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无所谓了,因为你本来就是外星人。
深蓝的水被海风吹皱,发出一声又一声匀称的呼吸。鹜草随风摆动,风中有潮湿的泥土味。
然美沉默着打量眼前的景物,这里的一切还和离开时一样,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离开的人,和人的心情。
母亲被寂寂无声的墓群包围着,很安详。
她伸手抚摩那块小小的方碑,彷徨的心宁静下来,随着起伏的海水,平稳地呼吸。
“谢谢你陪我过来。”蹲在墓碑前,抬头望身旁的莲华,她感激地笑。当她告诉他想要回家,他便毫不犹豫地陪她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莲华走到不远处,摘来开花的鹜草,蹲下,轻轻放到墓碑前:“抱歉,伯母,这次来得太仓促,没能带见面礼。不过,我会照顾好您的女儿,请您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们。”
还是略略含笑的语气,然而那柔和的神态,诚挚的眼神,仿佛真的正在向谁许下诺言。然美怔怔地侧头望着他,原来玩世不恭的他,也会有如此一本正经的时候。
阳光洒在莲华微弓的背上,就连影子,也温暖无比。纤细朴素的白花在风中簌簌地摇晃。
然美深锁着眉头:“现在虽然和父亲一起生活,却没有一点家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妈妈是为了父亲的幸福和前途才离开他的,可是现在的父亲看上去却并不幸福。”这个世上有太多复杂的东西,迟钝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想让妈妈的牺牲毫无价值,她想尽一切可能让父亲幸福,可是,看来她的存在却恰恰起了反作用,“不知道没有我的时候,猎是不是会比较快乐……”昨晚听到的一切,仍让她耿耿于怀。
“陆然猎?他就是个笨蛋。”莲华皱皱鼻子起身,口气不好却很有条理地为然美一一道来,“有父亲,也有母亲,还有姐姐,家世又好,身体也健全,他还一脸不知足,不是笨蛋是什么?”
然美扑哧笑出来,要都像莲华这么无忧无虑该多好。仰头看他在夕阳底下站立的身姿,真是令人羡慕的挺拔帅气、随心所欲。她望着他,蓦然想起什么,迟疑着开口:“莲华,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的家人呢?”
“他们啊,在情报部门工作。”莲华看了她一眼,不正经地笑道。
“情报部门?”特工?然美有点傻眼。
“意思是连我都没见过。”轻松的口气化为沉吟,“……挽救一只小狗的生命,上帝就会实现你一个愿望。我的妈妈从来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黄昏下,他的表情有一丝孩子般的茫然。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然美小心地问,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似乎真的一直是孤身一人。
“不知道。我那时才刚出生。”莲华无所谓地耸耸肩,见然美表情困惑,才又补充说明,“她死的时候,我那时才刚出生。”
然美惊愕,不久惊愕变成了恍惚,莲华的口气轻松得过了头,她不禁麻木地喃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没有人做错什么?”莲华好笑地低头看着她。
“那么……你的父亲呢?”她问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我也没有父亲。”莲华回答,声音波澜不惊,“不过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可怜虫。”
然美缄默着,心里却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因为这些她居然都不曾知道。她想她该一早就发现的。莲华还没有叛逆到会毫无道理地离家一个人生活。他的生活中压根没有父母亲人的影子,好像从石头里蹦出来,天生就孑然一身。
“是阿姨把我带大的,她四年前过世了,所以现在我是一个人。”见然美失神,莲华忍不住要安慰她,“我早就习惯了,也不会觉得难过。”
“……关于你的亲生父母,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知道一点,母亲是女的,父亲是男的。”他半开玩笑地说,翘了翘一边嘴角,很帅气却也很不屑,“反正知道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只是偶尔,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遗憾吗?那是自然的吧。看着这样奇怪的莲华,然美不觉有些难受。
莲华望着不大的灰色方碑,一副玩味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叫过谁爸爸或妈妈,所以一直很好奇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然美的心口隐隐作痛。希望能听到猎叫自己一声姐姐,她曾自怨自艾地觉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如愿以偿,可是莲华的心愿,却真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注定永远无法实现,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
“对了,莲华,我还不知道你的生日呢?”她突然笑着问。
“那个呀,随便。”
“随便?”
“你喜欢什么日子就什么日子好了。”莲华双手插进裤袋里,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对生日压根没什么概念。想要人家送礼庆祝的时候就随便诌个生日,所以时常一年能过好几个生日。
夕阳下,一阵伤感的安静,浪潮声在远方滚滚。
“……苏兰学姐知道吗?你的生日?”身后的然美大缄其口,终于还是悠悠地问道。
莲华诧异地回过头来,一直注视她良久。她眼睛里晃动的光让他心甘情愿地动摇了:“这个星期天,我的生日。”
落寞的口吻,忐忑的期待,然美怔住,头一次看见莲华露出这样矛盾复杂的神情。她努力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到时我们一起庆祝吧!”
莲华望望她,忽然撩起一边眉毛:“那是当然。”
“哎?”怎么说变就变,突然又这么强势了?
“既然话我都说出来了,你就要做好奉陪到底的准备。”
然美没听进他的威胁,而是自顾自地琢磨起来:“莲华,按照生日来算的话,你好像应该叫我姐姐……”她的模样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莲华愕然,眸子里火星直冒:“谁要叫你姐姐?!”她就这么喜欢别人叫她姐姐?!
“不……不叫就算了,不用这么凶啊……”然美怯怯地退后两步。她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陈诉一个事实罢了。
“见鬼!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看的吗?!”莲华伸手箍住她的脑袋,凶神恶煞。
这架势很明显,如果回答是的话,她就不要指望今天能完璧归赵了:“没,从来没把你当弟弟看过!”
“不是弟弟吗?”这家伙刚下了火气,语调又忽而微妙起来,“那是什么?”
“我,觉得你更像哥哥……”
“陆然美——”
天哪!好厉害的狮子吼!然美头晕目眩地捂上耳朵,打算接下来任由他发落了。
夜晚,人和医院。
服务台的护士小姐刚挂下一个询问电话,打了个呵欠。医院的自动门左右开启,她纳闷地抬起头来,这么晚了还有人探望病人?
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夜色里渗出,走进医院大堂明亮的光线下时,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电般的帅气,棱角分明冷酷的五官,桀骜的淡褐色鬈发,一身黑得发蓝的机车服衬得本来就高大的身材更加英挺逼人。
瞌睡忽地消失了,护士小姐清醒地瞪大眼,目视这个气质冷郁的帅哥,或者说帅弟弟,犹豫着朝她走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迎着表情略生硬的少年,绽放最灿烂的职业微笑,也顺便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酒味。
猎寻思着蹙眉,沉沉地开口:“我找沈流光。”
双倍的美少年啊!护士小姐压住同人女意淫的念头,忙低头查看起来:“啊,沈流光在505.”
猎略点了下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呵呵,长得帅是有特权不说谢谢的。护士小姐在后头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目送难得一见的美男。
黑暗安静的房间里,短信声突然响起,流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机上是然美发来的短信:抱歉,流光,今天去给妈妈上坟了,所以没时间过来,明天下午我会带芒果来的^_^他笑着读完短信:没关系我等你^_^然后按下发送。
已经很晚了,今天一天什么地方都没去,被关在病房里,让他觉得有点无聊。倒回病床上,高高地举着手机,一遍一遍百无聊赖地读着然美发来的短信。
上一条,上一条,再上一条……
流光放下手机,肺里吸足了气,大喊:“彪悍姐——快来给我开灯啊!我要小解!”
不屈不饶地喊了几声,直到整层楼的病房都传来不耐烦的抱怨声。
啪嚓,灯亮了。流光早已舒服地窝在被子里,很欠扁地扔下一句:“现在又不想尿了,请把灯关了吧。”
他等着听彪悍姐的咆哮,可是随之而来的却只是一片安静。
有人迈着沉沉的脚步朝他靠近。
他疑惑地半撑起身子,转头的刹那,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捏住他的下巴。
陆然猎!
极其粗暴的动作,猎施加在手指上的力量让流光不由一阵吃痛,骨骼似乎在咔咔作响。他本能地攥起拳头,一拳扫向猎。
猎没来得及躲闪,硬挨了这一击,踉跄地退后。
“你来这里干什么?!”流光暴怒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猎顺势背靠在墙上,眼神迷离,宿醉让他的动作和感官都有些迟钝,他没觉得痛,也没听清流光在说什么,只是倨傲地昂着下巴,冷冷地瞥了一眼流光缠着绷带的脚,语带讽刺:“真是会装啊!你干脆装到棺材里好了,她说不定还会以身相许。”
“你到底想干什么?”褪去天真,这一刻的流光,连声音都低哑起来,他戒备地睨着神情古怪的对手。
“出了什么事?”听到异样的声响,彪悍的护士小姐赶来房门口,困惑地打量着对峙的两人。
“没什么,”流光平静地勾了勾嘴角,猫样的乖顺被一种狼的危险覆盖,“你先出去好吗?”
彪悍护士惊讶于流光身上巨大的变化,怔在原地差点忘了动弹,直到气氛越加古怪,才觉得自己有回避的必要,她带上门,临走时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有事记得叫我。”
门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剑拔弩张。
“有什么话快点说,我洗耳恭听,没话就把瓶子里的水喝光了快点滚!”流光冷冷地坐上床,不想正眼看猎。
被如此恶言相向,猎却难得地没有动怒:“我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他说得很慢很慢,鹰一样的眼微虚着,深黑的瞳人里映着流光不耐烦的身影。
流光依旧没有动静,冷漠地望向窗外,只当是在听人发酒疯。窗玻璃上猎的身影一步步走到病床前,高大的影子将他笼罩:“你喜欢她?”
流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呵呵,被我说中了吧,”猎自顾自地笑着,手按在墙上,“老实说你们两个真的蛮般配的,都那么蠢……”
流光实在受不了地抬起头来:“陆然猎!你有病吗?!”
“不过你不该喜欢她,沈流光。”猎居高临下、依然故我地说着,口吻带着极度的鄙夷和敌意,“你知不知道她因为和你在一起而被全校的学生排斥?”
流光怔住。
“……有人在她的书桌里放垃圾,清洁丢给她一个人做……你当然无所谓了,因为你本来就是外星人,你被人讨厌惯了,但是她和你不一样,被最好的朋友疏远,被班上的同学视为透明人,还被那些根本不认识的家伙针对,像她这样的乖乖女,你根本没办法想象她的烦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明知道自己是个灾星还硬要和她在一起,是你害她每天都神情恍惚……”猎沉了口气,俯身睨着看似无辜的罪魁祸首,声音里滚动着骇人的憎恶,“只要你多一天和她在一起,她就多一天活在地狱里。”
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流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完全呆住了,呆愣在床上,如断线的木偶。
猎鄙夷地瞧了他一眼,直起高大的身子:“快点离开她,你这个扫把星。”
临走时的一句话,伴随着冰冷厌恶的关门声。流光讷讷地握住胸口,抗拒着那里强烈的窒闷。
等莲华从鹜岛回来再送然美回家完毕,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离打工的时间还剩不到半小时,赶回去也是迟到,反正都要被扣工钱,还不如索性不回去了。这么想着,他在原地掉了个头,开始百无聊赖地午夜漫游起来。
夜晚的街道上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和三三两两的情侣,有时温馨有时糜烂。稍微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这座城市最高大的两座标志建筑,68层和72层的摩天大楼并肩坐落在背风处,它们之间那不到100米的距离便是个人工风洞,山那边吹来的风穿过那道门,会发出类似长鸣的声响,长久地回荡在城市上空。有人曾戏谑地称之为龙的叫声。依他看,那更像是恶魔的呼唤。他曾一度迷恋于那诱人神秘的音色。
一阵晚风拂过,他隐约又听到那道悠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很尖锐,很沉重,渐渐地愈加确凿,愈加凄厉,变得全然陌生又再度变回一种久违的熟悉……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不是什么龙的长鸣,也不是恶魔的呼声,他记不得那是什么,只知道是非常恐惧的东西。
夜色尽头急速传来的尖利声音,像把尖刀捅破脆弱的夜,他蓦地想起来,惊恐地回头,巨大的消防车从他眼前呼啸而过,闪亮的红色警笛宛如灼人的火焰,笛声凄厉,震耳欲聋。
循着庞然大物飞速而去的方向,他望见夜空的一隅被火光染成腥红。
人们聚拢来,开始七嘴巴舌地议论:“是哪里火灾了啊?”
“听说是一栋废弃的旧楼,在中央公园附近。”
“啊,那栋楼不是有乐队在那里表演的吗?!”
“应该就是吧,可惜了!”
……
莲华沉默地站在那里,他憎恨火,它总是一再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茫然地面朝那片暗红的夜空,意识又再度回到两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熊熊烈火、高压水管的冲击声和纷纷的议论中他听到那个惊骇的噩梦!
“又是那群街头流氓,听说还有不良少年!”
“不过还好,人质不是被救出来了吗?”
“女孩是救出来了,刚刚听说里面还有个男孩……”
“已经死了,尸体抬出来,被烧得面目全非!”
“天哪!……”
……
那是他的梦魇。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对慢性的创伤它却无能为力。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会害怕火,害怕听到消防车的笛声。
“莲华!”有喊声朝他靠近。
“莲华!!”
直到苏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才木讷地回过神来。
苏兰怔住,他的手臂竟然如此冰凉,眼睛里满是脆弱和恐惧。那么挺拔帅气的莲华,却在这一刻苍白无力。
在头顶上空盘旋的声音渐渐消失,人群也渐渐散开,只有褐红色的天,还在那头微弱地一闪一闪。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强迫他转过来面向她,紧张地提高声音,“大家都在SENERADE等你!”
“我不想去,让他们等去吧。”莲华甩开苏兰的手,执拗地转身,沿着街道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那你要去哪里?!”苏兰心急如焚地追上来。
“你管我要去哪里。”
“莲华,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我打了你一下午的手机,为什么老是关机?”
莲华在前面停住,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好,我跟你回去。”
苏兰诧异,望着他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今天的莲华,真的是怪怪的。她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
“上来啊。”莲华在车里招呼她。
苏兰惴惴不安地坐进去,车子开动,身边的莲华疲惫地靠在坐椅上,闭上眼睛。
睡着了吗?苏兰无声无息地打量莲华,那种安静中带着迷茫和焦躁的神态有着让人心跳加速的魅力,她知道自己眼神里流露着太过明显的爱慕,只是这样悄悄凝望他,都有种幸福的罪恶感。
刚刚在街边发现莲华的时候,周围正有几个女生明目张胆地打量他,在夜色的掩护下,少女情怀灼热的渴望表现得毫无掩饰、淋漓尽致。当时,莲华的身影那样不真实,让她在那一刻莫名地萌生“他会被那群妖精样的女孩拐走”的不详念头,所以她拼命跑向他,直到确实地感到他的存在。
这样的暗恋,让她头脑发热,变得不正常了吧!
车子行驶到红灯处,歇了下来,苏兰凝神看着悠闲地走过斑马线的路人,想起莲华曾开玩笑地问“他们看起来像不像要打群架”,她不由笑出声来。一天到晚打打打,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可是她还是最最迷恋那样精力充沛,朝气蓬勃的他。
红灯还剩下十秒的时候,莲华缓缓地睁开眼:“对不起,学姐。”
苏兰疑惑地转头。
“喂——”司机惊吓得朝车窗外大喊!
莲华已经摔上车门,逃进拥挤的车流中。行动派的他,速度总是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红绿灯切换,苏兰只能在车窗后徒劳地大喊:“莲华!!你要去哪里?!”
夜色太浓,他又穿着黑色的T恤,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来人和医院探望流光却得到他已出院的消息,然美有点讶异。
“可是,上次来的时候,他的脚不是还很痛吗?”
彪悍护士叉着腰,义愤填膺:“那家伙骗人的!可恶!我看他就是想要折磨我!”恍然意识到她现在是在和病人亲友谈话,彪悍小姐马上挂上假惺惺的笑脸,“不过,他这么可爱的小子就这么出院了,真有点舍不得呢!”
然美僵硬地笑笑。
走出医院时突然收到流光打来的电话,她急忙接听:“喂?流光!”
“嗨,然美!你现在一定在医院了吧?”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倒是兴高采烈。
“是啊,我在医院。”然美点头,深谙流光脾气的她不由四处张望起来,嗯,她确信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为什么你出院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是报复。”
“?”
“我昨天等了你整整一天,可是你只用一条短信就把我打发了。”
“啊,昨天实在对不起!”然美连忙道歉,流光的语气似乎真的有点不悦。
“你真的很过分,然美……”说这句话时,手机那边的声音无端地暗淡下来。
然美的心陡然一紧:“流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慌张得差点语无伦次,“昨天我……”
流光吐了口气,笑道,“我开玩笑的。让你白跑一趟,我们就算扯平了。”
然美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那个,流光,你的腿真的没事了吗?”她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然美。”
“嗯?”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因为……那段时间我和家里人闹矛盾,所以才不想回家,就在医院装病。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骗你的……”电话那头的流光,不晓得怎么搞的,越说声音越低。
“那么腿真的没事了?太好了!”然美释怀地舒了口气。只要他康复了,被小小地骗一下也没关系吧。
“嗯,我已经回家了,现在在喝老妈亲手炖的汤。”
“是吗?”这么说他已经和沈阿姨和好了,这个消息对然美而言无疑是更大的喜讯,足以让她精神振奋一天呢。
“接下来,他们要逼着我上学和补课了,我落下了很多课程啊,想想就头痛!”
然美忍俊不禁地听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流光式大呼小叫。
“所以……以后,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见面了。”流光静静地说着,嗓音里透着隐蔽的落寞。
然美愣住,她一向很迟钝,胸口闷闷的感觉总要等好几秒后才意识到。“……是这样啊?”她浅浅地问。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吗?那会是很寂寞的一段时间吧?但是,流光可以陪在爱他的家人身边,不再一个人到处流浪,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于是她强打精神笑道,“没关系,功课补上以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见面吧!因为……”她哽住。
“……为什么要送我怀表?”
“因为我很喜欢时间这东西。……因为有时间,不开心的事情迟早会过去,开心的事情最后会到来。所以时间这东西真的很好用啊!”
“因为,时间是个好东西……”她喃喃地轻语,心中暗自祈祷着时空那头的人能够获得幸福。比她更多的、更圆满的幸福。
流光沉吟在电话那头,半晌,轻快地问:“然美,我来猜猜你穿的衣服好不好?”
还是那样玩心不减啊,不过,说不定他会有很长时间无法尽兴地玩了,然美笑着答应。
“你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衬衫,粉红色的毛衣?”
然美低头,惊讶:“啊,你怎么知道?!”和第一次他们通电话的情况不同,这一次,流光是真真正正猜到了。果真是心有灵犀吗?
“呵呵……”流光惊喜地笑起来,“我们果然很有默契啊!……啊,我得挂电话了,家庭老师来了!”
然美仓促地哦了一声:“那么……再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不要讨厌我,然美。”
代替“再见”的话语,透着淡淡的感伤,然后毅然决然地挂了电话。
一席微风吹过,然美听着手机里的盲音,久久回不过神来。
东林的早晨,依旧从公告栏的八卦新闻开始。
然美远远地望了眼公告栏,那个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地方,不过托它的福,她也可以不再逃避某些东西,现在看见它,颇有点感慨良多。
她走进教学楼大门,忽然被身边的男生一推搡,撞到门缘上。
“啊,好像撞到什么东西啊?”男生向后瞟了一眼,眼角带着戏谑的笑。
“可能是垃圾筒吧,哈哈……”身边的同学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正在他们扭头离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对不起”。
不止是这两个男生,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注目起来。
然美柔顺的目光凭添了丝倔犟:“撞到了你,对不起。”说这句话时,她觉得无比坦然。
她的口气那么理直气壮,却毫不咄咄逼人,虽然是在说着对不起,效果却更像是出人意料的正面反击。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以这样的姿态道歉,让刚才那个恶意撞人的男生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嘁了一声,转身刚想走,一只重重的胳膊带着威胁意味搭上他的肩膀。
蒋泰山阴恻恻地笑道:“我说,人家都道歉了,是男人的话也该道个歉吧!不然等偶像来了恐怕不好交代啊!”这些趁火打劫的家伙,不过是看在然美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分上,才敢这么猖狂地欺负人家吧。
蒋泰山一身柔道黑带的架势,让那个男生不得不屈从在他的淫威之下,蚊子般道了个歉,不服气地离开。
明娜从然美身边走上来,环顾了一下看好戏的各位,大嗓门蓄势待发:“看什么看?!看够了吧!”
然美见蒋泰山和明娜帮她出头,心中感动不已。
明娜回头瞧了她一眼:“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可从没说过要跟你分道扬镳的啊!这些天你也受够教训了,以后记住什么都要听我的,知道吗?尤其是……”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絮絮叨叨起来。
不过然美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眼里映着明娜生动的脸,却压根没听进人家说了什么。
“明娜,我好久没这么近的看见你的正面了……”
看着然美一脸夸张的如隔三秋的表情,明娜以手覆额:“完了,你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