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阿克醒来时,小雪已经不在了。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阿克看着空荡荡的床,怀疑昨天发生的奇幻邂逅是不是真的。
“怎么连一张说再见的字条都不留?”
阿克一边刷牙,一边寻找小雪昨晚存在于房间的所有蛛丝马迹。垃圾桶里有两只被压扁的保久乳利乐包,折好的凉被,枕头上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被移动过的“伪”陈金锋签名棒球,共计四个。
“还真有点他妈的怅然若失。”阿克一边漱口一边想,自己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否则一个月出来聊一聊、各付各的,似乎也不错。
阿克笑笑,自己似乎希望她的人生能越来越好,虽然只是一场各自误判的萍水相逢。
阿克抬起头,看着浴室镜子,这才吓了一大跳。额头上有一个用口红画的爱心,还涂满!”妈的!”阿克骂道。
一进到卖场,就遇到满脸困惑的店长。
“你昨天跑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我怕你因为翘班被孟学骂,所以还帮你签了假单,你可别自己穿帮啦!”店长一向是站在阿克身边的。
“谢了,我昨天碰到妖怪了,所以被封印在奇怪的世界里跑不出来。”阿克穿上员工制服,很快将自己昨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店长专注地听完,并没有露出“听你在放屁”的表情。“原来如此。”店长点点头。
“就这四个字?原来如此?你不觉得荒唐?!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别人跟我说我是铁定不相信的。”阿克自嘲,看见文姿远远地走进办公室。
“对了,昨天文姿的生日……”阿克嗫嚅道。
“孟学果然跟她告白了,还送了好几束香水百合,文姿感动得差点就哭了!”店长叹道,拍拍阿克的肩膀,“你跟文姿之间啊,就是缺了点爱情的运气。”
“爱情的运气?那是什么?能吃吗?”阿克坚定地说,“爱情是靠努力的,如果一切都讲运气,爱情还有什么好感人的?”
“啧啧,你这小子从哪里背来的句子。”店长笑笑,招呼客人去了。阿克想,无论如何都要跟文姿澄清误会。一有这个念头,阿克就毫不犹豫地走向卖场深处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文姿正在跟卖场总经理作汇报,阿克只得站在门口等待。
汇报的内容似乎是卖场跟上游的电器公司下单的数字有误,造成超额进货了一百台冷气机。但上游公司依照合约,只能接受三十台冷气的全额退货,其余七十台卖场本身得自己消化。而文姿正是拟定一套全新的冷气销售企划,打算在一个月内解决冷气机的库存压力,毕竟夏天只剩下两个多月,接下来就进入砍价猛烈的秋天了。
“在窗型冷气约占五十台、小型分离式冷气约占二十台的情况下,这个数字约与原先卖场库存的比例相符,我认为虽然时间上有压力,但仍要走访各大卖场如爱买、家乐福、大润发、顺发、灿坤等,当然也包括路边的随机抽样访谈,实地对冷气消费者进行问卷访谈,了解消费者与潜藏消费者购买冷气关键的考虑因素在哪里,才能做出最精准的特别企划。”文姿有条不紊地解释,阿克在门外暗自赞赏着。
“很好,那么你估计需要多少时间可以完成问卷调查?”卖场总经理问。
“问卷我已经拟定好了,请总经理过目。总共需要两百份有效问卷,大约三到四天时间去进行,如果可以从卖场调派一个门市人员跟我合作,包括最后的统计回归模型的建立,共需五天的时间。”文姿说,并将问卷放在卖场总经理的桌上。
总经理点点头,看着品管经理孟学,示意他给点意见。“很好,就这么做吧,至于跟文姿合作问卷的人选,我想从一般的门市销售人员中调派并不适当,依照我自己……”孟学正想毛遂自荐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阿克冲了进来。
办公室所有人错愕地看着闯入的阿克。“我!”阿克举手,满身大汗。“你什么?”卖场总经理瞪着他。
“我想跟文姿一起做问卷访谈!”阿克紧张地说,“我想向文姿学姐多多学习,我想对将来实际销售相关产品时会有宇宙战舰那么大的帮助,所以请让我参加这次的市场调查。”所有人听了阿克这番不三不四的自荐,都笑了出来。“文姿?”卖场总经理笑着,示意文姿自己决定。文姿冷冷地瞪着阿克,阿克心中强烈地不安……糟糕!昨天我的缺席,文姿真的生气了!
“你会统计软件吗?”文姿冷冷地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却早就知道。
“会!在大学的时候,我一共有三个外号,一个叫统计软件超人!一个叫不可思议的统计学魔人!一个叫宇宙统计协会会长!”阿克胡言乱语,其实他连统计软件的名称都叫不出来。“就他吧。”文姿收拾着文件,冷冷的。
汽车引擎盖上的热气将街上空气扭曲变形,城市的上空一片无瑕的蓝。
连云都给烤散了。
到了下午五点,这热气还被困锁在台北这个盆地里,反复地蒸着这个城市,蒸到阿克恨不得背一台冷气边走边吹。地球快毁灭了吗?阿克胡思乱想着。
“后悔了吗?还是待在卖场比较凉快吧。”文姿淡淡地说。那表情、那语气几乎回到了一年前,她刚带阿克实习时凶巴巴的模样。
“没这回事儿。”阿克笑嘻嘻地帮填问卷的路人撑阳伞。几个小时了,从中午做问卷到下午五点,这还是文姿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其余的时间,阿克就是一个劲儿地重复说着昨天发生的荒诞故事。
其实文姿早就相信阿克了,相处了一年,她深知阿克这家伙的个性。
阿克就像一个只会投快速直球的硬汉,不管打击者挥了几次全垒打,他还是无法投出勾引打者乱出棒的变化球。
阿克就是如此耿直。所以阿克编不出这么荒唐的故事,何况那副手铐,她昨天是亲眼见过的。
但文姿还是有些生气。她气阿克为什么不强行将手机电池抢回来,为什么不强行拖着那个叫小雪的怪女孩到锁店,把那副怪异的手铐给打开,更气阿克为什么不拒绝那怪女孩要求庇护一晚的可笑要求。
“文姿,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做问卷了,你不用在我旁边示范了。”阿克指着对街一间便利商店,说,“你到里面吹冷气休息一下,翻一下杂志吧,我做好街头部分的问卷后再去找你,然后一起吃晚饭。”
阿克笑嘻嘻的,他的体贴一直跟别人的体贴不一样。
阿克的体贴,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是“阿克关心文姿”,而不是“阿克想让文姿觉得他关心她”。两者看似只是字句上的重新组合,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不用了,两个人一起做,速度快两倍。”文姿冷冷地说,背着阿克的脸却笑了出来。
其实,要是阿克是那种会强行将手机电池抢回来、强行拖着那个叫小雪的怪女孩到锁店把手铐给打开、拒绝庇护一晚的那种男孩,她恐怕也不会喜欢上阿克。
要知道,帅气的男孩满街跑,才华横溢的男人不会少,多金的男人个个老,狗腿女人的滑舌不可靠。像阿克这种无法阻止自己善良特质作怪的男孩,却是大海一帆。“文姿你真好。”阿克笑笑。
“好什么?你欠我的礼物呢?”文姿瞪着阿克。
“啊!忘记带来啦!”阿克傻眼,今天早上匆匆出门,竟然忘了把趴趴熊带上!
“也好,再欠我一个蛋糕。”文姿冷冷地说,“昨天我一口蛋糕都没吃到,自然得落到你头上。”
“嗯,没问题!那今晚我们就啃蛋糕当晚餐吧!”阿克笑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一小时后,两人终于做完今天份额的问卷,于是到糕点店里挑了一个文姿最喜欢的黑森林十二英寸蛋糕。
“你爱吃这么甜的蛋糕,身材还这么好。”阿克啧啧称奇。“蛋糕到哪里吃好呢?”文姿故意这么问,看着街上远处。“我知道有间店可以带蛋糕进去吃,就在附近而已。”阿克提议。“好,那我的生日礼物呢?”文姿伸手。“不是说我忘记带出来了吗?”阿克不解。“所以呢?”文姿又开始生气了。
“所以……我明天再拿给你?”阿克试探性地问。“为什么不今天去你家拿?”文姿有些着恼。
这家伙真不会把握机会,非要女孩子将球做得这么没有面子吗?”我家?我家没冷气也没电风扇,现在回去一定超热,要是在里头点火柴,说不定砰的一声就会大爆炸!”阿克老实说,不好意思地傻笑。
“那趴趴熊呢?你说的那间店正好放着要送给我的趴趴熊吗?”文姿快脸红了,这老实头竟然逼她自己说出那些话。
“对哦!好啊,那就去我家吧!”阿克恍然大悟,文姿简直气结。阿克拎着蛋糕,指着前面说:“好巧,我家也在附近,前面拐个弯,再拐个弯就到了。”文姿瞪了他一眼。
这一点都不是巧合,那是文姿早就从员工数据中得知阿克的住处位置,于是故意挑了间距离阿克家很近的蛋糕店。接近爱情蠢蛋的好男孩,正需要这样聪明的女孩搭配。
阿克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所以阿克足足有五层楼梯的时间慢慢发现,跟自己喜欢的女生逐渐靠近自己房间所代表的意义。
到了三楼,阿克想起自己还没跟文姿告白,他的背上突然冒出大量的汗液。
到了四楼,阿克很想打电话给店长,及时问问他的意见,譬如今晚是否适合告白这类的问题。于是阿克停下脚步。“怎么了?你家不是住五楼吗?”文姿问。
“我……我想打电话给店长一下。”阿克有些局促。
“打给他做什么?”文姿不明白,这两个人最近在中午吃饭时老是鬼鬼祟祟的。
“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所以,我……我想打电话问他一下。”阿克慌乱的时候,连谎话都没办法编。
“你,有话要跟我说就跟我说嘛,干吗问店长。”文姿居然也感到紧张了,耳根子渐渐发烫。
不论她再怎么用精明干练这四个字掩饰,她终究还是个期待恋爱的小女人。
“嗯,说的也是。”阿克的脸都红了,转身继续走上楼梯。到了五楼,阿克小租屋的门前。
“文姿,我……”阿克的声音有些颤抖,站在门口,在背包里搜寻着钥匙。
“有话,进去再说吧。”文姿深呼吸。难得的,她紧张得有些呼吸不顺。
这是幸福的预感吧?她心想,左手食指跟拇指搓得好紧。“嗯,进……进去再说。”
阿克好不容易找出钥匙,但还没将钥匙插进锁孔时,门把手却自己慢慢转动起来。
两人诧异地看着门渐渐打开,一个可爱的女孩站在门后,挥挥手。
“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你回来了,阿克。”是小雪。小雪笑得很开心。
阿克在瞬间呆立成石膏像,文姿更是完全愣住。
文姿的眼角瞥见小雪的背后,和式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蛋糕上烛光摇曳。
“你……你怎么……”阿克结结巴巴,眼前几乎一黑。
“带朋友回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把房间收拾一下呢。”小雪轻声埋怨。
阿克感觉到,一种接近灵魂的东西好像要从自己的鼻孔喷出去了。
“我明白你要对我说的话了,可以了。”文姿淡淡地说,转身下楼。阿克想冲下去唤住文姿,却听见手腕上一声喀嚓。那声音很熟悉,仿佛昨天也听过了的那么熟悉。
“爱的小手铐,亲爱的。”小雪笑嘻嘻地举起手,阿克也举起手,不得不的那种。
“亲爱的个大头鬼,你怎么进来的!快把手铐打开!不然我朋友会误会的!”阿克大叫,文姿的高跟鞋声却渐渐急促,快消失在这栋楼里。
阿克管不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仓促地往小雪裙子上的口袋摸去。
“你干吗吃我豆腐!”小雪急忙闪开,但阿克可是跟她铐在一起的连体婴儿,两人在地板上滚个不停,僵持不下。
“快把钥匙交出来!”阿克快生气了,小雪只好掏出一把钥匙,高高举起。
“说你爱我!”小雪说道,将钥匙握在掌心里。
“不要!”阿克伸手要扳开小雪手掌,想抢走钥匙。“那就跟它说再见!”小雪大声说道。
“什么?”阿克愣住,只见小雪将钥匙抛出窗外,划出一道银色弧线。
阿克看看手铐,看看小雪。完全无法理解的妖怪!”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阿克惨兮兮地道。“装你。”小雪快速地在阿克的鼻子上吻了一下。
楼下的路灯打开了,小小的房间却还残存着对下午温热的记忆。两人将桌上的蛋糕吃得连渣都不剩,因为的确很好吃。一条鱼在小鱼缸里悠游,病恹恹的,小鱼缸摆在和式桌上,两人就这么看着病鱼吃完了蛋糕。
“你怎么进来的?”阿克看着手机发呆。
他连续打了七七四十九次,但文姿的手机就是不开,大概完全不想理他了吧。
“我去敲四楼房客的门,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忘记带钥匙了,问他能不能请房东帮我开个门,就这样,房东最后看我可爱,还把钥匙留给了我。”小雪说,手指轻轻拨弄小鱼缸里的水。这女孩,不,这个妖怪,真是个睁眼说谎的高手。
“那这条鱼是怎么回事?”阿克问,“它好像生病了?肚子有点鼓起来?”
“是生病了,如果继续摆在水族店里的大缸里,一定会传染给其他的小鱼。”小雪幽幽地说,“所以我就把它捞起来啦,想单独把它治好再放回缸里。我医鱼的成绩很好哦,只有真的病得很重的小鱼才会死掉。”
“看不出来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嘛。”阿克随口说。眼睛看的,还是没有回应的手机。
“所以这条鱼就寄放在阿克这里,如果阿克能医好它,就能通过爱的小考验,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阿克要加油哦!”小雪正经地说。
“我又不知道它得的是什么病,就算知道我也不晓得怎么治啊。”阿克说,心想其实这样也好,要是这个妖怪说的是真的,养死了它就可以摆脱纠缠,也不赖。
“这条鱼得了白点病,是初期,只要定期换三分之一的水,再配合每次约二十分钟的药浴,就可以慢慢康复了。这条鱼蛮强壮的,如果阿克你给它爱的话,它很快就能回去大缸里,跟大家在一起了。”小雪说。
“是哦。”阿克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阿克虽然鲁钝,但可不是笨蛋,他怀疑这个女孩今天晚上是否又要用奇怪的理由借住在自己这边。
“阿克,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小雪说,“我认识一个在地下道用塔罗牌算命的女生,她的特色就是只说好听话,我想你现在一定需要这个。”
“不了,心情不好时,我只要流流汗就好了。”阿克看着窗外。“好色哦!”小雪突然红了脸。
“呸,好色个屁!我是指打棒球。”阿克赶紧澄清,“我认识在棒球打击练习场负责锁门的朋友,无论多晚我都可以去那边练习挥棒,流流汗,回来就好睡觉了。”“那我们去吧。”小雪笑着。
“戴着手铐怎么去?去了也打不成。”阿克瞪着窗外,那妖怪就这么把钥匙丢出去了。
“说到手铐,阿克,你好像不怎么担心手铐的事。”小雪问,谁都看得出来阿克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我去跟别的房客借榔头,把它的锁心捶坏就好了。”阿克喃喃自语,毫不在意。“你要捶坏爱的小手铐?”小雪惊讶。
“不然呢?当一辈子的连体婴儿吗?等到你要洗澡、上厕所时就知道惨了。”阿克淡淡地说,他昨天就这么憋尿憋得很痛苦。“不行!”小雪斩钉截铁,“我不想吓你,但用暴力打开爱的小手铐会招来厄运。上次有个人用电锯锯开手铐,结果隔天他就拉肚子拉到死。死,是真的死翘翘的那个死!”
“少来了。”阿克却感到一股寒意,这个妖怪真是深不可测。“打开爱的小手铐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钥匙,一种则是爱的通关密语。”小雪说,“现在钥匙没了,只好说通关密语才能打开了。”
“说啊,我等着。”阿克感到很荒谬。
“要一起说才有效,而且要闭上眼睛。”小雪很认真,举起手,“说,我们要一起幸福。”
“太……幼稚了吧!”阿克愣住。
“闭上眼睛哦,准备好了吗?一、二、三!”小雪看着阿克。阿克无奈地点头。
“我们要一起幸福!”小雪与阿克一齐说道。喀嚓一声,手铐真的解开。
阿克讶异地看着小雪,小雪神秘兮兮地收好手铐。“你真的是妖怪!”阿克张大嘴巴。
“走吧!你说过手铐解开了,就一起去打棒球的!”小雪起身,笑嘻嘻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阿克努力回忆。
“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小雪拉起阿克的手,“上次我有个朋友说了谎,结果早上醒来嘴里居然含了一大把针,差点没噎死他。”
“那针是你塞的吧。”阿克感到很恐怖。
新庄的棒球打击练习场。
晚上快十点了,零零落落的挥击声,有的嘹亮清脆,有的沉闷低荡。
小雪戴着头盔的样子,好像更俏丽了?阿克心想,忍不住想起那鼻尖上的一吻。
那一吻真是快速绝伦。
虽然有如闪电,但阿克鼻尖上软软的触感好像还存在着,或许是因为吻在鼻子上的关系,小雪嘴唇的味道格外忘不了。
“干吗发呆啊,教教我怎么打啊。”小雪看着一旁发呆的阿克,说,“在想刚刚那一个吻啊?”
阿克惊醒,这个妖怪真不是盖的,连读心术都会了。
“你初学,从最低的时速九十公里开始吧,要不然就算棒子蒙中了球,球万一打在靠近手的地方,手腕也会痛到快炸掉。”阿克说,指着对面的投球机,“慢慢来,看准了再打,大约每隔五秒就丢一个给你,也可以参考机器投臂收缩的时间。”小雪点点头,有模有样地举起球棒。球啵的一声飞来,她却吓得立在一旁。
“放心,你站得那么远,K不到你的。”阿克站在铁丝网后面挖鼻孔,心想:原来这个妖怪也有害怕的东西啊?啵!球又笔直飞来,但小雪慢了两拍才挥出棒子。
“球都落地了还挥个屁,看准了再挥啊。”阿克弹出鼻屎,正中小雪的头盔。
小雪气呼呼地回头瞪着阿克,一转回头,第三个球又呼啸而来。不用说,又没打中。
就这样,二十个球都投完了,小雪一个球的边都没沾到。“可恶!”小雪气呼呼地看着阿克。
“是,我是看不下去了。”阿克笑道,只要一闻到棒球的味道,他就觉得相当自在。
阿克走到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投球机前,拿起球棒,叫小雪躲在身后的铁丝网外。
“仔细看好了,挥棒没有所谓真正的打击姿势,只要能击出球,就是好姿势,自己舒服就行了,王贞治的金鸡独立、漫画里的螃蟹横行、小笠原道大的武士刀斩击、铃木一朗的钟摆式打法,都行。”阿克说,投下代币。举起棒子,晃晃脖子。
球喷来,简洁有力的破空声,快得连站在铁丝网后面的小雪,都感觉到一股飒然球威。
阿克直率一挥,球棒与球儿差了一个指头的距离错身而过,小雪大叹可惜。
“然后啊,肩膀要放轻松,力气才放得开。”阿克吐了一口气,朝第二个球挥去,姿势很大,挥棒的力道自然很猛,却与球儿再度擦身而过。
但阿克挥棒所刮起的风,却让小雪打了个冷战。
心想,阿克的力气好大。万一揍起女人,一定超可怕。“下巴缩进去,集中力会加强,两只脚打开一点,星爷在《少林足球》里说的对,一句话,腰马合一。”阿克身体下沉,朝第三个球挥去,球与棒子擦撞出命运火花的时刻再度落空。“如果不挥那么大力,说不定就打中了呢。”小雪在后面说道。“或许吧,但那样的挥棒一点魄力都没有,所以没有意义。”阿克又猛力挥棒,仍旧没有击中。“没有意义?”小雪不懂。
“是啊,用没有赌上什么东西的双手抓紧棒子,力气绝对不够,力气不够就只能敲出安打,但安打这种东西啊……呵呵,就算敲出一百个安打也凑不出全垒打啊。”阿克用力一挥,又落空。这次跟球的位置差得老远。“安打还不够好吗?”小雪问。
“不够,那样的距离还不够让所有的人将脖子抬起来,弯到不能再弯,就只能看着球飞啊飞啊飞啊,直到飞出整个球场外。”阿克越说越兴奋,“全垒打才是真正的无敌,所向披靡。你知道邦兹在打破全垒打纪录时,有多少人在球场外的湖边划着小船、戴着手套,等着捞取飙出球场的全垒打吗?!”
阿克这么说着,还是没有忘记抡起全身力气挥棒。只是又吃了一个K。
小雪感到很讶异,她以为阿克常常到打击场练习挥棒,一定是个很强悍的打击手,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分钟里阿克什么球都没真正挥到,只削中了好几个向后冲得老高的擦棒球。
“别着急,慢慢来。”小雪怕阿克难堪,反而安慰起阿克。“我知道啊,我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很厉害吧!才一轮就削到了擦棒,看来今天状况不错,热身完毕!”阿克却一脸得意,又投下了四个代币。
此时,阿克与小雪的身后开始围起一堆人。
那些都是刚刚在练习打击的男人,有老有少,全都目不转睛。“阿克的秀要开始了。”阿克在打击场任职的朋友笑笑。第一球冲出,那速度带起的利落,让小雪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阿克低喝一声,却没有击中。
但阿克的身体几乎转了一圈,好像力气过剩似的。
“这小子如果再早一点来球场,围观的人肯定更多了。”一个胖子在后面说道,“这家伙可怪了,他挥棒动作超大超笨超畸形的,好像要把球整个打碎,可是偏偏打击率超低,那球可是职业级的一百四十公里啊,要是不小心敲中了棒子下缘,整个手腕都麻了。”
“我就因为这样,手筋受伤,做了两个星期的电疗。”一个瘦子同意。
这几个陌生人因为阿克交谈了起来。
其实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球,只要常常来练习打击的人,最后都会有三成以上的命中率,甚至更高。要打得好很不容易,要沾着球打却不难。
像阿克这样老是碰不到球,却还是豁尽全力将自己转成陀螺的家伙,却是绝无仅有。
“可不是,不过我都很期待他挥出超级全垒打的样子,这小子只要一击中球心,几乎就会命中球场网子上空的大铜锣。”另一个男子嚼着口香糖,“不过有时候他得打上好几轮才会敲中,力气好像用不完似的。”
“白痴。”一个穿着洋基队运动夹克的大学生说。“低能。”站在大学生旁边的高大男子附和。但他们全都目不转睛。
小雪与众人就这么看着,看着阿克挥了一轮又一轮,一球又一球地落空。
但阿克丝毫不气馁,大汗淋漓后笑嘻嘻地脱掉上衣,赤裸着挥棒,汗水依稀甩到小雪的脸上。
“好感人。”小雪若有所思,摸着脸上温烫的汗水。也许,人生也该这么面对吧。
不管来的是好球,还是坏球,手都一定要抓紧棒子,用无畏的勇气与球对决。挥空几次,都没关系。而且还要面带笑容,像阿克那样豪迈、阳光的笑容。“阿克加油!”小雪在保护网后面大叫。
“铿!”阿克猛力挥棒,不偏不倚轰中球心。球儿闪电般飞出,高高上去,高高上去。
球儿没有撞上球场上空的护网,却以美丽的弧线击中悬挂在网子上头的铜锣。
站在强化玻璃后的众人仿佛都听见铜锣清脆的声音,然后,打击场内放出一段轻快的音乐,以及一段恭贺的录制声音。那铜锣装有感应器,只要玩客打中了难度超高的铜锣,这段恭贺就会机械式放出,店家会出面致赠六十块钱的代币。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拍手叫好。
阿克满足地吻着球棒,看着球儿掉下。
众人鼓掌,却也慢慢散开。他们知道这个执著的小鬼头今晚到此为止了。
“阿克,教我。”小雪接过棒子,握柄都是阿克掌心炙热的体温,心中很感动。
“喂,你先从九十开始吧。”阿克穿上衣服,将球棒插回筒子,带着小雪回到时速九十的投球机地区。
小雪举起棒子,阿克小心翼翼地帮小雪调整姿势。
“你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稳,肩膀放轻松,下巴缩进去,两只脚可以再打开一点、再低一点,把屁股勇敢地翘出来,像恰恰舞一样。最后,眼睛不要盯着球,要直视投手的眼睛。”阿克说,双手放在小雪的手背上。“为什么?”小雪问。
“这不是你跟球之间的对决,而是打者跟投手间的胜负。”阿克的呼吸吹到了小雪脖子上。
“可是,机器没有眼睛。”小雪说,看着投球机嘣的一声,球笔直从身边掠过。
“机器没有眼睛,就用幻想的,把机器想像成你最喜欢的人或是最讨厌的人,总之,你就是要与他对决。球来了!”阿克说,他的呼吸暖暖的。小雪挥出,落空。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了,因为阿克示范了最好的球品。“慢慢来,比较快。”阿克说,退到铁丝网后。小雪咬着牙,一球又一球。
“我不会放弃的。”小雪擦擦眉毛上的汗珠,瞪着机器,想像那是邪恶的技安。
铿!小雪手腕吃痛,差点将棒子脱手。
球儿丁丁东东滚出,阿克则兴奋地大吼大叫,为昨天才认识的说谎妖怪打气。
“好开心啊!”小雪学着阿克,在棒子上轻轻一吻。
最后,那天晚上,小雪总共击出二十多个球,虽然二十多个球有的是虚弱的滚地球,有的是大而不当的内野高飞,但小雪已经十分满意。
尽管手腕疼得不得了,但她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从棒球打击练习场出来后,阿克与小雪坐在路边喝着运动饮料。两个人都累毙了,尤其是小雪,直嚷嚷肩膀跟腰都好酸。“阿克,那边骑楼有台夹娃娃机!”小雪指着一间昏暗的杂货店。“哦?”阿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雪拖去。
小雪指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布玩偶,笑嘻嘻地说:“有个叫仓仔的大胖子教过我夹娃娃的秘诀,很灵的,我夹一个给你,你要哪一只?”
阿克沉吟了一下,指着一只绿色的猴子:“这只绿猴子长得丑死了,把它夹出来教训教训!”
小雪同意,投了十块硬币进去,爪子在电子音乐声中摇摆前进,小雪聚精会神地调整角度,好一会儿才按下抓起钮。“靠,真神!”阿克呆住,那爪子居然将绿猴子吊起,惊险地放进出口。
小雪被称赞可是乐得很,拿起绿色猴子递给阿克。“喏,你要的。”小雪笑着,阿克也不多说就收下。
女孩子是不会喜欢这么畸形的绿色猴子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傻不隆咚的蠢样。
“我要这个,换你夹给我。”小雪指着里头一个粉红色的猴子。“那只有什么好?粉红色的猴子看起来就像仿冒的顽皮豹。”阿克不解,但还是投下十块,抓起杆子。
“那只看起来就像绿色猴子的女朋友啊!”小雪认真地说,开始指挥着阿克怎么挪动爪子。
爪子落下,慢慢吊起粉红色猴子,却在出口处不幸先行坠落。不等小雪开口,习惯“说谎妖怪时间”的阿克就先将新的十元铜板丢进机器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是不夹到这只假顽皮豹,你这个妖怪是不会让我离开这台机器的,是吧?”阿克聚精会神地操作爪子。“阿克好聪明!”小雪满意地点头。
试了三次,靠着小雪的即时秘技教学,阿克终于成功将粉红色猴子抓起,千难万险地丢到出口里。小雪似乎比阿克还要开心,一直蹦蹦跳跳、又拍手又尖叫的。
“喏,游戏结束,别淘气了。”阿克打了个呵欠,将粉红色猴子递给小雪,心中却是不免得意。
这可是他第一次挑战夹娃娃机成功,全拜小雪的指导所赐。“谢谢阿克的猴子!”小雪立刻将粉红猴子套在手机上,当做吊饰。然后小雪拿出阿克的手机,将绿色猴子挂在上头,满意地看着两只手机并排的样子。
“我们什么都是一对一对的。”小雪笑嘻嘻地说。当然,那天晚上小雪又留在阿克住处过夜。理由是……
“哎哟,谁叫你硬是拖我去打球,害我全身都是汗,臭死了。”小雪闻闻自己的衣服。
“我硬是拖你?”阿克猛抓着头。
“我前几天住院,水电费忘记缴,所以我住的地方被断水断电啦,这下子只好勉为其难去你那边洗澡,你该不会介意吧?”小雪看着阿克。“小雪,你真的不是妖怪吗?”阿克看着小雪。忍不住,又想起鼻子上的那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