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里我又听到火车的铁轮与铁轨的撞击声。还有车厢连接处的什么铁器发出的尖厉摩擦声。这些尖厉的声音曾让我整夜不能入睡。
那是我们火车旅行最长的一程,三十三个小时的慢火车。我和苏珊住最靠门的那间包厢,也许离车厢连接处最近,所以我们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尖厉的声音。好像什么地方要裂开,什么东西要掉下来,哪一节车厢要脱离开了。两块铁摩擦发出的声音,就像小时候最恶作剧的小孩用指甲刮玻璃发出的声音,可以逼人发 疯。
第二天早上,苏珊向来我们包厢的人介绍那奇怪的声音,她逼尖了本来柔和的声音:“这里,它来了,Yee,Yee,Yee-----e。”
在我心里,它是一种“Jee,Jee----e。”的声音。
列车长是个面色红润的云南青年,他解释说,那是因为这一段路的铁轨是架在石灰岩上,不那么结实,所以列车跳动得比较厉害,才发出这样的声音。他为这一路的石灰岩向我们道歉。可是多么奇怪,他怎么能为云贵高原的石灰岩地形向我们道歉,为什么?我从来没想到为上海冬天恶劣的天气向外地人道歉。
“Yee----e,Jee----e。”火车那样折磨人地叫着,我努力平静自己,苏珊也是。我想,我们有时表现出一种家庭中最年幼的那一个,也是最得宠的女孩的共同习气,缺少忍耐力,但是乖巧。我在听我的音乐,是五轮真功的老歌,苏珊在她的黑色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东西,托比也在我们的房间里,安静地整理讲座上听众写给他的字条,他也用与苏珊一样的黑色笔记本。我们尽力创造一个安宁的空间。
在充满了铁器摩擦尖叫的小包厢里,这种安宁里浮动着一些茫然。做一次行程两万里的火车旅行,与本来陌生的作家朝夕相处,我想,我们三个人都并不真正知道我们想要得到什么,又能得到什么。身体累了,因为没有足够的独处的时间而烦躁,感觉却是这样活跃,回忆和思想有时汹涌而至。我一直不记任何东西,怕打乱了自己,同时也因为不能肯定,自己想的事就那么有意义,值得付诸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