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们立刻一块儿到矿上去看布告。招标的掌子面在沃勒矿井北巷道里的费洛尼埃矿层上。听到艾蒂安给他念出的各项条件,马赫摇着头,这些掌子面看来是没有多大好处的。的确,第二天他们下井以后,马赫就带着艾蒂安去看了一下这个矿层,告诉他这儿离井口太远,土质松,容易崩塌,煤层太薄,煤质太硬。不过,要想吃饭就得找活儿干,所以,星期日那天,他们就到更衣室招标的地方投标去了。由于区工程师不在,就由总工头协助矿井工程师来主持这件事。在一个角落上搭了一个小台子,前面站着五、六百个矿工。投标进行得非常激烈,只听见一片乱哄哄的喊声,说出一个数字,接着就被另一个数字压下去了。
马赫一时很担心,怕公司提出的四十个掌子面自己一个也得不到。所有来投标的人,听到工业危机的风声都感到不安,极怕突然失业,而都降低了价钱。在这种激烈的投标声中,内格尔工程师一点也不着急,他让投标的数字落到最低的价格;丹萨尔却盼望赶快进行完,信口编造着投标的好处。为了得到离井口最近的五十米长的一段矿层,马赫不得不和一个同伙竞争,这个同伙也很固执,非要争到手不可。于是,他们你一生丁我一生丁地降低每一斗车煤的价钱。马赫胜利了,因为他把工钱降到了最低限度,站在他身后的工头李肖姆气得直哼哼,并且用胳膊碰他,忿忿不平地嘟哝说,价钱降得这样低,决不会得到好处。
他们一出来,艾蒂安就开口大骂。随后遇见同卡特琳一起从麦田里回来的沙瓦尔,他又当面火冒三丈;沙瓦尔在丈人正忙着正经事的时候,自己却去闲荡。
“他妈的,”他叫嚷说,“这不是勒人的脖子吗!……瞧,今天他们竟逼着工人吃工人了!”
沙瓦尔一听就火了,说要是他的话,绝对不会降低工价!出于好奇而跑来的扎查里,说这事实在可恨。但是,艾蒂安一声不响地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大家便住口了。
“总有到头的时候,有朝一日我们会当家做主的。”
马赫从投完标到现在一直没出声,这时也似乎如梦初醒,重复着说:
“当家做主……啊!倒霉的命呀!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盼到!”
〖二〗
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蒙苏的主保节。从星期六下午,矿工村勤快的主妇们就忙着洗刷房间,一桶一桶的水泼得满墙满地,跟发大水一样。地面上虽然撒了白砂子,仍然是湿的。然而这已经耗费了穷苦人家一笔不小的开支。今天一定非常热,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诺尔省平原上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每逢星期天,马赫家里起床的时间就乱了。从五点钟起,父亲就再也躺不住,就得穿上衣服起来;孩子们则要睡到太阳老高,九点钟才起来。这一天,马赫先到菜园里抽了袋烟,然后又回到屋来,一个人先吃了一块三明治。他修理好漏水的浴盆,把人家送给孩子们的皇太子像贴在布谷鸟木钟下面——就这样干干这个,摸摸那个,消磨了一个早晨。这时候,其他人才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楼来。老爷爷长命老搬出一把椅子,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母亲和阿尔奇立刻张罗着做饭。卡特琳给勒诺尔和亨利穿好衣服,领着他们一起下楼来。十一点钟了,屋子里散发着兔肉炖马铃薯的香味,这时扎查里和让兰也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最后走下楼来。
这时候,整个矿工村都在沸腾,充满节日的气氛,家家都在忙着做午饭,以便吃完以后结伙搭伴地到蒙苏去。一群群的孩子奔跑着,男人们光着膀子在懒洋洋地闲荡,显出休息日的懒散样子。天热,每家的门窗都敞开着,一眼可以看到一溜堂屋里,人们来来往往,吵吵嚷嚷,家家都闹哄哄的,屋顶都要给冲破了。这一天,全矿工村,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每家都散发出炖兔肉味,香喷喷的烧菜味压住了常年的煎洋葱味。
马赫全家十二点钟准时吃了午饭。邻居们家家都在聊天,女人们不停的招唤声和回答声响成一片,借东西,赶孩子,拉孩子,吵吵嚷嚷,乱乱哄哄,相比之下,他们一家子倒是比较安静的。另外,三个星期以来,因为扎查里和斐洛梅的婚事,他们跟邻居勒瓦克家也疏远了。男人们见面还说话,女人们见了装作不认识一样。这种不和睦使他们跟皮埃隆老婆的关系密切起来。但是,皮埃隆老婆一清早就把皮埃隆和丽迪丢给她母亲,一个人到马西恩纳的一个表姐家过节去了。大家都觉得很好笑,因为她所说的这个表姐人人都认识,她是个长胡子的表姐,是沃勒矿井的总工头。马赫老婆说,在主保节的日子丢下全家老小就走,实在有些不像话。
马赫家的午饭,除了兔肉炖马铃薯以外,还有一锅肉汤和牛肉,兔子是用了一个多月的工夫在小棚子里喂肥的。恰好他们昨天晚上又开了半个月的工钱。他们不记得什么时候曾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就是在最近的圣巴尔布节①矿工放假三天的时候,那兔肉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肥嫩。全家十张嘴,从刚长牙的小艾斯黛到正在掉牙的老爷爷长命老,都一刻不停地吃着,甚至连骨头也没吐。肉的确好吃,但是不大容易消化,因为他们见到肉的日子实在太少了。只留了一块肉等晚上饿了夹面包吃,其余的吃得一干二净。
①圣巴尔布节是煤矿工人的主保节,和我国矿工从前过窑神生日差不多。
让兰第一个不见了。贝伯正在学校后面等着他。他们转悠了很久,才把丽迪引出来;因为焦脸婆决定不出门,她让丽迪也留在身边。她一发现女孩子已经溜走了,就挥动着两只细瘦的胳膊尖叫起来。皮埃隆被闹得实在心烦,就到外边清静地闲逛去了;他自个儿随便消遣,心里毫不难受,因为他知道老婆这时也在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