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果不来点曲折离奇,就不像是伟人的传记。
我们都不是伟人,但曲折离奇也常常有我们的份。
在我赴会联合文学营的演讲前一天,我第一次开超过三十公里的车,到桃园国际机场接我当时的女友毛毛狗回台。
去机场的时候一路战战兢兢,出机场到土城毛毛狗家的路上,却是一路哭哭啼啼。
交往七年的我们分手了。
送毛毛狗回家后,半夜,开车技术还很烂的我独自在板桥穿来穿去,很久很久才找到一间饭店住下。
夜里我一边整理明天演讲要用的投影片,一边就是在哭。
隔天中午,小炘带着我后来的经纪人小颖来饭店找我,准备要一起去元智大学开讲。而当时正在拍摄“G大的实践”的导演廖桑跟制片柠檬,早就在元智大学的会场准备要拍我演讲的过程。
那天是台风尾巴,风强雨劲,我因为彻夜哭得太惨太累,眼睛红肿、喉咙哽咽沙哑,只好乖乖地躺在车子后面睡觉,把车子让给安全驾驶的小颖。一路上小炘都不敢多问什么,毕竟我都失恋透顶了,再对我精神讲话也没有意义。
“老大,加油,你办得到。”小炘只能这么说。
“反正我也只剩下小说了。”我缩着身体。
躺在车后座,我觉得很寂寞。
窗外的大雨持续嚣击这个世界。
演讲开始,是在一间小小的教室里,人不多,约莫五、六十人。
但都是对创作怀抱着憧憬的一群年轻人。
我以异常残破的体能、远远低于平日水平的沙哑声磉,放下第一张投影片。
红着肿起来的双眼,说了一场改头换面的演讲。
头一次我觉得我可能感觉到了,自己跟前几场握住麦克风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从这场演讲开始,我终于在许多人前找到了类似我在写小说时的信心。
我想这场演讲告诉了我,很重要的三件事:
第一,这场演讲的部份内容我之前曾在大叶大学与南华大学演说过,不是全然生疏,技术上开始慢慢熟练起来,会抓“点”。虽然我一直强调临场反应才是一场演讲最有趣的地方,但我完全不能否认“熟悉你所讲演的内容”更是确保自信的第一来源,那了那种熟悉与自信,神来一笔才会特别漂亮。
这是小炘一直强调的基本分数。
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演讲的小技巧,或者一些准备的方式,或是应付突发状况的机智处理的案例等等,但如果你没有详实地准备好演讲的内容,我想听众绝对有能力将你一眼看穿。在你被看穿的那一瞬间,我想,你不会还有那个脸谈笑风生,也就不可能有自信……厚脸皮的例外啦!
第二,由于是文学营,底下的听众是对创作非常有兴趣的一群人,对我认真阐述我对创作的想法,很有眼神上的呼应,跟之前场次的听众有着“听讲目的上的关键差异”。
在文学营谈创作,我肯定不是“一个人”。
第三,更重要的是,我发现当我笃信一件事——“如果我诚心诚意说出我信仰的战斗之道,听到的人一定会深深相信”,如此,我就能胆气十足地站在任何人面前说任何话,绝对不可能畏首畏尾。
第三点尤其重要。
对我来说,有没有第三点,是决定一场演讲“还不错”或是“真的是超棒”的关键分野。
有些人说话时有股很强大的自信,是因为他们拥有很强的专业实力,蠢如郭靖到功夫学校里教降龙十八掌,也会因为他太强了而很有自信地比手画脚。
或者有些人,能够经过千锤百炼的演练,进而迸发出征服观众的说服力、与渲染力。例如世界各大邪教的教主,总是可以骗到一堆美女跟他们阴阳双修、多P交配,真的是……下地狱吧!
针对更多天生就厉害的人,我可能无法说什么。
但有一点我是绝对相信的,就是强大的诚意带来极大的力量,即使你拙于言词,还是有机会能让观众感染到你所有传达出来的意念。
一场演讲下来,如果我无法让底下的听众知道我是个很诚恳的人,那么,这就是一场失败透顶的演讲。我宁可不要“九把刀很好笑”、“这场演讲爆点超多的”、“九把刀是个幽默的人”、“九把刀超敢的!”之类评语。
我诚恳,所以我要“九把刀很诚恳”。
“那么,如何表露诚意呢?”你问。
“如同我无法教你走路。”
我承认:“我也无法教你,表露诚意这么简单的事。”
联合文学营这一场演讲,就连龟毛的小炘也很满意。
“我觉得这一场……很好!”拍纪录片的廖桑,放下摄影机。
我自己也很满意,但,没有高兴。
因为我太寂寞了。
回家后我开始思考。
不同的听众,不只在沟通的技巧上有所区隔(后来我在国中演讲、在高中演讲、在大学演讲所用的词汇都不一样),甚至在讲题上也应该有根本的不同。
毕竟除了在文学营那种少数的场合,不可能,或者该强硬地说“绝不可能”每一个坐在底下听演讲的人,都对创作感到兴趣(小炘也提过)。
没有错误的听众,只有错误的讲题——我这么结论。
是的,我很会写小说。
但我的人生还有很多精彩的烟火。
我想,我很需要一个“跟小说创作乍听之下完全无关的、有趣的人生讲题”。
在当时,我最爱的妈妈重病。
我爱的女孩转身远去。
我的人生一团漆黑,一步向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痛苦深渊。
后退,却又无路可退。
于是——
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