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故事,它是如何起作用的呢?这是我们最终要抵达的目的地。假如你急于抵达那里,想在拿到工具之后就马上全心投入创作(毕竟,这也是本教程名称中“速成”的本意),那么请你跳过这一章,直接从第3章开始学起。有时间的话,你还可以回过头来再读读这一章。不过,假如你希望首先更加透彻完整地理解为什么我们要读故事,以及它们能为我们做什么事情,然后你才打算提笔创作,那么请你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你的理解越是深刻,你写得就会越好。
故事不只是发生在书本上、电视里和电影里,也持续不断地在我们身边上演,而且我们就是那些搬演故事的演员。这种情况之所以并未发生,只是因为有一天有个人坐定身形,煞有介事地说:“好的,伙计们,我们这下可算有故事好讲了。我们必须这么这么讲。”其实不然,故事从来就有,何必搜索枯肠。当穴居人开始在洞穴的岩壁上刻画图形的时候,故事就已经存在了。故事跟着我们人类一起进化。与别的东西不同,故事是一种表达,它们讲述的内容是:我们是什么人?我们的七情六欲是怎样的?故事是我们沟通联系的桥梁,是我们寻找意义和谅解的途径。对于各种类型的写作而言,这种说法都能说得通,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不管是探险小说、玄幻小说,还是荒诞小说、科幻小说。
过 程
故事不只是一个物,而且它还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把你我相互联系起来。假如你有一个同事,他坐到你对面的座位上,然后对你说:“今天早晨我刷牙了。”你会盯着他看,等他把话说完,这样才能实现某种人际沟通。你可能会说“那又怎么样?”或者“你想说什么?”这时候,你的同事很可能会把他的故事略加点缀,添油加醋地说:“我买的这种新型弯毛牙刷可真棒,还有这种超级美白牙膏,它是薄荷味的,它内含小苏打发泡材料外加亮白因子。它的神奇效果正如我所愿,我的口腔还从来没有这么清爽过。”说完这话,他仍然没把你的情感逗引出来,或者说你仍觉得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太大关系。除非你在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莫非他把自己的牙膏弄丢了还要赖我不成?”否则,你根本不会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因为他的故事没能打动你。故事需要涉及的内容正是那些能够打动我们的内容。一个好的故事就像坠入爱河的体验一样。你根本来不及思考“我对这个人的感觉如何?”以及“我爱不爱他?”强烈的主观印象就早已把你的理智压垮了,你的心被情感的洪流裹挟而走,思维也一时不受自己主宰。好故事也引发同样的心理过程,它是复杂的化学反应,直抵你的心灵深处,无论愿不愿意你都会有所响应。故事是人类最个性化同时也最基本的人际沟通形式。
现在,假如还是那个伙计,他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才在电梯里我碰到劫匪了。”你马上就会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并表现出情感上的共鸣,而且你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站在他那一方,他的故事不仅变得惊心动魄,增强了戏剧性,而且变得很可信。对此,没有人会打断他,说“别贫了”或“没激情”或“不够详细”。他自然会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他自然知道该怎样讲这个故事,因为他就是故事的主人公。
上面两个例子的区别在于情节,即故事的进程。为什么你会对第一个故事不感兴趣,而第二个故事却引起了你强烈的共鸣呢?这既有故事内容方面的理由,又有故事讲述手法方面的原因。
你的同事自有他的故事,而你也有自己的故事。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这门艺术的好处就在这里。为了在现实生活中求得生存,你必须拥有种种技能才行,这就是生活的技能。而且,生活的技能就是讲故事的技能,它们都来源于同一个地方。正如我前面说过的那样,这就是这门艺术和其他艺术比如音乐或者绘画艺术之间的差异所在。为了在市井街巷上混口饭吃,你不必懂得如何弹钢琴或者如何给人画肖像,可是,你最好还是要知道身边正在发生着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真实感受。此外,你还要懂得应该如何采取行动以保护自身的利益。这个道理不光适用于市井的日常生活,为了维持种种人际关系,你必须拥有同样的社会技能和认识能力。因此,有了故事你就已经拥有了你所需要的一切。
这么说,故事既有好的一面,又有不好的一面。说它好呢,是因为只要有恒心人人能够精通此道,因为从根子上说,讲故事就是掌握自己的生活状况并且充分利用自己业已拥有的生活素材。说它不好呢,是因为故事的内容是早已人尽皆知的人情世故。你也在那儿,所以你感觉自己了解的情况超过了自己实际了解到的情况。假如你认为自己对故事的内容非常确信无疑,那么在讲述过程中,你很可能经常感觉到故事跟自己的关系过于密切,所以你很可能心里会想:“啊!故事原来是这样起作用的。”你的个人感受非常强烈,以至于你认为创作故事简直就和过现实生活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像现实生活一样,讲故事确实如此,但是它绝对不是现实生活本身。
故事创作是一门特殊的技艺,它是一种把现实生活捕捉到纸面上的特殊方法。虽然故事给人的感觉是现实的,可是它毕竟还不能等同于现实生活。你不能从现实生活的岩石上敲下一小块儿来,然后把它粘贴在纸面上,这根本行不通。其中的原因在于虚构故事是浓缩了的、拔高了的、强化了的现实,它是现实的精华。即便我们把所有的现实生活累加起来,也无法捕捉到这样的精华或者真相,但是,所有的虚构故事必须把这些精髓囊括其中。作为作者你必须把它创造出来才行。因此,即便你已经拥有了故事创作所需的一切素材,你仍然还须懂得如何妥善运用它们才行。这就是技巧,这就是技术。你要从这门课程中学到的知识正是这些东西。这是我们在完成理论探索之后将要学习的内容。
作为需求的故事
我们讲述故事绝非一时兴起,因为我们需要它们。故事的进程涉及我们不得不谈的种种个人体验,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种个人经验转告他人。这些经验是我们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的经验。假如有个人下班回到家里,“扑哧”一声坐在椅子上,对自己老婆说:“今天晚上我差点儿没能回得了家。”那么,他肯定有一种自己非谈不可且他老婆非听不可的特殊经历。他说:“在高速公路上,有个愣头儿青突然加塞儿,别住了我的车。我按了按喇叭,他朝我做了一个卑鄙下流的手势,我也用一个下流的手势回敬了他。”她惊叫:“天哪,不!”“是的,那个疯子居然开车追了上来,和我并排行驶,随后他就冲着我的汽车引擎连开了三枪。”说到这里,你可以想象一下,有人能把这样的经历憋在心里而不说出来吗?或者,作为他的妻子,她能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绝不可能。故事是我们生活的方式,也是我们情感产生共鸣的方式,我们需要故事这个手段来联系彼此的感情,引起情感共鸣。因此,故事是一种艺术再造的过程。
这种需求并非仅仅局限于我们的个人经验,它还超越了我们自身的界限,把别人的经验也牵扯进来。这些人本来只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些经验也许是我们根本没有亲眼目睹的经验,这些经验或许根本不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通常,这种经验我们不光是听人说说而已,而且要拼命地想把这种经验转述给别人听。
假如那个人下班回家对老婆说:“等一下,我要告诉你,某某同事告诉我,他的好朋友挂上了他的老婆。”
这个经验就不是他本人的经验,甚至也不是那个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人的亲身经验,而是一个与他素昧平生的人的经验。可是,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老婆。当然,这一回他老婆也想听听这个故事,而且我打赌你们一定也想听一听。
“他告诉老婆说自己要出差,然后从银行取了2000美元,再后来他就到拉斯韦加斯去了。他赌博赢了钱,赚到了8000美元。最后,你猜怎么着?”她说:“猜不着!”(1)“这就对了。然后他又输了个精光。”
这样,一个稀松平常却又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发生了。夫妻两个入戏了,他们对这个人的故事产生了共鸣和联想。可是这还不够,他们还想要知道更多的情况,还想要继续刨根问底,就像看体育比赛一样,他们觉得要看完整场比赛才算尽兴。小说关注的就是这些,追求达到遥不可及的高潮,追求一个浓缩了的、强化了的现实。因此,他说:“假如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办呢?”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可能会说:“可别那么说。这可不是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对于那件事情,我们才不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从某个角度上讲,这件事情也可能是很有教育意义的,不过,这样可不行,这毕竟是小说。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实状态。如果说她没有弄错故事的鼓点和节拍,她一定会生气地说:“那么,我要先把你给阉了,然后咱们立马就离婚。”
故事就是我们
(故事的关联性)
我们依靠故事生活,既有自己的故事也有别人的故事,既有真实的故事也有虚构的故事。我们通过故事产生情感共鸣、维持人际关系,这种情感达到了最个性化的层次,这种关系达到了最亲密的层次。我们需要故事和故事的传播过程,以便维持我们的心理平衡和维护个人身份。人们之所以往往不这样看待故事是因为人们没有必要这样看待它,我们只管这样看待它就行了。在一切有意义的社交活动中,故事和故事的传播过程都是切实有效的调味品。无论你相信与否,故事是我们最深刻的社会化需求之一。
需求有多深?
既然故事是一种需求,那么,我们可否准确地说出这个需求到底有多么深刻呢?我们需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满足这种需求呢?它对我们产生的影响有多大?我们能否找到一种手段来测量它的深度?是的,我们可以找到。
我要和大家一起到犯罪学研究领域来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可以用抢劫这一犯罪活动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这类犯罪包括抢劫银行运钞车、抢劫价值连城的珠宝等等。比如,有三个人成功地抢劫了布林克斯运钞车,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在作案过程中他们杀害了一名企图反抗的安保人员。案子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都不知道案子的来龙去脉,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破案线索,也没有任何物证。如果劫匪作案手段高明老练的话,警方根本不可能把他们绳之以法。劫匪分赃,每人分得400万美元,随后分头向全美范围内的不同区域逃窜。
我们跟着埃迪逃到了加利福尼亚。到了这里,他跟一个女人好上了,然后两个人就同居了。他生活得非常幸福,钱已经不成问题,生活美极了。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某种东西开始让埃迪频生烦恼,犹如百爪挠心。他是这个抢劫重案的主犯,这是他个人身份的一部分。不过,他并没有被任何人认出来。他不能把钱从藏匿的地方拿出来,否则就会引起人们对他的怀疑。所以,他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他觉得其他的人都是笨蛋,要么是没有脑子,要么是没有胆子,他们都没有能耐做出如此漂亮的一场银行运钞车抢劫案。
这种想法迟早会让他无法忍受,因为这种憋在心里的感觉太难受了。于是,他拍拍自己的膝盖,对那个女人说:“过来,小宝贝儿。”他的女友说:“啥事儿呀?”然后,女人坐到了他的怀里。“有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她说:“好吧。”她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他说:“这可是件大事。”“你说什么?”“真是天大的事。”“好吧,你快说嘛。”“首先,你必须发誓,以你的性命发誓,只要你还活着,你绝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不会的。永远不会。”然后,他笑着说:“那好。你听说过阿肯色州的布林克斯运钞车遭劫的那个案子吗?”她说:“抢劫了1200万美元的那个案子吗?”他指着自己的胸脯说:“就是那起1200万美元的案子。”“那又怎么了?”“那个案子就是我干的。”“哪个案子?”“那个案子确实是我做的,我是那次运钞车抢劫案的主谋。”她尖叫起来:“不!”“是的。”他一边说话一边骄傲地挺起胸来。“如果你胆敢告诉任何人,小天使,”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然后接着说,“我就非得把这个漂亮的脖子给你拧断了。”“嗨,哪能呢,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说出了自己的故事。他不得不讲,即便警察把他抓获归案,就算让他坐上电椅,他也非得讲出来不可。这也是他的性格。不过,只要女朋友守口如瓶,他就还是安全的。她确实替他保密了,不过保密状态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来,这个故事也开始叫这个女人烦恼不已。她对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说:“听我说,我要跟你说个事情,不过,你必须先发个誓,以你孩子的性命发誓,只要你还活着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发誓。”“假如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我就死定了。”“我发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发誓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一定。”“我的男朋友若离开了我,他就根本活不下去,我必须为他牺牲一切,你猜猜看那个神通广大的家伙都做过什么好事?”“什么事呀?”“在阿肯色州他做了抢劫布林克斯运钞车的大案子。”“不!”“真的。”“哇!”“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永远不会。”
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是安全的,直到有一天这个秘密开始百爪挠心般地让劫匪女朋友的朋友心烦意乱,她必然要向别人泄露这个天机,并且要求此人也像她那样做到守口如瓶。事情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人走漏了风声,向警方告发他并把他送进大牢为止。
诸如此类的抢劫案件与其他犯罪案件不同,它们都有一个相同之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劫匪最后总是难逃法网。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并不能做到守口如瓶。我们中间也没有哪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守口如瓶,但我们又必须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我们需要把故事讲给别人听,因为故事就是“我们之所是”,它们是我们的生活实况。假如我们没有了故事,我们就丧失了个性身份,我们也就不存在了。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还可以找到另外一个完美的例证。几年前(1998年)美国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案件,在当时引起了公共媒体的关注。一个逃犯在全国范围内遭到通缉,他逃亡在外长达十年之久,他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寄给多家报纸公开报道。即便在事情的真相曝光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最后,还是他的哥哥认出他的笔迹,才把他告发的。这个逃犯名叫泰德·卡钦斯基,他有个绰号叫“给大学及航空公司寄炸弹的人”(2)。他也非得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不可,甚至不惜向报纸杂志公开说出自己犯下的罪行。这是为什么呢?有一种理论认为,由于俄克拉荷马城爆炸案抢了他的风头,公众舆论已经不再关注他了,所以他有些眼红,于是他就想重新获得媒体聚光灯的关注。别人的故事让他自己的故事黯然失色,这个落寞的逃亡者迫切需要讲出他的故事,他是如此急切以至于甘愿为此冒牢狱之灾的风险。
绝大多数的犯罪案件并非通过刑侦工作破案,而是通过知情人向警方告密而最终得以破获的。因为人们需要把自己渴望转告他人的故事讲出来。因此,冒着生命危险,这个抢劫布林克斯运钞车的劫匪说出了他的故事:“嗨,瞧瞧我。我就是那个劫匪……”
这么说来,为什么我们需要故事呢?因为我们需要用故事来维持自己的个性身份,来表现我们到底是谁,这就是原因所在。故事要怎么讲,什么样的故事能够满足我们的心理需要,这就是讲故事这门技艺的全部内容。
手 法
手法是中性的。在第1章里笔者已经说过,人们可以使用手法和技巧创作任何类型的故事,包括科幻小说、荒诞小说、探险小说、浪漫言情小说、玄幻小说等,这个道理值得再次强调。同样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所有的小说门类都可能是纯文学作品。以下伟大的文学作品各自属于不同的小说类别:《美丽新世界》(3)是科幻小说;《动物农场》(4)和《沃特希普荒原》(5)属于荒诞小说;《白鲸》是探险小说;《包法利夫人》具有一定的浪漫言情色彩;《卡拉马佐夫兄弟》(6)具有一定的悬疑玄幻色彩。
无论属于何种门类,小说的故事情节必须是完整的,否则它就无法引起我们的共鸣,不能给予我们想要并且真正需要的东西。技艺是指作者创作完整故事的技能。完整的故事最能满足人们的心理需要,不光对于读者是这样,对于作者来说也是如此。完整的故事是自然的故事形式,它的可信度最高,因为它披着我们最有意义的生活经验的外衣。我们认可完整的故事,随后我们马上就能产生共鸣。还来不及等我们有时间开始思考,它就已经直接进入了我们的内心世界。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我们都要产生联想。如果你想坐下来观看一部优秀的影片,却又不想被它引入剧情中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完整的故事给予我们的东西正是大家通常想要从鸡毛蒜皮的平凡小事中找到的那种东西。我们需要完整的故事以便应付或直面痛苦的人生经历。在极端情况下,这个道理是一目了然的。小说专门关注极端的个案,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一个极端的爱情故事;《白鲸》是一个极端的捕鲸鱼的故事。我们从经验中苦苦寻觅而且渴望得知的事情也正是TWA 800航班失事事件(7)、俄克拉荷马城爆炸案、哥伦拜因校园枪击案(8)的幸存者及其亲人想要了解的那些事情。他们确实渴望事情能够真相大白,也必须找到这种真相,这样他们才能面对人生经历中的灾难性事件。你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东西吗?这句话正是每天新闻节目结束的时候你听到的那句话:今天的新闻“到此结束”。
什么是“到此结束”?你听说有人给它下过定义吗?没有。没有哪个新闻主播会告诉大家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在现实生活中,仅此足矣。可是,对于小说写作来说,我们必须把这句话以及所有别的事情都弄个水落石出,真相是多多益善的。毕竟,这才是故事需要关注的内容,故事要把这一切定格,而且要尽可能地深挖下去。
我们都需要这个“到此结束”,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到此结束”就是妥协已经达成,最终结果已经找到,一切问题都已经得到解决,现在大家可以暂时休息放松一下了。因为大家已经尽力而为了。这种手段是解决离婚问题、死亡问题、强奸问题、绝望问题的一种办法。这是一种搞清楚事实真相、找到有意义的结果的手段,也是一种逆来顺受或者不停抗争的手段。它的结局未必就是皆大欢喜。有些人不停探询,只有在坟墓里他们才算找到了“到此结束”。喜剧和悲剧皆然。两者都必须有个剧终,有个结局,才能使故事之前作出的承诺得以履行。无论我们流出的是高兴的泪水还是伤心的泪水,完整的故事必须要给我们的内心世界带来一种事情已经完结的感觉,至少眼下当你讲故事的时候你必须做到这一点。然后,我们才开始寻找另外一种关联,即故事的关联性。
完整的故事
这么说来,什么是完整的故事?它的效果如何?要想有个初步印象,我们最好还是先看看当一篇小说起到效果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它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它对我们有什么用?比如,当你看一部恐怖影片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在你和那个故事之间,你和那些剧中人物之间又要发生什么情况才能使你觉得这部电影真的很吓人呢?
大大的“我”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的典型回答是: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渠道。它让我渐渐忘记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它向我讲述了某种有关现实生活的情况。我和剧中人物产生了共鸣。
这些回答好虽好,不过,其中只有一个回答在所有情形中都是真确的。小说可能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逃避,可是我们怎么能解释《辛德勒的名单》这个故事呢?它确实帮助你逃避了现实,却不想它带你逃进了纳粹大屠杀的现场。设身处地想一想,你自己愿意承受这些麻烦吗?不错,小说告诉你的故事是现实生活中的事情,不过,一本社会学书籍同样也能做到这一点。哪一种方法更能调动你的情感呢?你需要与人物产生关联或者共鸣。这才是正确答案,这种情感共鸣就是那种让小说变得栩栩如生的秘密。你想与故事中的人物产生共鸣,好吧,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是以什么方式与人物产生共鸣的呢?这种共鸣又有哪些表现形式呢?
小说就像恋爱一样,而爱情是一种情感。爱情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它让一对恋人在情感方面形成共鸣和关联。这是一种回答。我们离目标更近了一步,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后的答案。现在,我们需要思考下面这个问题:我们体验到的情感到底是谁的情感呢?这些情感其实在我们自己身上,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们是我们自己的情感,然而,它们的源头却来自别的地方。这些情感并非我们的专利,而我们体验到的感觉也是人物的感觉。他们有什么感觉,我们也有什么感觉。故事越好,我们越是一心扑在人物身上,如灵魂附体一般迷失了自己,我们变得越来越像是故事里的人物。如果他们情绪激昂,我们也会情绪高涨;如果他们悲伤,我们也要悲伤。当他们遭到严重威胁的时候,我们也会忧心如焚,急得顿足捶胸、又喊又叫。
这种读者化身为故事中的人物的现象被人们称为身份认同(9)。这是一个专业术语,它也可以被称为移情、同情、通感,不过,我们表述这种读者化身为人物的正式术语、在创作技法方面的专用术语就是身份认同,它是整个游戏过程中的关键因素。身份认同解释了读者为什么要读故事以及作者为什么要写故事的两大问题。
最大的回报
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不过仍然不是最后的答案。我们还能把这个问题继续深入地探讨下去,以达到它的极致,达到情感的极致——我们始终需要升华到那个极端层次。这时候,我们自身变成了人物的化身,我们感觉着他们的感觉。好吧,不过要是我们想要理解故事这玩意儿,完整地把握故事的这种传播过程,我们还需要回答下面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会对此趋之若鹜?它能够为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我们又能够从中得到什么东西?
我们读小说就是为了获得这种情感上的联系,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我们自身拥有的情感还不够丰富多彩吗?难道我们身上还欠缺某种情感吗?我们的情感到底是有所欠缺呢,还是尚不完备?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细细体味自己的情感?为什么我们还要费力地去看电影呢?待在家里和自己缤纷的情感待在一起岂不是更容易些吗?如果你要到影院看电影,那么,你还要开上汽车,急急忙忙赶到影院,掏停车费停车,排队买票,耐心找到自己的座位。你这样煞费苦心只是为了进入影院,跟一群陌生人坐在一起看场电影,你体验到的那些情感属于那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且永远不会存在的主人公,你观看的故事情节也是从未发生过的、纯属虚构的事情。这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看看别人打什么诳语,变什么骗人的戏法?!这难道是负责任的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吗?沉迷于荒诞无稽的世界,这对于我们能有什么好处?这又跟现实生活之间有什么关系?
是的,它跟现实有什么关系呢?跟周围的世界之间又有什么关联?我们待在家里跟自己的情感独处的时候也可以得到一些认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从影片中得到什么额外的回报呢?第一,我们需要回答一个前面提出过的问题:我们是不完整的,有欠缺的,或者有缺陷的吗?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是否早已把自身的情形完全弄明白了呢?你的自知之明是否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你永远不会再做蠢事或者永远不会出丑露乖了呢?你的自知之明真的已经臻于完美了吗?说到对自身的了解,我们确实是不完美的,是有欠缺的。直到我们行将就木为止,大家的自我认识都要面对一个“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难题。
当我们去看电影,体验影片人物的种种情感(产生认同感)的时候,我们其实只是在体验自己的情感。如果我们天天待在家里,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有这种体验方式。体验他们的情感,这让我们跟自己产生了某种联系,拓展了自我,而单凭自己一个人我们确实是无法实现这一点的。我们对人物的感觉的体会使得我们自身的感受也越加丰富。在我们成为人物化身的过程中,我们的自我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所以,完整的故事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自己,给我们一种“到此结束”的感觉,并让我们变得完整无缺,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因与果
现在,我们讲到哪儿了?
迄今为止我给你讲了什么东西?我已经让你理解故事有什么作用。不过,你到底要使用什么手段把故事装配起来,我给你讲清楚了吗?没有。我给你讲理论,探讨了故事的效果,可是,我还没有讲装配完成故事需要使用什么工具,也没有告诉你小说创作应该从何处起步。身份认同既是故事要实现的目标,又是故事要收到的效果,又是故事引发的内容,然而它并没有涉及故事如何产生效果的问题。如何写?这才是故事有可能收到效果的原因。这包括作者创作故事的方法,即形形色色的创作工具。了解到因果之间存在的差异是很重要的,始终把两者区别开也是很重要的。
我们怎样才能把故事装配出来,从而制造出身份认同的感觉呢?你知道,这就是故事创作艺术的全部内容。艺术手法到底有哪些内容?这是下一章的主要内容。从下一章开始,每一章都会有相应的练习题。为此,你要预先准备好写作所需的工具(笔记本、电脑、录音机等等),这自然是明智之举,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直接投入故事创作而不用忙着四处找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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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妻子的回答是“No”,既可以表达“猜不到”,又可以表示“一无所有”,因此丈夫根据后一层意思说她猜对了。——译者注
(2) 美国联邦调查局给泰德·卡钦斯基(Ted Kazinski)起的代号是“the Unabomber”,即“University & Airline Bomber”。此人是波兰裔美国人,智商超人,反对工业社会,因给大学和航空公司寄炸弹而受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译者注
(3) Brave New World,语出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米兰达之口,译为“美丽新世界”或“美好新世界”。——译者注
(4) Animal Farm,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著名作品。——译者注
(5) Watership Down,英国作家理查德·亚当斯的童话作品,讲述一群兔子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的故事。——译者注
(6) The Brothers Karamazov,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译者注
(7) 1996年,美国环球航空公司的这架飞机发生爆炸,坠落大西洋,230人全部遇难。据称,飞机靠近演习靶机,强大的电子信号吸引了美国海军的导弹,酿成悲剧。——译者注
(8) Columbine massacre,即1999年哥伦拜因中学校园枪击案,引起社会对于暴力游戏的担忧。——译者注
(9) identification,可译为“认同感”、“身份认同”、“体认”;为符合上下文,此处译为“身份认同”。后文中的“身份认同感”、“认同感”亦为同一个意思,只是随上下文表达略有不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