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说的是英语,虽然带着浓郁的法国口音,可也不是听不懂。但是顾湘总觉得自己没听明白。看看张其瑞,他那么淡定的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给我一条项链?”
“是的。”律师甚至还从文件夹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条很普通的金项链,坠子上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项链的样式虽然很老了,但是那块翡翠温润剔透,十分美丽。
“很漂亮是不是?”老外赞美,“中国的玉真是美丽的石头啊。”
“是啊。”顾湘干笑了一下,求助地望向张其瑞。这种复杂的法律事务,她真的搞不懂。
张其瑞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他问律师:“先生,遗嘱里只提到赠送项链,没有提到相关的义务吧。”
“完全没有。”律师说,“钱先生就是将这条项链送与这位顾小姐。”
“那你知道这项链可有其他意义吗?”
“哦,钱先生提过的。”律师笑得像只狐狸一样,“说是这项链是钱家继承人的证明。当然,钱先生说这已经失效了,所以并不妨碍他拿来送人啦。”
顾湘赶紧把手里的文件丢在了桌子上,“这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那能怎么办呀?”律师把手一摊,“钱先生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能和他商量去。”
“难道不能送给钱家人?”
张其瑞哭笑不得,“你要送人,也要先签字,成为物品所有人吧。”
说得有道理。顾湘红着脸办理了一系列手续,然后签了文件。保险箱的钥匙交到了他手里。顾湘看着那枚小小的钥匙,还有点发愣。
朱清送律师走了。顾湘这才问张其瑞:“没什么问题吧?”
张其瑞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很是担忧地叹气,“钱家人怕是很快就要来找你了。”
果然,当天下午钱家大少奶奶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那时候顾湘正拿着干洗好的衣服给某位客人送过去。这位豪门太太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叫起来:“他居然把那串项链给了你?”
顾湘被她抓得很痛,只有好言相劝,“这位女士,请你放手,有话好好说。”
钱太太气得满脸通红:“说什么?那给长房的项链,老头子居然给你了。看不出来啊,你们中国女人,花言巧语最会骗人。哄得老头子开心,要他金山银山地都给你,是不是?”
顾湘听清楚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她眼神凌厉,声音一沉,大声道:“请你说话尊重一点!你没有权利随意侮辱人!”
钱太太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商人妇,并没有什么好修养。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就要扇顾湘耳光。
顾湘一路坎坷至此,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扇耳光。她自强不息,却总是被人糟践,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她一把抓住了钱太太挥过来的手,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她推开来。
“太太,我敬你是客人,才对你客气的。如果你再动用暴力,我就要叫保安了。”
钱太太跳起来,指着顾湘,用温州话破口大骂起来。顾湘听不懂,但是也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丝毫不退缩,脆生生地打断了钱太太的谩骂:“我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我相信老人家的判断。老爷子人是老了,但是心里是明白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想必你心里也有数。说句不动听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老人家的东西怎么分配,都是他的事!”
钱太太气得浑身哆嗦,又要扑过来。
“住手!”一声厉喝,张其瑞大步冲了过来。钱家长子和朱清紧随其后。
看到顾湘没事,张其瑞松了一口气。他转向钱氏夫妇,目光已是凌厉如刀锋一般。
“钱先生,遗嘱之事,是你们家族内部之事。我的员工照顾钱老先生几个月,老先生若是感激她,赠送她一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钱家大少倒是比他太太理智多了。他忍气吞声地对顾湘说:“这位小姐,那项链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一直是传给长房的信物。我们愿意以五倍的价钱买下来,希望顾小姐能成全。”
顾湘怔住了,“我没有考虑过卖项链”
钱太太立刻说:“那就现在考虑吧。”
顾湘实在忍不住,终于违反了酒店规定,对着这两个客人翻了一个白眼。
钱太太急了:“你不是钱家人,拿着项链也没用。你总之都是要钱。那项链其实不值多少钱,我们出的价格你已经赚了。”
顾湘无法克制一脸嫌恶,“我不缺钱。”
钱先生道:“这项链是长房的信物。没有项链,继承家业上有许多麻烦。”
顾湘耐着性子说:“钱先生,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项链这事,我会考虑的。现在我要工作了,失陪了。”
张其瑞一直站在旁边,察言观色,这个时候十分配合地朝朱清使了一个眼神。朱清立刻将钱氏夫妇半哄半请地地送走的。
顾湘松了一口气,这才转向张其瑞,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声:“你果真料事如神。”
张其瑞笑道,“你也处理得很好。”
“好在你来得及时。那钱太太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真大。”
她抬起手,手腕处好几条红印子。她皮肤本来就白,稍微用力就可以留下印子。这个五爪印过到明天,大概就会发青了。
顾湘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这简直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好人有好报了,我照顾了孤寡老人,于是被赠送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价值连城倒不至于。”张其瑞纠正,“我已经打听过了,那项链若是拍卖,大概也就值一万多而已。”
“已经是我两、三个月的工资了,还不够多?”顾湘惊呼。
“那钱家肯出十倍的价格来买,那就是十多万了呢。”张其瑞戏谑,“恭喜你,你发财了。”
“我没打算卖掉项链。”顾湘闷闷不乐,“项链是个信物。我外婆还留给我一个金戒指呢,我也这辈子即使穷到死,都不会卖了它的。”
张其瑞道:“钱家需要这个项链才可以取信于人,我觉得他们是不会放弃跟你要项链的。”
“钱老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顾湘苦恼,“若想感激我,直接送我金卡不就可以了。我是不介意的。”
“人家不是俗人。”
“我宁愿他是呢。如今丢个烫手山芋给我,我留也不是,卖也不是。钱家会不会动用不法手段。”
张其瑞安慰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敢乱来的。”
“太烦人了。”顾湘苦着脸,“钱家可是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呢,如果每房都来找我一次,我还怎么上班。”
“往好处想嘛”张其瑞狡猾一笑“竞争者众,你怎么知道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顾湘眼睛一亮,学着他奸笑。“啊呀呀,奸商。”
但其实张其瑞说的有道理:老人赠她东西,无非希望她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拿着项链让别人家内部矛盾激化,还不如换个好价钱,两相欢喜。
老人一生经商,知道怎么去谋取最大的利益。张其瑞说他很佩服钱老先生。
这笔意外之财,倒算是这段时间里最好的收获。
摇摇晃晃的地铁上,手机短信声响了起来。顾湘拿过来一看,最近几天给她发好几条短信的,也只有孙东平。
“广州真暖和。昨天又通宵加班了,今天还要开会。你还好吗?”
顾湘犹豫了片刻,回道:“你要多休息,注意身体。我无病无灾。”
在跨越半个中国的那头,孙东平瞅着手机短信,呵呵笑了一下。
徐杨停下筷子,问:“静云说了什么,你笑成这样?”
孙东平眼神一闪。徐杨老奸巨滑,立刻看出不对,不等孙东平收起手机,她就一把夺了过来。
“顾湘?”徐杨的脸一下就绿了。
“姐,你别想多了。”孙东平急忙说,“我们就是彼此问候一声。”
徐杨啪地一声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和过去纠缠不清!我知道你当年有多喜欢这个女生,可是都过去八年了,你还要怎么折腾?”
孙东平脸色也很不好,“我们没什么。难道做个朋友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徐杨冷笑,“你忘了你当年为了她寻死觅活的样子了,回头还能做普通朋友?笑话!”
“短信你也都看了,我们的确没什么。”
“没什么你会笑成那白痴样子?”徐杨无奈地叹息,放软了声音,“东平,你如果不是在骗我,就是在骗你自己。”
孙东平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露出疼痛的表情来。
徐杨继续说:“别忘了,静云也在等你出差回去。”
“我也有和她联络。”孙东平说,“只是除夕那天后,她对我冷淡了很多。”
“废话。”徐杨道,“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知道你和老情人重逢了,她当然会担心,怕失去你。”
“可我没有……”
“没有的话,就和那个顾湘断个干净。”徐杨厉声道,“不要来往,不要联络,就当她还是失踪的好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没错,我就是要你做个薄情郎!两个人,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一个,自然就要放弃另外一个。你还当现在是封建社会,可以给你享齐人之福呀!”
孙东平低垂着头,面对丰盛的饭菜,却没了食欲。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徐杨抢先拿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上潘恺希的名字,放下心来,把手机递给孙东平。
孙东平讥笑,“怎么不担心我和恺希搞同性恋爱?”
徐杨在桌子底踹了他一脚。
潘恺希的年假结束了还赖在上海不肯回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很为孙东平所不齿。不过他一直住在张其瑞的酒店,有时还帮着孙东平打听一下顾湘的情况,比如这次,他就带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钱家老爷子去世了,给顾湘留了一大笔遗产。现在钱家人在找顾湘的麻烦。”
大致意思是对的,就是按照潘少的习惯,适当地夸张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可以上新闻头条的大消息。
孙东平放下手机,下一个动作就是掏钱包。
“怎么了?不吃了?”徐杨问。
孙东平站了起来,“明天的会你代我去开吧。”
“到底哪里出事了?是干爹病了吗?”
“是顾湘出了事。”孙东平说完,不等徐杨爆发,大步离开了餐厅。
徐杨气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差点没把手里的餐刀朝孙东平的背影飞过去。
“混账家伙,简直是魇住了!”
张其瑞开门走进会客室,孙东平从窗边转过身。
“她人呢?”孙东平张口就问,“不在家,也不在酒店。你把她藏起来了?”
张其瑞面对这个质问,不免感到一丝愤怒,“她那么大个活人,我能怎么藏?”
孙东平被他顶了一句,头脑清醒了点,也觉得自己刚才太激动了。
他喃喃:“我知道钱家的事了,很担心她。”
“她很好。”张其瑞缓和一口气,“我给她放了假,让她先避一避。”
“那她去哪里了?”
张其瑞抿着唇,显然是不想说。
孙东平怒意又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如果顾湘愿意,她自己都会告诉你。”张其瑞一针见血。
孙东平脸色阴沉,“其瑞,你要和我针锋相对到什么时候?”
张其瑞回问:“你又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我和顾湘的事,你根本没资格干涉。”孙东平怒道,“你何不干脆地承认,你从中作梗,就是因为静云?可是这能怪我们吗?分了就是分了,你和她当年也并没有什么承诺。没道理因为你还忘不了她,她就必须为你守身如玉!”
张其瑞觉得刺痛,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面色如水,低声道:“的确。没道理你已经都要成家了,还对顾湘纠缠不放。”
孙东平往前走了一步,脸色铁青,质问:“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张其瑞一笑,坐了下来,“你总不肯相信我帮助照顾她是无私的。”
“我相信。”孙东平冷笑,“只是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把好事都占全了吧。”
“东平。”张其瑞语气一软,“你是以什么立场来管顾湘的事?你回去又怎么面对静云?”
孙东平顿了顿,露出焦躁痛苦的神色来。他坐了下来,手指插进头发里。
张其瑞叹了一声,说:“日子总得这么过下去。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了,就要坚持。干脆一点,大家都轻松。你以为你这样,顾湘不痛苦吗?”
“可是我不能看着她不管。”
“你可怜她,同情她。这不是爱。”
孙东平一下就被点燃了,“这怎么不是了?”
“你还爱她,那静云算什么?”
孙东平语塞。
张其瑞说:“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是多情。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也是多情。女人爱上你,就是飞蛾扑火。你这种人就应该生在古代,娶个三妻四妾,做个韦小宝,个个你都真心爱,女人也都爱你,一大家子和乐融融,这就完美了。”
孙东平苦笑,“你比以前会说黑色幽默了。”
“可我说的错了吗?”张其瑞冷眼看他,“忘不了以前的,舍不下现在的。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当初顾湘好好的怎么碰上那么倒霉的事。要不是你甩了叶文雪,又甩了姚依依,两个女人也不会勾搭起来对付顾湘。”
“这事不用你重复一遍!”孙东平低吼。
张其瑞把目光转向一边,自言自语道:“顾湘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
“够了!”孙东平唰地一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萧索之色。
“她自然不要我关照的。但是你得保护好她。”
“那是一定的。”张其瑞正色。
孙东平咬紧牙关,拉开门离去。
“东平,”张其瑞喊住了他,他还是心软了,“23号就是外婆的忌日,顾湘是回去上坟了。”
孙东平深深望了他一眼,“谢谢。”
张其瑞说:“你就当为她好,也还是早日做个了断吧。”
孙东平离开酒店后,情绪一片混乱。他开着车在市里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回了公司。
秘书小姐不知道老板回来了,正在偷懒吃零食,看到孙东平沉着脸大步走进来,吓了一大跳。
孙东平压根就没看她,他埋头走进办公室,刚坐进椅子里,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刘静云。
想必徐杨已经告诉了她自己提前回来的事。徐杨以前是不会这样管闲事的,她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借刘静云督促自己而已。不过他和刘静云最近正处于冷战期,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也不知道徐杨这次使了什么法子。
“东平,”刘静云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徐杨姐说你病了,提前回上海了?你现在人在哪里呀?去看医生了吗?”
孙东平心头一热。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
“我在公司。”孙东平语调轻柔,生怕又吓着了刘静云,“就是有点不舒服,已经没事了。主要是不想开会,找借口溜了。”
“哦。”刘静云放心下来,好一阵没声音。她似乎终于想起了两人还在冷战着,脸上发烫,干巴巴地说:“没事的话,那我就挂了。”
“等等!”孙东平叫住了她,“你……你今天加班吗?”
刘静云看着电脑里一堆等待审阅的稿子,想起这几日每天都为她准备好的早餐。她犹豫了片刻,说:“不用。”
“那我接你下班,我们出去吃饭吧。”孙东平也在那头松了一口气,“我订了辛香汇,你不是喜欢吃他们家的水煮鱼吗?”
“你还真是溜回来吃喝玩乐的呀。”刘静云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笑意,“当心徐杨姐回来敲打你。”
“总要学着放松一下嘛。那就说定了,我下班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