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扩音器滋滋乍响,音频忽远忽近,待仪器稳定,才传出一串甜美的嗓音。
“下一站是台北站!所有准备下车的旅客请记得携带随身物品,谢谢您搭乘本列火车,并祝您旅途愉快,我们期待您下次的光临。”
自强号隆隆地驶离万华约莫有五分钟光景,巨大庞然的火车头拖曳着十节客厢,不像巨龙,倒像蜈蚣。
搭乘第七节车厢的丁香窝在靠窗座位上,眼斜睨窗外,彷佛置身电影院,看着哑茫茫的黑白纪录片,片里有着四通八达的柏油路,路上缀满了川流不息的小人与小车、摊贩与商家、广告看板与电线杆。
如此熟悉的景观与南部没啥差别,但心态上,这该是全然陌生的街景与建筑物却又似曾相识。
她想要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奈何脑底那股想要探本溯源的蠢蠢念头,却被加速转动的铁轮疾速地-到车尾,一波淡过一波,终至渺然无痕。丁香失了神,最后竟连自己要探什本、溯啥源都不复记忆,只能无意识地贴着窗外,数着急急掠逝的电线杆,发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呆。
大概是影像伤眼,她揉了疲倦的眼皮,小伸一个懒腰后,才百般无聊赖地从霹雳腰包里翻出一片被铜板蹂躏成衣衫不整的箭牌口香糖,两指一掀,退去那层绿衣银里,亳不动容地将赤条精光的白肉送进门户大开的“庙口”里祭献,非在三咬五-间,把甜汁榨到干不可。
她不慌不张的模样,与同车厢捱不住蠢动,进而起身提拿行李,准备抢头跳车的嘈杂旅客们,互相构成-幅对比画面。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太太,紧抱着布包和黑伞走经丁香的座椅时,停下脚步提醒她,“我看你没要下车的样子哩,你是不是要搭到松山?跟你讲,这班车只驶到台北哩!”
丁香嚼着“青箭”看着这位站在走道上的先知欧巴桑,愣坐五秒后,将口香糖暂时搁到嘴巴右侧储放,伸手比了一下头顶上的行李架,说明原因,“我的行李很重,晚一点下车比较不会妨碍到别人,谢谢你好意提醒我。”
女“先知”闻言,一屁股跌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好奇地探问:“我看你带着大包小包,是要到台北投靠亲人吧?”她以为这年头的社会还时兴六、七十年代感人肺腑到老掉牙的“孤女情深”连续剧。
丁香将嚼不到一秒的口香糖又塞回角落牙缝,简约地说:“不是。”
于是,老太太又猜了,“来念书补习?”
丁香挺抱歉的回答,“也不是。”
老太太锲而不舍,非问清楚不可。“那你是毕业上台北找工作了?我认识几个在做电子零件的老板娘,那里挺缺人的,你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喔!”丁香颇受宠若惊。“不用麻烦了,已经有人替我打点好了。”
“不介意我问问是什么样的工作吧?”
丁香觉得说了也没关系,便据实以告。“大概是在美容学院当实习生或助理。”不料,听在欧巴桑的耳里却很有关系,她满脸的不赞同,一双黄斑满布的手猛地擒拿住她的手臂,似要阻止她跳车越轨。
“毋通啊!看你年纪幼秀,长得斯文纯静,完全不知社会险境。那款行业我知啦!
讲卡高尚是实习助理,难听点是公关,再不入耳就是‘公主’,你给人卖了都还要替贼仔点钞票。我跟你说,不如去做电子业,虽然钱少辛苦点,但不必下海受皮肉之苦。”
丁香双眼圆睁地听了半晌,那双粉唇愈是抿得紧,两颊就愈是鼓胀得厉害,因为她的脑际陡然浮起一幕影像--佟青云顶着一副超大墨镜,两条长腿稳当当地跨站在云层上,一手-腰,另一手拎着一条长鞭,紧迫盯人地要她数着假美人头的荒唐情景,终于教她忍俊不住地噗哧出声。
好险她及时掩口,没让口香糖喷将出去。
不料欧巴桑见了,另有新解,脸霎时由白转黯,起身摇舞着一把收天伞,恼羞成怒地斥责她,“年轻人不知洁爱,枉费我一番好意,你爱去美容院当实习助理就去当,被人害到不要后悔。”如下了咒的话似冷箭疾放而出后,踏着母象独具的震撼脚步,横着出了车门。
丁香没生气,只觉得有趣,意识到整节车厢上只剩她一人,才起身扛下行李,吃力地吊提衣箱朝西门出口方向探寻而去,一路喃喃地念,“早说台北车站有这般辽阔,我也不会去省这二十公斤的包里运费。”
她挂念来接她的人会不会出现,毕竟等人的和被人等的都怕失之交臂,尤其是在连对方生成什么模样都没个概念的情况下。
她在西门出入口正中央伫足片刻,像傻子似地对熙来攘往的人行注目礼,得来的反应是不笑而一;有装作没看见她的,有把她当成被人放的-子看的,有不好意思掉转目光的,更有大胆回视露出迷迷色眼的,唯独缺了露齿微笑的。
她不禁觉得北部人似乎很能自持,不让人情味对身分不明的人外泄。想着时,眼角闪过一名穿著淡色休闲西装的男士倚在廊柱边点烟,其身高与背影酷似佟青云的,她不多想就搁下行李上前点了点对方的肩,哪知对方一回头,露出一张嚼着槟榔的血盆大口,眼露疑惑地看着她。
丁香比他更疑惑,了解自己认错人,惶恐地向吸血鬼先生连声道歉,往后跳两步,拖着自己的行李避到另一头去。同时骂自己不知轻重,像佟青云这种住在“青康藏高原”
或“云贵高地”练功吞丹的人,当然都是差小厮的,怎么可能亲自出马来接她。
五分钟后,她有点心焦了,频看手表,片刻才一位身着卡文克莱T恤的男子欺近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你,就是丁香?”
丁香举头见到这名英挺俊秀得能教人怦然心动的男子时,舌头竟然打结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将大拇指往名牌牛仔裤的口袋一扣,简单扼要给她三个字,“你的头。”
丁香为之一愣,默不作声,但心里却想,这狂人怎么跟狗一般,开口就乱对人吠呢!
他见她脸露不悦,漂亮的大眼往火车站那有半天高的天花板一瞪,不耐烦地解释,“我是认你那顶时髦的妹妹头,不是在骂你。佟老师的技术没几个人能学得来,我只奇怪,他想把灰姑娘变成公主,也得挑个象样的番瓜,怎么会去挑到你这个不起眼的冬瓜?”
丁香被这陌生人刻薄地打压后,初见时萌生的好感早已烟消云散,“三秒前还觉得他气质神似里奥纳多,此刻还真巴不得将他踢上那艘“铁打你”号,教他去陪着海葬。
她不想跟他翻脸,表面上效法政治人物,依样画葫芦地奉行海狗说人话“不必响应”
政策,心里则是冷冷地自说自话,“大概是冬瓜能降火气吧!”
“喂!你动作快点,我们已耽搁二十分钟了,我可不想平白替人背黑锅,让佟老师误会我办事不力。”
丁香掩藏好匿在她眼底的慧黠,以异常无助的口吻说:“那该如何是好?
我这箱行李太重了,你想动作快,就得帮忙担待点。”
“要我当小厮提你的行李?你,你下辈子等着排队吧!”他鼻一嗤,完全没有英雄救美的打算。
丁香将细肩一耸,晃着头欣赏自己那三百块买一送一的表,抬杠着。“有人说我这表是没牌假表,但它时针分针秒针皆能走,报时又奇准,我就不知道它假在哪里?可能是因为它便宜吧!”
对方紧拿着一双阴冷的眸子瞅着她干耗时间,喷气的鼻孔像火牛般翕张个不停,片刻后将牙一咬,打裤袋里掏出一条方整的手帕在自己修长白嫩的右手缠了三圈,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身提行李。
“我抬另一边。”丁香不敢占他太多便宜,伸手要帮他提重物,不小心碰到他的肘。
怎知他似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戒备地避开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扭头警告她,“嘿,你少碰我。”话一丢出,人即掉头拉拽着行李往前拖。他那等‘拖姿’不像在处理行李,倒像被行李给处理,好不容易拉到出租车搭载处,司机下车助他一臂之力,这出谬剧才算谢了幕。
而被撇在原地的丁香首先检查自己的手,确定从指甲到手心手背都没沾上污,便忍不住奇怪了。那个人大概是钟鸣鼎食惯的少爷,脾气大得不得了,心眼却奇小无比,连碰一下肘都要这么分斤掰两的嚷,好似她是个霍乱菌,沾上就得害病。
不过换个角度思忖,有佟青云那样‘神’的老师站在高岗上作模范仙人,要少爷徒弟不神里神经,未免不通人情了点。
如此这般想过后,丁香不计前嫌地对着那少爷徒弟的背影咧嘴而笑,自上衣口袋掏出另一片‘青箭’送进嘴里嚼过三回后,才安步当车地朝车门敞开的出租车晃过去。
十分钟后,他们在北市东区的一幢商城前下了车,丁香的两条腿才刚在地上撑直,双眼尚不及浏览‘云霓美人’这家高知名度的美容美发造形设计中心的外观,就被一位手执行动电话与真皮记事本的时髦女人给迎入店门。
她先对站在丁香身后的“少爷”说:“阿奇!行李先搁在管理员那里,蓝小姐等你作造型,已经快把助理逼疯了,你先上去安抚客人。”
本来赶着回来的阿奇现在反倒不急了。
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嗯!”后,才问:“于姊,佟老师有问我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吗?”
于敏容一面打量丁香,一面漫不经心地摇头。“他知道市内交通状况,晚十分钟不算什么。话别多说,快上去招呼客人。”
催促欲言又止的阿奇后,于敏容丢给丁香一个说敷衍但谈不上怠慢,说热心又不够有诚意的笑容后,一边拿起电话一面回头自我介绍,“我叫于敏容,是你佟老师的行政经……”她那个“理”字还不及脱口,右耳便偎近通上线的机子。“喂!
青云,丁香到了,我这就带她上店里熟悉环境。”
等于敏容收线后,她们也踏进了位于二楼的店面,她快速地问丁香,“扒过午饭没?”
丁香傻愣一秒,反应过来后,嗫嚅地应了句,“吃……吃过了。”
尽管如此,于敏容还是从随身携带的公事档案包里揪生一盒被压成七分烂的蛋塔往她手里一塞,道:“实习第一天,备粮要足够才有力气干活。这是台北下午茶的新宠--葡式蛋塔。”
丁香盯着手里这盒层层皮脱、骨肉分家的扁蛋塔,三个小时前吃下肚的饭团差点化成米酿,酸气从胃里泛溢出贲门,直呛上她的喉。
丁香一脸唾液涎喉的德行落进于敏容的眼帘底,却被曲解为嘴馋,她在心里暗笑对方少不更事,见丁香咽下了口水稳定后,才无动于衷地领着丁香认识环境与同仁。
于敏容敲着清脆的高跟鞋走过一区区光亮的地板替丁香引荐。
“这是乔治,那是理查。左边帮客人卷头的是桂姊,右边帮客人上蛋黄保养的是阿玲。”
两人走经阿奇和客人蓝小姐后,丢下十余来位理发师与助理,往放置十张躺椅的冲洗室走去。
于敏容要一位助理示范如何调控冷热水,解释已被分成三种尺寸的毛巾又是如何以不同颜色做不同的用途。
五公尺长豪华壁柜一被掀开,从上而下三层放眼望去,旋即教丁香眼花撩乱,目光脱窗;上层放的是一罐罐标示着老主顾姓名的洗发、护发精,中层是公司储放的护发原料,最下层的则是上等烫发、染发剂。附带一提,毛巾与披巾一经使用便得直接丢进专用箱,每天中午由值日生点数交由洗衣公司进行消毒杀菌。
与员工休息室相连在一起的是窗明洁净的厨房,除了放冷饮的冰箱和饮水机外,别无他物。于敏容补充提醒,为了卫生,整个店面除了提供冷热饮的厨房和员工休息室外,其它区域一律禁食。
“有任何问题吗?”于敏容问。
丁香瞄了一眼手里的混泥蛋塔,问:“既然不能随身带着吃,我目前又不饿,这盒东西该怎么办?”
于敏容-眼一笑,笑她有点孩子气,“先搁在冰箱里,饿了再吃嘛。”
她的语调让丁香想起自己的行李,便追问:“我的那箱行李还在楼下呢。”
“我会马上派人去处理。另外,你可以跟着别人喊我一声于姊,毕竟我的年纪大得可当你妈了。”
丁香当下就被对方这天外飞来的一笔给点通了。她明白于敏容在给她这个菜鸟下马威,但参不透为什么老前辈抬轿也要扯上人家老母的岁数?
这让丁香心上不舒爽得很,原本柳叶青青像月弯的眉头时岔成两把好战的伊斯兰镰刀,两片嘴也跟蚌壳一般抿得老紧。
面对这副恶妹妹样的脸孔,见过世面的于敏容依旧笑容可掬,口气仍是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权威,可庆的是她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指重心地问:“有帮人洗过头吗?”
丁香太习惯于敏容仰着鼻,从鼻孔里睥睨人的态度,慢着语气回答。“没有,不过学校老师倒是有教过。”
“是吗?那你就趁此机会实地运用吧!”于敏容话毕,转身从柜子里抽出一条布巾,不客气地往丁香胸前一送。
丁香接过布巾,抬头挺胸跟着于敏容走回造型设计区,她的洗头记便堂堂隆重地在“云霓美人”上演。
当然,在缺乏彩排、演练,编导又恶意缺席的情况下,丁香的这场首演是万分地难熬。
首先,于敏容从刚进门的顾客群里挑了一个看起来准会乱咬人的狮子头先生给她洗。
她只得硬着头皮,抱持壮士断腕的心情给狮子洗头。
不料,狮子好修养得很,连耳朵频频进水,眼睛沾上泡-都没吭一气,只就一径地看报。
当然,丁香对自己的笨拙与不够专业是从头抱歉到尾,就差没有剖肠划肚表露真意,终于挣扎到最后,她诚惶诚恐地询问狮子大王要挑哪一位设计师剪头时,才赫然发现对方梦里见周公已有好些时候了。她暗想,这分明是老天有眼疼到她这个憨人,也算是台北此行不幸中的大幸。
接下来是漂了个清汤“叉面头”,“头主”聂小倩年纪跟丁香相仿,拥有一发长溜溜得教洗发助理恨得牙痒痒的头。
怎么说明呢?
首先,头发虽长,欠缺保养,但也曾是过来人的丁香还是得说些诛心违论,赞美她的长发飘逸。
第二,头发虽长,欠缺保养,因此发尾处有三分之二呈现分叉状态,其中有叉得比白嘉莉的旗袍还离谱的,更严重者甚至令丁香联想到蟑螂腿毛,试想,手里搓着一束那样的东西,教人牙齿怎不打颤。
第三,头发虽长,还是欠缺保养,为她梳理冲洗过的头发时,像在掏解一团棉丝似地,这头总算开了,那头又不知死活地纠缠了回去。
最后是前辈阿玲点拨丁香,抹了三回香油膏将头发梳通才算完了一件大工程。
丁香也曾几番想找把剪刀,为聂小倩整理头发,但就怕好心没好报,对方成了倩女不打紧,自己反变幽魂,那可不妙。
所以于敏容一看到她两眼到处瞟,马上就塞给她另一尊“翠玉白菜头”时,她是真心感激的。
但不到五秒,她就把于敏容那张脸打进坏巫婆的心牢里,坐监去了。
“翠玉白菜”,光是望文生义就令丁香不敢轻举妄动。此头主是个年过花甲的银发贵妇,声音反倒装得娇娇嗲嗲的,她一听丁香是新来的助理,马上坐立不安起来,如果你以为她是怕了丁香,那你就料错了,她是还其本来苛妇拗客面目,要丁香一个动作不差地照着她的吩咐行事。
譬如洗头前的按摩,通常至多二到三分钟,她却把“云霓美人”当成专治铁打损伤的接骨按摩院,足足要丁香马她一节才肯唤停;洗头时不是一会儿嫌力道不够劲,就是抱怨丁香下手太重。
当丁香要把她头顶上的泡沫处理掉时,她又一屁股地紧跟在后,想要检查丁香有没有把她稀有的银发给洗脱掉,给果在水槽孔里挑出了三根银丝,她一脸伤心欲绝自暴自弃的模样,差点没把丁香逼疯,后来投丁香自动为她再按摩三分钟后,她才释怀了些。
历经前述三种头后,忍功了得的丁香是愈洗愈有心得,接下来的米粉头、钢丝头和鸟窝头皆不足以构成威胁,尽管如此,还是有顾客对经理抱怨她的洗头技术不佳,她本来很在意对方的看法,但发现抱怨者是阿奇的老顾客之后,原本忏悔的态度便保留了不少。
终于,在站了近五个小时,洗完第十八尊头后,于敏容对丁香下了一道“大赦令”,丁香发僵多时的四肢这才瘫塌了下来。
她缓慢地朝厨房慢踱而去,总觉得这身不听使唤的躯壳像是被三流科学家实验拼装组合过的复制品,暇疵处处曝现,尤其是行走时,她蹒跚的左脚老是要去诱拐她的右脚,偏偏这店里有十来双虎之眼把她当成头号公敌直追紧瞪着,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又支撑到厨房,没让自己在地砖上跌股,平白添给别人一桩茶余饭后的笑柄。
现在,她独自面对冰箱而立,肚皮猛然拉起警报,两短一长,颇具节奏,令她振奋地拉开冰箱门,不料满怀期待成空,葡式碎蛋塔真是碎到渺茫无影踪。
她一下反应不过来,只能对着寒气四溢的冰箱发楞,彷佛不信邪,猛把头凑进巨无霸冰箱摸索一番,结果她从上层冰库一路往下搜到蔬果冷藏盒依然不见蛋塔芳踪。
她忍不住奇怪了!不相信有人会去动那盒蛋塔的歪脑筋,莫非那人跟她一样已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一阵脚步把丁香拉回现实世界,她不慌不忙地将头自冰箱里缩回,打直腰杆,回头想和刚踏进厨房的前辈解释,结果回眸一触及来者犀利的目光,话就自动卡在喉咙间,进退两难。
两人沉默了几秒互瞅彼此;一个眼带防备,另一个是则是深藏不露。
丁香首先打破沉默,稍噎一口气,才支吾解释。“我刚才在找我的蛋塔,是下午时于姊给我的,我放在冰箱里,结果……”
佟青云瞥了她身后的冰箱一眼,微点头后便接口,“结果你的蛋塔不翼而飞了。”
丁香尴尬地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为情,她又不是那个不告而取的人,也许是她早先看不起那盒蛋塔,如今却又巴望着蛋塔现身吧!
佟青云眼见丁香为了一盒失踪的蛋塔而满脸羞惭,遂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实习第一天,有遇到任何问题吗?”
丁香想对他抱怨累,但-想起他的身分,本能地住嘴,将头摇了摇。
怎知错走一步棋,她看到他原本带着人气的脸刷地转成铁黑,知道自己撒谎被他识破,再加上他突如其来地将双手提起,心虚更兼心慌的丁香恰如惊弓之鸟,-头便往右侧那道安全逃生门偎了过去,以防他要抡拳K人时,找得到路逃逸。
佟青云停下动作,眨眼看着丁香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和那道逃生门半晌,搞清两者间的关联后,他差点没捧住肚皮,爆出一阵大笑。
不过他终究忍住笑,将快要掀开的嘴皮抿得更牢,并且强将那双遭人怀疑过的双手提起,略过深藏一箩筐笑意的肚皮,闲闲弯架在胸前,一脉若无其事地问:“你……应该还没吃过晚饭吧?”
他拴得很紧的自制口吻听在丁香耳里是充满警告与愤怒的。
这让她中规中矩地答了,“还没。”细若蚊蝇的语气顺从,但鱼珠般大的眼眸还是隐约闪着一丝叛逆迹象。
佟青云当作没看见,随口便建议,“我也还没吃,你就顺道跟着来吧。”
不给丁香任何发呆的时间,他三步走近她身旁的逃生出口,大手往横把一按,推开厚重的门,示意她走前头。
丁香起先愣了下,被他一句风凉的“你有饿到走不动的地步吗?”刺醒后。两步并作一步地先行下楼。
到餐厅的一路上,她跟在佟青云的大后方,心底不时想,本以为他会命令自己去街上找小吃摊猎食,不料情势竟会“逆转”成这样,她连站在他半径一公尺内的圆面积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若要同桌吃起饭,她就算侥幸不得胃溃疡,饭粒也准是掉满地!
而她本有喊累的机会,却被她逞一时之快的愚行给戳破。几番,她想上前拍拍前面那人宽阔的肩头,打算以行李重,不方便跟着师父去吃白食为托辞,但又怕被佟青云讥她二度逃难而作罢。
这左思右想迟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眼见该饭馆斗大的招牌已近在咫尺,师父前后脚皆已跨进门槛,加之她不争气的肚肠实在闹空城计得厉害,这样耗站在骑楼上“蘑菇”也不是办法,无计可施下,只好硬着头皮,两脚怯怯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