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三世②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勿轻慢也。其间妙旨,具诸经论③,不复于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诱尔。
【注释】
①归心:从心里归附。这里是归心佛教之意。
②三世:佛教以过去、未来、现在为三世。
③经论:佛教以经、律、论为三藏。经为佛所自说,论是经义的解释,律即戒规。
【译文】
佛家所说的过去、未来、现在“三世”的事情,是可靠而有根据的,我们家世代归心佛教,不能对此抱无所谓的态度。这佛教中的精妙的内容,都见于佛教的经、论中,我不用再在这里称美转述了;只是怕你们对佛教的信念还不够坚定,所以再对你们稍加劝勉诱导。
【原文】
原夫四尘五荫①,剖析形有;六舟②三驾③,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辩才智惠,岂徒《七经》④、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本为一体,渐极为异,深浅不同。内典⑤初门,设五种禁;外典⑥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⑦刑罚,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为之节,使不淫⑧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⑨,何其迷也!
【注释】
①四尘五荫:佛教语。四尘是指色、香、味、触;五荫是指色、受、想、行、识。
②六舟:佛教语。即“六度”,又叫“六到彼岸”。指使人由生死的此岸渡到涅槃的彼岸的六种法门: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精虑(禅定)、智慧(般若)。
③三驾:佛教以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总称“三驾”。
④七经:七部儒家经典。具体指《诗》《书》《礼》《易》《乐》《春秋》《论语》。
⑤内典:佛教徒称佛经为内典。
⑥外典:佛教徒称佛书以外的典籍为外典。
⑦燕享:同“宴飨”,帝王设宴招待群臣。
⑧淫:过分。
⑨释宗:佛教。因佛教的创始人为释迦牟尼,故称。
【译文】
推究色、香、味、触四尘和色、受、想、行、识五荫的道理,剖析世间万物的奥秘,借助布施、持戒、忍辱、精进、静虑、智慧和六舟声闻、缘觉、菩萨三驾,去普度众生:让众生通过种种戒行,皈依于“空”;通过种种法门,渐臻于善。其中的辩才和智慧,难道只能与儒家的“七经”及诸子百家的广博相提并论吗?佛教的境界,显然不是尧、舜、周公、孔子之道所能赶得上的。佛学作为内教,儒学作为外教,本来同为一体。两者教义中有区别的,深浅程度也不相同。佛教经典的初级阶段,设有五种禁戒,而儒家经典所讲的仁、义、礼、智、信,都与它们相合。仁就是不杀生的禁戒,义就是不偷盗的禁戒,礼就是不yín乱(版 权所有 e w eny an. co m 易 文言 网)的禁戒,智就是不酗酒的禁戒,信就是不虚妄的禁戒。至于像狩猎、征战、饮宴、刑罚等行为,我们还得顺随着老百姓的天性,不能把它们一下子全部根除掉,只能让它们存在而有所节制,不至于过分发展。由此看来,那些皈依周公、孔子之道却违背佛教宗旨的人,是多么糊涂啊!
【原文】
俗之谤者,大抵有五:其一,以世界外事及神化无方为迂诞也;其二,以吉凶祸福或未报应为欺诳也;其三,以僧尼行业多不精纯为奸慝也;其四,以糜费金宝减耗课役为损国也;其五,以纵有因缘①如报善恶,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益后世之乙乎?为异人也。今并释之于下云。
【注释】
①因缘:佛教语。梵语尼陀那。意指产生结果的直接原因及促成这种结果的条件。
【译文】
世俗诽谤佛教的说法,大致有以下五种情况:第一,认为佛教所说的现实世界之外的世界以及那些神奇诡异无法测定的事情是荒唐悖理的;第二,认为人的吉凶祸福未必就有相应的报应,佛教因果报应之说只是一种欺诈蒙骗的伎俩;第三,认为和尚、尼姑这个行当里的人多数不清白,佛院寺庙乃藏奸纳垢之所;第四,认为佛教耗费金银财宝,和尚、尼姑们不纳税,不服役,这是对国家利益的一种严重损害;第五,认为即使有因缘之事,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怎么能够让今天的某甲含辛茹苦,以便让后世的某乙得到好处呢?这是不同的两个人啊。现在,我对上述五种情况一并作如下解释。
【原文】
释一曰: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为积气,地为积块,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径,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数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形色同尔,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乌兔①焉容?石在气中,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其间迟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②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忽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沉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下,复有何物?江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③尾闾,渫何所到?沃焦④之石,何气所然⑤?潮汐去还,谁所节度?天汉⑥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天地初开,便有星宿;九州⑦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⑧?封建已来,谁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乾象⑨之大,列星之伙,何为分野,止系中国?昴⑩为旄头,匈奴之次;西胡、东越,雕题、交睨,独弃之乎?以此而求,迄无了者,岂得以人世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注释】
①乌兔:古代神话传说日中有乌,月中有兔。
②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
③归塘:即归墟,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
④沃焦:古代传说中东海南部的大石山。
⑤然:“燃”的本字。
⑥天汉:即银河。
⑦九州:传说中的我国中原上古行政区划。即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⑧躔(chán)次:日月星辰运行的轨迹。
⑨乾象:天象。
⑩昴(mǎo):星名,二十八宿之一。
【译文】
我对第一种指责的解释是:对那些极远极大的东西,难道可以测量出来吗?现在人们所知道的最大的东西,还没有超过天地的。天是云气堆积而成,地是土块堆积而成,太阳是阳刚之气的精华,月亮是阴柔之气的精华,星星是宇宙万物的精华,这是儒家所喜欢的说法。星星有时会从天上坠落下来,到地上就变成了石头。但是,这万物的精华如果是石头,就不应该有光亮,而且石头的特性又很沉重,靠什么把它们系挂在天上呢?一颗星星的直径,大的有一百里;一个星座从头到尾,相隔有数万里。直径一百里的物体,在天空数万里相连,它们形状的宽窄、排列的纵横,竟然都保持一定而没有盈缩的变化。再说,星星与太阳、月亮相比,它们的形状、色泽都相同,只是大小有差别;既然如此,那么太阳、月亮也应当是石头吗?石头的特性既然是那样坚固,那三足乌和蟾蜍、玉兔,又怎么会在石头中间存身呢?而且,石头在大气中,难道能够自行运转吗?如果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是气体,那么气体很轻浮,它们就应当与天空合而为一,它们围绕大地来回环绕转动,就不应该相互错位,这运行中间速度的快慢,按理应该是一样的;但为什么太阳、月亮、五星、二十八宿,它们运行时各有各的度数,速度并不一致?难道它们作为气体,坠落的时候,就突然变成石头了吗?大地既然是浊气下降凝集成的物质,按理说应该是沉重而厚实的了;但如果往地下挖土,却能够挖出泉水来,说明大地是浮在水上的,那么,积水之下,又有些什么东西呢?长江、大河及众多的山泉,它们都是从哪里发源的?它们向东流入大海,那海水为什么不见溢出来?据说海水是通过归塘、尾闾排泄出去的,那它们最终又到何处去了呢?如果说海水是被东海沃焦山的石头烧掉的,那沃焦山的石头又是由什么点燃的呢?那潮汐的涨落,是靠谁来节制调度?那银河悬挂在天空,为什么不会散落下来?水的特性是往低处流的,为什么又会上升到天空中去?天地初开的时候,就有星宿了,那时九州还没有划分,列国也还没有出现,那么,当时天上的星宿又是如何运行的呢?封邦建国以来,到底是谁在对它们进行分封割据呢?地上的国家有增有减,天上的星宿却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这中间人世的吉凶祸福,依然不断发生。天空如此之大,星宿如此之多,为什么以天上星宿的位置,来划分地上州郡的区域只限于中国一地呢?被称作旄头的昴星是代表胡人的,其位置对应着匈奴的疆域,那么,像西胡、东越、雕题、交睨这些地区,就该被上天所抛弃吗?对上述种种问题进行探究,至今无人能弄明白,是否因为这些问题按人世间的寻常道理解释不了,而必须到宇宙之外寻求答案呢?
【原文】
释二曰:夫信谤之征,有如影响①;耳闻目见,其事已多,或乃精诚不深,业缘②未感,时傥差阑,终当获报耳。善恶之行,祸福所归。九流③百氏,皆同此论,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橐④,颜回之短折,伯夷、原宪之冻馁⑤,盗跖、庄眛⑥之福寿,齐景、桓眛⑦之富强,若引之先业⑧,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钟祸报,为恶而傥值福征,便生怨尤,即为欺诡;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注释】
①影响:影子与回声。
②业缘:佛教指善业生善果、恶业生恶果的因缘。谓一切众生的境遇、生死都由前世业缘所决定。
③九流:战国时的九个学术流派。即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又有小说家一派,合为十家。
④项橐(tuó):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神童,虽然只有七岁,孔夫子依然把他当做老师一般请教,后世尊项橐为圣公。
⑤冻馁:过分的寒冷与饥饿。
⑥庄眛(mèi):战国人。楚庄王之后。
⑦桓眛(mèi):即向眛。春秋时宋大夫。
⑧业:即梵语“羯磨”。佛教谓在六道中生死轮回,是由业决定的。业包括行动、语言、思想意识三个方面,分别指身业、口业、意业。
【译文】
我对第二种指责的解释是:我相信那些诽谤佛教因果报应之说的种种证据,就好像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样可以明白无误地加以验证。这类事,我耳闻目睹是非常之多的。有时报应之所以没有发生,或许是当事者的精诚还不够深厚,“业”与“果”还没有发生感应的缘故。倘如此,则报应就有早迟的区别,但或迟或早,终归会发生的。一个人的善与恶的行为,将分别招致福与祸的报应。中国的九流百家,都持有与此相同的观点,怎么能单单认为佛经所说是虚妄的呢?像项橐、颜回的短命而死,伯夷、原宪的挨饿受冻;盗跖、庄眛的有福长寿,齐景公、桓眛的富足强大,如果我们把这看成是他们的前辈的善业或恶业的报应,或者把他们从善或为恶的报应寄托在他们的后代身上,那就说得通了。如果因为有人行善而偶然遭祸,为恶却意外得福,你便产生怨尤之心,认为佛教所说的因果报应只是一种欺诈蒙骗,那就好比是说尧、舜之事是虚假的,周公、孔子也不可靠,那么你又能相信什么,你又凭什么去立身处世呢?
【原文】
释三曰:“开辟已来①,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洁乎?见有名僧高行,弃而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且学者之不勤,岂教者之为过?俗僧之学经律②,何异世人之学《诗》、《礼》?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略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且阙行之臣,犹求禄位;毁禁之侣,何惭供养③乎?其于戒行④,自当有犯。一披法服,已堕僧数,岁中所计,斋讲诵持,比诸白衣⑤,犹不啻山海也。
【注释】
①开辟已来:相传盘古开天辟地,指有天地以来。
②经律:佛教徒称记述佛的言论的书叫经,记述戒律的书叫律。
③供养:因佛教徒不事生产,靠人提供食物,所以称为“供养”。
④戒行:佛教指恪守戒律的操行。
⑤白衣:因佛教徒穿黑衣,所以称世俗之人为“白衣”。
【译文】
我对于第三种指责的解释是:自从开天辟地有了人类以来,不善良的人多而善良的人少,怎么能够要求每一位僧人都是清白高尚的呢?有些人明明看见了那些名僧们的高尚德行,却抛在一边不予称扬;但若是看到那些平庸的僧人的粗俗行为,就竭力指责诋毁。况且,受学的人不用功,难道是教育者的过错吗?那些平庸的僧人学习佛经、戒律,与世人学习《诗》《礼》有什么不同?假如用《诗》《礼》中的教义,来衡量朝廷中的官员,恐怕没有几个人是完全够格的;同样,用佛经、戒律中的禁条,来衡量这些出家僧人,怎么能够唯独要求他们不犯过错呢?而且,那些缺乏道德的臣子们,仍在那里追求高官厚禄;那些违犯禁条的僧侣们,又何必对自己接受供养感到惭愧呢?他们对于佛教的戒行,自然难免有违犯的时候;但他们一旦披上法衣,就算进入了僧侣的行业,一年到头所干的事,无非是吃斋念佛、讲经修行,比起世俗之人来说,其道德修养的差距又不只是山高海深那样巨大了。
【原文】
释四曰:内教多途,出家自是一法耳。若能诚孝在心,仁惠为本,须达①、流水②、不必剃落须发;岂令罄井田而起塔庙,穷编户以为僧尼也?皆由为政不能节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穑,无业之僧,空国赋算,非大觉③之本旨也。抑又论之:求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诚臣徇主而弃亲,孝子安家而忘国,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隐有让王辞相避世山林;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④,悉入道场,如妙乐⑤之世,禳眝⑥之国,则有自然稻米,无尽宝藏,安求田蚕之利乎?
【注释】
①须达:为舍卫国给孤独长者的本名,是祗园精舍的施主。
②流水:《金光明经》:“流水长者见涸池中有十千鱼,遂将二十大象,载皮囊,盛河水置池中,又为称祝宝胜佛名。后十年,鱼同日升忉利天,是诸天子。”此举流水长者救鱼事,以为仁惠之证。
③大觉:佛教语。指佛的觉悟。
④黔首:老百姓。
⑤妙乐:古代西印度国名。
⑥禳(ráng)眝:即眂眝。印度古代神话中国王名,即转轮王。
【译文】
我对第四种指责的解释是:佛教修持的方法有许多种,出家为僧只是其中的一种。如果一个人能够把忠、孝放在心上,以仁、惠作为立身之本,像须达、流水两位长者所做的那样,也就不必非得剃掉头发胡须去当僧人不可了;又哪里用得着把所有的田地都拿去盖宝塔、寺庙,让所有的在册人口都去当和尚、尼姑呢?那都是因为执政者不能够节制佛事,才使得那些非法而起的寺庙妨碍了百姓的耕作,使得那些不事生计的僧人耗空了国家的税收,这就不是佛教大觉的本旨了。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谈到追求真理,这是个人的打算;谈到珍惜费用,这是国家的谋划。个人的打算与国家的谋划,是不可能两全其美的。作为忠臣,就应该以身殉主,为此不惜放弃奉养双亲的责任;作为孝子,就应该使家庭安宁和睦,为此不惜忘掉为国家服务的职责,因为两者各有各的行为准则啊。儒家中有不为王公贵族所屈、耿介独立、清高自许的人,隐士中有辞去王侯、丞相的职位到山林中远避尘世的人,我们又怎么能去算计这些人应承担的赋税,把他们当成逃避赋税的罪人呢?如果我们能够感化所有的老百姓,使他们统统皈依佛教,就像佛经中所说的妙乐、转轮王等国度的情况一样,那就会有自然生长的稻米,数不尽的宝藏,哪里用得着再去追求种田、养蚕的微利呢?
【原文】
释五曰:形体虽死,精神犹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①似不相属;及其殁后,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现梦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饮食,征须福眣,亦为不少矣。今人贫贱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以此而论,安可不为之作地②乎?夫有子孙,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何预身事?而乃爱护,遗其基址,况于己之神爽③,顿欲弃之哉?凡夫蒙蔽,不见未来,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若有天眼④,鉴其念念⑤随灭,生生⑥不断,岂可不怖畏邪?又君子处世,贵能克己复礼,济时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庆,治国者欲一国之良,仆妾臣民,与身竟何亲也,而为勤苦修德乎?亦是尧、舜、周、孔虚失愉乐耳。一人修道,济度几许苍生?免脱几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观俗计,树立门户,不弃妻子,未能出家;但当兼修戒行,留心诵读,以为来世⑦津梁,人生难得,无虚过也。
【注释】
①后身:佛教认为人死要转生,故有前身、后身之说。
②为之作地:为他后身留有余地。
③神爽:神魂,心神。
④天眼:佛教所说五眼之一。即天趣之眼,能透视六道、远近、上下、前后、内外及未来等。
⑤念念:指极短的时间。
⑥生生:佛教指轮回。
⑦来世:佛教谓人死后会重新投生,故称转生之事为“来世”。
【译文】
我对于第五种指责的答复是:人的形体虽然死去,但精神仍旧存在。人生活在世上时,觉得自己与来世的后身似乎没有什么关系,等到他死了以后,才发现自己与前身的关系就好像老人与小孩、清晨与傍晚的关系那样密切。世界上有死人的魂灵向亲人托梦的事,或托梦于他的童仆侍妾,或托梦于他的妻子儿女,向他们索要饮食,求取福眣,这类事是不少的。现在的人若是处在贫贱疾苦的境地,没有不怨恨前世不修功业的;就从这一点来说,怎么可以不早修功业,以便为来世留有余地呢?一个人有儿子、孙子,他与儿子、孙子各自都是天地间的黎民百姓,相互间有什么关系?而这个人尚且知道爱护他的儿孙们,把自己的房产基业留传给他们,何况对于自己本人的魂灵,怎可弃置而不顾呢?那些凡夫俗子们冥顽不灵,看不见未来之事,所以他们说来生、前生与今生不是同一个人。如果能够有一双透视未来的天眼,让这些人通过它照见自己的生命在一瞬间由诞生到消亡,又由消亡到诞生,这样生死轮回,连绵不断,他难道不感到害怕吗?再说,君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贵在能够克制私欲,谨守礼仪,匡时救世,有益他人。作为管理家庭的人,就希望家庭能够幸福;作为治理国家的人,就希望国家能够昌盛。这些人与自己的仆人、侍妾、臣属、民众有什么亲密关系,值得这样卖力地为他们辛苦操持呢?也不过是像尧、舜、周公、孔子那样,是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牺牲个人的欢乐罢了。一个人修身求道,可以救济多少苍生?免掉多少人的罪累呢?希望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你们若是顾及世俗的责任,要建立家庭,不抛弃妻子儿女,以至不能出家为僧,也应当修养品性,恪守戒律,留心于佛经的诵读,把这些作为通往来世幸福的桥梁。人生是非常宝贵的,千万不要虚度啊!
【原文】
儒家君子,尚离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①。高柴②、折像③,未知内教,皆能不杀,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爱命;去杀之事,必勉行之。好杀之人,临死报验,子孙殃祸,其数甚多,不能悉录耳,且示数条于末。
【注释】
①“儒家”四句本自《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②高柴:春秋时期齐文公十八世孙高柴,字子羔,又称子皋。齐国人,孔子弟子。
③折像:《后汉书·方术传》:“折像幼有仁心,不杀昆虫,不折萌芽。”
【译文】
儒家的君子,都远离厨房,因为他们若是看见那些禽兽活着时的样子,就不忍心看见它们被杀掉;他们若是听见禽兽的惨叫声,就吃不下它们的肉。像高柴、折像这两个人,他们并不了解佛教的教义,却都不愿意杀生,这就是仁慈的人天生的善心。凡是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不爱惜它的生命的;关于不杀生的事,你们一定要努力做到。好杀生的人,临死会受到报应,子孙也跟着遭殃,这类事情很多,我不能全部记录下来,现在姑且抄示几条于本章之末。
【原文】
梁世有人,常以鸡卵白和沐,云使发光,每沐辄二三十枚。临死,发中但闻啾啾数千鸡雏声。
【译文】
梁朝的时候有一个人,常常拿鸡蛋清和在水里洗头发,说这样可使头发光亮,每洗一次就要用去二三十枚鸡蛋。到他临死的时候,只听见头发中传出几千只雏鸡的啾啾叫声。
【原文】
江陵刘氏,以卖鳝①羹为业。后生一儿头是鳝,自颈以下,方为人耳。
【注释】
①鳝:通称“黄鳝”、“鳝鱼”,其体细长,黄色有黑斑,肉可食。
【译文】
江陵的刘氏,以卖鳝鱼羹为生。后来他有了一个小孩,长了一个鳝鱼头,从颈部以下,才是人形。
【原文】
王克为永嘉郡守,有人饷羊,集宾欲眤。而羊绳解,来投一客,先跪两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无救请。须臾,宰羊为羹,先行至客。一脔①入口,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方复说之。遂作羊鸣而死。
【注释】
①脔(luán):切成块的肉。
【译文】
王克任永嘉太守的时候,有人送他一只羊,他就邀集宾客来打算举办一个宴会。等把羊牵出来时,那羊突然挣脱绳子,奔到一位客人面前,先跪下拜了两拜,便钻到客人衣服里去。这位客人竟然一言不发,坚持不为这只羊求情。一会儿,那只羊就被拉去宰杀后做成肉羹端了上来,那肉羹先送到这位客人面前。他挟起一块羊肉才送入口中,像是有种毒素进了皮内,在全身运行,这位客人痛苦号叫,方才开口说此情况。却是发出阵阵羊叫声死去了。
【原文】
世有痴人,不识仁义,不知富贵并由天命。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舅姑①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诬,不识忌讳,骂辱妇之父母,却成教妇不孝己身,不顾他恨。但怜己之子女,不受己之儿妇。如此之人,阴纪②其过,鬼夺其算③。慎不可与为邻,何况交结乎?避之哉!
【注释】
①舅姑:丈夫的父母。
②纪:同“记”。记载。
③算:寿命。
【译文】
世间有一种愚痴人,不懂得仁义,也不知道富贵皆由天命。他为儿子娶媳妇,恨那媳妇的嫁妆太少,仗着自己当公公婆婆的尊贵身份,怀着毒蛇一样的心性,对媳妇恶意辱骂,一点不懂得忌讳,甚至谩骂侮辱媳妇的父母,其实,这反而是教媳妇不用孝顺自己,也不顾她的怨恨。这种人只知道疼爱自己的子女,却不知道爱护自己的儿媳。像这种人,阴曹会把它的罪过记载下来,鬼神也会减掉他的寿命。你们千万不可与这种人做邻居,更何况与这种人交朋友呢?还是躲他远点吧!
【评析】
在《归心》篇中,作者所说的归心即为归于佛心。作者生活的年代,正是佛教极为流行的时期。受这一大环境的影响,社会上的人把佛教称为内典,把儒教称为外典,并且认为儒佛两教原本是一体的。作者受佛学的影响很深,一生重视儒学,同时还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儒佛双重思想的影响下,他结合自己的体会深情地告诫子孙:克己从善,修身养性;把握现在,来世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