操悅而赦之。辟修為司空掾。
郭嘉說操多辟青、冀、幽、併名士以為掾屬,使人心歸附,操從之。官渡之戰,袁紹使陳琳為檄書,數操罪惡,連及家世,極其醜詆。及袁氏敗,琳歸操,操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操釋之,使與陳留阮瑀俱管記室。先是,漁陽王鬆據涿郡,郡人劉放說鬆以地歸操,操辟放參司空軍事。
袁熙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與尚俱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而盟,令曰:「敢違者斬。」眾莫敢仰視,各以次歃。別駕代郡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為也。」一坐為珩失色。觸曰:「夫舉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厲事君。」乃舍之。觸等遂降曹操,皆封為列侯。
冬十月,高幹復以幷州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操遣其將樂進、李典擊之。河內張晟眾萬餘人寇崤、澠間,弘農張琰起兵以應之。河東太守王邑被徵,郡掾衛固及中郎將範先等詣司隸校尉鍾繇請留之,繇不許。固等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高幹通謀。曹操謂荀彧曰:「關西諸將,外服內貳,張晟寇亂殽、澠,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將為深害。當今河東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賢才以鎮之。」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當難,智足以應變。」操乃以畿為河東太守。
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濩澤,畿將數十騎,赴堅壁而守之,吏民多舉城助畿者。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固等與高幹、張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曹操使議郎張既西征關中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固、琰等首,其餘黨與皆赦之。
十一年春正月,曹操自將擊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鄴,使別駕從事崔琰傅之。操圍壺關,三月,壺關降。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單于不受。幹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斬之。幷州悉平。
是歲,烏桓乘天下亂,略有漢民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烏桓蹋頓尤強,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寇,欲助尚復故地。曹操將擊之,鑿平虜渠、泉州渠以通運。
十二年春二月,曹操自淳于還鄴。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因表萬歲亭侯荀彧功狀,三月,增封彧千戶。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於十數,乃止。
曹操將擊烏桓,諸將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郭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於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烏桓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覬覦之計,恐青、冀非已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纔不足以御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操從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難以趨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輜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紹數遣使召田疇於無終,又即授將軍印,使安輯所統,疇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間邢顒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內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里。疇曰:「邢顒,天民之先覺者也。」操以顒為冀州從事。疇忿烏桓多殺其本郡冠蓋,意欲討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隨使者到軍,拜為蓚令,隨軍次無終。
時方夏水雨而濱海洿下,濘滯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操患之,以問田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慮龍,達於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將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面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可不戰而禽也。」操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於水側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復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
操令疇將其眾為鄉導,上徐無山,塹山堙谷,五百餘里,經白檀,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及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將數萬騎逆軍。八月,操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操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操登高,望虜陣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眾大崩,斬蹋頓及名王以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僕丸與尚、熙奔遼東太守公孫康,其眾尚有數千騎。或勸操遂擊之,操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
九月,操引兵自柳城還。公孫康欲取尚、熙以為功,乃先置精勇於廄中,然後請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斬尚、熙,並速僕丸首送之。諸將或問操「公還而康斬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則併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操梟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牽招獨設祭悲哭,操義之,舉為茂才。時天寒且旱,二百里無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方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操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倖,雖得之,天所佐也,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
十三年春正月,曹操還鄴。夏六月癸巳,以曹操為丞相。秋七月,曹操南擊劉表。八月,表病卒,遂以琮為嗣。九月,操軍至新野,琮遂舉州降,以節迎操。事見《劉備據蜀》。
劉琮將王威說琮曰:「曹操聞將軍既降,劉備已走,必懈弛無備,輕行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於險,操可獲也。獲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琮不納。
曹操進軍江陵,以劉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並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釋韓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禮,使條品州人優劣,皆擢而用之。以嵩為大鴻臚,蒯越為光祿勳,劉先為尚書,鄧羲為侍中。
荊州大將南陽文聘別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操濟漢,聘乃詣操。操曰:「來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於孤弱,死無愧於地下,而計不在己,以至於此。實懷悲慚,無顏早見耳。」遂歔欷流涕,操為之愴然,字謂之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使統本兵,為江夏太守。
冬十二月,益州牧劉璋聞曹操克荊州,遣別駕張鬆致敬於操。鬆為人短小放蕩,然識達精果。操時已定荊州,走劉備,不復存錄鬆。主簿楊修白操辟鬆,操不納。鬆以此怨,歸,勸劉璋絕操,與劉備相結,璋從之。
習鑿齒論曰: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棄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
十五年春,操下令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二三子其佐我明揚側仄陋,惟纔是舉,吾得而用之。」
冬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舉孝廉,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譽,故在濟南,除殘去穢,平心選舉。以是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鄉里。時年紀尚少,乃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為二十年規,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徵為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使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討擊袁術,使窮沮而死。摧破袁紹,梟其二子。復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遜之志,每用耿耿。故為諸君陳道此言,此皆肝膈之要也。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已離兵為人所禍,既為子孫計,又已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十六年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為五官中即將,置官屬,為丞相副。
十七年春正月,曹操還鄴。詔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
冬十月,董昭言於曹操曰:「自古以來,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今明公恥有慚德,樂保名節,然處大臣之勢,使人以大事疑已,誠不可不重慮也。」乃與列侯諸將議,以丞相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荀彧以為「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悅。及擊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操軍向濡須,彧以疾留壽春,飲藥而卒。彧行義修整而有智謀,好推賢進士,故時人皆惜之。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門人之高弟,令尹子文、陳文子諸侯之賢大夫,皆不足以當之,而獨稱管仲之仁,豈非以其輔佐齊桓,大濟生民乎。齊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志蓋以非桓公則生民不可得而濟也。漢末大亂,羣生塗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濟也。然則荀彧舍魏武將誰事哉。齊桓之時,周室雖衰,未若建安之初也。建安之初,四海蕩覆,尺土一民,皆非漢有。荀彧佐魏武而興之,舉賢用能,訓卒厲兵,決機發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為強,化亂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豈在管仲之後乎。管仲不死子糾而荀彧死漢室,其仁復居管仲之先矣。而杜牧乃以為「彧之勸魏武取兗州則比之高、光,官渡不令還許則比之楚、漢,及事就功畢,乃欲邀名於漢代,譬之教盜穴牆發匱而不與同挈,得不為盜乎?」臣以為孔子稱「文勝質則史」,凡為史者記人之言,必有以文之。然則比魏武於高、光、楚、漢者,史氏之文也,豈皆彧口所言邪。用是貶彧,非其罪矣。且使魏武為帝,則彧為佐命元功,與蕭何同賞矣。彧不利此而利於殺身以邀名,豈人情乎。
十八年夏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為魏公,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九錫: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袞冕之服,赤舄副焉。軒縣之樂,六佾之舞。朱戶以居。納陛以登。虎賁之士三百人。鈇、鉞各一。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珪、瓚副焉。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廟。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書、侍中、六卿。以荀攸為尚書令,涼茂為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為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為侍中,鍾繇為大理,王修為大司農,袁渙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陳羣為御史中丞。
十九年春三月,詔魏公操位在諸侯王上,改授金璽、赤紱、遠遊冠。
二十一年夏五月,進魏公操爵為王。秋八月,魏以大理鍾繇為相國。二十二年夏四月,詔魏王操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
六月,魏以軍師華歆為御史大夫。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魏以五官中郎將丕為太子。二十四年秋七月,詔以魏王操夫人為王后。
冬十二月,魏王操表孫權為票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權遣校尉梁寓入貢,又遣朱光等歸,上書稱臣於操,稱說天命。操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着爐火上邪?」侍中陳羣等皆曰:「漢祚已終,非適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羣生注望,故孫權在遠稱臣。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殿下宜正大位,復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臣光曰:教化,國家之急務也,而俗吏慢之。風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識長慮,然後知其為益之大而收功之遠也。光武遭漢中衰,羣雄糜沸,奮起布衣,紹恢前緒,征伐四方,日不暇給,乃能敦尚經術,賓延儒雅,開廣學校,修明禮樂,武功既成,文德亦洽。繼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臨雍拜老,橫經問道。自公卿、大夫至於郡縣之吏,咸選用經明行修之人,虎賁衛士,皆習《孝經》,匈奴子弟,亦遊太學,是以教立於上,俗成於下。其忠厚清修之士,豈唯取重於搢紳,亦見慕於眾庶。愚鄙污穢之人,豈唯不容於朝廷,亦見棄於鄉里。自三代既亡,風化之美,未有若東漢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貴戚擅權,嬖倖用事,賞伐無章,賄賂公行,賢愚渾殽,是非顛倒,可謂亂矣。然猶綿綿不至於亡者,上則有公卿大夫袁安、楊震、李固、杜喬、陳蕃、李膺之徒面引廷爭,用公義以扶其危,下則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許邵之流,立私論以救其敗,是以政治雖濁而風俗不衰,至有觸冒鈇鉞,僵仆於前,而忠義奮發,繼起於後,隨踵就戮,視死如歸。夫豈特數子之賢哉。亦光武、明、章之遺化也。當是之時,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則漢氏之祚猶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頹敝之餘,重以桓、靈之昏虐,保養奸回,過於骨肉,殄滅忠良,甚於寇讎,積多士之憤,畜四海之怒。於是何進召戎,董卓乘釁,袁紹之徒,從而構難,遂使乘輿播越,宗廟丘墟,王室蕩覆,烝民塗炭,大命隕絕,不可復救。然州郡擁兵專地者,雖互相吞噬,猶未嘗不以尊漢為辭。以魏武之暴戾強伉,加有大功於天下,其蓄無君之心久矣,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豈其志之不欲哉。猶畏名義而自抑也。由是觀之,教化安可慢,風俗安可忽哉。
魏文帝黃初元年春正月,武王至洛陽,庚子,薨。王知人善察,難眩以僞。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陳,意思安閒,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羣雄,幾平海內。
是時太子在鄴,軍中騷動,羣僚欲祕不發喪。諫議大夫賈逵以為事不可祕,乃發喪。或言宜易諸城守,悉用譙沛人。魏郡太守廣陵徐宣厲聲曰:「今者遠近一統,人懷效節,何必專用譙沛,以沮宿衛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擊鼓,相引去,眾人以為宜禁止之,不從者討之。賈逵曰:「不可」為作長檄,令所在給其稟食。鄢陵侯彰從長安來赴,問逵先王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凶問至鄴,太子號哭不已。中庶子司馬孚諫曰:「君王宴駕,天下恃殿下為命。當上為宗廟,下為萬國,奈何效匹夫孝也。」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時羣臣初聞王薨,相聚哭,無復行列。孚厲聲於朝曰:「今君王違世,天下震動,當早拜嗣君,以鎮萬國,而但哭耶?」乃罷羣臣,備禁衛,治喪事。羣臣以為太子即位,當須詔命。尚書陳矯曰:「王薨於外,天下惶懼。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遠近之望。且又愛子在側,彼此生變,則社稷危矣。」即具官備禮,一日皆辦。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漢帝尋遣御史大夫華歆奉策詔,授太子丞相印綬、魏王璽紱,領冀州牧。於是尊王后曰王太后。
二月丁卯,葬武王於高陵。
秋七月,左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表言:「魏當代漢,見於圖緯,其事眾甚。」羣臣因上表勸王順天人之望,王不許。
冬十月乙卯,漢帝告祠高廟,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詔冊,禪位於魏。王三上書辭讓,乃為壇於繁陽,辛未,升壇受璽綬,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嶽瀆,改元,大赦。
十一月癸酉,奉漢帝為山陽公,行漢正朔,用天子禮樂。封公四子為列侯。追尊太王曰太皇帝。武王曰武皇帝,廟號太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漢諸侯王為崇德侯,列侯為關中侯。羣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國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山陽公奉二女以嬪於魏。
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毗曰:「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時羣臣並頌魏德,多抑損前朝。散騎常侍衛臻獨明禪授之義,稱揚漢美,帝數目臻曰:「天下之珍,當與山陽共之。」
魏明帝青龍二年春三月庚寅,山陽公卒,帝素服發喪。秋八月,孝獻皇帝葬於禪陵。
孫氏據江東
漢獻帝興平元年。初,孫堅娶錢唐吳氏,生四男策、權、翊、匡及一女。堅從軍於外,留家壽春。策年十餘歲,已交結知名。舒人周瑜與策同年,亦英達夙成,聞策聲問,自舒來造焉,便推結分好,勸策徙居舒,策從之。瑜乃推道南大宅與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及堅死,策年十七,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結納豪俊,有復讎之志。
丹陽太守會稽周昕與袁術相惡,術上策舅吳景領丹陽太守,攻昕,奪其郡,以策從兄賁為丹陽都尉。策以母、弟託廣陵張紘,徑到壽春見袁術,涕泣言曰:「亡父昔從長沙入討董卓,與明使君會於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勳業不終。策感惟先人舊恩,欲自憑結,願明使君垂察其誠。」術甚奇之,然未肯還其父兵,謂策曰:「孤用貴舅為丹陽太守,賢從伯陽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還依召募。」策遂與汝南呂範及族人孫何迎其母詣曲阿,依舅氏,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而為涇縣大帥祖郎所襲,幾至危殆。於是復往見術,術以堅餘兵千餘人還策,表拜懷義校尉。策騎士有罪,逃入術營,隱於內廄,策指使人就斬之,訖,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當共疾之,何為謝也。」由是軍中益畏憚之。術初許以策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陽陳紀。後術欲攻徐州,從廬江太守陸康求米三萬斛,康不與。術大怒,遣策攻康,謂曰:「前錯用陳紀,每恨本意不遂。每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術復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策益失望。
侍御史劉繇有盛名,詔用為揚州刺史。及策攻廬江,繇懼為袁、孫所並,遣將樊能屯橫江,張英屯當利以拒之。術使吳景與孫賁共將兵擊英等。
二年.初,丹陽人朱治嘗為孫堅校尉,見袁術政德不立,勸孫策歸收江東。時吳景攻樊能、張英等,歲餘不克。策說術曰:「家有舊恩在東,願助舅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萬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術知其恨,而以劉繇據曲阿,王朗在會稽,謂策未必能定,乃許之,表策為折衝校尉。將兵千餘人,騎數十匹,行收兵,比至歷陽,眾五六千。時周瑜從父尚為丹陽太守,瑜將兵迎之,仍助以資糧。策大喜曰:「吾得卿,諧也」進攻橫江、當利,皆拔之,樊能、張英敗走。
策渡江轉鬥,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者。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竄伏山草。及策至,軍士奉令,不敢虜略,雞犬菜茹,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勞軍。策為人美姿顏,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策攻劉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谷、戰具。時彭城相薛禮、下邳相丹陽笮融依繇為盟主,禮據秣陵城,融屯縣南,策皆擊破之。又破繇別將於梅陵,轉攻湖孰、江乘,皆下之,進擊繇於曲阿。
繇同郡太史慈時自東萊來省繇,會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於神亭,策從騎十三,皆堅舊將遼西韓當、零陵黃蓋輩也。慈便前鬥,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
繇與策戰,兵敗,走丹徒。策入曲阿,勞賜將士,發恩布令,告諭諸縣「其劉繇、笮融等故鄉部曲來降首者,一無所問,樂從軍者一身行,復除門戶,不樂者不強。」旬日之間,四面雲集,得見兵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
丙辰,袁術表策行殄寇將軍。策將呂範言於策曰:「今將軍事業日大,士眾日盛,而綱紀猶有不整者,範願暫領都督,佐將軍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眾,立功於外,豈宜復屈小職,知軍中細事乎?」範曰:「不然。今捨本土而託將軍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也。譬猶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範計,非但將軍也。」策笑無以答。範出,便釋褠,着袴褶,執鞭詣合下啓事,自稱領都督。策乃授傳,委以眾事,由是軍中肅睦,威禁大行。
策以張紘為正議校尉,彭城張昭為長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從征討。及廣陵秦鬆、陳端等,亦參與謀謨。策待昭以師友之禮,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策聞之,歡笑曰:「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劉繇自丹徒奔豫章,使太守朱皓攻袁術所用諸葛玄,使笮融助皓攻玄。融詐殺皓,代領郡事。繇進討融,融走入山,為民所殺,詔以前太傅掾華歆為豫章太守。
建安元年秋八月,袁術以讖言:「代漢者當塗高」,自雲名字應之。又以袁氏出陳為舜後,以黃代赤,德運之次,遂有僭逆之謀。聞孫堅得傳國璽,拘堅妻而奪之。及聞天子敗於曹陽,乃會羣下議稱尊號,眾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後稷至於文王,積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明公雖弈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術默然。
術聘處士張範,範不往,使其承謝之。術謂承曰:「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眾,欲徼福齊桓,擬跡高祖,何如?」承曰:「在德不在強。夫用德以同天下之慾,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苟欲僭擬,干時而動,眾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悅。
孫策聞之,與術書曰:「成湯討桀稱有夏多罪,武王伐紂曰殷有重罰。此二主者,雖有聖德,假使時無失道之過,無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惡於天下,徒以幼小,脅於強臣,異於湯、武之時也。且董卓貪淫驕陵,志無紀極,至於廢主自興,亦猶未也,而天下同心疾之,況效尤而甚焉者乎。又聞幼主明智聰敏,有夙成之德,天下雖未被其恩,咸歸心焉。使君五世相承,為漢宰輔,榮寵之盛,莫與為比,宜效忠守節,以報王室,則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時人多惑圖緯之言,妄牽非類之文,苟以悅主為美,不顧成敗之計,古今所慎,可不熟慮。忠言逆耳,駁議致憎,苟有益於尊明,無所敢辭。」術始自以為有淮南之眾,料策必與已合,及得其書,愁沮發疾,既不納其言,策遂與之絕。
孫策將取會稽,吳人嚴白虎等眾各萬餘人,處處屯聚。諸將欲先擊白虎等,策曰:「白虎等羣盜,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會稽功曹虞翻說太守王朗曰:「策善用兵,不如避之。」朗不從,發兵拒策於固陵。
策數渡水戰,不能克。策叔父靜說策曰:「朗負阻城守,難可卒拔。查瀆南去此數十里,宜從彼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者也。」策從之。夜,多然火為疑兵,分軍投查瀆道襲高遷屯。朗大驚,遣故丹陽太守周昕等率兵逆戰,策破昕等,斬之。朗遁走,虞翻追隨營護朗,浮海至東冶,策追擊,大破之,朗乃詣策降。
策自領會稽太守,覆命虞翻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策好遊獵,翻諫曰:「明府喜輕出微行,從官不暇嚴,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則不威,故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劉季害之。願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不能改。
二年夏五月,曹操遣議郎王誧以詔書拜孫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會稽太守,使與呂布及吳郡太守陳瑀共討袁術。策欲得將軍號以自重,誧便承製假策明漢將軍。策治嚴,行到錢唐,瑀陰圖襲策,潛結祖郎、嚴白虎等使為內應。策覺之,遣其將呂範、徐逸攻瑀于海西,瑀敗,單騎奔袁紹。
三年冬十二月,孫策遣其正議校尉張紘獻方物,曹操欲撫納之,表策為討逆將軍,封吳侯,以弟女配策弟匡,又為子彰取孫賁女,禮辟策弟權、翊,以張紘為侍御史。
袁術以周瑜為居巢長,以臨淮魯肅為東城長。瑜、肅知術終無所成,皆棄官渡江從孫策,策以瑜為建威中郎將。肅因家於曲阿。曹操表徵王朗,策遣朗還,操以朗為諫議大夫,參司空軍事。
袁術遣間使齎印綬與丹陽宗帥祖朗等,使激動山越,共圖孫策。劉繇之奔豫章也,太史慈遁於蕪湖山中,自稱丹陽太守。策已定宣城以東,惟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大為山越所附。於是策自將討祖郎於陵陽,禽之。策謂郎曰:「爾昔襲孤,斫孤馬鞍。今創軍立事,除棄宿恨,惟取能用,與天下通耳,非但汝,汝勿恐怖。」郎叩頭謝罪,即破械,署門下賊曹。又討太史慈於勇裏,禽之,解縛,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若卿爾時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聞卿有烈義,天下智士也,但所託未得其人耳。孤是卿知已,勿憂不如意也。」即署門下督。軍還,祖郎、太史慈俱在前導,軍人以為榮。
會劉繇卒於豫章,士眾萬餘人慾奉豫章太守華歆為主,歆以為「因時擅命,非人臣所宜」,眾守之連月,卒謝遣之,其眾未有所附。策命太史慈往撫安之,謂慈曰:「劉牧往青吾為袁氏攻廬江,吾先君兵數千人盡在公路許,吾志在立事,安得不屈意於公路以求之乎。其後不遵臣節,諫之不從,丈夫義交,苟有大故,不得不離。吾交求公路及絕之本末如此,恨不及其生時與共論辨也。今兒子在豫章,卿往視之,並宣孤意於其部曲,部曲樂來者與俱來,不樂來者且安慰之。並觀華子魚所以牧御方規何如。卿須幾兵,多少隨意。」慈曰:「慈有不赦之罪,將軍量同桓、文,當盡死以報德。今並息兵,兵不宜多,將數十人足矣。」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策曰:「子義舍我,當復從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慈行,議者猶紛紜,言遣之非計。策曰:「諸君勿復言,孤斷之詳矣。太史子義雖氣勇有膽烈,然非縱橫之人,其心秉道義,重然諾,一以意許知已,死亡不相負,諸君勿憂也。」慈果如期而反,謂策曰:「華子魚良德也,然無他方規,自守而已。又丹陽僮芝自擅廬陵,番陽民帥別立宗部,言我已別立郡海昏上繚,不受發召,子魚但睹視之而已。」策拊掌大笑,遂有兼併之志。
四年冬十一月,廬江太守劉勳以袁術部曲眾多,不能贍,遣從弟偕求米於上繚諸宗帥,不能滿數,偕召勳使襲之。孫策惡勳兵強,僞卑辭以事勳曰:「上繚宗民數欺鄙郡,欲擊之,路不便。上繚甚富實,願君伐之,請出兵以為外援。」且以珠寶、葛越賂勳。勳大喜,外內盡賀。劉曄獨否,勳問其故,對曰:「上繚雖小,城堅池深,攻難守易,不可旬日而舉也。兵疲於外,而國內虛,策乘虛襲我,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退無所歸。若軍必出,禍今至矣。」勳不聽。遂伐上繚,至海昏,宗帥知之,皆空壁逃遷,勳了無所得。時策引兵西擊黃祖,行及石城,聞勳在海昏,策乃分遣從兄賁、輔將八千人屯彭澤,自與領江夏太守周瑜將二萬人襲皖城,克之,得術、勳妻子及部曲三萬餘人。表汝南李術為廬江太守,給兵三千人以守皖城。皆徙所得民東詣吳。勳還至彭澤,孫賁、孫輔邀擊,破之。勳走保流沂,求救於黃祖,祖遣其子射率船軍五千人助勳,策復就攻勳,大破之。勳北歸曹操,射亦遁走。
策收得勳兵二千餘人,船千艘,遂進擊黃祖。十二月辛亥,策軍至沙羨,劉表遣從子虎及南陽韓晞將長矛五千來救祖。甲寅,策與戰,大破之,斬晞。祖脫身走,獲其妻子及船六千艘,士卒殺溺死者數萬人。
策盛兵將徇豫章,屯於椒丘,謂功曹虞翻曰:「華子魚自有名字,然非吾敵也。若不開門讓城,金鼓一震,不得無所傷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乃往見華歆曰:「竊聞明府與鄙郡故王府君齊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東垂,常懷瞻仰。」歆曰:「孤不如王會稽。」翻覆曰:「不審豫章資糧器仗士民勇果,孰與鄙郡。」歆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會稽,謙光之譚耳。精兵不如會稽,實如尊教。孫討逆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劉揚州,君所親見,南定鄙郡,亦君所聞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資糧,已知不足,不早為計,悔無及也。今大軍已次椒丘,僕便還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與君辭矣。」歆曰:「久在江表,常欲北歸,孫會稽來,吾便去也。」乃夜作檄,明旦遣吏齎迎。策便進軍,歆葛巾迎策。策謂歆曰:「府君年德名望,遠近所歸,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禮。」便向歆拜,禮為上賓。
策分豫章為廬陵郡,以孫賁為豫章太守,孫輔為廬陵太守。會僮芝病,輔遂進取廬陵,留周瑜鎮巴丘。
孫策之克皖城也,撫視袁術妻子。及入豫章收載劉繇喪,善遇其家,士大夫以是稱之。
會稽功曹魏騰嘗迕策意,策將殺之,眾憂恐,計無所出。策母吳夫人倚大井謂策曰:「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當優賢禮士,舍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中耳。」策大驚,遽釋騰。
五年夏四月,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孫策西擊黃祖,登誘嚴白虎餘黨,圖為後害。策還擊登,軍到丹徒,須待運糧。初,策殺吳郡太守許貢,貢奴客潛民間,欲為貢報讎。策性好獵,數出驅馳,所乘馬精駿,從騎絕不能及,卒遇貢客三人,射策中頰,後騎尋至,皆刺殺之。策創甚,召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如卿。」丙午,策卒,時年二十六。
權悲號,未視事,張昭曰:「孝廉,此寧哭時邪?」乃改易權服,扶令上馬,使出巡軍。昭率僚屬,上表朝廷,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周瑜自巴丘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張昭共掌眾事。時策雖有會稽、吳郡、丹陽、豫章、廬江、廬陵,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流寓之士,皆以安危去就為意,未有君臣之固,而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遂委心而服事焉。
冬十月,曹操聞孫策死,欲因喪伐之。侍御史張紘諫曰:「乘人之喪,既非古義,若其不克,成讎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操即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
操欲令紘輔權內附,乃以紘為會稽東部都尉。紘至吳,太夫人以權年少,委紘與張昭共輔之。紘思惟補察,知無不為。太夫人問揚武都尉會稽董襲曰:「江東可保不。」襲曰:「江東有山川之固,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萬無所憂。」權遣張紘之部,或以紘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於此,權不以介意。
魯肅將北還,周瑜止之,因薦肅於權曰:「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權即見肅,與語,悅之。賓退,獨引肅合榻對飲,曰:「今漢室傾危,孤思有桓、文之功,君何以佐之?」肅曰:「昔高帝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保守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耳。若因北方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此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張昭毀肅年少粗疏,權益貴重之,賞賜儲偫,富擬其舊。
權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併合之。別部司馬汝南呂蒙軍容鮮整,士卒練習,權大悅,增其兵,寵任之。
功曹駱統勸權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人人別進,問其燥溼,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志趣。權納用焉。統,俊之子也。
廬陵太守孫輔恐權不能保江東,陰遣人齎書呼曹操。行人以告,權悉斬輔親近,分其部曲,徙輔置東。
曹操表徵華歆為議郎,參司空軍事。廬江太守李術不肯事權,而多納其亡叛。權以狀白曹操曰:「嚴刺史昔為公所用,而李術害之,肆其無道,宜速誅滅。今術必復詭說求救。明公居阿衡之任,海內所瞻,願敕執事,勿復聽受。」因舉兵攻術於皖城。術求救於操,操不救,遂屠其城,梟術首,徙其部曲二萬餘人。
七年秋九月,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權召羣僚會議,張昭、秦鬆等猶豫不決。權引周瑜詣吳夫人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遂據荊、揚,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有何偪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吳夫人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
八年冬十月,孫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權還,過豫章,使徵虜中郎將呂範平鄱陽、會稽,蕩寇中郎將程普討樂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領海昏,以別部司馬黃蓋、韓當、周泰、呂蒙等守居縣令長,討山越,悉平之。建安、漢興、南平民作亂,聚眾各萬餘人,權使南部都尉會稽賀齊進討,皆平之,復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齊平東校尉。
十二年,孫權西擊黃祖,虜其人民而還。權母吳氏疾篤,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而卒。
十三年。初,巴郡甘寧將僮客八百人歸劉表,表儒人,不習軍事,寧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眾散,並受其禍,欲東入吳。黃祖在夏口,軍不得過,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孫權擊祖,祖軍敗走,權校尉凌操將兵急追之。寧善射,將兵在後,射殺操,祖由是得免。軍罷還營,待寧如初。祖都督蘇飛數薦寧,祖不用。寧欲去,恐不免,飛乃白祖,以寧為邾長。寧遂亡奔孫權,周瑜、呂蒙共薦達之,權禮異同於舊臣。
寧獻策於權曰:「今漢祚日微,曹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川形便,誠國之西勢也。寧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圖之,不可後操。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昏耄已甚,財谷並乏,左右貪縱,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修,怠於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鼓行而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矣」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今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致亂。」寧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
權遂西擊黃祖。祖橫兩蒙衝挾守沔口,以栟閭大紲系石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偏將軍董襲與別部司馬淩統俱為前部,各將敢死百人,人被兩鎧,乘大舸突入蒙衝裏。襲身以刀斷兩紲,蒙衝乃橫流,大兵遂進。祖令都督陳就以水軍逆戰。平北都尉呂蒙勒前鋒,親梟就首。於是將士乘勝,水陸並進,傅其城,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斬之,虜其男女數萬口。
權先作兩函,欲以盛祖及蘇飛首。權為諸將置酒,甘寧下席叩頭,血涕交流,為權言:「飛疇昔舊恩,寧不值飛,固已捐骸於溝壑,不得致命於麾下。今飛罪當夷戮,特從將軍乞其首領。」權感其言,謂曰:「今為君置之,若走去何。」寧曰:「飛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豈當圖亡哉。若爾,寧頭當代入函。」權乃赦之。淩統怨寧殺其父操,常欲殺寧,權命統不得讎之,令寧將兵屯於他所。
秋八月,劉表卒。
初,魯肅聞劉表卒,言於孫權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協,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
到夏口,聞操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備南走,肅徑迎之,與備會於當陽長阪。肅宣權旨,論天下事勢,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咸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於東,以共濟世業。而欲投吳巨,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將為人所並,豈足託乎?」備甚悅。肅又謂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亂江東,為孫權長史。備用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將順江東下。諸葛亮謂劉備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遂與魯肅俱詣孫權。亮見權於柴桑,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共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託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與其羣下謀之。
是時,曹操遺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權以示羣下,莫不響震失色。長史張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嘆息曰:「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
時周瑜受使至番陽,肅勸權召瑜還。瑜至,謂權曰:「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又今盛寒,馬無槀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復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乃罷會。
是夜,瑜復見權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不足畏。瑜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願將軍勿慮。」權撫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決,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遂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將兵與備併力逆操。以魯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
劉備在樊口,日遣邏吏於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不可得委署。儻能屈威,誠副其所望。」備乃乘單舸往見瑜,問曰:「今拒曹公,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見子敬,可別過之。」備深愧喜。進,與操遇於赤壁。
時操軍眾,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軍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十艘,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裏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備走舸,繫於其尾。先以書遺操,詐云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着前,中江舉帆,餘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里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進,北軍大壞。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劉備、周瑜水陸並進,追操至南郡。時操軍兼以饑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將軍曹仁、橫野將軍徐晃守江陵,折衝將軍樂進守襄陽,引軍北還。
周瑜、程普將數萬眾,與曹仁隔江,未戰,甘寧請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將襲肅舉軍降,周瑜表以肅兵益橫野中郎將呂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曹仁遣兵圍甘寧,寧困急,求救於周瑜,諸將以為兵少不足分。呂蒙謂周瑜、程普曰:「留凌公績於江陵,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瑜從之,大破仁兵於夷陵,獲馬三百匹而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與仁相拒。十二月,孫權自將圍合肥。
十四年春三月,孫權圍合肥,久不下。權率輕騎欲身往突敵,長史張紘諫曰:「夫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強暴之虜,三軍之眾,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乃止。曹操遣將軍張喜將兵解圍,久而未至。揚州別駕楚國蔣濟密白刺史,僞得喜書,雲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為權兵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
冬十二月,周瑜攻曹仁歲餘,所殺傷甚眾,仁委城走。權以瑜領南郡太守,屯據江陵。程普領江夏太守,治沙羨。呂範領彭澤太守。呂蒙領尋陽令。
曹操密遣九江蔣幹往說周瑜。幹以才辯獨步於江、淮之間,乃布衣葛巾,自託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邪?」因延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飲宴,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能移其意乎?」幹但笑,終無所言。還白操,操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能間也。
十五年冬十二月,周瑜詣京見權曰:「今曹操新敗,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而並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蹴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奮威者,孫堅弟子丹陽太守瑜也。
周瑜還江陵為行裝,於道病困,與權箋曰:「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奉教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儻所言可採,瑜死不朽矣。卒於巴丘。權聞之,哀慟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自迎其喪於蕪湖。瑜有一女二男,權為長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為騎都尉,妻以女。胤為興業都尉,妻以宗女。
權以魯肅為奮武校尉,代瑜領兵,令程普領南郡太守。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劉備,與共拒曹操,權從之。乃分豫章為番陽郡,分長沙為漢昌郡。復以程普領江夏太守。魯肅為漢昌太守,屯陸口。
十七年。初,張紘以秣陵山川形勝,勸孫權以為治所。及劉備東過秣陵,亦勸權居之。權於是作石頭城,徙治秣陵,改秣陵為建業。
秋九月,呂蒙聞曹操欲東兵,說孫權夾濡須水口立塢。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為。」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濡須塢。
冬十月,曹操東擊孫權。
十八年春正月,曹操進軍濡須口,號步騎四十萬,攻破孫權江西營,獲其都督公孫陽。權率眾七萬御之,相守月餘。操見其舟船器仗軍伍整肅,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權為箋與操,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紙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
十九年。初,魏公操遣廬江太守朱光屯皖,大開稻田。呂蒙言於孫權曰:「皖田肥美,若一收熟,彼眾必增。宜早除之。」閏五月,權親攻皖城。諸將欲作土山,添攻具,呂蒙曰:「治攻具及土山,必歷日乃成,城備既修,外救必至,不可圖也。且吾乘雨水以入,若流經日,水必向盡,還道艱難,蒙竊危之。今觀此城,不能甚固,以三軍銳氣,四面並攻,不移時可拔。及水以歸,全勝之道也。」權從之。蒙薦甘寧為升城督。寧手持練,身緣城,為士卒先。蒙以精銳繼之,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踊。侵晨進攻,食時破之,獲朱光及男女數萬口。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拜呂蒙為廬江太守,還屯尋陽。
二十年秋八月,孫權率眾十萬圍合肥。時張遼、李典、樂進將七千餘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徵張魯也,為教與合肥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及權至,發教,教曰:「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諸將以眾寡不敵,疑之。張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進等莫對,遼怒曰:「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若疑,我將獨決之。」李典素與遼不睦,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請從君而出。」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饗。明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陣,殺數十人,斬二大將,大呼自名,衝壘入至權麾下。權大驚,不知所為,走登高蒙,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重。遼急擊,圍開,將麾下數十人得出。餘眾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復還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至日中,吳人奪氣。乃還修守備,眾心遂安。
權守合肥十餘日,城不可拔,徹軍還。兵皆就路,權與諸將在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即將步騎奄至。甘寧與呂蒙等力戰扞敵,淩統率親近扶權出圍,復還與遼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度權已免,乃還。權乘駿馬上津橋,橋南已徹,丈餘無版,親近監谷利在馬後,使權持鞍緩控,利於後着鞭以助馬勢,遂得超度。賀齊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權,權由是得免。權入大船宴飲,賀齊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致禍敗。羣下震怖,若無天地,願以此為終身之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慚,謹已刻心,非但書紳也。」
二十一年冬十月,魏王操治兵擊孫權。
二十二年春正月,魏王操軍居巢,孫權保濡須。二月,操進攻之。三月,操引軍還,留伏波將軍夏侯惇、都督曹仁、張遼等二十六軍屯居巢。權令都尉徐詳詣操請降,操報使修好,誓重結婚。權留平虜將軍周泰督濡須。
冬十月,魯肅卒,孫權以從事中郎彭城嚴畯代肅,督兵萬人鎮陸口。眾人皆為畯喜,畯固辭以「樸素書生,不閒軍事」,發言懇惻,至於流涕。權乃以左護軍虎威將軍呂蒙兼漢昌太守以代之。眾嘉嚴畯能以實讓。
定威校尉吳郡陸遜言於孫權曰:「方今克敵寧亂,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權從之,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陽賊帥費棧作亂,扇動山越。權命遜討棧,破之。遂部伍東三郡,強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蕩除,所至肅清,還屯蕪湖。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復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
二十四年秋七月,孫權攻合肥。時諸州兵戍淮南。揚州刺史溫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間雖有賊,然不足憂。今水潦方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猾,正恐征南有變耳。」已而關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將軍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眾攻曹仁於樊。仁使左將軍于禁,立義將軍龐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數丈,于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窮迫,遂降。龐德不降,罵羽,羽殺之。
冬十月,丞相軍司馬司馬懿、西曹屬蔣濟言於操曰:「于禁等為水所沒,非戰攻之失,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權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操從之。
魏王操之出漢中也,孫權為箋與魏王操,請以討羽自效。呂蒙襲公安、江陵,羽守將傅士仁、糜芳皆降。蒙入江陵,釋于禁之囚,得關羽及將士家屬,皆慰撫之。羽遁走,兵皆解散。潘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於章鄉,斬之。事見《吳蜀通好》。
十二月,魏王操表孫權為票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魏文帝黃初元年,文帝即位。秋七月,孫權遣使奉獻。二年夏四月,孫權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
秋八月,孫權遣使稱臣,卑辭奉章,並送于禁等還。朝臣皆賀,劉曄獨曰:「權無故求降,必內有急。權前襲殺關羽,劉備必大興師伐之。外有強寇,眾心不安,又恐中國往承其釁,故委地求降,一以卻中國之兵,二假中國之援,以強其眾而疑敵人耳。天下三分,中國十有其八,吳、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國之利也。今還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興師,徑渡江襲之,蜀攻其外,我襲其內,吳之亡不出旬月矣。吳亡則蜀孤,若割吳之半以與蜀,蜀固不能久存,況蜀得其外,我得其內乎?」帝曰:「人稱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來者心,不若且受吳降而襲蜀之後也。」對曰:「蜀遠吳近,又聞中國伐之,便還軍,不能止也。今備已怒,興兵擊吳,聞我伐吳,知吳必亡,將喜而進,與我爭割吳地,必不改計抑怒救吳也。」帝不聽,遂受吳降。
于禁鬚髮皓白,形容憔悴,見帝,泣涕頓首。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拜安遠將軍,令北詣鄴謁高陵。帝使豫於陵屋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慚恚,發病死。
臣光曰:于禁將數萬眾,敗不能死,生降於敵,既而復歸。文帝廢之可也,殺之可也,乃畫陵屋以辱之,斯為不君矣。
丁巳,遣太常邢貞奉策即拜孫權為吳王,加九錫。劉曄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內。陛下受禪即真,德合天地,聲暨四遠。權雖有雄才,故漢票騎將軍、南昌侯耳,官輕勢卑,士民有畏中國心,不可強迫與成所謀也。不得已受其降,可進其將軍號,封十萬戶侯,不可即以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階耳,其禮秩服御相亂也。彼直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我信其僞降,就封殖之,崇其位號,定其君臣,是為虎傅翼也。權既受王位,卻蜀兵之後,外盡禮以事中國,使其國內皆聞,內為無禮以怒陛下。陛下赫然發怒,興兵討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國,不愛珍貨重寶,隨時貢獻,不敢失臣禮,而無故伐我,必欲殘我國家,俘我人民以為僕妾。吳民無緣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戰加十倍矣。」又不聽。諸將以吳內附,意皆縱緩,獨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備。山陽曹偉素有才名,聞吳稱藩,以白衣與吳王交書求賂,欲以交結京師,帝聞而誅之。
吳又城武昌。
十一月,邢真至吳,吳人以為宜稱上將軍、九州島島伯,不當受魏封。吳王曰:「九州島島伯,於古未聞也。昔沛公亦受項羽封為漢王,蓋時宜耳,復何損邪?」遂受之。吳王出都亭候貞,貞入門,不下車。張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即遽下車。中郎將琅邪徐盛忿憤,顧謂同列曰:「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並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橫流。貞聞之,謂其徒曰:「江東將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吳王遣中大夫南陽趙諮入謝。帝問曰:「吳王何等主也。」對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問其狀,對曰:「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陳,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帝曰:「吳王頗知學乎?」諮曰:「吳王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略,雖有餘閒,博覽書傳,歷史籍,採奇異,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帝曰:「吳可徵否。」對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備禦之固。」帝曰:「吳難魏乎?」對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難之有。」帝曰:「吳如大夫者幾人。」對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車載斗量,不可勝數。」
帝遣使求雀頭香、大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鬥鴨、長鳴雞於吳。吳羣臣曰:「荊、揚二州,貢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禮也,宜勿與。」吳王曰:「方有事於西北,寧可與言禮哉。」皆具以與之。
十二月,帝欲封吳王子登為萬戶侯,吳王以登年幼,上書辭不受。復遣西曹掾吳郡沈珩入謝,並獻方物。帝問曰:「吳嫌魏東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舊盟,言歸於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備。」又問:「聞太子當來,寧然乎?」珩曰:「臣在東朝,朝不坐,宴不與,若此之議,無所聞也。」帝善之。
三年。初,吳王遣于禁護軍浩周、軍司馬東里袞詣帝,自陳誠款,辭甚恭愨。帝問周等「權可信乎?」周以為權必臣服,而袞謂其不可必服。帝悅周言,以為有以知之,故立為吳王,復使周至吳。周謂吳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闔門百口明之。」吳王為之流涕沾襟,指天為誓。周還而侍子不至,但多設虛辭。帝欲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並責任子,吳王辭讓不受。帝怒,欲伐之。劉曄曰:「彼新得志,上下齊心,而阻帶江湖,不可倉卒制也。」帝不從。九月,命征東大將軍曹休、前將軍張遼、鎮東將軍臧霸出洞口,大將軍曹仁出濡須,上軍大將軍曹真、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左將軍張合、右將軍徐晃圍南郡。吳建威將軍呂範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左將軍諸葛瑾、平北將軍潘璋、將軍楊粲救南郡,裨將軍朱桓以濡須督拒曹仁。
冬十月,吳王以揚越蠻夷多未平集,乃卑辭上書,求自改厲。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終餘年。又與浩周書云:「欲為子登求昏宗室。」又云:「以登年弱,欲遣孫長緒、張子布隨登俱來。」帝報曰:「朕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若登身朝到,夕召兵還耳。」於是吳王改元黃武,臨江拒守。
帝自許昌南征,復郢州為荊州。十一月辛丑,帝如宛。曹休在洞口,自陳「願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若其無臣,不須為念」。帝恐休便渡江,驛馬止之。侍中董昭侍側,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志,勢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既富且貴,無復他望,但欲終其天命,保守祿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倖。苟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敕渡之詔,猶必沈吟,未便從命也。」頃之,會暴風吹吳呂範等船,綆纜悉斷,直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以千數,吳兵迸散。帝聞之,敕諸軍促渡。軍未時進,吳救船遂至,收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將軍尹盧戰死。
吳將孫盛督萬人據江陵中洲,以為南郡外援。四年春正月,曹真使張合擊破吳兵,遂奪據江陵中洲。
二月,曹仁以步騎數萬向濡須,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朱桓分兵赴之。既行,仁以大軍徑進,桓聞之,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相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隍之守,又謂士卒勇怯齊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君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乃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蔣濟曰:「賊據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自將萬人留橐皋,為泰等後援。桓遣別將擊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燒營退,桓遂斬常雕,生虜王雙,臨陳殺溺死者千餘人。
初,呂蒙病篤,吳王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朱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朱然者,九貞太守朱治姊子也,本姓施氏,治養以為子,時為昭武將軍。蒙卒,吳王假然節,鎮江陵。及曹真等圍江陵,破孫盛,吳王遣諸葛瑾等將兵往解圍,夏侯尚擊卻之。江陵中外斷絕,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間隙,攻破魏兩屯。魏兵圍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穀食且盡,懼不濟,謀為內應,然覺而殺之。
時江水淺狹,夏侯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戚之,忘寢與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如江水向漲,一旦暴增,何以防禦。就不破賊,尚當自完,奈何乘危不以為懼。惟陛下察之。」帝即詔尚等促出,吳人兩頭並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僅而獲濟。吳將潘璋已作荻茷,欲以燒浮橋,會尚退而止。後旬日,江水大漲,帝謂董昭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會天大疫,帝悉召諸軍還。
三月丙申,車駕還洛陽。初,帝問賈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山阻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遜見兵勢。據險守要,泛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羣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干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帝不納,軍竟無功。
丁未,陳忠侯曹仁卒。
五年秋七月,帝欲大興軍伐吳,侍中辛毗諫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修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養民屯田十年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惟知時也。」帝不從。留尚書僕射司馬懿鎮許昌。八月,為水軍,親御龍舟,循蔡、潁浮淮如壽春。九月,至廣陵。
吳安東將軍徐盛建計,植木衣葦,為疑城假樓,自石頭至於江乘,聯綿相接數百里,一夕而成。又大浮舟艦於江。
時江水盛漲,帝臨望嘆曰:「魏雖有武騎千羣,無所用之,未可圖也。」帝御龍舟,會暴風漂盪,幾至覆沒。帝問羣臣「權當自來否。」咸曰:「陛下親征,權恐怖,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必當自來。」劉曄曰:「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已,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必勒兵待事,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吳王不至,帝乃旋師。是時曹休表得降賊辭「孫權已在濡須口。」中領軍衛臻曰:「權恃長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僞辭耳。」考覈降者,果守將所作也。
六年春三月辛未,帝以舟師復徵吳,羣臣大議。官正鮑勳諫曰:「王師屢徵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脣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聖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覆,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耗,令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帝怒,左遷勳為治書執法。勳,信之子也。
夏五月戊申,帝如譙。
秋八月,帝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尚書蔣濟表言:「水道難通」,帝不從。冬十月,如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餘萬,旌旗數百里,有渡江之志。吳人嚴兵固守。而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見波濤洶涌,嘆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歸。孫韶遣將高壽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於徑路夜要帝,帝大驚。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
七年春正月壬子,帝還洛陽。夏五月,帝疾篤,丁巳,帝殂。
明帝泰和三年夏四月丙申,吳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黃龍。百官畢會。吳主歸功於周瑜。綏遠將軍張昭舉笏欲褒讚功德,未及言,吳主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昭大慚,伏地流汗。吳主追尊父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立子登為皇太子。
劉備據蜀
漢獻帝初平二年。初,涿郡劉備,中山靖王之後也,少孤貧,與母以販履為業。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有大志,少語言,喜怒不形於色。嘗與公孫瓚同師事盧植,由是往依瓚。瓚使備與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為平原相。備少與河東關羽、涿郡張飛相友善,以羽、飛為別部司馬,分統部曲。備與二人寢則同牀,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備周旋,不避艱險。常山趙雲為本郡將吏兵詣公孫瓚,瓚曰:「聞貴州人皆願袁氏,君何獨迷而能反乎?」雲曰:「天下訩訩,未知孰是,民有倒懸之厄,鄙州論議,從仁政所在,不為忽袁公,私明將軍也。」劉備見而奇之,深加接納,雲遂從備至平原,為備主騎兵。
興平元年十二月,徐州牧陶謙疾篤,謂別駕東海糜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卒,竺率州人迎備。備未敢當,曰:「袁公路近在壽春,君可以州與之。」典農校尉下邳陳登曰:「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下可以割地守境,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謂備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備遂領徐州。
建安元年夏六月,袁術攻劉備以爭徐州。備使司馬張飛守下邳,自將拒術於盱眙、淮陰,相持經月,更有勝負。下邳相曹豹,陶謙故將也,與張飛相失,飛殺之,城中乘亂。袁術與呂布書,勸令襲下邳,許助以軍糧。布大喜,引軍水陸東下。備中郎將丹陽許耽開門迎之。張飛敗走,布虜備妻子及將吏家口。備聞之,引還,比至下邳,兵潰。備收餘兵東取廣陵,與袁術戰,又敗,屯于海西,饑餓困踧,吏士相食,從事東海糜竺以家財助軍。備請降於布,布亦忿袁術運糧不繼,乃召備復以為豫州刺吏,與並勢擊袁術,使屯小沛。
秋九月,袁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劉備,備求救於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劉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泰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騎千餘馳往赴之。靈等聞布至,皆斂兵而止。布屯沛城西南,遣鈴下請靈等,靈等亦請布,布往就之,與備共飲食。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鬥,喜解鬥耳。」乃令軍候植戟於營門,布彎弓顧曰:「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中者當各解兵,不中可留決鬥。」布即一發正中戟支。靈等皆驚,言:「將軍天威也。」明日復歡會,然後各罷。
備合兵得萬餘人,布惡之,自出兵攻備。備敗走,歸曹操。操厚遇之,以為豫州牧。或謂操曰:「備有英雄之志,今不早圖,後必為患。」操以問郭嘉,嘉曰:「有是。然公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仗信以招俊傑,猶懼其未也。今備有英雄名,以窮歸已而害之,是以害賢為名也。如此則智士將自疑,迴心擇主,公誰與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也,不可不察。」操笑曰:「君得之矣。」遂益其兵,給糧食,使東至沛,收散兵以圖呂布。
三年夏四月,呂布復與袁術通,遣其中郎將高順及北池太守雁門張遼攻劉備。曹操遣將軍夏侯惇救之,為順等所敗。秋九月,順等破沛城,虜備妻子,備單身走。
四年。初,車騎將軍董承稱受帝衣帶中密詔,與劉備謀誅曹操。操從容謂備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備方食,失匕箸,值大雷震,備因曰:「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遂與承及長水校尉種輯、將軍吳子蘭、王服等同謀。會操遣備與朱靈邀袁術,程昱、郭嘉、董昭皆諫曰:「備不可遣也。」操悔,追之,不及。術既南走,朱靈等還。備遂殺徐州刺史車胄,留關羽守下邳,行太守事,身還小沛。東海賊昌狶及郡縣多叛操為備。備眾數萬人,遣使與袁紹連兵,操遣司空長史沛國劉岱、中郎將扶風王忠擊之,不克。備謂岱等曰:「使汝百人來,無如我何。曹公自來,未可知耳。」
五年春正月,董承謀泄,壬子,曹操殺承及王服、種輯,皆夷三族。操欲自討劉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紹乘人後,若何」操曰:「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郭嘉曰:「紹性遲而多疑,來必不速。備新起,眾心未附,急擊之,必敗」操師遂東。冀州別駕田豐說袁紹曰:「曹操與劉備連兵,未可卒解。公舉軍而襲其後,可一往而定。」紹辭以子疾,未得行。豐舉杖擊地曰:「嗟乎,遭難遇之時,而以嬰兒病失其會,惜哉,事去矣。」曹操擊劉備,破之,獲其妻子。進拔下邳,禽關羽。又擊昌狶,破之。備奔青州,因袁譚以歸袁紹。紹聞備至,身去鄴二百里迎之。駐月餘,所亡士卒稍稍歸之。
初,操壯關羽之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使張遼以其情問之。羽嘆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耳。」遼以羽言報操,操義之。及羽殺顏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劉備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秋七月,劉備略汝、潁之間,自許以南,吏民不安。曹操患之。曹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其勢不能相救,劉備以強兵臨之,其背叛故宜也。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操乃使仁將騎擊備,破走之,盡復收諸叛縣而還。備還至紹軍,陰欲離紹,乃說紹南連劉表。紹遣備將本兵復至汝南,與賊龔都等合,眾數千人。曹操遣將蔡楊擊之,為備所殺。
六年秋九月,操自擊劉備於汝南,備奔劉表,龔都等皆散。表聞備至,自出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備在荊州數年,嘗於表坐起至廁,慨然流涕。表怪問備,備曰:「平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裏肉生。日月如流,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十二年。初,琅邪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潁川徐庶與崔州平謂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劉備在荊州,訪士於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見備於新野,備器之。庶謂備曰:「諸葛孔明,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
備由是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着於四海,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撫和戎、越,結好孫權,內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備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十三年。初,劉表二子琦、琮,表為琮娶其後妻蔡氏之侄,蔡氏遂愛琮而惡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張允並得幸於表,日相與毀琦而譽琮。琦不自寧,與諸葛亮謀自安之術,亮不對。後乃共升高樓,因令去梯,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為江夏太守。表病甚,琦歸省疾。瑁、允恐其見表而父子相感,更有託後之意,乃謂琦曰:「將軍命君撫臨江夏,其任至重。今釋眾擅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於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為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將因奔喪作難。會曹操軍至,琦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東曹掾傅巽等勸劉琮降操,曰:「順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國,必危也。以劉備而敵曹公,不當也。三者皆短,將何以待敵。且將軍自料何如劉備。若備不足御曹公,則雖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若足御曹公,則備不為將軍下也。」琮從之。九月,操軍至新野,琮遂舉州降,以節迎操。諸將皆疑其詐,婁圭曰:「天下擾攘,各貪王命以自重,今以節來,是必至誠。」操遂退兵。
時劉備屯樊,琮不敢告備。備久之乃覺,遣所親問琮,琮令其官屬宋忠詣備宣旨。時曹操已在宛,備乃大驚駭,謂忠曰:「卿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語,令禍至方告我,不亦太劇乎?」引刀向忠曰:「今斷卿頭,不足以解忿,亦恥丈夫臨別復殺卿輩。」遣忠去,乃呼部曲共議。或勸備攻琮,荊州可得。備曰:「劉荊州臨亡託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備將其眾去,過襄陽,駐馬呼琮,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備。備過辭表墓,涕泣而去。比到當陽,眾十餘萬人,輜重數千兩,日行十餘里,別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備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備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
習鑿齒論曰:劉玄德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偪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操以江陵有軍實,恐劉備據之,乃釋輜重,輕軍到襄陽。聞備已過,操將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及於當陽之長阪。備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操大獲其人眾輜重。徐庶母為操所獲,庶辭備,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操。
張飛將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瞋目橫矛曰:「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操兵無敢近者。或謂備「趙雲已北走。」備以手戟擿之曰:「子龍不棄我走也。」頃之,雲身抱備子禪與關羽船會,得濟沔,遇劉琦眾萬餘人,與俱到夏口。
冬十月,劉備因魯肅以歸孫權。事見《孫氏據江東》。
十二月,劉備表劉琦為荊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營帥雷緒,率部曲數萬口歸備。備以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以偏將軍趙雲領桂陽太守。
十四年冬十二月,孫權以備領荊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備。備立營於油口,改名公安。權以妹妻備,妹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餘人,皆執刀侍立,備每入,心常凜凜。
十五年冬十二月,劉表故吏士多歸劉備,備以周瑜所給地少,不足以容其眾,乃自詣京見孫權,求都督荊州。瑜上疏於權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場,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呂範亦勸留之。權以曹操在北,方當廣攬英雄,不從。備還公安,久乃聞之,嘆曰:「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亦慮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誠險塗,殆不免周喻之手。」
周瑜卒,權以魯肅代瑜領兵。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劉備與共拒曹操,權從之。
十六年冬十二月,扶風法正為劉璋軍議校尉,璋不能用,又為其州里俱僑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志。益州別駕張鬆與正善,自負其才,忖璋不足與有為,常竊嘆息。鬆勸璋結劉備,璋曰:「誰可使者。」鬆乃舉正。璋使正往,正辭謝,佯為不得已而行。還,為鬆說備有雄略,密謀奉戴以為州主。
會曹操遣鍾繇向漢中,璋聞之,內懷恐懼。鬆因說璋曰:「曹公兵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御之。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矣。魯破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為也。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然之,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備。主簿巴西黃權諫曰:「劉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不若閉境以待時清。」璋不聽,出權為廣漢長。從事廣漢王累自倒縣於州門以諫,璋一無所納。
法正至荊州,陰獻策於劉備曰:「以明將軍之英才,乘劉牧之懦弱,張鬆州之股肱,響應於內,以取益州,猶反掌也。」備疑未決。龐統言於備曰:「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孫車騎,北有曹操,難以得志。今益州戶口百萬,土沃財富,誠得以為資,大業可成也。」備曰:「今指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奈何?」統曰:「亂離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為人利耳。」備以為然。乃留諸葛亮、關羽等守荊州,以趙雲領留營司馬,備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
孫權聞備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慾將備子禪還吳,張飛、趙雲勒兵截江,乃得禪還。
劉璋敕在所供奉備,備入境如歸,前後贈遺以巨億計。備至巴郡,巴郡太守嚴顏拊心嘆曰:「此所謂獨坐窮山,放虎自衛者也。」備自江州北由墊江水詣涪,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耀日,往會之。張鬆令法正白備,便於會襲璋。備曰:「此事不可倉卒。」龐統曰:「今因會執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備曰:「初入他國,恩信未着,此不可也。」璋推備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備亦推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所將將士,更相之適,歡飲百餘日。璋增備兵,厚加資給,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備並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璋還成都,備北到葭萌,未即討魯,厚樹恩德,以收眾心。
十七年冬十二月,劉備在葭萌,龐統言於備曰:「今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劉璋既不武,又素無豫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杖強兵,據守關頭,聞數有箋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荊州。將軍遣與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二子既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計必乘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沈吟不去,將致大困,不可久矣。」備然其中計。
及曹操攻孫權,權呼備自救。備貽璋書曰:「孫氏與孤本為脣齒,而關羽兵弱,今不往救,則曹操必取荊州,轉侵州界,其憂甚於張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因求益萬兵及資糧,璋但許四千,其餘皆給半。備因激怒其眾曰:「吾為益州徵強敵,師徒勤瘁,而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大夫死戰乎?」張鬆書與備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釋此去乎?」鬆兄廣漢太守肅恐禍及已,因發其謀。於是璋收斬鬆,敕關戍諸將文書皆勿復得與備關通。備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高沛,責以無禮,斬之。勒兵徑至關頭,並其兵,進據涪城。
十八年夏五月,益州從事廣漢鄭度聞劉備舉兵,謂劉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兵不滿萬,士眾未附,軍無輜重,野谷是資,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谷,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此必禽耳。」劉備聞而惡之,以問法正。正曰:「璋終不能用,無憂也。」璋果謂其羣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不用度計。
璋遣其將劉璝、冷苞、張任、鄧賢、吳懿等拒備,皆敗,退保綿竹,懿詣軍降。璋復遣護軍南陽李嚴、江夏費觀督綿竹諸軍,嚴觀亦率其眾降於備。備軍益強,分遣諸將平下屬縣。劉璝、張任與璋子循退守雒城,備進軍圍之。任勒兵出戰於雁橋,軍敗,任死。
十九年夏五月,諸葛亮留關羽守荊州,與張飛、趙雲將兵溯流克巴東。至江州,破巴郡太守嚴顏,生獲之。飛呵顏曰:「大軍既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顏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也。」飛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顏容止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分遣趙雲從外水定江陽、犍為,飛定巴西、德陽。
劉備圍雒城且一年,龐統為流矢所中,卒。法正箋與劉璋為陳形勢強弱,且曰:「左將軍從舉兵以來,舊心依依,實無薄意。愚以為可圖變化,以保尊門。」璋不答。雒城潰,備進圍成都,諸葛亮、張飛、趙雲引兵來會。
馬超知張魯不足與計事,又魯將楊昂等數害其能,超內懷於邑。備使建寧督郵李恢往說之,超遂從武都逃入氐中,密書請降於備。馬超從張魯事見《韓馬之叛》。備使人止超,而潛以兵資之。超到,令引軍屯城北,城中震怖。
備圍城數十日,使從事中郎涿郡簡雍入說劉璋。時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與簡雍同輿出降。羣下莫不流涕。備遷璋於公安,盡歸其財物,佩振威將軍印綬。
備入成都,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谷帛。備領益州牧,以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為軍師將軍,益州太守南郡董和為掌軍中郎將,並署左將軍府事,偏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軍議校尉法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裨將軍南陽黃忠為討虜將軍,從事中郎糜竺為安漢將軍,簡雍為昭德將軍,北海孫乾為秉忠將軍,廣漢長黃權為偏將軍,汝南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羲為司馬,李嚴為犍為太守,費觀為巴郡太守,山陽伊籍為從事中郎,零陵劉巴為西曹掾,廣漢彭羕為益州治中從事。
初,董和在郡,清儉公直,為民夷所愛信,蜀中推為循吏,故備舉而用之。備之自新野奔江南也,荊、楚羣士從之如雲,而劉巴獨北詣魏公操。操辟為掾,遣招納長沙、零陵、桂陽。會備略有三郡,巴事不成,欲由交州道還京師。時諸葛亮在臨蒸,以書招之,巴不從,備深以為恨。巴遂自交址入蜀依劉璋。及璋迎備,巴諫曰:「備,雄人也,入必為害。」既入,巴復諫曰:「若使備討張魯,是放虎于山林也。」璋不聽,巴閉門稱疾。備攻成都,令軍中曰:「有害巴者,誅及三族。」及得巴,甚喜。是時益州郡縣皆望風景附,獨黃權閉城堅守,須璋稽服乃降。於是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懿、費觀等璋之婚親也,彭羕,璋之所擯棄也,劉巴,宿昔之所忌恨也,備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益州之民,是以大和。
初,劉璋以許靖為蜀郡太守,成都將潰,靖謀逾城降備,備以此薄靖不用也。法正曰:「天下有獲虛譽而無其實者,許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創大業,天下之人不可戶說,宜加敬重,以慰遠近之望。」備乃禮而用之。
成都之圍也,備與士眾約「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及拔成都,士眾皆舍干戈赴諸藏,競取寶物。軍用不足,備甚憂之。劉巴曰:「此易耳。但當鑄直百錢,平諸物價,令吏為官市。」備從之。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時議者欲以成都名田宅分賜諸將。趙雲曰:「霍去病以匈奴未滅,無用家為。今國賊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須天下都定,各反桑梓,歸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歸還,令安居復業,然後可役調,得其歡心。不宜奪之,以私所愛也。」備從之。
備之襲劉璋也,留中郎將南郡霍峻守葭萌城。張魯遣楊昂誘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頭可得,城不可得。」昂乃退。後璋將扶禁、向存等帥萬餘人由閬水上,攻圍峻,且一年。峻城中兵才數百人,伺其怠隙,選精銳出擊,大破之,斬存。備既定蜀,乃分廣漢為梓潼郡,以峻為梓潼太守。
法正外統都畿,內為謀主,一飧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擅殺毀傷己者數人。或謂諸葛亮曰:「法正太縱橫,將軍宜啓主公,抑其威福。」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於肘腋。法孝直為之輔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復製。如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
諸葛亮佐備治蜀,頗尚嚴峻,人多怨嘆者。法正謂亮曰:「昔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據一州,初有其國,未垂惠撫,且客主之義,宜相降下,願緩刑弛禁,以慰其望。」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濟。劉璋闇弱,自焉已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敝,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榮恩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於斯而着矣。」
二十年,操自將擊張魯,魯奔南山,入巴中。事見《曹氏篡漢》。
秋七月,丞相主簿司馬懿言於操曰:「劉備以詐力虜劉璋,蜀人未附,而遠爭江陵,此機不可失也。今克漢中,益州震動,進兵臨之,勢必瓦解。聖人不能違時,亦不可失時也。」操曰:「人苦無足,既得隴,復望蜀邪?」劉曄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恃也。今破漢中,蜀人震恐,其勢自傾,以公之神明,因其傾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小緩之,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既定,據險守要,則不可犯矣。今不取,必為後憂。」操不從。居七日,蜀降者說「蜀中一日數十驚,守將雖斬之而不能安也。」操問曄曰:「今尚可擊不。」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乃還。以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督張合、徐晃等守漢中。以丞相長史杜襲為駙馬都尉,留督漢中事。
張魯之走巴中也,黃權言於劉備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為割蜀之股臂也。」備乃以權為護軍,率諸將迎魯。魯已降,權遂擊樸胡、杜濩、任約,破之。魏公操使張合督諸軍徇三巴,欲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劉備已使巴西太守張飛與合相拒,五十餘日,飛襲擊合,大破之。合走還南鄭,備亦還成都。
二十二年冬十月,法正說劉備曰:「曹操一舉而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夏侯淵、張合屯守,身遽北還,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將內有憂偪故耳。今策淵、合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眾往討,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廣農積穀,觀釁伺隙,上可以傾覆寇敵,奠獎王室,中可以蠶食雍、涼,廣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為持久之計。此蓋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備善其策,乃率諸將進兵漢中,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辨。魏王操遣都護將軍曹洪拒之。
二十三年夏四月,劉備屯陽平關,夏侯淵、張合、徐晃等與之相拒。備遣其將陳式等絕馬鳴閣道,徐晃擊破之。張合屯廣石,備攻之,不能克,急書發益州兵。諸葛亮以問從事犍為楊洪,洪曰:「漢中,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發兵何疑。」
秋七月,操自將擊劉備。九月,至長安。
二十四年。初,夏侯淵戰雖數勝,魏王操常戒之曰:「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及淵與劉備相拒逾年,備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營於定軍山,淵引兵爭之。法正曰:「可擊矣。」備使討虜將軍黃忠乘高鼓譟攻之,淵軍大敗,斬淵及益州刺史趙顒,張合引兵還陽平。是時新失元帥,軍中擾擾,不知所為。督軍杜襲與淵司馬太原郭淮收斂散卒,號令諸軍曰:「張將軍國家名將,劉備所憚,今日事急,非張將軍不能安也。」遂權宜推合為軍主。合出,勒兵按陳,諸將皆受合節度,眾心乃定。明日,備欲渡漢水來攻,諸將以眾寡不敵,欲依水為陳以拒之。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敵,非算也。不如遠水為陳,引而致之,半濟而後擊之,備可破也。」既陳,備疑不渡,淮遂堅守,示無還心。
春三月,魏王操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劉備曰:「曹公雖來,無能為也,我必有漢川矣。」乃斂眾拒險,終不交鋒。操運米北山下,黃忠引兵欲取之,過期不還。翊軍將軍趙雲將數十騎出營視之,值操揚兵大出,雲猝與相遇,遂前突其陳,且鬥且卻。魏兵散而復合,追至營下,雲入營更大開門,偃旗息鼓。魏兵疑雲有伏,引去。雲雷鼓震天,惟以勁弩於後射魏兵。魏兵驚駭,自相蹂踐,墮漢水中死者甚多。備明旦自來至雲營,視昨戰處曰:「子龍一身都是膽也。」
操與備相守積月,魏軍士多亡。夏五月,操悉引出漢中諸軍還長安,劉備遂有漢中。
秋七月,劉備自稱漢中王,設壇場於沔陽,陳兵列眾,羣臣陪位,讀奏訖,乃拜受璽綬,御王冠。因驛拜章,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立子禪為王太子。拔牙門將軍義陽魏延為鎮遠將軍,領漢中太守,以鎮漢川。備還治成都,以許靖為太傅,法正為尚書令,關羽為前將軍,張飛為右將軍,馬超為左將軍,黃忠為後將軍,餘皆進位有差。
遣益州前部司馬犍為費詩即授關羽印綬,羽聞黃忠位與已並,怒曰:「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羽曰:「夫立王業者,所用非一。昔蕭、曹與高祖少小親舊,而陳、韓亡命後至,論其班列,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今漢中王以一時之功,隆崇漢室,然意之輕重,寧當與君侯齊乎。且王與君侯譬猶一體,同休等戚,禍福共之。愚謂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以為意也。僕一介之使,御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還,但以為惜此舉動,恐有恨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魏文帝黃初二年春三月,蜀中傳言漢帝已遇害,於是漢中王發喪制服,諡曰孝愍皇帝。羣下競言符瑞,勸漢中王稱尊號。前部司馬費詩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偪主篡位,故乃羈旅萬里,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之。及屠咸陽,獲子嬰,猶懷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誠不為殿下取也。」王不悅,左遷詩為部永昌從事。
夏四月丙午,漢中王即皇帝位於武擔之南,大赦,改元章武。
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勢不能自治,必相與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賞善罰惡使不至於亂,斯可謂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內諸侯,何啻萬國,有民人、社稷者,通謂之君。合萬國而君之,立法度,班號令,而天下莫敢違者,乃謂之王。王德既衰,強大之國能帥諸侯以尊天下者,則謂之霸。故自古天下無道,諸侯力爭,或曠世無王者,固亦多矣。秦焚書坑儒,漢興,學者始推五德生勝,以秦為閏位,在木火之間,霸而不王,於是正閏之論興矣。及漢室顛覆,三國鼎峙,晉氏失馭,五胡雲擾。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國史,互相排黜,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窮、新,運歷年紀,皆棄而不數,此皆私已之偏辭,非大公之通論也。臣愚誠不足以識前代之正閏,竊以為苟不能使九州合為一統,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者也。雖華夷仁暴,大小強弱,或時不同,要皆與古之列國無異,豈得獨尊獎一國,謂之正統,而其餘皆為僭僞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為正邪,則陳氏何所授。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為正邪,則劉、石、慕、容、苻、姚、赫連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舊都也。若以有道德者為正邪,則蕞爾之國必有令主,三代之季豈無辟王。是以正閏之論,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義,確然使人不可移奪者也。臣今所述,止欲敘國家之興衰,着生民之休慼,使觀者自擇其善惡、得失,以為勸戒,非若《春秋》立褒貶之法,撥亂世反諸正也。正閏之際,非所敢知,但據其功業之實而言之。周、秦、漢、晉、隋、唐皆嘗混一九州,傳祚於後,子孫雖微弱播遷,猶承祖宗之業,有紹復之望,四方與之爭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臨之。其餘地醜德齊,莫能相一,名號不異,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國之制處之。彼此均敵,無所抑揚,庶幾不誣事實,近於至公。然天下離析之際,不可無歲時日月以識事之先後。據漢傳於魏而晉受之,晉傳於宋以至於陳而隋取之,唐傳於梁以至於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齊、梁、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年號,以紀諸國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也。昭烈之於漢,雖云中山靖王之後,而族屬疏遠,不能紀其世數、名位,亦猶宋高祖稱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稱吳王恪後,是非難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晉元帝為比,使得紹漢氏之遺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