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再次醒来时,就见头顶一盏炽亮白灯,极其晃眼。而他依旧躺简陋小床上,满身伤痕累累，手脚系着长长镣铐。
    他轻咳了几声，胸中窒闷血气仿佛舒缓了几分，而后慢慢撑着床爬起来,迈着沉甸甸步伐,走到角落那小小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低头灌了几口水。
    “哐当”一声,铁门下方拉开了一扇小窗,一盘热气腾腾烧鹅饭被推了进来。
    李熏然脸比起数日前削瘦了许多，下巴全是青黑胡须,但那双眼却依旧冷峻。他看一眼地上饭菜，缓缓又走回床边坐下，纹丝不动。
    “哼……”黑漆漆铁门后，传来男人轻~挑声音，“愚蠢。不吃饭，你怎么有力气反抗我？”
    那声音显然经过变声处理，尖利又诡谲。
    李熏然却没理他，而是闭上眼，凝神静气听了几秒钟，而后忽睁眼：“关旁边房间四个人呢？”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被车轮碾过。
    男人笑了：“噢，我送他们回家了。”
    李熏然静默不语。
    男人却又说道：“别急，过几天，你又会有四个邻居。现好好吃饭，否则你怎么有力气像前几天那样开导他们？啧啧……真是令人感动警察精神。”
    李熏然依旧没搭理他。
    过了片刻。
    他沉默反抗，似乎终于令男人失去了耐性。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他低吼道，“一点乐趣也不懂得享受！哼……多亏了你通风报信，我才被困香港。我一点也不喜欢香港！”
    话音刚落，只听“哐”一声，地上烧鹅饭被人拖了出去，噼里啪啦砸地上。
    男人似乎平复了一下呼吸，而后，脚步声渐远。
    “啪”一声，牢房内灯光倏全灭。李熏然坐黑暗里，缓缓闭上眼睛。周围再次恢复宁静，这仿佛无穷无深黑空间里，只有他偶尔咳嗽声，静静传来。
    ——
    阳光如同碎金，遍洒这金碧辉煌而又优美时尚都市。远山海湾烟波淼淼，一切如此安然，实难以同正发生残忍凶杀案联系一起。
    简瑶站酒店窗前，兀自出神。身后不远处，浴室传来淅沥水声。听着这水声，却让人安心又担心。
    这次赴港专案组，都是国内各个刑侦领域顶尖专家。开完视频会后，他们就与港方特别行动小组一起，展开各项基础刑侦工作：被害人调查、痕迹鉴定、证据收集……薄靳言和简瑶是下了飞机就直接赶往警局，现先回酒店稍作休整。
    很，水声停了。薄靳言穿着浴袍走了出来，整个人显得越发俊逸白皙。
    从表面看，他神色没有异样，淡淡样子，眸色清明。
    他床边坐下，拿着毛巾擦头发。简瑶走过去，站到他修长双腿间，低头看着他。
    薄靳言盯着她：“想要？”伸手轻抚着她脸颊：“宝贝，抱歉我现没有*，破案后双倍满足你？”
    简瑶微窘：“当然不是！”
    刚刚他们走出警局时，所有人几乎都抬头看过来，如同针芒背。专案组长还悄悄对她说：“你开导安抚一下小薄，不要有思想压力。”
    她伸手接过他毛巾，轻轻擦着他短发：“我是想跟你说——不要有压力。”
    他却忽然伸手，将她腰一搂，令她靠到自己怀里。他呼吸轻轻喷她脸颊上，那幽黑眸却是淡漠如水：“我为什么会有压力？”
    简瑶怔了一下，答：“1号所有人面前，向你公开宣战。”别说首当其冲薄靳言了，其他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紧绷而忙碌。
    “他当然是要向我宣战——除了我，谁能抓住他？”
    简瑶觉得……自己似乎再一次低估了薄靳言。
    他自信和傲慢，真是到了一种坚如磐石地步。她居然以为，他会有“心理压力”这种正常人才会有情绪。
    他完全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会输好不好？
    这时，薄靳言却伸手摁住她头脑，薄唇印上来，她嘴上轻轻一吻：“午安。”他松开她，躺下，盖好被子。
    简瑶惊讶：“我们不马上回警局？”
    薄靳言手脚笔直躺着，扫她一眼：“急什么？急就能抓到他吗？我当然要把自己调整到佳状态。”
    他又从床头拿过来眼罩，给自己戴上。简瑶望着他清秀白皙容颜，倒是心头一软——他这几天确没好好睡觉。
    “那你先睡，我去洗澡。”她说。刚到浴室门口，又听到他声音传来：“打电话定一桌海鲜和鱼，我睡醒了吃。谢谢。”
    这回简瑶笑了。
    她真切感受到了——他确是要全力以赴，调整到佳状态去对付杀人魔了。
    ——
    夕阳金黄映照窗户上时，简瑶醒了过来。
    薄靳言却不身旁。她抬头望去，却见他已换好西装，笔挺站穿衣镜前，头发明显也稍作打理，一丝不乱，皮鞋也擦得埕亮。
    他已经准备好迎战了。
    简瑶下床，从身后搂住他窄瘦腰，把头埋他背上：“需要我做什么？”
    他静了一瞬，低沉嗓音从前方传来：“穿漂亮点。”
    简瑶讶异：“为什么？”
    他侧眸看着她：“我要保持佳状态，每个参数都要调整到好。根据经验判断，每次你精心打扮，都会令我感觉愉悦，思维也会敏捷。”
    他一脸倨傲认真，简瑶却忍不住笑了：“好。”
    ——
    傍晚时分，窗外是繁华车水马龙。警署办公室内，气氛却是异常冷肃。
    所有人员落座，专案组长开口：“把目前线索全过一遍。”
    现进展如何呢？
    首先，尸体全找到了，分别丢弃本港四处相隔甚远郊区山林。鉴定人员同时发现，1号还从他们身上拿走了纪念品。
    女死者被拿走，当然是背部一整块皮肤；老人被拿走部分比较隐秘——是头上一缕银发。鉴定人员仔细比较了他发囊情况后，得到这个结论。
    男死者被拿走，自然是活生生被剜走一颗心脏；小孩则是那双幼嫩手。
    薄靳言示意下，简瑶走到白板前，画了张表，写下这四样纪念品：皮肤、银发、心脏、双手。
    安岩配合港警，也有重要发现：虽然死者失踪路段都很偏僻，但也有部分道路监控记录，以及个别目击证人供词，均显示案发当日，有一辆黑色本田7座车经过。
    警方将这辆车列为嫌疑车辆，只是摄像头拍下车牌号是假，也没人看到车内司机正脸。港方已经全境搜索这辆假拍照汽车，但是如预期一样，没有收获——1号肯定已经换了车牌。而这个型号车香港十分畅销，要找出其中一辆，简直是大海捞针。
    一名港方探员说：“我们已经询问过四位死者亲人、朋友，他们彼此都不认识，初步可以判定1号是随机选择作案对象。另外，女死者除了是售楼小姐，还上一所夜校；男死者不仅是建筑师，还是一名作家，得过几个大奖。目前没发现这两点与案情关系。”
    另一位专案组刑侦专家说：“但我认为，他并非完全随机。四个失踪路段周围监控录像都显示，嫌疑车辆那几天，多次进出、停靠。可以认为1号观察、挑选目标。而女死者、儿童，都是每天下班、放学路上，被他诱拐；男死者、老人平时并不会出现失踪路段，只是因为郊游和探望女儿，才临时经过。”
    简瑶接口道：“所以，很可能两个是有计划、两个是临时起意。”
    ……
    会议结束了，忙碌了一整天众人，都去吃饭、稍作休息。
    而有了他们调查基础，薄靳言和简瑶工作，才刚刚开始。
    现呈现他们面前，是这样一张表格：
    女人老人男人小孩
    折磨方式 鞭打恐吓割肉狗咬
    死亡方式 毒药割喉挖心 毒药
    纪念品皮肤银发心脏双手
    诱拐方式计划随机随机计划
    安岩和其他几个港方年轻探员，还留会议室里。其中一人见状说：“我看这个变~态就是故意花样百出，扰乱视听，让我们无从下手。”
    另一人说：“还是他想暗示我们，他有四重人格？”
    众人都是一静。但多重人格这种东西，大家都只影视小说里见过，是否真存，很多人还打个问号。
    这时安岩淡淡开口了：“四个人，有三个排列组合方式：
    从虐杀程度看，男人和女人重，小孩和老人则轻很多；
    从死亡方式看，男人和老人死法较为残忍，女人和小孩则是服毒死亡，死后才被剥皮切割；
    从诱拐方式看，女人和小孩是有计划，男人和老人可能是随机。”
    薄靳言这才回头瞧这些年轻人一眼，对安岩说：“你有什么结论？”
    安岩也抬眸看他一眼：“没有结论，我只负责发现数据规律。”
    薄靳言就没再理他，转头继续盯着白板。
    简瑶轻声问：“你有什么想法？”
    以往他们遇到变态杀手，选择受害者都是同一类型，有明显、连贯标记行为。可现面对四种不同作案手法，要直接做出一个罪犯画像，她感觉无从下手。
    薄靳言却像看穿了她心思，浅浅笑了：“你觉得很复杂？”
    简瑶点头。
    “那么记住——再复杂犯罪心理案件，都脱离不了本质。”
    简瑶和其他人都是微怔，就听他说道：“本质上，他始终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哪怕我们看到一切，都是他刻意营造假象，花样百出干扰我们思路；哪怕他再精通犯罪、还又那么一点了解犯罪心理……但是，对于一个心理异常人来说，虐待折磨时、杀人分尸时，始终会控制不住*，泄露自己真实情感。所以，我们要找画像因素，一定会隐藏案件里。”
    众人都是一静，他又对简瑶说：“以他自恋程度，以他自以为可以驯服我愚蠢心态，你认为，他会忍不住向我展示什么？”
    简瑶心头模糊闪过一些念头，喃喃不语。
    薄靳言已经声音冰冷道出答案：“展示他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