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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三人行·跟陈丹青聊天》批斗式的“恶”不能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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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涛:前段时间我遇到个明星,他说了一句话,“靠出名挣钱的人,在古代是下贱的人,真正的贵族是无名的”。

陈丹青:他说得不对。古代还没有媒体,一场戏就一场戏,不可能转发、群发。今天有了媒体,才特别容易出现这种事。媒体是复制、转播和速度,是双刃剑,一方面红起来太快了,谁都有可能红;但另一方面,像郭美美现在不是要逃吗?

窦文涛:风闻郭美美要逃往澳大利亚,澳大利亚使馆工作人员证实,一天之内他们接到了数百个电话,要求暂停郭美美赴澳签证。

陈丹青:这很可怕!像郭美美这样的女孩子要虚荣,但立刻就尝到了代价,网民“人肉”她,群起而攻之。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从小就知道,全国通缉一个人,一旦他被揪出来,所有跟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可以侮辱他。很多人就这样死了,还没开始斗就吓坏了,自杀了。所以这种批斗式的“恶”不能放出来。人性的好奇、恶意,众人好意加起来变成的巨大的“恶”不能放出来。十个人打听你,你都会害怕,何况成千上万,好可怕!

那些年全国张贴的通缉令,大抵是机关单位轰然揪斗的对象,日常生活小角落,却也天天有一大群人对一个人咒骂、踢打、吐口水、围追几条街、折磨几个月:被追者,并非当时的“阶级敌人”或“走资派”,不过是邻里悍妇、不讨人喜的老头、涉嫌招摇的姑娘、趁乱偷窃的盲流、无事路过的外地人,甚至沿街瘫倒的疯汉与疯婆……亿万人里谁都有泄愤之心、凌弱之力,一旦撤除底线,对人民说:上啊,闹革命!八亿人民,就此乱套。其时我十三岁,和野孩子天天街上寻这类热闹看,其势汹汹的群众,浑身血污的惨相,是我童年密集的记忆。直到今天,只要看见有规模的群情激昂,奋然围观,不论看谁,为什么看,我都会忆及四十多年前所向披靡的“群”与“众”。

——陈丹青《为什么我想起四十年前的群众》

窦文涛:要是全民调查、全民跟踪、全民制裁、全民执法,谁能逃得了?!

陈丹青:奥威尔《1984》讲的是“老大哥”意识形态集团,但他没有预见到后现代电子传媒会变成这样。没有了“老大哥”,但谁都可以监视,也将被监视。不过,它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它很快就去追其他人了,还记得璩美凤吗?我回国时候刚好遇到这事儿,但现在谁还记得她?还有几年前的“艳照门”,虽然有余波,但公众已经去找另一个人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太谈这件事,因为它只是right now。现在我们都关注,如果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件事,大家马上又去关注别的了。

窦文涛:当年的“艳照门”今天改“离婚门”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