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时学日本话,专是为的应用,里边包括应付环境,阅览书报,却并不预备翻译,我从日本语译小说第一次在民国七年戊午(一九一八),译的是江马修著的《小小的一个人》,这以前的翻译还是都从英文转译的。当时我所最为注重的是波兰,其次是匈牙利,因为他们都是亡国之民,尤其值得同情。在《域外小说集》第一二集里,我便把显克微支译出了三篇,就是《乐人扬珂》,《天使》和《灯台守》,其所著顶有名的《炭画》,在己酉春天也已译成,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不曾登入。大概因为分期登载不很方便吧,但第二集的末尾以后拟译作品的预告上面,记得里边有匈牙利的密克札忒的《神盖记》,即是《圣彼得的伞》,那篇分量还要多,自然更非连续登载不可了。《神盖记》的第一分的文言译稿,近时找了出来,已经经过鲁迅的修改,只是还未誊录,本来大约拟用在第三集的吧。这本小说的英译后来借给康嗣群,由他译出,于一九五三年由平明出版社印行,那也是很有意思的作品,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明朗的喜剧,与匈牙利的革命问题没有什么关系了。
且说那篇《炭画》是一篇中篇小说,大抵只是三万多字吧,据勃阑兑斯在《波兰印象记》说:
时间距《红星佚史》的丁未(一九〇七)已经隔了有十四个年头,但稿费还是一样的二元一千字,又搁了六七年,这才印了出来,那时的广告恰巧尚是保存着,便录于后:
在这之后,我又翻译了一本《黄蔷薇》,这乃是匈牙利小说家育凯摩耳所著,也是中篇小说,原本很长,经英译者节译成了中篇,一总只有三万字左右,因为后来卖稿给商务印书馆得了六十元,但那时已去译出的十年之后了。原译本有庚戌(一九一〇)十二月的序文,在一九二〇年日记上有卖稿的记事,是托蔡孑民先生介绍的:
十日,往大学,寄蔡先生函,又稿一本。”
十七日,上午寄商务印书馆译稿一本。”
“虽未见原本,以意度之,确系对译能不失真相,因西人面目俱在也,行文生涩,读之如对古书,颇不通俗,殊为憾事。”这里所说,对于原文的用古文直译的方法,褒贬得宜,后来又寄给中华书局去看,则不赞一词的被退回了。近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显克微支小说集》,复由我用白话来译了一遍,收在里边。
“显克微支系出高门,天才美富,文情菲恻,而深藏讽刺,所著《炭画》记一农妇欲救其夫于军役,至自卖其身,文字至是,已属绝技,盖写实小说之神品也。”我于民国七年在北京大学,编“欧洲文学史”讲义,里边记述他的作品道:
“显克微支所作短篇,种类不一,叙事言情,无不佳妙,写民间疾苦诸篇尤胜。事多惨苦,而文特奇诡,能出以轻妙诙谐之笔,弥足增其悲痛,视戈果尔笑中之泪殆有过之,《炭画》即其代表。显克微支旅美洲时著此书,此言记故乡事实,唯托名羊头村而已。村虽称自治,而上下离散,不相扶助,小人遂得因缘为恶,良民又多愚昧,无术自卫,于是悲剧乃成。书中所言,合来服夫妇外,自官吏议员至于乞丐,殆无一善类,而其为恶又属人间之常,别无夸饰,虽被以诙谐之词,而令读者愈觉真实,其技甚神,余人莫能拟也。”可是译本的运气很坏,归国以后,于民国二年寄给商务印书馆的小说月报社,被退了回来,回信里说:
“十月一日,商务分馆送来《黄蔷薇》本稿值六十元。”
“十六日,晚得蔡先生函附译稿。
“八月九日,校阅旧译《黄蔷薇》。
“此书体式取法于牧歌,描写乡村生活,自然景物,虽运用理想,而不离现实,实为近世乡土文学之杰作。周君译以简练忠实之文言,所译牧歌尤臻胜境。”这广告里的话虽是多半从序言里取来,但是他称赞译诗的话,却不是原来所有的。原书的足本当然还要佳胜,听说俄国有足译本,中国近来有孙用君译本,大约据世界语译或者亦是足本,不过我还没有机会看到,不能确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