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那个穿军大衣的人打开了话匣子,或者说是结巴了一大通,他叫赖因霍尔德,他比平时说得更快、更顺溜一些,他破口大骂女人。弗兰茨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小子还真把婆娘们当回事哩。这可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么说,他也有痛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痛处,这一个在这儿,那一个在那儿,完全不痛的没有。这小子爱上了一个车夫的老婆,那个车夫也是一家啤酒厂的合伙人之一。那女人为了他已经从丈夫的家里跑了出来,而现在的问题是,赖因霍尔德想把她彻底甩掉。弗兰茨乐得直打响鼻,这小子也太滑稽了:“那就让她走好了。”那人结巴着,面有难色:“这可太困难了。这些婆娘们就是不懂,她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嘛。”“那么,赖因霍尔德,你有没有给她写过保证呀?”那人结巴着,吐了口唾沫,转过身来:“说了不下一百遍了。她说,她就是不明白。说我肯定是疯了。这种事她就是不明白。也就是说,只要我还没死,我就得留着她。”“那也没准儿。”“她也是这么说的。”弗兰茨哈哈大笑,赖因霍尔德十分气恼:“喂,别这么疯疯癫癫的好不好。”不,弗兰茨是不会答应这个的,这么英俊勇猛的一个小伙子,连煤气站都炸过的,现在却坐在这里吹奏葬礼进行曲。“你把她给我带走吧,”赖因霍尔德结结巴巴地说道。弗兰茨乐得直捶桌子:“我要她做什么?”“呃,你可以让她走啊。”弗兰茨感到一阵狂喜:“我帮你这个忙,赖因霍尔德,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不过——你还是太嫩了点。”“你最好是等到见了她的人之后再说话。”他们两人都很满意。
第二天中午,那个弗兰泽就蹦蹦跳跳地跑来找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了。和他听说的一样,她叫弗兰泽,他的情绪马上高涨起来;他们的确十分投缘,因为他就叫弗兰茨。赖因霍尔德叫她给那个姓毕勃科普夫的人带去一双耐用的鞋子;这是对他做犹大的奖赏,弗兰茨心里感到好笑,十个先令。她居然还把鞋亲自给我送过来!这个赖因霍尔德真是个无耻之徒。让别的人领赏去吧,他心里想着,在傍晚的时候,他和她一起去找赖因霍尔德,却没能找到,因为见他是有规定的,弗兰泽于是大发雷霆,两人在他的屋子里唱歌解气。第二天一大早,车夫的老婆就站在了赖因霍尔德的面前,这家伙甚至一个结巴都不打地说道:不,他可犯不着去穷折腾了,是她不要他的,她又找了别人。而这个人是谁,她还对他隐瞒了好长一阵子呢。她前脚出门,弗兰茨后脚就到,蹬着他的新靴子来见赖因霍尔德,由于他穿了两双毛袜,靴子就显得不是太大了,他们相互拥抱,拍打彼此的脊梁。“我还会帮你的忙的,”弗兰茨谢绝了所有的溢美之辞。
车夫的老婆又在一夜之间爱上了弗兰茨,以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拥有一颗弹性十足的心。她感到自己充满了新的活力,他为此而高兴,因为他不仅博爱,而且善解人意。看到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他感到十分惬意。这种路数他是很了解的;女人们开头总爱在内裤和撕破的袜子上做文章。每天早上她还坚持为他刷那双靴子,恰好是赖因霍尔德的那双,这使得他每个早上大笑不止。当她问他为什么笑时,他说:“因为它们大得吓人,一个人穿确实太大了。我们两个人都穿得进去。”他们也这么试过一次,一起把脚伸进一只鞋子里去,结果却是言过其实,穿不进去。
结巴赖因霍尔德,弗兰茨的铁哥们,眼下又找了一个叫做希莉的新女友,不管怎样,她自称是叫这个名字的。对此,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是完全无所谓的,他有时也在普伦茨劳大街看见那个希莉。只是,约莫四周之后,当这个结巴打听弗兰泽的情况并问他弗兰茨是否已经把她打发走了的时候,他的心中隐隐约约地产生了疑团。弗兰茨说,那是个怪人,起初并没有转过弯来。赖因霍尔德于是声明:弗兰茨可是答应过的,马上把她赶走。弗兰茨则加以否认,现在还为时过早。他准备等到开春了再给自己找个新娘子。夏季的衣物,他已经看过了,如果弗兰泽没有,那他也不能给她买;那样一来,她就会在夏天的时候走掉的。赖因霍尔德故意挑刺,说弗兰泽的穿戴现在就已经显得很寒酸了,她根本就没有一件冬天穿的像样的衣服,尽是些春秋的过渡货,完全不适合眼下的气候。接下来便是长时间地谈论气温、气压和天气预报,他们还在报纸上查对。弗兰茨坚持认为,气候的变化是永远不可能得到正确的预报的,赖因霍尔德则预言会有严寒。直到这时,弗兰茨才发觉,赖因霍尔德也打算甩掉穿着一身假兔皮的希莉。他不断地提起那身漂亮的假兔皮。“我要兔子肉有什么用,”弗兰茨心想,“这家伙真磨人。”“喂,你是不是不大清醒啊,两个我可是负担不起呀,我这里已经住进一个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你叫我上哪儿去搞钱呀。”“两个,你根本就没有必要。两个,我什么时候说了。我会让别人为难,负担两个女人吗?你又不是土耳其人。”“我可是告诉过你的。”“可不是嘛,我根本也没说呀。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你要负担两个女人。为什么不是三个。不,把她赶出去——你不就是一个了嘛?”“什么样的一个?”这人又都说了些什么呀,这小子的肚子里总少不了些花花肠子。“别人也可以把她,那个弗兰泽,从你这里领走嘛。”我们的弗兰茨感到心驰神往,他捶打着他的胳膊:“小子,你真精明哪,毕竟是读过高等学校的人呀,见鬼,这下我可要站直喽。我们做转手的买卖,就是通货膨胀时的那种,怎么样?”“干吗不呢,反正女人多的是。”“多得不能再多了。真他妈的见鬼,赖因霍尔德。你真是个怪人,我总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干,这生意不错。我去找个人。我就会找到的。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特傻!我要张开嘴来好好地喘喘气。”
赖因霍尔德看着这个人。这个人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这个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别看他外表长得高大,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这个男人真的想过同时去照顾两个女人吗?
这个生意让弗兰茨兴奋不已,他立刻开始行动,来到小驼子艾德家里作客:问他愿不愿意从他那里弄个姑娘玩玩,他又找了另外一个,想把这一个甩掉。
这正中此人的下怀,他准备放下工作休息几天,那样他就可以领到病假津贴保养保养自己,这女人可以帮他买买东西、交交款。但他马上又说,想在我这里长时间地落脚,我这里可不搞这一套。
第二天中午,在他重新出门之前,弗兰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无事生非,没事找事地和车夫的老婆吵了个天翻地覆。她气得七窍生烟。他高兴得大喊大叫。一小时之后,一切恢复正常:那驼子帮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弗兰茨一怒之下摔门而去,车夫的老婆因为无处可去,便搬进了驼子的住所。而且,驼子这就去找了他的医生,声称自己身体不好,晚上,这两人一起大骂弗兰茨·毕勃科普夫。
而那个希莉则出现在了弗兰茨的家里。我的宝贝,你要干什么?你好痛,到底哪里被咬了,啊!上帝。“我只是受人之托,过来把这件皮领交给您。”弗兰茨把皮领子拿在手里表示赞赏。没用的玩意儿。只是这小子从哪儿弄来这么些漂亮的玩意儿。上次只不过是双靴子。希莉,这女人还蒙在鼓里,忠心耿耿地咯咯笑道:“您大概和我的赖因霍尔德十分要好吧?”“老天在上,那是当然啦,”弗兰茨哈哈大笑,“他时不时地给我送些食品和衣物,这些东西他有的是。上次他给我送了靴子。没别的,就是靴子。您等等,我去把它们拿来,也好让您鉴定鉴定。”都怪那个弗兰泽,那个臭婆娘,那个蠢货,把它们拖了过来;它们到底在哪儿,啊,它们在那儿。“您看,希莉小姐,这就是他上次送给我的。您对这大炮筒子作何感想哪?三个人都穿得进去。您把您的小脚伸进去试试。”她于是二话没说地把脚伸了进去,哧哧地笑着,她穿得很漂亮,是个俏佳人儿,你没得说的,恨不得上去咬她两口,她穿着毛皮镶边的大衣,看上去可爱极了,真不明白赖因霍尔德是怎么想的,要把这么一个人儿赶走,而这家伙也总能从哪儿搞来这么些个可爱的姑娘。她现在站在两只大炮筒子里。弗兰茨心里想着以前的情形,我们订购女人就像订购每个月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样,人却已经站在她的身后,甩掉一只鞋,把脚伸进靴子里。希莉尖叫起来,可是他的大腿已经跟进,她想跑,但他们俩却都在跳,她不得不带上他。后来在桌子旁边,他把另一只脚伸进了大炮筒子。他们的身体开始倾斜。他们翻倒在地,尖叫声不断,小姐,管好您的想象,您就让这两个人私下里快活一番吧,人家现在不对外办公,医疗保险的成员得过一会儿,5到7点才接待。
“喂,弗兰茨,赖因霍尔德可是在等我回去呢,你可千万别对他说一个字啊,求你了,求你了。”“我怎么会呢,小妞妞。”这天傍晚的时候,他见到了她,整一个小泪人儿。晚上,他们不住气地咒骂,而她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她身上的行头很漂亮,那件大衣几乎还是崭新的,一双舞鞋,她把所有的家当都随身带来了,哎呀,这些都是赖因霍尔德送给你的,他大概是在分期付款吧。
弗兰茨现在和他的赖因霍尔德会面的时候,心里每每感到羡慕和愉快。弗兰茨的工作并不轻松,他已经开始担忧,梦见月底的来临,到那个时候,平素沉默寡言的赖因霍尔德就会重新开口说话。一天傍晚,他正站在兰茨贝格大街前面的亚历山大广场地铁旁,这时,赖因霍尔德跑来问他晚上有什么打算。咳,这个月还没空呢,出了什么事,实际上希莉正在等弗兰茨——然而,要和赖因霍尔德一起走,当然是坐那辆最大的货车。他们于是慢慢地步行——您是什么意思,去哪儿,他们沿着亚历山大大街一路奔向王子大街。弗兰茨不停地催促,要赖因霍尔德告诉他想上哪儿。“我们是去小瓦尔特那儿吗?施沃芬?”他要去德累斯顿大街的救世军那儿!他要去那里听听。是这样啊。这倒很像赖因霍尔德要干的事。他有这样的念头。那是弗兰茨和救世军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晚上。非常滑稽,他大为惊奇。
9点半的时候,大厅里的人开始被一个个地唤到台前忏悔,赖因霍尔德突然变得行为怪异,他一头冲了出去,好像后面有人追他似的,他不停地向外跑去,哎呀,到底出了什么事呀。他在楼梯上冲着弗兰茨骂道:“在这帮小子面前,你可得当心。他们会无休无止地调教你,直到把你弄得筋疲力尽、对什么都说是的时候才肯罢休。”“嚯,嚯,对我早就不起作用了,该起早床的倒是他们。”等回到王子大街生吃油醋拌碎肉的时候,赖因霍尔德仍然骂不绝口,然后一鼓作气地亮出了底牌。“弗兰茨,我要甩掉这些娘儿们,我再也不想要她们了。”“天哪,我早就盼着下一个了。”“这可是你说的,我很高兴,下个星期再去你那里,你就会把那个特鲁德,那个金发姑娘,从我这里弄走吗?不,基础……”“赖因霍尔德,责任不应该在我,为什么呢?你可以相信我。对我来说,再来十个娘儿们也算不了什么,我们全都接下来,赖因霍尔德。”“你让我对娘儿们心满意足。弗兰茨,要是我不愿意呢?”人只有找对了地方,才会激动起来。“不,你要是不愿意要这些娘儿们,那也很简单,你就把她们扔掉好了。总会有我们来应付她们的。你现在有的这一个,我还会替你弄走,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2乘2等于4,你要是心里有数,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拿眼睛瞪着人家。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最后一个留下来。哎,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真滑稽,他现在给自己拿来咖啡、柠檬汁,他不能喝白酒,他两腿晃荡,话题总离不开娘儿们。很有一阵子,赖因霍尔德一声不吭,待他把三杯劣等咖啡灌进肚里之后,他才重新张口说话。
牛奶是一种营养价值很高的食品,对此,人们的认识恐怕并不存在严重的分歧,它有益健康,特别适宜于婴幼儿和病人,如果能同时和另外一种富含营养的食物搭配起来使用,效果更佳。比如羊肉就是一种为医学权威们普遍公认的药膳,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它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这里丝毫没有鄙薄牛奶的意思。只不过这种宣传的形式应当巧妙、合乎情理才是。管它三七二十一,弗兰茨的想法是:“我还是坚持喝我的啤酒;只要舒服,我是不会对啤酒说半个不字的。”
赖因霍尔德的两只眼睛盯在弗兰茨身上,——这小子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就跟一只霜打的茄子一样:“弗兰茨,救世军那里,我已经去过了两次。我还和那里的一个人说过话。我对他说‘是的’,手抓住那根杆子,事后我晕了过去。”“那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我对女人厌倦得特别快。哎呀,你瞧啊。四个星期一过,就什么都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喜欢她们了。而在此之前,我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发疯,可惜你没看见,疯狂得很哪,都可以进疯人院了,疯极了。等弄到手后呢:就不行了,得让她们滚,见不得她们,只要能让她们走得远远的,哪怕事后扔点钱都无所谓。”弗兰茨惊呼道:“哎呀,嚯,你也许真的是疯了。等等……”“我曾去找过救世军,把事情对他们说了,然后我和人家一起祈祷……”弗兰茨惊叹不已:“你祈祷了?”“唉,情绪不好,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见鬼,见他妈的鬼。这小子有种,竟然干出这等事情。“这样做倒也有点作用,能够维持七八个星期,想些别的什么,人振作起来,还行,还行。”“喂,赖因霍尔德,要不你去夏里特医院看看吧。你刚才在楼上的大厅里好端端的,真不该三下两下地跑掉。你完全可以放心地坐到前面的台子上去。当着我的面,你用不着不好意思。”“不,我再也不要了,那已经没用了,那都是胡说八道。我干吗要爬到前面去祈祷,我又不相信它。”“不错,这个我懂。信则有,不信则无。”弗兰茨凝视着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则两眼阴郁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只喝干了的杯子。“我能不能帮你呀,赖因霍尔德,我,——我也不知道。我得先让这件事情从脑子里过一遍再说。没准得想个法子什么的,好叫你完全厌恶女人。”“这个金头发的特鲁德,当着她的面,我现在就能呕出来。可到了明天、后天,到那时候你再好好看看我,等到叫做莱莉、古斯特或随便什么的来了的时候,你再好好看看赖因霍尔德。他会面红耳赤。一心只想着把她们搞到手,不惜血本,非把她们搞到手不可。”“你究竟特别喜欢什么呢?”“你是说,她有什么让我着迷?咳,该怎么说呢。什么也没有。就是这么回事。这一个——我知道什么呀,她剪了这么一个娃娃头,要不就是她会说笑话。弗兰茨,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这些娘儿们,你去问问她们吧,她们见我瞪着牛眼纠缠不休,也吃惊得很哪。你去问问希莉。可我就是离不开这个,就是离不开。”
弗兰茨目不转睛地看着赖因霍尔德。
有个割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他拥有伟大上帝的威力。他今天磨刀霍霍,这把刀已经锋利了许多,它马上就要割下去,我们只好受苦。
一个奇怪的小子。弗兰茨面带笑容。赖因霍尔德一丝笑容也没有。
有个割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他拥有伟大上帝的威力。它马上就要割下去。
弗兰茨心想:小子,我们将把你轻轻摇晃。我们将把那顶10厘米的帽子罩到你的头上。“好,一言为定,赖因霍尔德。我会去问希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