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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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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朋友在街上追上他时,他一路沉默着,神情严肃。同时,罗森布施用最华丽的言语赞美了那幅画作。

“若我的心不是被双手紧锁,”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持之以恒并非空洞之梦。并且若有人想成为安杰莉卡的罗密欧的朱丽叶,她就会把那个人的眼睛挖出来。不过,你要把我们拉到哪里去呢,詹森?”

“我们去看‘胖罗塞尔’!”

“那我更想马上离开,找地方吃东西去了,然后,我就在那里等你们。我已经发过誓,我不会在吃饭时间之前去拜访那个纵情声色的浑蛋。恶魔会带走那些懒惰的酒色之徒……”

结束这凶狠的咒骂之后,他微笑地向另外两个同伴点点头,把他那顶大帽盖住左边的耳朵,吹着口哨转身走进一条小巷。

“我们的朋友小美男如此生气咒骂着的那个‘胖罗塞尔’到底是谁呢?”菲利克斯问道。

“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生气。他们两人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个‘胖罗塞尔’叫爱德华·罗塞尔,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并不需要靠画画来维持生计,因此一直让自己的卓越天赋潜藏不现。不过,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集懒惰和艺术业务爱好为一身,而罗森布施经常为此而和他发生冲突。因为,他基本不会用自己的能量去创造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我们到了。”

他们穿过一个美丽的花园,走进一间看起来像别墅一样的房子。他们正在爬的阶梯上铺着红软毯。精致的大理石、青铜色的树枝状大烛台和瓷罐上的有花植物让整个大厅看起来闪闪发光。

他们走进上面的工作室——与其说是工作室,这个房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摆满艺术品的博物馆。这时,房子的主人从一张外面是豹皮的矮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身材略显肥胖,但头部看起来显得很高贵。他的脸色非常洁白,眼睛亮黑,双手一看就保养得很好。他留着稍长的黑胡子,头发看起来如丝般光滑。他让人想起那些美丽高贵的纯种东方人。而褐色的土耳其毡帽、杂色的波斯晨衣搭配着拖鞋,让这种印象更加强化。

这位画家缓慢但非常诚挚地上前迎接他的朋友,和他们握手,说道,“其实我昨天已经见过你了——透过百叶窗,男爵先生。当时小美男那个狡猾的家伙在楼下试图用他的笛声引诱我去晒中午的烈日。那是违背我原则的事情。或许汗流浃背地吃着面包,感觉还不错,但是,流着汗去欣赏艺术品的话——没门!请原谅我穿这身服装。我十五分钟前刚刚洗完澡。你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去换身合适的衣服。”

他走进旁边一间由白色挂毯隔着的小隔间,在换装的同时还一直和他的朋友们说着话。

“看下我前天刚买的《博科林》吧,就在窗边的画架上。我很高兴能拥有它。对了,詹森,你觉得如何呢?在缺少艺术的今天,这难道不是一件让我们得到安慰的好东西吗?”

那是一小幅森林画,被放在靠窗的位置,光线非常理想。它描绘了一片长满高耸的橡树和月桂树的茂密树林。透过树林中一个狭长的小间隙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而一角落则是一小片蓝天。在树的脚下,一条小溪流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一个仙女半睡着依靠在岸边。一个婴儿待在她身边,小巧的鼻子紧紧地贴着母亲的胸部,似乎正在吮吸着乳汁。画中央,一位年轻的父亲靠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上。他是一个身材颀长而强壮的农牧神,手里拿着刚刚被用来吹奏帮助他妻子入眠的长笛,欣慰地看着他的家庭。

当罗塞尔再次出现的时候,菲利克斯和詹森还沉浸在这幅令人陶醉的画中。

“令人耳目一新,不是吗?”他说,“知道仍然有人心怀如此美好的梦想,并有勇气告诉他人,这真让人感到欣慰。这个人是少数几个让我感兴趣的人之一。你肯定已经在沙克画廊看过他的大作,应该没有吧?因为你两天前刚到慕尼黑,我会原谅你的无知。我会带你去那里,让我的新偶像多添一个崇拜者是最令我开心的事情了。”

“首先,”菲利克斯笑着说道,“不知你是否能为我展示传说中爱德华·罗塞尔的大作呢?我朋友的介绍让我对此感到非常好奇。”

“我自己的不朽之作!”画家大喊道,用手指着詹森,说,“我知道谁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了。我知道,那些我一直非常尊敬的我的朋友,他们就是一个小阴谋集团,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在我面前调侃我的画作少。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并且也坦率称赞我的一些才能。我不习惯与别人分享一些好的观点,也不会将它们付诸实践,我应该为此感到羞愧。我不否认自己具备各种成为艺术家的有利条件,感觉、头脑和一些对真正艺术的洞察力。遗憾的是,仅仅缺少一样东西——真正创作点东西的动力。我应该生为一个没有双手的拉斐尔,并且为这样的命运自鸣得意。你们不想抽根雪茄吗,还是更喜欢土耳其长烟呢?考虑到现在这炎热的天气,来些小茶点不失为一个坏主意。”

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他已经敲了下一个雕花的银铃。

一个身材秀美、举止优雅的女仆走进房间。画家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这个女孩儿就离开了。五分钟后,她和一个拿着一藤筐玻璃杯的男侍从回来了。

“我亲自从希腊的萨摩斯岛买回这酒,”罗塞尔说道,“你们至少应该品尝下,并为我们的友谊举杯庆贺。”

“请容许我暂且违背这种友谊,问一个有点轻率的问题吧。你为何要把自己的才能像埋藏金银财宝那样隐藏起来呢?”

“我亲爱的伙伴,”艺术家冷静地回答,“答案比你想象中简单多了。我的目的和所有人一样——让他们尽情去唠叨那些职责、德行或自我牺牲什么的吧——尽可能地过得开心、幸福。但是,我觉得,幸福仅仅由这些东西组成:为自己创造出某种生活状态,某种能让自己在其中找到个人特性之巅峰的生活方式或追求,并完全享受自己特有的才能和天赋。由此,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有比去反对一个享受自己生活方式的人,或去劝说一个人模拟某种别的生活方式更愚蠢的事情了。当一个人通过他的生活方式,让自己更加感到他是一个特别的个体,自然就更能达到他被创造出来的最初目的,他就会对自己和自己的状态有更多的满足感。所有的不快乐源自于人们想去做一些不适合他们的事情。如果你把一百万元送给生来就极具乞讨天赋的人,那你会让他变成一个不快乐的百万富翁。你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对于一个正在受苦的艺术大师,或一个修行者,或一个修女,如果你立刻为他们提供健康舒适的生活,他们会立刻失去所有的自我特性和所有的快乐。因为,我们可以理解,有些人只有在自我折磨的过程中才会意识到自己的自我特性,进而能够更好地表达自我。对于这些人来说,一种宁静安逸的状态是一种屈辱,而所有真正高产的艺术就属于这类人。他们去工作,去创造一些以后会被视作他们才能之纪念的东西,这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最好的幸福。并且,按他们的说法,这种幸福应该更加可贵,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在缺乏这种幸福的状态下生活下去。当我躺在床上,用我的雪茄喷烟作画,或观看那些有创造力的人在过去创造出来的作品时,难道我不是在很好地运用你所深信的那种被埋藏在我体内的宝藏吗?一个人对这些事情有自己的观点,并且也是他——一个无比和谐快乐的人——适合做和喜欢做的事情,但是却被他的朋友指责为应受报应的懒惰,这合理吗?有时,当这些庸俗的偏见对我发起攻击时,我确实会突然变得极为活跃和积极。然而通常在这种突发状态持续最多一周之后,我就会突然看到这个过程的愚蠢,并把那些未完成的涂抹图丢进某个黑暗的壁柜,让它们和那些不朽作品的晶胚共处一室。啊,我亲爱的朋友,世间有太多的奋斗、进取和劳作,像我这样一个无害而安静的艺术爱好者或许能被容忍,当做是这种劳累流行病的有益解药。”

“今天我们可以先不争论这个,”詹森微笑着打断罗塞尔,“我还没有撤销我们的老赌约:有一天你会从这张被你塞满谬论的舒适之床上走下来,开始用别的方法追寻幸福的。但是,与此同时,你也很可能会再次出现在我的工作室。我想知道你对我的跳舞女孩作何评价。”

“我会来的,汉斯。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在你的‘圣工厂’里因看到的东西而感伤。对了,下个周六轮到‘天堂’了是吗?”

“当然。秋天来临前的最后一次。那些家伙基本都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的暑假了。十四天以后,我们三个很可能是唯一还留在城里的人了。”

他们离开了工作室,画家把他们送到了前院门口,非常诚挚地向他们告别,并真诚地表达自己希望能多见到菲利克斯的想法。

“你们说什么‘天堂’啊?”当他们两个单独走到大街上时,菲利克斯问道。

“你应该亲眼看看。每个月,我们都会聚集一次,试图欺骗自己相信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摆脱社会的伪善,再次回到一种纯真的状态。在几年之后,我们真的获得不小的成功。一小群真诚的家伙被凝聚起来,大家都一样对我们社会状态的扭曲有相同的认识。但是,德国人毕竟不是一种社会生物,他们在拉丁人和斯拉夫人[欧洲各民族和语言集团中人数最多的一支]——他们喜欢为了谈话而谈话,不大习惯说谎,天生具有仁慈的圆滑,关心自己的邻居——中创建了这样的社团。或许我们有一天能在一些大城市中习得这些习性。但是现在,这些东西显然和我们这个国家的天才们还扯不上关系,可以说有待发展。所以,后果就是,在这座所有社会性艺术都非常滞后的艺术之都,一个人只能在两种罪恶中选择一种:传统的社会娱乐生活,基本就是吃吃喝喝,并且其枯燥的劳动不会获得公平的补偿;另外一个选项就是像啤酒桌上的市侩酒徒般的生活。因此,我们通过了另外一个计划。不可否认,只有所有的参与者都对自由有相同的渴望并且同样尊重邻居的自由时,这个计划才可能成功。比如说,当一个人赤裸裸地、无拘无束地展示出他真实的自己时,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怀着敌意去评判和攻击他的弱点,每个人都如此,这样每个人才可能展示出他真实的特性,而不会被歧视或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