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平赤眉
王莽始建國二年春二月,下詔曰:「《周禮》有賖貸,《樂語》有五均,傳記各有筦焉。今開賖貸,張五均,設諸筦者,所以齊眾庶,抑併兼也。」遂於長安及洛陽、邯鄲、臨菑、宛、成都立五均司市、錢府官。
天鳳四年秋八月,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數人,皆用富賈為之,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是歲,莽復下詔申明六筦,每一筦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並侵,眾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納言馮常以六筦諫,莽大怒,免常官。法令煩苛,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繇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貧者無以自存,於是並起為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
五年春,琅邪樊崇起兵於莒,眾百餘人,轉入太山。羣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間至萬餘人。崇同郡人逢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各起兵,合數萬人,復引從崇,共還攻莒,不能下,轉掠青、徐間。
地皇三年夏四月,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討眾賊。初,樊崇等眾既寢盛,乃相與為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其中最尊號三老,次從事,次卒史。及聞太師,更始將討之,恐其眾與莽兵亂,乃皆朱其眉以相識別,由是號曰:「赤眉」。匡、丹合將銳士十餘萬人,所過放縱。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
淮陽王更始元年冬十月,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復興,即留其兵,自將渠帥二十餘人隨使者至洛陽,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留眾稍有離叛者,乃復亡歸其營。
二年冬,赤眉樊崇等將兵入潁川,分其眾為二部,崇與逢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赤眉雖數戰勝,而疲敝厭兵,皆日夜愁泣,思欲東歸。崇等計議,慮眾東向必散,不如西攻長安。於是崇、安自武關,宣等從陸渾關兩道俱入。更始使王匡、成丹與抗威將軍劉均等分據河東、弘農以拒之。
蕭王度赤眉必破長安,乃拜鄧禹為前將軍,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
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赤眉二部俱會弘農。更始遣討難將軍蘇茂拒之,茂軍大敗。赤眉眾遂大集,乃分萬人為一營,凡三十營。三月,更始遣丞相鬆與赤眉戰於蓩鄉,鬆等大敗,死者三萬餘人。赤眉遂轉北至湖。
六月,張卬、王匡叛更始,入長安。
赤眉進至華陰,軍中有齊巫,常鼓舞祠城陽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動。方望弟陽說樊崇等曰:「今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羣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議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從。」崇等以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鄭,乃相與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若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過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隨。恭少習《尚書》,隨樊崇等降更始於洛陽,復封式侯,為侍中,在長安。茂與盆子留軍中,屬右校卒史劉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軍中景王后,得七十餘人,惟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為近屬。崇等曰:「聞古者天子將兵稱上將軍。」乃書札為符曰:「上將軍」,又以兩空札置笥中,於鄭北設壇場,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大會,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後探,得符,諸將皆稱臣,拜。盆子時年十五,被髮徒跣,敝衣赭汗,見眾拜,恐畏欲啼。茂謂曰:「善藏符。」盆子即齧折,棄之。以徐宣為丞相,樊崇為御史大夫,逢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其餘皆列卿、將軍。盆子雖立,猶朝夕拜劉俠卿,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復候視也。
秋八月,赤眉至高陵,張卬等降之。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詔獄。聞更始敗走,乃出見定陶王祉,祉為之除械,相與從更始於渭濱。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為赤眉所誅,即將更始至高陵,本將兵宿衛,其實圍之。更始將相皆降赤眉,獨丞相曹竟不降,手劍格死。
冬十月,赤眉下書曰:「聖公降者,封為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更始隨祿,肉袒,上璽綬於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將殺之。劉恭、謝祿為請,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劉恭追呼曰:「臣誠力極,請得先死。」拔劍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為畏威侯。劉恭復為固請,竟得封長沙王。更始常依謝祿居,劉恭亦擁護之。
劉盆子居長樂宮,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兵士輒剽奪之,又數暴掠吏民,由是皆復固守。百姓不知所歸,聞鄧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眾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拄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穉,垂髮,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
諸將豪傑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谷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敝,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至栒邑。所到,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
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欲盜出之。張卬等深以為慮,使謝祿縊殺之。劉恭夜往收藏其屍,帝詔鄧禹葬之於霸陵。
帝以關中未定,而鄧禹久不進兵,賜書責之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民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猶執前意,別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引谷,歸至大要。積弩將軍馮愔、車騎將軍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以聞。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為誰。」對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執必相忤,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也。」乃遣尚書宗廣持節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眾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
臘日,赤眉設樂大會,酒未行,羣臣更相辨鬥,而兵眾遂各逾宮,斬關入,掠酒肉,互相殺傷。衛尉諸葛穉聞之,勒兵入,格殺百餘人,乃定。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從官皆憐之。
二年春正月,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弟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殽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退為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樊崇等謝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復固請。或曰:「此寧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牀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四方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路。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離死。」因涕泣噓唏。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復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裏且滿。後二十餘日,復出,大掠如故。
長安城中糧盡,赤眉收載珍寶,大縱火燒宮室、市裏,恣行殺掠,長安城中無復人行。乃引兵而西,眾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軍昆明池,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因巡行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九月,赤眉引兵欲西上隴,隗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赤眉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賊遂污辱呂后屍。鄧禹遣兵擊之於鬱夷,反為所敗,禹乃出之雲陽。赤眉復入長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鄧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襲長安,會謝祿救至,禹兵敗走。延岑擊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餘萬人。
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攻漢中王嘉,嘉與戰於谷口,大破之。嘉手殺湛,遂到雲陽就谷。嘉妻兄新野來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鄧禹招嘉,嘉因歙詣禹降。
鄧禹自馮愔叛後,威名稍損,又乏糧食,戰數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敕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醜,元元塗炭,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營堡降者,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桑,壞其營壁,無使復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然好虜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異頓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羣盜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之所以取關中,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又詔徵鄧禹還,曰:「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折箠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
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清野。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餘萬,隨道復散。帝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馮異與赤眉遇於華陰,相拒六十餘日,戰數十合,降其將卒五千餘人。
三年春正月甲子,以馮異為征西大將軍。鄧禹慚於受任無功,數以饑卒徼赤眉戰,輒不利,乃率車騎將軍鄧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馮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虜獲雄將,餘眾尚多,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將屯澠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成計也。」禹、弘不從,弘遂大戰移日。赤眉陽敗,棄輜重走,車皆載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饑,爭取之。赤眉引還,擊弘,弘軍潰亂。異與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卻。異以士卒饑倦,可且休。禹不聽,復戰,大為所敗,死傷者三千餘人,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步走,上回溪阪,與麾下數人歸營,收其散卒,復堅壁自守。
閏月,馮異與赤眉約期會戰,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同,伏於道側。旦日,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異少出兵以救之,賊見勢弱,遂悉眾攻異。異乃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亂,赤眉不復識別,眾遂驚潰。追擊,大破之於崤底,降男女八萬人。帝降璽書勞異曰:「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勳。」
赤眉餘眾東向宜陽。甲辰,帝親勒六軍,嚴陳以待之。赤眉忽遇大軍,驚震不知所謂,乃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眾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綬。積兵甲宜陽城西,與熊耳山齊。赤眉眾尚十餘萬人,帝令縣廚皆賜食。明旦,大陳兵馬臨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帝謂樊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勝負,不欲強相服也。」徐宣等叩頭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聖德。百姓可與樂成,難與圖始,故不告眾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傭中佼佼者也。」戊申,還自宜陽。帝令樊崇等各與妻子居雒陽,賜之田宅。其後樊崇、逢安反,誅。楊音、徐宣卒於鄉里。帝憐盆子,以為趙王郎中,後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官地,使食其稅終身。劉恭為更始報仇,殺謝祿,自繫獄,帝赦不誅。
光武平漁陽
淮陽王更始元年,宛人彭寵、吳漢亡命在漁陽,鄉人韓鴻為更始使,徇北州,承製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以漢為安樂令。
二年,邯鄲王郎遣將徇漁陽、上谷,上谷太守耿況約寵俱歸大司馬秀。事見《光武中興》。
漢光武建武二年。帝之討王郎也,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及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併為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嘆曰:「如此,我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
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鐵官,寵轉以貿谷,積珍寶,益富強。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發諸郡倉谷稟贍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寵亦狠強,嫌怨轉積。浮數譖構之,密奏寵多聚兵谷,意計難量。上輒漏泄令寵聞,以脅恐之。至是,有詔徵寵,寵上疏,願與浮俱徵。帝不許,寵益以自疑。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徵,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為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何故為人所奏而棄此去乎?」寵又與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後蘭卿喻之。寵因留子後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又以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並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斬其使。
八月,帝遣遊擊將軍鄧隆助朱浮討彭寵。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彭寵果遣輕兵擊隆軍,大破之。浮遠,遂不能救。
三年三月,涿郡太守張豐反,自稱「無上大將軍」,與彭寵連兵。朱浮以帝不自徵彭寵,上疏求救。詔報曰:「往年赤眉跋扈長安,吾策其無谷必東,果來歸附。今度此反虜,勢無久全,其中必有內相斬者。今軍資未充,故須後麥耳。」浮城中糧盡,人相食,會耿況遣騎來救,浮乃得脫身走,薊城遂降於彭寵。寵自稱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數縣,賂遺匈奴,借兵為助。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賊,皆與交通。
四年五月,上將親征彭寵,伏湛諫曰:「今兗、豫、青、冀,中國之都,而寇賊從橫,未及從化。漁陽邊外荒耗,豈足先圖。陛下捨近務遠,棄易求難,誠臣之所惑也。」上乃還。
帝遣建義大將軍朱祜、建威大將軍耿弇、徵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討張豐於涿郡。祭遵先至,急攻豐,禽之。初,豐好方術,有道士言豐當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豐肘,云:「石中有玉璽」。豐信之,遂反。既執,當斬,猶曰:「肘石有玉璽」。傍人為椎破之,豐乃知被詐,仰天嘆曰:「當死無恨。」
上詔耿弇進擊彭寵。弇以父況與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不敢獨進,求詣雒陽。詔報曰:「將軍舉宗為國,功效尤着,何嫌何疑,而欲求徵。」況聞之,更遣弇弟國入侍。時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彭寵引匈奴兵欲擊之。耿況使其子舒襲破匈奴兵,斬兩王,寵乃退走。
五年二月,彭寵妻數為惡夢,又多見怪變,卜筮、望氣者皆言:「兵當從中起。」寵以子後蘭卿質漢歸,不信之,使將兵居外,無親於中。寵齋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着牀,告外吏云:「大王齋禁,皆使吏休。」僞稱寵命,收縛奴婢,各置一處。又以寵命呼其妻,妻入,驚曰:「奴反」奴乃捽其頭,擊其頰。寵急呼曰:「趣為諸將軍辦裝。」於是兩奴將妻入取寶物,留一奴守寵。寵謂守奴曰:「若小兒,吾素所愛也,今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縛,當以女珠妻汝,家中財物,皆以與若。」小奴意欲解之,視戶外,見子密聽其語,遂不敢解。於是收金玉衣物,至寵所裝之,被馬六匹,使妻縫兩縑囊。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將軍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後蘭卿所,速開門出,勿稽留之。」書成,斬寵及妻頭置囊中,便持記馳出城,因以詣闕。明旦,合門不開,官屬逾牆而入,見寵屍,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降,夷其家族。帝封子密為不義侯。
權德輿議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歸於亂,罪不相蔽,宜各致於法,昭示王度。反乃爵於五等,又以「不義」為名。且舉以不義,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漢爵為不足勸矣。《春秋》書齊豹盜、三叛人名之義,無乃異於是乎。
光武平齊
淮陽王更始元年冬十月,故梁王立之子永詣洛陽,更始封為梁王,都睢陽。
二年冬,梁王永據國起兵,招諸郡豪桀。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佼彊為橫行將軍,東海賊帥董憲為翼漢大將軍,琅邪賊帥張步為輔漢大將軍,督青、徐二州,與之連兵,遂專據東方。
漢光武建武元年十一月,梁王永稱帝於睢陽。
初,更始以王閎為琅邪太守,張步據郡拒之。閎諭降,得贛榆等六縣。收兵與步戰,不勝。步既受劉永官號,治兵於劇,遣將徇泰山、東萊、城陽、膠東、北海、濟南、齊郡,皆下之。閎力不敵,乃詣步相見。步大陳兵而見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見攻之甚。」閎按劍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擁兵相距。閎攻賊耳,何謂甚邪?」步起跪謝,與之宴飲,待為上賓,令閎關掌郡事。
二年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都駙馬都尉馬武等四將軍擊劉永,破之,遂圍永於睢陽。故更始將蘇茂反,殺淮陽太守潘蹇,據廣樂而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秋八月,蓋延圍睢陽數月,克之。劉永走至虞,虞人反,殺其母、妻,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彊、周建合軍三萬餘人救永,延與戰於沛西,大破之。永、彊、建走保湖陵,茂奔還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青、徐羣盜聞劉永破敗,皆惶怖請降。張步遣其掾孫昱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隆湛之子也。
冬十一月,帝以伏隆為光祿大夫,復使於張步,拜步東萊太守,並與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
三年二月,劉永立董憲為海西王。永聞伏隆至劇,亦遣使立張步為齊王。步貪王爵,猶豫未決。隆曉譬曰:「高祖與天下約,非劉氏不王。今可得為十萬戶侯耳。」步欲留隆,與共守二州。隆不聽,求得反命,步遂執隆而受永封。隆遣間使上書曰:「臣隆奉使無狀,受執凶逆,雖在困阨,授命不顧。又吏民知步反叛,心不附之,願以時進兵,無以臣隆為念。臣隆得生到闕廷,受誅有司,此其大願。若令沒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長累陛下。陛下與皇后、太子永享萬國,與天無極。」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許而遽求還也。」其後步遂殺之。帝方北憂漁陽,南事梁、楚,故張步得專集齊地,據郡十二焉。
夏四月,吳漢率驃騎大將軍杜茂等七將軍圍蘇茂於廣樂,周建招集得十餘萬人救之。漢迎與之戰,不利,墮馬傷膝,還營,建等遂連兵入城。諸將謂漢曰:「大敵在前,而公傷臥,眾心懼矣。」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慰勉之,士氣自倍。旦日,蘇茂、周建出兵圍漢,漢奮擊,大破之,茂走還湖陵。睢陽人反城迎劉永,蓋延率諸將圍之。吳漢留杜茂、陳俊守廣樂,自將兵助延圍睢陽。
秋七月,蓋延圍睢陽百日,劉永、蘇茂、周建突出,將走酇,延追擊之急,永將慶吾斬永首降。蘇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紆為梁王。佼彊奔保西防。
四年秋七月丁亥,上幸譙,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紆、周建於垂惠。
董憲將賁休以蘭陵降,憲聞之,自剡圍之。蓋延及平狄將軍山陽龐萌在楚,請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搗郯,則蘭陵自解。」延等以賁休城危,遂先赴之。憲逆戰而陽敗退,延等因拔圍入城。明日,憲大出兵合圍,延等懼,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憲遂拔蘭陵,殺賁休。
五年二月,蘇茂將五校兵救周建於垂惠。馬武為茂、建所敗,奔過王霸營,大呼求救。霸曰:「賊兵盛出,必兩敗,努力而已。」乃閉營堅壁。軍吏皆爭之,霸曰:「茂兵精銳,其眾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虜與吾相恃,兩軍不一,此敗道也。今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捕虜無救,其戰自倍。如此,茂眾疲勞,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戰良久,霸軍中壯士數十人斷髮請戰,霸乃開營後,出精騎襲其背。茂、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霸、武各歸營。茂、建復聚兵挑戰,霸堅臥不出。方饗士作倡樂,荗雨射營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動。軍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擊也。」霸曰:「不然。蘇茂客兵遠來,糧食不足,故數挑戰,以徼一時之勝。今閉營休士,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戰,乃引還營。其夜,周建兄子誦反,閉城拒之。建於道死,茂奔下邳與董憲合,劉紆奔佼彊。
上詔耿弇進討張步。
平敵將軍龐萌,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常稱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時詔書獨下延而不及萌,萌以為延譖己,自疑,遂反襲延軍,破之。與董憲連和,自號東平王,屯桃鄉之北。帝聞之,大怒,自將討萌,與諸將書曰:「吾常以龐萌為社稷之臣,將軍得毋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睢陽。」
龐萌攻破彭城,將殺楚郡太守孫萌,郡吏劉平伏太守身上,號泣請代其死,身被七創,龐萌義而舍之。太守已絕復甦,渴求飲,平傾創血以飲之。
六月,董憲與劉紆、蘇茂、佼彊去下邳,還蘭陵,使茂、彊助龐萌圍桃城。帝時幸蒙,聞之,乃留輜重,自將輕兵晨夜馳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聽。復行十里,宿在城,去桃城六十里。旦日,諸將請進,龐萌等亦勒兵挑戰。帝令諸將不得出,休士養銳以挫其鋒。時吳漢等在東郡,馳使召之。萌等驚曰:「數百里晨夜行,以為至當戰,而堅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聞車駕至,眾心益固。萌等攻二十餘日,眾疲睏,不能下。吳漢、王常、蓋延、王梁、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眾軍進救桃城,親自摶戰,大破之。龐萌、蘇茂、佼彊夜走從董憲。
秋七月丁丑,帝幸沛,進幸湖陵。董憲與劉紆悉其兵數萬人屯昌慮。憲招誘五校餘賊,與之拒守建陽。帝至蕃,去憲所百餘里。諸將請進,帝不聽,知五校乏食當退,敕各堅壁以待其敝。頃之,五校果引去。帝乃親臨,四面攻憲。三日,大破之,佼彊將其眾降,蘇茂奔張步,憲及龐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吳漢攻之,車駕轉徇彭城、下邳。吳漢拔郯,董憲、龐萌走保朐。劉紆不知所歸,其軍士高扈斬之以降。吳漢進圍朐。
冬十月,張步聞耿弇將至,使其大將軍費邑軍歷下,又令兵屯祝阿,別於泰山、鍾城列營數十以待之。弇渡河,先擊祝阿。自旦攻城,未中而拔之。故開圍一角,令其眾得奔歸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已潰,大恐懼,遂空壁亡去。
費邑分遣弟敢守巨裏。弇進兵先脅巨裏,嚴令軍中趣修攻具,宣敕諸部「後三日當悉力攻巨裏城」,陰緩生口,令得亡歸,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將精兵三萬餘人來救之。弇喜,謂諸將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誘致之耳。野兵不擊,何以城為?」即分三千人守巨裏,自引精兵上岡阪,乘高合戰,大破之。臨陳斬邑,既而收首級以示城中,城中兒懼。費敢悉眾亡歸張步。弇復收其積聚,縱兵擊諸未下者,平四十餘營,遂定濟南。
時張步都劇,使其弟藍將精兵二萬守西安,諸郡太守合萬餘人守臨菑,相去四十里。弇進軍畫中,居二城之間。弇視西安城小而堅,且藍兵又精,臨菑名雖大而實易攻,乃敕諸校後五日會攻西安。藍聞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弇敕諸將皆蓐食,會明,至臨菑城。護軍荀梁等爭之,以為「攻臨菑,西安必救之,攻西安,臨菑不能救,不如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聞吾欲攻之,日夜為備,方自憂,何暇救人。臨菑出不意而至,必驚擾,吾攻之一日,必拔。拔臨菑,即西安孤,與劇隔絕,必復亡去,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頓兵堅城,死傷必多。縱能拔之,藍引軍還奔臨菑,並兵合勢,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地,後無轉輸,旬月之間,不戰而困矣。」遂攻臨菑,半日,拔之,入據其城。張藍聞之,懼,遂將其眾亡歸劇。
弇乃令軍中無得虜掠,須張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聞,大笑曰:「以尤來、大彤十餘萬眾,吾皆即其營而破之。今大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懼乎?」乃與三弟藍、弘、壽及故大彤渠師重異等兵,號二十萬,至臨菑大城東,將攻弇。弇上書曰:「臣據臨菑,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誘而攻之。欲去,隨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間,步首可獲。」於是弇先出菑水上,與重異遇。突騎欲縱,弇恐挫其鋒,令步不敢進,故示弱以盛其氣,乃引歸小城,陳兵於內,使都尉劉歆、泰山太守陳俊分陳於城下。步氣盛,直攻弇營,與劉歆等合戰。弇升王宮壞臺望之,視歆等鋒交,乃自引精兵以橫突步陳於東城下,大破之。飛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無知者。至暮,罷,弇明旦復勒兵出。
是時,帝在魯,聞弇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陳俊謂弇曰:「劇虜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乃出兵大戰。自旦及昏,復大破之,殺傷無數,溝塹皆滿。弇知步困將退,豫置左右翼為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巨昧水上,八九十里,殭屍相屬,收得輜重二千餘兩。步還劇,兄弟各分兵散去。
後數日,車駕至臨菑,自勞軍,羣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勍敵,其功又難於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進幸劇。
耿弇復追張步。步奔平壽,蘇茂將萬餘人來救之。茂讓步曰:「以南陽兵精,延岑善戰,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營。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負負,無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斬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詣耿弇軍門肉袒降。弇傳詣行在所,而勒兵入據其城。樹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眾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兩,皆罷遣歸鄉里。張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獄,詔皆赦之,封步為安丘侯,與妻子居雒陽。
於是琅邪未平,上徙陳俊為琅邪太守。始入境,盜賊皆散。耿弇復引兵至城陽,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振旅還京師。弇為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嘗挫折焉。
六年,吳漢等拔朐,斬董憲、龐萌,江淮、山東悉平。諸將還京師。
光武平隴蜀
淮陽王更始元年秋七月,成紀隗崔、隗義、上邽楊廣、冀人周宗同起兵以應漢,眾數千人攻平襄,殺莽鎮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囂,素有名,好經書,崔等共推為上將軍,崔為白虎將軍,義為左將軍。囂遣使聘平陵方望,以為軍師。望說囂立高廟於邑東。已已,祀高祖、太宗、世宗,囂等皆稱臣執事,殺馬同盟,以興輔劉宗。移檄郡國,數莽罪惡。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諸將徇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初,茂陵公孫述為清水長,有能名,遷導江卒正,治臨邛。漢兵起,南陽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以應漢,殺王莽庸部牧宋遵,眾合數萬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虜掠暴橫。述召郡中豪桀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此寇賊,非義兵也。」乃使人詐稱漢使者,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選精兵西擊成等,殺之,並其眾。
二年春二月,更始徵隗囂及其叔父崔、義等。囂將行,方望以為更始成敗未可知,固止之。囂不聽,望以書辭謝而去。囂等至長安,更始以囂為右將軍,崔、義皆即舊號。
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漢中王嘉擊降之,有眾數十萬。
夏四月,更始遣柱功侯李寶、益州刺史張忠將兵萬餘人徇蜀漢。公孫述遣其弟恢擊寶、忠於綿竹,大破走之。述遂自立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
冬,隗崔、隗義謀叛歸天水,隗囂恐並及禍,乃告之。更始誅崔、義,以囂為御史大夫。汝南田戎攻陷夷陵,眾數萬人。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蜀郡功曹李熊說公孫述宜稱天子。
夏四月,述即帝位,號成家,改元龍興。以李熊為大司徒,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越巂任貴據郡降述。六月,隗囂走歸天水。
十二月,隗囂歸天水,復招聚其眾,興修故業,自稱「西州上將軍」。三輔士大夫避亂者多歸囂,囂傾身引接,為布衣交。以平陵範逡為師友,前涼州刺史河南鄭興為祭酒,茂陵申屠剛、杜林為治書,馬援為綏德將軍,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陽王捷、長陵王元為大將軍,安陵班彪之屬為賓客,由此名震西州,聞于山東。
初,平陵竇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與更始右大司馬趙萌善,因萌求往河西。萌薦融於更始,以為張掖屬國都尉。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幷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郡。」議既定,乃推融行河西事五郡大將軍事。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肜為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
馮愔之反,引兵向天水,隗囂擊破之。鄧禹承製命囂為西州大將軍,專制涼州、朔方事。
二年二月,延岑復反,圍南鄭。漢中王嘉兵敗走,岑遂據漢中,進兵武都,為更始柱功侯李寶所破,岑走天水。公孫述遣將侯丹取南鄭。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辨,復與延岑連戰。岑引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公孫述又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
三年十一月,帝謂太中大夫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道里阻遠,諸將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奈何?」歙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其人始起以漢為名,臣願得奉威命,開以丹青之信,囂必束手自歸。則述自亡之勢,不足圖也。」帝然之,始令歙使於囂。囂既有功於漢,又受鄧禹爵署,其腹心議者多勸通使京師,囂乃奉奏詣闕。帝報以殊禮,言稱字,用敵國之儀,所以慰藉之甚厚。
四年二月,延岑復寇順陽,遣鄧禹將兵擊破之。岑奔漢中,公孫述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
冬十月,隗囂使馬援往觀公孫述。援素與述同里閈,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賓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囂乃使援奉書雒陽。援初到,良久,中黃門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廡下,但幘,坐,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十二月,公孫述聚兵數十萬人,積糧漢中。又造十層樓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將軍李育、程烏將數萬眾,出屯陳倉,就呂鮪,將徇三輔。馮異迎擊,大破之,育、烏俱奔漢中。異還,擊破呂鮪,營堡降者甚眾。
是時,隗囂遣兵佐異有功,遣使上狀,帝報以手書曰:「慕樂德義,思相結納。昔文王三分,猶服事殷,但駑馬、鉛刀,不可強扶,數蒙伯樂一顧之價。將軍南拒公孫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微將軍之助,則咸陽已為他人禽矣。如令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將軍兵馬,鼓旗相當。儻肯如言,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間構之言。」其後公孫述數遣使間出,囂輒與馮異合勢,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綬授囂,囂斬其使,出兵擊之,以故蜀兵不復北出。
五年春正月,帝使來歙持節送馬援歸隴右。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懌,曰:「如卿言,反覆勝邪?」
二月,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盡獲其妻子、士眾數萬人。公孫述以戎為翼江王。岑彭謀伐蜀,以夾州谷少,水險難漕,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當荊州要會,喻告諸蠻夷降者,奏封其君長。
夏四月,隗囂問於班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數世然復定。意者從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彪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尊巳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能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嘆。十餘年間,中外騷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域者,皆無六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必復興,已可知矣。」
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復知漢乎?」彪乃為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於稷、契,咸佐唐、虞,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子之符,故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歑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阨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威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醢分裂,又況麼麼尚不及數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卒富貴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舉韓信於行陳,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羣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寤,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拒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囂不聽。彪遂避地河西。竇融以為從事,甚禮重之。彪遂為融畫策,使之專意事漢焉。
初,竇融等聞帝威德,心欲東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乃從隗囂受建武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綬。囂外順人望,內懷異心,使辯士張玄說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也。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敗,雖悔無及。方今豪桀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桀議之,其中識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見於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穀子雲、夏賀良等皆言漢有再受命之符,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佔。及莽末,西門君惠謀立子駿,事覺被殺,出謂觀者曰:讖文不誤,劉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着,眾所共見者也。況今稱帝者數人,而雒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當也。」眾議或同或異。
融遂決策東向,遣長史劉鈞等奉書詣雒陽。先是,帝亦發使遺融書以招之,遇鈞於道,即與俱還。帝見鈞,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書曰:「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教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已事而已。」因授融為涼州牧,璽書至河西,河西皆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
十二月,隗囂矜已飾智,每自比西伯,與諸將議欲稱王。鄭興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諸侯不謀同會,猶還兵待時。高祖征伐累年,猶以沛公行師。今令德雖明,世無宗周之祚,威略雖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舉未可之事,昭速禍患,無乃不可乎?」囂乃止。後又廣置職位以自尊高。鄭興曰:「夫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無益於實,有損於名,非尊上之意也。」囂病之而止。
時關中將帥數上書言蜀可擊之狀,帝以書示囂,因使擊蜀以效其信。囂上書盛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未宜謀蜀。帝知囂欲持兩端,不願天下統一,於是稍黜其禮,正君臣之儀。帝以囂與馬援、來歙相善,數使歙、援奉使往來,勸令入朝,許以重爵。囂連遣使深持謙辭,言無功德,須四方平定,退伏閭里。帝復遣來歙說囂遣子入侍。囂聞劉永、彭寵皆已破滅,乃遣長子恂隨歙詣闕,帝以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
鄭興因恂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興舍,益其秩禮。興入見曰:「今為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親為餌也,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願留妻子獨歸葬,將軍又何猜焉。」囂乃令與妻子俱東。馬援亦將家屬隨恂歸雒陽,以所將賓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
囂將王元以為天下成敗未可知,不願專心內事,說囂曰:「昔更始西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謂之太平。一旦壞敗,將軍幾無所厝。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敝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脫於淵,神龍失勢,與蚯蚓同。」囂心然元計,雖遣子入質,猶負其險阨,欲專制方面。
申屠剛諫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叛者天所去也。本朝誠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璽書數到,委國歸信,欲與將軍共同吉凶。布衣相與,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況於萬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變,上負忠孝,下愧當世。夫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是以忠言至諫,希得為用,誠願反覆愚老之言。」囂不納,於是遊士長者稍稍去之。
六年春正月,帝積苦兵間,以隗囂遣子內侍,公孫述遠據邊垂,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雒陽,分軍士於河內,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
公孫述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冀以惑眾。帝與述書曰:「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塗,其名高,君豈高之身邪。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其騎都尉平陵荊邯說述曰:「漢高祖起於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敗復合,瘡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愈於卻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眾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令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發間使,召攜貳,使西州豪桀咸居心於山東,則五分而有其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矣。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桀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內震搖,冀有大利。」述以問羣臣,博士吳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土之柄,驅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說,是復效隗囂欲為西伯也。」
述然邯言,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
述廢銅錢,置鐵錢,貨幣不行,百姓苦之。為政苛細,察於小事,如為清水令時而已。好改易郡縣官名。少嘗為郎,習漢家故事,出入法駕,鸞旗旄騎。又立其兩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先王愛子,示無大志也。」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三月,公孫述使田戎出江關,招其故眾,欲以取荊州,不克。帝乃詔隗囂,欲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敗絕。述性嚴酷,上下相患,須其罪惡孰着而攻之,此大呼響應之勢也。」
帝知其終不為用,乃謀討之。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遣耿弇、蓋延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旨。囂復多設疑故,事久猶豫不決。歙遂發憤質責囂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既遣伯春委質,而反欲用佞惑之言,為族滅之計邪?」因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將殺歙,歙徐杖節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守之。囂將王遵諫曰:「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於漢,而隨以族滅。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說,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隗囂遂發兵反,使王元據隴坁,伐木塞道。諸將因與囂戰,大敗,各引兵下隴,囂追之急,馬武選精騎為後拒,殺數千人,諸軍乃得還。
十二月,諸將之下隴也,帝詔耿弇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等還屯長安。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餘人下隴,分遣巡取栒邑,異即馳兵欲先據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乘勝,不可與爭鋒,宜止軍便地,徐思方略。」異曰:「虜兵臨境,忸怵小利,遂欲深入。若得栒邑,三輔動搖。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潛往,閉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馳赴之。異乘其不意,卒擊鼓建旗而出,巡軍驚亂奔走,追擊,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叛隗囂降。詔異進軍義渠,擊破盧芳將賈覽、匈奴奧鞬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竇融復遣其弟友上書曰:「臣幸得託先後末屬,累世二千石,臣復假歷將帥,守持一隅,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裏上露,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僞之人,廢忠貞之節,為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弟友詣闕,口陳至誠。」友至高平,會隗囂反,道不通,乃遣司馬席封間道通書。帝復遣封賜融、友書,所以慰藉之甚厚。
融乃與隗囂書曰:「將軍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悁之閒,改節易圖,委成功,造難就,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當今西州地勢局迫,民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自兵起以來,城郭皆為丘墟,生民轉於溝壑。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將復流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知且以言獲罪也。」囂不納。
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帝深嘉美之。融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並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
帝以融信效着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墳墓,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
梁統猶恐眾心疑惑,乃使人刺殺張玄,遂與隗囂絕,皆解所假將軍印綬。
先是,馬援聞隗囂欲貳於漢,數以書責譬之。囂得書,增怒。及囂發兵反,援乃上書曰:「臣與隗囂本實交友,初遣臣東,謂臣曰:本欲為漢,願足下往觀之,於汝意可,即專心矣。及臣還反,報以赤心,實欲導之於善,非敢譎以非義。而囂自挾奸心,盜憎主人,怨毒之情,遂歸於臣。臣欲不言,則無以上聞,願聽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帝乃召之,援具言謀畫。帝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
援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於囂曰:「援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叛,為天下表的,常懼海內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隱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遊翁諂邪之說,因自謂函谷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邪。援間至河內,過存伯春,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欲問伯春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宛轉塵中。又說其家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讎可刺不可毀,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曾、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眾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將破亡之,所欲完者將毀傷之,所欲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陸陸欲往附之,將難為顏乎。若復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歸老,更欲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之朝乎。今國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共說季孟,若計劃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圖,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內,內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當諫爭。語朋友邪,應有切磋。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欲少味矣。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於此,必不負約。援不得久留,願急賜報。」廣竟不答。諸將每有疑議,更請呼援,咸敬重焉。
隗囂上疏謝曰:「吏民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昔柴將軍云:陛下寬仁,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今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
七年春三月,公孫述立隗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
秋,隗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盤,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於汧,並無利而還。
帝將自徵隗囂,先戒竇融師期,會遇雨,道斷,且囂兵已退,乃止。帝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來降,拜太中大夫,封向義候。
八年春,來歙將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徑襲略陽,斬隗囂守將金梁。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曰:「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制其支體易矣。」
吳漢等諸將聞歙據略陽,爭馳赴之。上以為「囂失所恃,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敝,乃可乘危而進」。皆追漢等還。隗囂果使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眾數萬人圍略陽,公孫述遣將李育、田弇助之,斬山築堤,激水灌城。來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髮屋斷木以為兵。囂盡銳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閏四月,帝自將徵隗囂。光祿勳汝南郭憲諫曰:「東方初定,車駕未可遠征。」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帝不從,西至漆。諸將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入險阻,計尤豫未決。帝召馬援問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高平第一。
竇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步騎數萬,輜重五千餘兩,與大軍會。是時軍旅草創,諸將朝會禮容多不肅,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適。帝聞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待融等以殊禮。
遂共進軍,數道上隴。使王遵以書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餘萬皆降。囂將妻子奔西城,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邽。略陽圍解。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
進幸上邽,詔告隗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囂終不降,於是誅其子恂。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耿弇、蓋延圍上邽。
以四縣封竇融為安豐侯,弟友為顯親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還所鎮。融以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
潁川盜賊羣起,寇沒屬縣,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帝聞之曰:「吾悔不用郭子橫之言。」秋八月,帝自上邽晨夜東馳,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
十一月,楊廣死,隗囂窮困,其大將王捷別在戎丘,登城呼漢軍曰:「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亟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死。
初,帝敕吳漢曰:「諸部甲卒但坐費糧食,若有逃亡,則沮敗眾心,宜悉罷之。」漢等貪併力攻囂,遂不能遣,糧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沒丈餘。會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乘高卒至,鼓譟大呼曰:「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陳,元等決圍殊死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冀。吳漢軍食盡,乃燒輜重,引兵下隴,蓋延、耿弇亦相隨而退。囂出兵尾擊諸營,岑彭為後拒,諸將乃得全軍東歸。唯祭遵屯汧不退。吳漢等復屯長安,岑彭還津鄉。於是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為囂。
校尉太原溫序為囂將苟宇所獲,宇曉譬數四,欲降之。序大怒,叱宇等曰:「虜何敢迫脅漢將。」因以節撾殺數人。宇眾爭欲殺之,宇止之曰:「此義士,死節,可賜以劍。」序受劍,銜須於口,顧左右曰:「既為賊所殺,無令須污土。」遂伏劍而死。從事王忠持其喪歸雒陽,詔賜以冢地,拜三子為郎。
九年春正月,潁陽成侯祭遵薨于軍,詔馮異並將其營。
隗囂病且餓,餐糗糒,恚憤而卒。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總兵據冀。公孫述遣將趙匡、田弇助純,帝使馮異擊之。
公孫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滿、南郡太守程況將數萬人下江關,擊破馮駿等軍,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據荊門、虎牙,橫江水起浮橋、關樓,立欑柱以絕水道,結營跨山以塞陸路,拒漢兵。
夏六月,帝使來歙悉監護諸將屯長安,太中大夫馬援為之副。歙上書曰:「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蕩,則述智計窮矣。宜益選兵馬,儲積資糧。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饉,若招以財谷,則其眾可集。臣知國家所給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於是,詔於汧積穀六萬斛。秋八月,來歙率馮異等五將軍討隗純於天水。
十年,夏陽節侯馮異等與趙匡、田弇戰且一年,皆斬之。隗純未下,諸將欲且還休兵,異固持不動,共攻落門,未拔。夏,異薨于軍。
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據高平第一,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圍之,一歲不拔。帝自將征之,寇恂諫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也。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戊戍,進幸汧。峻猶不下,帝遣寇恂往降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之。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
冬十月,來歙與諸將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苟宇、趙恢等將隗純降,王元奔蜀。徙諸隗於京師以東。後隗純與賓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誅之。
十一年春三月,岑彭屯津鄉,數攻田戎等,不克。帝遣吳漢率誅虜將軍劉隆等三將,發荊州兵凡六萬餘人、騎五千匹,與彭會荊門。彭裝戰船數十艘,吳漢以諸郡棹卒多費糧谷,欲罷之。彭以為蜀兵盛,不可遣,上書言狀。帝報彭曰:「大司馬習用步騎,不曉水戰,荊門之事,一由征南公為重而已。」
閏月,岑彭令軍中募攻浮橋,先登者上賞。於是偏將軍魯奇應募而前,時東風狂急,魯奇船逆流而上,直衝浮橋,而攢柱有反杷鉤,奇船不得去。奇等乘勢殊死戰,因飛炬焚之,風怒火盛,橋樓崩燒。岑彭悉軍順風並進,所向無前。蜀兵大亂,溺死者數千人,斬任滿,生獲程泛,而田戎走保江州。
彭上劉隆為南郡太守,自率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長驅入江關。令軍中無得虜掠,所過百姓皆奉牛酒迎勞,彭復讓不受,百姓大喜,爭開門降。詔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輒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號付後將軍。選官屬守州中長吏。
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糧多,難卒拔,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墊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數十萬石。吳漢留夷陵,裝露橈繼進。
夏,公孫述以王元為將軍,使與領軍環安拒河池。六月,來歙與蓋延等進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乘勝遂進。蜀人大懼,使刺客刺歙,未殊,馳召蓋延。延見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邪?」延收淚強起,受所誡。歙自書表曰:「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投筆抽刃而絕。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以揚武將軍馬成守中郎將代之。
帝自將徵公孫述,秋七月,次長安。公孫述使其將延岑、呂鮪、王元、公孫恢悉兵拒廣漢及資中。又遣將侯丹率二萬餘人拒黃石。岑彭使臧宮將降卒五萬從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還江州,溯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徑拔武陽。使精騎馳擊廣都,去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初,述聞漢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陽,繞出延岑軍後,蜀地震駭。述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
延岑盛兵於沅水。臧宮眾多食少,轉輸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復更保聚,觀望成敗。宮欲引還,恐為所反。會帝遣謁者將兵詣岑彭,有馬七百匹,宮矯制取以自益,晨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鼓譟,右步左騎,挾船而引,呼聲動山谷。岑不意漢軍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宮因縱擊,大破之,斬首溺死者萬餘人,水為之濁。延岑奔成都,其眾悉降,盡獲其兵馬珍寶。自是乘勝追北,降者以十萬數。軍至陽鄉,王元舉眾降。
帝與公孫述書,陳言禍福,示以丹青之信。述省書嘆息,以示所親。太常常少、隆光祿勳張隆皆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復言。少、隆皆以憂死。
帝還自長安。
冬十月,公孫述使刺客詐為亡奴,降岑彭,夜,刺殺彭。太中大夫監軍鄭興領其營,以俟吳漢至而授之。彭持軍整齊,秋毫無犯。邛谷王任貴聞彭威信,數千里遣使迎降。會彭已被害,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蜀人為立廟祠之。
十二月,吳漢自夷陵將三萬人溯江而上,伐公孫述。
十二年春正月,吳漢破公孫述將魏黨、公孫永於魚涪津,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救之,漢迎擊,破之,因入犍為界,諸縣皆城守。詔漢直取廣都,據其心腹。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遣輕騎燒成都市橋,公孫述將帥恐懼,日夜離叛。述雖誅滅其家,猶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詔喻述曰:「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時自詣,則宗族完全。詔書手記,不可數得。」述終無降意。
秋七月,馮駿拔江州,獲田戎。
帝戒吳漢曰:「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漢乘利,遂自將步騎二萬進逼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營,作浮橋,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屯於江南,為營相去二十餘里。帝聞之大驚,讓漢曰:「比敕公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別營,事有緩急,不復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即敗矣。幸無它者,急引兵還廣都。」詔書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將眾十許萬,分為二十餘營,出攻漢,使別將將萬餘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將厲之曰:「吾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於江南,並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皆曰:「諾」於是饗士秣馬,閉營三日不出,乃多樹幡旗,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將攻江南。漢悉兵迎戰,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斬豐、吉。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里悉步騎赴之,適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自是漢與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遂軍於其郭中。臧宮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恢,復攻拔繁、郫,與吳漢會於成都。
公孫述困急,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岑。岑於市橋僞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襲擊破漢,漢墯水,緣馬尾得出。漢軍餘七日糧,陰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陽張堪聞之,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以挑敵。
冬十一月,臧宮軍咸陽門。戊寅,述自將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將銳卒數萬擊之,述兵大亂。高午奔陳刺述,洞胸墮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吳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並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劉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從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弔民之義也。」
初,述徵廣漢李業為博士,業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鴻臚尹融奉詔命以劫業「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區之身試於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德,曠官缺位,於今七年,四時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為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乎?」業乃嘆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為此故也。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斷之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為。」遂飲毒而死。述恥有殺賢之名,遣使吊祠,賻贈百匹,業子翬逃,辭不受。述又聘巴郡譙玄,玄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太守自詣玄廬勸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玄子瑛泣血叩頭於太守,願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為請,述許之。述又徵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擊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況於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嘆曰:「後之哉。」乃對使者伏劍而死。犍為費貽不肯仕述,漆身為癩,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託青盲以辭徵命。帝既平蜀,詔贈常少為太常,張隆為光祿勳。譙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還其家錢,而表李業之閭。徵費貽、任永、馮信,會永、信病卒,獨貽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將程烏、李育有才幹,皆擢用之。於是西土咸悅,莫不歸心焉。
上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入朝,既至,引見,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拜融冀州牧。
十三年春三月,吳漢自蜀振旅而還。至宛,詔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夏四月,至京師。
楚王英之獄
漢光武建武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準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為左翊公,京為琅邪公。
十七年冬十月,進右翊公輔為中山王,其餘九國公皆為王。
二十八年。初,馬援兄子壻王盤,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敗,盤擁富貲為遊俠,有名江淮間。後遊京師,與諸貴戚友善,援謂姊子曹訓曰:「王氏,廢姓也,子石當屏居自守,而反遊京師長者,用氣自行,多所陵折,其敗必也。」後歲餘,盤坐事死。盤子肅復出入王侯邸第。時禁罔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脩名譽,招遊士馬。援謂司馬呂種曰:「建武之元,名為天下重開,自今以往,海內日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書告肅等受誅之家,為諸王賓客,慮因事生亂。會更始之子壽光侯鯉得幸於沛王,怨劉盆子,結客殺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詔獄,三日乃得出。因詔郡縣收捕諸王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千數。呂種亦與其禍,臨命嘆曰:「馬將軍誠神人也。」
秋八月戊寅,東海王彊、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始就國。
明帝永平八年冬十月丙子,募死罪繫囚詣度遼營,有罪亡命者,令贖罪各有差。楚王英奉黃縑白紈詣國相曰:「託在蕃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愆罪。」國相以聞,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齊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
初,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為宗,貴慈悲不殺。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為佛。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
十三年冬十月,楚王英與方士作金龜、玉鶴,刻文字為符瑞。男子燕廣告:「英與漁陽王平、顏忠等造作圖書,有逆謀」。事下案驗。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請誅之」。帝以親親不忍。十一月,廢英,徙丹陽涇縣,賜湯沐邑五百戶,男女為侯、主者,食邑如故。許太后勿上璽綬,留住楚宮。先是有私以英謀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藩戚至親,不然其言。及英事覺,詔言切讓延。
十四年夏四月,楚王英至丹陽,自殺。詔以諸侯禮葬於涇。封燕廣為折奸侯。是時,窮治楚獄,遂至累年。其辭語相連,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桀及考案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數,而繫獄者尚數千人。
初,樊鯈弟鮪,為其子賞求楚王英女,鯈聞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並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為禍患,故不為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及楚事覺,鯈巳卒,上追念鯈謹恪,故其諸子皆得不坐。英陰疏天下名士,上得其錄,有吳郡太守尹興名,乃徵興及掾史五百餘人詣廷尉就考。諸吏不勝掠治,死者太半,唯門下掾陸續、主簿梁宏、功曹史駟勳備受五毒,肌肉消爛,終無異辭。續母自吳來雒陽,作食以饋續。續雖見考,辭色未嘗變,而對食悲泣不自勝。治獄使者問其故,續曰:「母來不得見,故悲耳。」問:「何以知之?」續曰:「母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故知之。」使者以狀聞,上乃赦興等,禁錮終身。
顏忠、王平辭引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濩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上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對曰:「臣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帝怒曰:「吏持兩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帝曰:「誰與共為章。」對曰:「臣獨作之。」上曰:「何以不與三府議。」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上曰:「何故族滅。」對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窮盡奸狀,反為罪人訟冤,故知當族滅。然臣所以言者,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嘆,莫不知其多冤,無敢牾陛下言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詔遣朗出。
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餘人。時天旱,即大雨。馬後亦以楚獄多濫,乘間為帝言之。帝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遷楚郡太守,到郡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獄事,理其無明驗者,條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頭爭,以為「阿附反虜法與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當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別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餘家。
章帝建初元年春正月,上問司徒鮑昱「何以消復旱災。」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帝納其言。
二年夏四月戊子,詔還坐楚、淮陽事徙者四百餘家。
馬後抑外家
漢明帝永平三年春二月甲子,立貴人馬氏為皇后,皇子炟為太子。後,援之女也,光武時以選入太子宮,能奉承陰後,傍接同列,禮則修備,上下安之,遂見寵異。及帝即位,為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皇子炟,帝以後無子,命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太子亦孝性淳篤,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後常以皇嗣未廣,薦達左右,若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引,輒增隆遇。及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後既正位宮闈,愈自謹肅,好讀書。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以為綺縠,就視,乃笑。後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羣臣奏事有難平者,帝數以試後,後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嘗以傢俬干政事。帝由是寵敬,始終無衰焉。
十八年八月壬子,帝崩。太子即位,年十八。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兄弟虎賁中郎廖及黃門郎防、光,終明帝世未嘗改官。帝以廖為衛尉,防為中郎將,光為越騎校尉。廖等傾身交結,冠蓋之士爭赴趣之。第五倫上疏曰:「臣聞《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近世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抑損陰氏,不假以權勢。其後梁、竇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雒中無復權戚,書記請託,一皆斷絕。又諭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為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今之議者,復以馬氏為言。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挍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雒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慾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後家也。」
章帝建初二年夏四月,上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會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請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侯,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吾不釋,言之不捨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
帝省詔悲嘆,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吾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太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高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迭,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太官之賜,衣食則蒙御府餘資,斯豈不可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上乃止。
太后嘗詔三輔「諸馬婚親有屬託郡縣、幹亂吏治者,以法聞。」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為言,兄衛尉廖等實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遵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里。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為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論語》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馬廖慮美業難終,上疏勸成德政曰:「昔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結,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素簡所安,發自聖性,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薰天地,神明可通,況於行令乎?」太后深納之。
四年夏四月,有司連據舊典,請封諸舅。帝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癸卯,遂封衛尉廖為順陽侯,車騎將軍防為潁陽侯,執金吾光為許侯。太后聞之,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帝不許。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書辭位,帝許之。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進就第。
竇氏專恣
漢章帝建初二年十二月,帝納竇勳女為貴人,有寵。貴人母,即東海恭王女沘陽公主也。三年三月癸巳,立貴人竇氏為皇后。
八年,皇后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憲恃宮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后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迭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奸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奸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元和三年三月,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詰讓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奸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
章和二年春正月壬辰,帝崩於章德前殿。太子即位,年十歲,尊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內幹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環併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鑑於有殷,可不慎哉。」
庚戌,皇太后詔「以故太尉鄧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竇憲以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憲性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永平時,謁者韓紆考劾憲父勳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勳冢。
秋七月,南單于上言請出兵共討北匈奴,太后議欲從之。會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潁川韓棱以為「賊在京師,不宜舍近問遠,恐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棱,棱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暢,宗室肺府,茅土藩臣,來吊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執事,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冬十月乙亥,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
和帝永元元年春,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事見《兩匈奴叛服》。
竇憲嘗使門生齎書詣尚書僕射郅壽,有所請託,壽即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又因朝會,刺譏憲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何敞上疏曰:「壽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機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曰,當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壽,惲之子也。
夏六月,竇憲出朔方雞鹿塞,分遣副校尉閻盤等破北單于於稽落山。事見《兩匈奴叛服》。
秋九月庚申,以竇憲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為車騎將軍。封憲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爵,詔許之。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至是,詔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
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強奪人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又擅發緣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駙馬都尉環,獨好經書,節約自修。
尚書何敞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段,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饑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幹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悅喜。今逾年無幾,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專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宮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偪,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議論訩訩,咸謂叔段、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佑也。駙馬都尉環,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爭,康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
二年六月,詔封竇憲為冠軍侯,篤為郾侯,環為夏陽侯。憲獨不受封。
三年春二月,竇憲遣左校尉耿夔等破北單于於金微山。事見《兩匈奴叛服》。
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傳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競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並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樂恢刺舉無所迴避,憲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喑鳴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冬十月,詔竇憲與車駕會長安。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尚書韓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黷,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慚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棱舉奏龍,論為城旦。
竇憲請遣使立北單于弟右谷蠡王於除鞬為單于,袁安上封事爭之,後上竟從憲策。事見《兩匈奴叛服》。
四年。初,廬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惡之,脅榮曰:「子為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縱為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飛禍,無得殯斂,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夏四月丙辰,竇憲還至京師。六月戊戍朔,日有食之。丁鴻上疏曰:「昔諸呂握權,統嗣幾移。哀、平之末,廟不血食。故雖有周公之親,而無其德,不得行其勢也。今大將軍雖欲敕身自約,不敢僭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謁辭,求通待報,雖奉符璽,受臺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數十日。背王室,向私門,此乃上威損,下權盛也。人道悖於下,效驗見於天,雖有隱謀,神照其情,垂象見戒,以告人君。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於微細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後,未然之明鏡也。夫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從橫。宜因大變,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竇氏父子兄弟併為卿、校,充滿朝廷。穰侯鄧疊、疊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憲女壻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陰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專權,帝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鉤盾令鄭眾,謹敏有心幾,不事豪黨,遂與眾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為亂,忍而未發。會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將發其謀,欲得《外戚傳》,懼左右,不敢使,令慶私從千乘王求,夜,獨內之。又令慶傳語鄭眾,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環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
初,河南尹張酺數以正法繩治竇景,及竇氏敗,酺上疏曰:「方憲等寵貴,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託,懷伊、呂之忠,至乃復比鄧夫人於文母,今嚴威既行,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環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嘗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義,過厚不過薄。今議者欲為環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德。」帝感其言,由是環獨得全。竇氏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故郡。
初,班固奴嘗醉罵洛陽令種兢,兢因逮考竇氏賓客,收捕固,死獄中。
初,竇憲納妻,天下郡國皆有禮慶。漢中郡亦當遣吏,戶曹李合諫曰:「竇將軍椒房之親,不修德禮而專權驕恣,危亡之禍可翹足而待,願明府一心王室,勿與交通。」太守固遣之,合不能止,請求自行,許之。合遂所在遲留以觀其變,行至扶風而憲就國。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漢中太守獨不與焉。
西域歸附
漢光武建武五年。元帝之世,莎車王延嘗為侍子京師,慕樂中國。及王莽之亂,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屬,常敕諸子「當世奉漢家,不可負也。」延卒,子康立。康率傍國拒匈奴,擁衛故都護吏士、妻子千餘口,檄書河西,問中國動靜。竇融乃承製立康為漢莎車建功懷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國皆屬焉。
九年秋八月,莎車王康卒,弟賢立。
十四年冬,莎車王賢、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獻。西域苦匈奴重斂,皆願屬漢,復置都護。上以中國新定,不許。
十七年,莎車王賢復遣使奉獻,請都護。帝賜賢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黃金、錦繡。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權,又令諸國失望。」詔書收還都護印綬,更賜賢以漢大將軍印綬,其使不肯易,遵迫奪之。賢由是始恨,而猶詐稱大都護,移書諸國,諸國悉服屬焉。
二十一年,莎車王賢浸以驕橫,欲兼併西域,數攻諸國,重求賦稅,諸國愁懼。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帝以中國初定,北邊未服,皆還其侍子,厚賞賜之。諸國聞都護不出,而侍子皆還,大憂恐,乃與敦煌太守檄,「願留侍子以示莎車,言侍子見留,都護尋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狀聞,帝許之。
二十二年,西域諸國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歸。莎車王賢知都護不至,擊破鄯善,攻殺龜茲王。鄯善王安上書「願復遣子入侍,更請都護。都護不出,誠迫於匈奴。」帝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鄯善、車師復附匈奴。
班固論曰: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絕南羌、月氏。單于失援,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玄默,養民五世,財力有餘,士馬強盛,故能睹犀布、瑇瑁則建珠厓七郡,感蒟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巂,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於是開苑囿,廣宮室,盛帷帳,美服玩,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盜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於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臺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懸度之阨,淮南、杜欽、楊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別區域,絕外內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里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咸樂內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都護。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義兼之矣。
明帝永平三年冬十月,莎車王賢以兵威逼奪于寘、大宛、嬀塞王國,使其將守之。于寘人殺其將君德,立大人休莫霸為王,賢率諸國兵數萬擊之,大為休莫霸所敗,脫身走還。休莫霸進圍莎車,中流矢死,于寘人復立其兄子廣德為王,廣德使其弟仁攻賢。廣德父先拘在莎車,賢乃歸其父,以女妻之,與之和親。
四年冬十月,于寘王廣德將諸國兵三萬人攻莎車,誘莎車王賢,殺之,並其國。匈奴發諸國兵圍于寘,廣德請降。匈奴立賢質子不居徵為莎車王,廣德又攻殺之,更立其弟齊黎為莎車王。
十六年,奉車都尉竇固之伐北匈奴也,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官屬曰:「胡人不能常久,無它故也。」超曰:「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暏未萌,況已着邪?」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超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譟,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告以漢威德,自今以後,勿復與北虜通。廣叩頭,「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為質。還白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
固復使超使于寘,欲益其兵。超願但將本所從三十六人,曰:「于寘國大而遠,今將數百人,無益於強,如有不虞,多益為累耳。」是時于寘王廣德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至於寘,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國相私來比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收私來比,鞭笞數百。以巫首送廣德,因責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殺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於是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復通焉。超,彪之子也。
十七年。初,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殺疏勒王,立其臣兜題為疏勒王。班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盤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超問忠及官屬「當殺兜題邪。生遣之邪?」咸曰:「當殺之。」超曰:「殺之無益於事,當令龜茲知漢威德。」遂解遣之。
冬十一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崑崙塞,擊西域,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合兵萬四千騎,擊破白山虜於蒲類海上,遂進擊車師。車師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餘里。固以後王道遠,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以為先赴后王,併力根本,則前王自服。固計未決,秉奮身而起曰:「請行前。」乃上馬引兵北入,眾軍不得已,並進,斬首數千級。后王安得震怖,走出門迎秉,脫帽,抱馬足降。秉將以詣固,其前王亦歸命,遂定車師而還。
十八年春二月,詔竇固等罷兵還京師。十一月,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事見《兩匈奴叛服》。
章帝建初元年三月,詔徵還班超。超將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寘,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三年閏四月,西域假司馬班超率疏勒、康居、于寘、拘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
五年夏五月,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于寘實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者,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仆,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勳祖廟,布大喜於天下。」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徐幹上疏,願奮身佐超,帝以幹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
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幹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
八年冬十二月,帝拜班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邑到于寘,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
元和元年十二月,帝復遣假司馬和恭等將兵八百人詣班超。超因發疏勒、于寘兵擊莎車。莎車以賂誘疏勒王忠,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說康居王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
三年九月,疏勒王忠從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遣使詐降於班超,超知其奸而僞許之。忠從輕騎奔超,超斬之,因擊破其眾,南道遂通。
章和元年,班超發於寘諸國兵共二萬五千人擊莎車,龜茲王發溫宿、姑墨、尉頭兵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於寘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于寘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于寘。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和帝永元二年夏五月,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領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谷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三年冬十月,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十二月,復置西域都護、騎都尉、戊巳校尉官。以班超為都護,徐幹為長史,拜龜茲侍子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干城,徐幹屯疏勒,唯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猶懷二心,其餘悉定。
六年秋七月,西域都護班超發龜茲、鄯善等八國兵合七萬餘人討焉耆,到其城下,誘焉耆王廣、尉犁王泛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因縱兵鈔掠,斬首五千餘級,獲生口萬五千人,更立焉耆左侯元孟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歲,慰撫之。於是西域五十餘國悉納質內屬,至於海濱,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
九年十二月,西域都護定遠侯班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條支,窮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恠焉。
十四年秋七月,班超久在絕域,年老思土,上書乞歸,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謹遣子勇隨安息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朝廷久之未報,超妹曹大家上書曰:「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奸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卿大夫咸懷一切,莫肯遠慮,如有卒暴,超之氣力不能從心,便為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用,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逾望,三年於今,未蒙省錄。妾竊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亦有休息,不任職也。故妾敢觸死為超求哀,匄超餘年,一得生還,復見闕廷,使國家無勞遠之慮,西域無倉卒之憂,超得長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帝感其言,乃徵超還。八月,超至洛陽,拜為射聲校尉。九月,卒。
超之被徵,以戊巳校尉任尚代為都護。尚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誨之。」超曰:「年老失智。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性嚴急,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超去後,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後竟失邊和,如超所言。
殤帝延平元年九月,詔以北地梁慬為西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會西域諸國反,攻都護任尚於疏勒,尚上書求救。詔慬將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騎馳赴之。慬未至,而尚已得解。詔徵尚還,以騎都尉段禧為都護,西域長史趙博為騎都尉禧。禧、博它干城城,城小,梁慬以為不可固,乃譎說龜茲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許之,吏民固諫,白霸不聽。慬既入,遣將急迎段禧、趙博,合軍八九千人。龜茲吏民並叛其王,而與溫宿、姑墨數萬兵反,共圍城,慬等出戰,大破之。連兵數月,胡眾敗走,乘勝追擊,凡斬首萬餘級,獲生口數千人,龜茲乃定。
安帝永初元年五月,西域都護段禧等雖保龜茲,而道路阻塞,檄書不通。公卿議者以為西域阻遠,數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費無已。六月壬戌,罷西域都護,遣騎都尉王弘發關中兵迎禧及梁慬、趙博,伊吾盧、柳中屯田吏士而還。
元初六年。初,西域諸國既絕於漢,北匈奴復以兵威役屬之,與共為邊寇。敦煌太守曹宗患之,乃上遣行長史索班將千餘人屯伊吾以招撫之。於是車師前王及鄯善王復來降。
永寧元年春三月,北匈奴率車師后王軍就共殺後部司馬及敦煌長史索班等,遂擊走其前王,略有北道。鄯善逼急,求救於曹宗,宗因此請出兵五千人擊匈奴,以報索班之恥,因復取西域。公卿多以宜閉玉門關,絕西域。太后聞軍司馬班勇有父風,召詣朝堂問之。勇上議曰:「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強盛,於是開通西域,論者以為奪匈奴府藏,斷其右臂。光武中興,未遑外事,故匈奴負強,驅率諸國。及至永平,再攻燉煌,河西諸郡城門晝閉。孝明皇帝深惟廟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遠遁,邊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內屬。會間者羌亂,西域復絕,北虜遂遣責諸國,備其逋租,高其價直,嚴以期會,鄯善、車師皆懷憤怨,思樂事漢,其路無從。前所以時有叛者,皆由牧養失宜,還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恥於前負,欲報雪匈奴,而不尋出兵故事,未度當時之宜也。夫要功荒外,萬無一成,若兵連禍結,悔無所及。況今府藏未充,師無後繼,是示弱於遠夷,暴短於海內,臣愚以為不可許也。舊敦煌郡有營兵三百人,今宜復之,復置護西域副校尉,居於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長史將五百人屯樓蘭,西當焉蓍、龜茲徑路,南強鄯善、于寘心膽,北扞匈奴,東近敦煌,如此誠便。」
尚書復問勇「利害云何。」勇對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將居敦煌,後置副校尉於車師,既為胡虜節度,又禁漢人不得有所侵擾,故外夷歸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還,漢人外孫,若匈奴得志,則尤還必死。此等雖同鳥獸,亦知避害,若出屯樓蘭,足以招附其心,愚以為便。」長樂衛尉鐔顯、廷尉綦毋參、司隸校尉崔據難曰:「朝廷前所以棄西域者,以其無益於中國而費難供也。今車師已屬匈奴,鄯善不得保信,一旦反覆,班將能保北虜不為邊害乎?」勇對曰:「今中國置州牧者,以禁郡縣奸猾盜賊也。若州牧能保盜賊不起者,臣亦願以要斬保匈奴之不為邊害也。今通西域則虜勢必弱,虜勢弱則為患微矣。孰與歸其府藏,續其斷臂哉。今置校尉以扞撫西域,設長吏以招懷諸國。若棄而不立,則西域望絕,望絕之後,屈就北虜,緣邊之郡,將受困害,恐河西城門必須復有晝閉之儆矣。今不廓開朝廷之德而拘屯戍之費,若此,北虜遂熾,豈安邊久長之策哉。」
太尉屬毛軫難曰:「今若置校尉,則西域絡繹遣使,求索無厭,與之則費難供,不與則失其心,一旦為匈奴所迫,當復求救,則為役大矣。」勇對曰:「今設以西域歸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漢,不為鈔盜,則可矣。如其不然,則因西域租入之饒,兵馬之眾,以擾動緣邊,是為富仇雔之財,增暴夷之勢也。置校尉者,宣威佈德,以系諸國內向之心,以擾匈奴覬覦之情,而無費財耗國之慮也。且西域之人,無他求索,其來入者不過稟食而已。今若拒絕,勢歸北屬夷虜,併力以寇並、涼,則中國之費不止十億。置之誠便。」
於是從勇議,復敦煌郡營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雖復羈縻西域,然亦未能出屯。其後匈奴果數與車師共入為寇鈔,河西大被其害。
延光二年,北匈奴連與車師入寇河西,議者欲復閉玉門、陽關以絕其患。敦煌太守張璫上書曰:「臣在京師,亦以為西域宜棄,今親踐其土地,乃知棄西域則河西不能自存。謹陳西域三策:北虜呼衍王常展轉蒲類秦海之間,專制西城,共為寇鈔。今以酒泉屬國吏士二千餘人集崑崙塞,先擊呼衍王,絕其根本,因發鄯善兵五千人脅車師後部,此上計也。若不能出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四郡供其黎牛、穀食,出據柳中,此中計也。如又不能,則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計也。」朝廷下其議。陳忠上疏曰:「西域內附日久,區區東望扣關者數矣,此其不樂匈奴,慕漢之效也。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議者但念西域絕遠,恤之煩費,不見孝武苦心勤勞之意也。方今敦煌孤厄,遠來告急,復不輔助,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蹙國減土,非良計也。臣以為敦煌宜置校尉,按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帝納之,於是復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三年春正月,班勇至樓蘭,以鄯善歸附,特加三綬,而龜茲王白英猶自疑未下。勇開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溫宿,自縛詣勇。因發其兵步騎萬餘人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伊蠡王於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餘人於是前部始復開通。還,屯田柳中。
四年秋七月,西域長史班勇發敦煌、張掖、酒泉六千騎及鄯善、疏勒、車師前部兵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獲首虜八千餘人,生得軍就及匈奴持節使者,將至索班沒處斬之,傳首京師。
順帝永建元年冬十月,班勇更立車師後部故王子加特奴為王。勇又使別校誅斬東且彌王,亦更立其種人為王,於是車師六國悉平。勇遂發諸國兵擊匈奴,呼衍王亡走,其眾二萬餘人皆降。生得單于從兄,勇使加特奴手斬之,以結車師、匈奴之隙。北單于自將萬餘騎入後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馬曹俊救之,單于引去,俊追斬其貴人骨都侯。於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後車師無復虜跡。
二年六月,西域城郭諸國皆服於漢,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請攻之。於是遣敦煌太守張朗將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發諸國兵四萬餘人分為兩道擊之。勇從南道,朗從北道,約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贖,遂先期至爵離關,遣司馬將兵前戰,獲首虜二千餘人,元孟懼誅,逆遣使乞降。張朗徑入焉耆,受降而還。朗得免誅,勇以後期,徵下獄,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