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石民谏刘正宗书
莱潍副榜杨青藜石民,性喜博综,家贫,贷书而读,著述浩博,不轻示人,与物孤峻严厉,有出人情外者。顺治十四年,安邱刘相国方贵幸用事,忽遗以书。略云:
某北海布衣,近阁下居五十里,闻壮岁已入承明,某素远贵人,故稔知而未觌面也。丙申岁,阁下于某友几上见某诗,亟称之。明年投某一札,中有‘百里内贤士’之语,嗟夫!古所谓‘知己以道不以文’,今阁下知某独以诗,浅矣。某于阁下必欲尽言者,知阁下可与言也。某闻登高者,不极其颠;探渊者,必避其险。阁下位列台鼎,颠矣,险矣,能退则退,不然优游岁月,伴食中书,虽无补国事,或亦可以自全。乃某伏处草茅,稍有异闻:龚芝麓之镌十三级,则以洛蜀分涂也;赵清止之坎 壈终身,则以避马未远也;周栎园之拟立斩,则报复睚眦也;陈百史之无辜伏法,则与争权竞进也。其它讹传尚多,事关鸿巨,有伤国体,有干名教,谅阁下所不为,故未敢深信。即此数端,倘或有之,亦足招尤矣。其居乡也,检束家人,固为得法,其间一二跳梁者,如时禁私鹾,则大车方轨而进,皆谓刘衙汤盐。木植不许通洋,则大木连舻而下,尽称相府房料,所在有司莫能诃问。至婚姻田产与舍人子有连者,虽抱深寃,孰敢兴讼?诸如此类,人人侧目,而阁下固未之知也。直指陈君既称显秩,按部安邱,乃与盛伻并辔入城。未至尊府半里,即下车行泥淖中,又过半里,乃升车。有势如此,他人以为荣;有道如阁下,能不惧乎?不幸而传之朝廷,功邪?罪耶?盍一思之!阁下之所居,与阁下之所行,众忌之而欲挤之者,匪朝伊夕,惟当速解相印,投劾归田。倘谓帝眷方殷,犹豫不决,他日即欲退而弗及矣。
相国得书,不能用,纵恣如故。世祖晚年渐疑之,言官因尽发其私。上震怒,簿录其家,子孙隶籍旗下。及上疾弥留,遗诏罪己,犹谓刘正宗偏私躁忌,深悔斥逐之不早。相国闻之,自恨以死。或云有他故,不忍言也。以上节录张贞所作《杨石民先生传》。石民以一穷诸生,上书乡衮,能偘偘谔谔,竭忠尽言如是,其豪气卓识,视昌黎、老泉投谒时相,仅以文章鸣号知己者,似尤为清高可贵。而刘相国得政时,揽权怙宠,声势赫奕,观此传亦略见一斑矣。直指陈君,当是□□陈□□,顺治□年山东巡按。青骢赤棒之威,乃为相府减从屏驺,步行泥淖,且与厮养辈并辔而驰,真足使衣冠扫地。余录此传,盖愿身居台省而窃弄威福、职任地方而趋附权奸者,俱引为烱戒也。
范文程历相三朝恩礼不替
范文肃公为本朝汉臣中开国元辅。其遭际如汉之萧文终,明之刘诚意,而恩礼始终不替,则远过之。公自天命三年归国,从太祖皇帝,屡立战功,洊参帷幄,历相三朝,至康熙五年,始薨。在天聪间,每议大政,太宗必问:“范某知不?”公或未与议,则曰:“何不与范某同议?”
公尝以病出直,诸务填委,必待公病已决之。世祖登极,每召公于位育宫商榷政事,至漏下始送归。间以疾告,世祖亲和药饵,驰赐无虚日。既解任颐养,复遣工就第图其貌,藏之大内。公鸿勋伟业,炳烂瑶编,不待缀记。
兹特述其叨蒙异眷迥越等伦者数端,以见都俞一德之盛。
周永年治生三变
历城周编修永年,乾隆间与戴东原、邵与桐诸君,同奉特征,修四库书,授官翰林,学者称为荣遇。家素饶给,弃产营书,积卷近十万,不欲自私,以“藉书”名园。藉者,借也。其意盖欲构室而藏,托之名山,使强有力者,赡其经费,立为法守,俾学者于以习其业,传钞者于以流通其书。
又感于古人柱下藏书之义,以为释、老反藉藏以永久其书,而儒家乃失其法,因着《儒藏说》一十八篇,冠于书目之首,以为法式,其志善矣。视以藏书贻子孙者,所见抑又宏矣。
既入翰林,以谓官清贵有守,惟治生有具,乃可无求于人。于是鬻闲架权市货,倩贾客为之居廛,俄而大耗其赀,则矍然省曰:“商贾,末也;力农,本也。弃本逐末,我则疏矣。”则又僦田讲求艺植,倩农师为之终亩,凡再遇丰年,而僦田所获,不足偿其粪溉,则又矍然省曰:“农夫耒耜,士之贽也。我不食业而耕,是谋失吾本矣。”遂评辑制举之文,镌印万本,以为诸生干禄者资。其文多组织经史,沈酣典籍,意在即举业而反之通经服古,自谓庶几义为利矣。而应科举者多迂之。印本不售,而刻印赀多券质,责逋计子母即鬻万本不足偿,于是至大狼狈。凡编修计治生,知其事者,无不规谏,虽妻子亦力阻。
而编修自喜益深,又坦怀无逆亿,故以温饱之家,购书余蓄无几,至三变计,而益惫不支。士人读万卷书,明于大而忽于微;拘于常理而昧于物情之万变。虽寻常一粥一饘,硁硁自守,犹或为僮奴所渐蚀,宾客所闇图,况可歆动外来,与陶白辈角其心计乎?若其“儒藏”之说,则搜扬遗籍,津逮后贤之良法也。
陈化成壮烈抗英
道光庚子至壬寅,英人入寇,江、浙殉难诸忠臣,余已搜访事迹,散见前三笔矣。兹阅袁翼《邃怀堂文集》,有江南提督陈忠愍公殉节记略,叙述详赡,有官私纪载所未具者。翼,寳山人,忠愍死事即其地,其言较碻,爰删润节存,备异日史臣之采。公由偏裨从李壮烈伯,屡歼海盗,洊升至金门镇。道光十八年,授厦门提督。庚子夏,粤东兵事起,特谕公移节江南,年七十余矣。任事五日,而浙警至,公带兵驰赴吴淞口,驻帐操台基,节相伊公驻寳山城。相度形势,沿塘筑二十六土堡。公枕戈海上二年,自备薪水,肩舆出入无仪从。
尝大雪压帐,竟夕失寐,晨起,阅部下有寒色,制绵衣给之。庚子秋,伊公移浙督办军务,江苏巡抚裕公兼署总督,驻寳山。初闻公耐劳状,未深信也,值夜飓风大作,暴雨倾注,潮溢塘面,部将请公移帐,公曰:“大帐一移,三军惊扰。且我独就高燥,而士卒卧泥水中,可乎?”严不动,而潮旋退。裕公度公必移帐,使人骤马觇之。公凝坐帐中,闻蹄声出视,使曰:“大人以风雨非常,遣来问候。”公笑谢焉。
裕公驻上海,闻公剧痢,聘医来,公却之曰:“栉风沐雨,军营常事,某老惫偶疾,何独张皇?”不服药而愈。辛丑夏,伊公逮入都,上以裕公为督师,驻杭州,调狼山镇谢为前锋。特命徐州镇王率师助公,听公节制。公令守塘北小沙背,不从,居城中书院。小沙背者,由崇明入淞口门户也。徐兵犷悍滋事,公召徐镇治违令者,鞭贯十余人,徐镇由是衔公。上命河南巡抚牛公督江南,奏亲督师于吴淞,知公忠勇,闻食粗粝,即令军需局每十日馈白金二百五十两,坚不受。公生日,客营某弁制金字旗以寿,立命裂之。闽安协周,外貌朴讷,公信为诚,保升苏淞镇,守西炮台。方镕废铁铸炮子,周镇监工,铁汁精纯,实新铁,而匠人抽铁,胚中填以碎砖,见者哗然,周为揜饰。试炮,炮裂,箍以铁皮,公皆不知也。
是年秋,敌再犯镇、定,旋陷宁波,裕公、三镇均死难。公潸然出涕,谓诸将曰:“武臣死疆场,幸也。君等勉之!”当英人犯乍浦时,有汉奸导攻上海,小舟游弋,屡以千里镜瞭公帐,见昼夜备严,未敢轻入。壬寅三月,敌遣一头陀乞食东炮台,隐诇徐镇,留一月无觉者。五月朔,有火轮船三,列木人两舷,绕小沙背,直向西炮台,欲试吾军炮力也。公知之,不发炮,船忽扬去。
初五日,船集益多,炮声震天,击往来商舶。初六日,敌以木牌浮战书来告,周镇得之,请公报书缓师期,公弗许,掷书塘外,戒战备。初七日,牛公至帐,以敌锋难犯,议迎犒缓师,图后举。公抚膺曰:“某经历行阵四十余年,今见敌异议,是畏敌也!大人勿怖。”牛公不答,去。明日敌舰衔尾南进,两两相辅,分犯东西台,俄扬帆出小沙背前,徐镇按兵不击。公出帐,挥旗发炮。敌飞炮对击,所注摧陷。牛公闻炮声,飞舆至校场,鸣鼓助阵。敌架炮桅顶,击演武厅,弁兵拥牛公奔胡巷镇,遣守备姚雁字,以令箭檄徐镇急援,人马中炮死。公然炮,毁敌头阵一船,西船稍却,东船并力击西台。我军炮子多砖心,至敌船而灰,炮门且裂,全塘震动,部将韦印福、钱金玉、许攀桂、徐大华皆死,尸积公前。公麾旗痛哭,有飞炮拂旗角而坠,陷地一尺许。
公见事急,亦以令箭召徐镇及驻海神庙之王游击军,皆已潜遁。周镇上塘劝公退,公叱之曰:“曩以尔朴诚,荐拔至此,今负我,致我负国,尚何言?”时药无布袋,炮无米囊,公掬药纳子,炮震伤手,血流至胫,气倍奋。旋有巨炮冲陷土牛,击公仆地,细子中股,纷如雨点。敌见公手执红旗不偃,药子亦竭,炮热炙手,回帆欲退,而桅上瞭见守塘弁兵溃散,遂麾队登塘。吴淞把总龚增龄迎战,刃数人,敌围而禽之,胁降不屈,钉手足于板,掷诸海。公部戈什哈许林,率壮士巷战,洋鎗四出,林死。公犹拔佩刀接仗,鎗亦洞腹。时在塘仅三人,公呼武进士刘国标曰:“我不能复生,即绝我,掷体沟中。”一恸而绝。
刘亦创甚,负尸揜丛芦中,脱公凉鞋一只,怀之,以芦叶对缬为识,出苇而逃。初,公中鎗时,敌船冲入土门,有衣周塘兵王某,出不意迎船然炮,轰击舰面如扫,塘上敌惊窜,故公尸得匿,是役也,碎敌八船,杀敌五百余口。越八日,寳山士民寻芦中公尸,负之出,敛诸嘉定,刲太牢以祭。敌遂入寳山城。置酒镇海楼,头陀与焉。复运北门谯楼炮子五百石归船中,继而掠上海,陷镇江,犯江宁,皆以我之军火攻我郡县,是真可发竖眦裂者也!公驻军海上,百姓安堵,呼为“陈老佛”。英人窥伺两年,不敢遽逞,又有“陈老虎”之称。即无致命之忠,亦不愧一朝名将,政权不属,军令旁挠,卒以偾事。
呜呼!是谁之罪欤?袁君是记,本吴茂才《忠愍纪略》,原本繁冗,袁为删节千余字。余录袁作,又为删数百字,尚冗长如此,想国史据当时奏报,必不能如私家纂述之详尽。窃思铺陈战状,章阐忠义,足以昭前烈而儆后贤,当不厌其词之费也。
哀忠集纪事四十七则
宝山袁翼,以咸丰间作宰江右,尝着《哀忠集》三编,举其时殉难官吏、士绅,人系一诗,无拘体格。闻见所逮,江西居多,他省亦间及焉。其诗中自注,皆当时实迹,度与官书奏报,必有参差,刺取录存,亦使毅魄忠魂,弗郁郁于寒泉之下也。
署南康府知府恭公安,满洲人。公守南康,与罗大令同被奸民缚献贼船,久而得死,致传闻异词。后有从贼中归者云:“贼已戕公首,悬南康城门,”众疑始释。
署星子县罗公云锦,贵州人,被贼拘系甚严,将载往金陵,行至安庆江面,乘闲投江死,有同系武弁逃回省城,述其事。
九江镇总兵马公济美,省城被围,公然炮击一大桅粉碎,又用火箭烧贼船数只,既而帅所部缒城出战,贼为披靡。忽马陷泥淖中,贼骑四集,遂及于难。公侄怒甚,摩贼垒三,卒夺尸出。公女亦娴武略,欲督家勇二百人杀贼报雠,张中丞止之。
处州营游击常公□,满洲人。公守九江之松沙坡,屡以连珠铜炮毙黄衣贼帅。值天雨,火器湿,贼四面合围,遂父子相抱而殉。
鄱阳县知县沈公衍庆,石埭人。公生时,大父梦中闻风雷甲马声。以乙未进士令鄱阳,善折狱,喜用四六骈文判谳词于牍尾,编二卷。邑遭水灾,悉心抚字,民不流亡,士民绘《芝阳恤灾图》以颂。自贼据九江,君知必犯饶州,誓必死,作自挽楹联,悬诸厅事。闻省城被围,率练勇入援,杀贼数十人。贼分股扰鄱阳,公驰回守御,复用计烧贼船数只,贼稍却矣。卒以众寡不敌,御贼康山,殉难。
乐平县知县沈公仁元,河南进士,由内阁中书改官。当鄱阳戒严,太守檄公代理县事,而令沈公专办贼。后沈公御贼康山,公率乐平练勇三百人助守,卒同殉焉。公尽节之次日,贼又犯乐平,一门被难十六人。事稍定,乐平士民白衣号哭,迎公柩归邑,与家属十六人合葬一邱。
署上饶县事、信丰县知县蔡公中和,浙江山阴人。咸丰五年三月,贼扰江西,闻罗忠节公督楚兵将至,奋力攻广信城。上饶为附郭首邑,公急登陴,率兵民固守。顾兵不满千,火器亦未备,搘拄半日,子药竭。贼架云梯入城,公中鎗卧草间,犹嚼齿大骂,遂被戕。
广信府学教授雷公封义,宁州人。公平日喜谈忠孝,城破,蟒服坐明伦堂,贼睨之,惊且笑曰:“汝区区一教官耳,留汝老命,速他往。”公厉声曰:“吾舍此何往?恨不啖贼肉耳!”贼怒,欲害之。公子发鸣,突出翼蔽,公犹骂不出,贼乃并杀之。奴罗胜、门斗张国书,义不忍去,同见害。
贵溪县县丞洪公立成,山西人。公饶吏以广信,大守重君才,檄调来郡,襄办军事,城陷殉难。
上饶县典史江公鉴清,浙江人。贼氛告警,典史应押狱囚寄禁邻封,此定例也。公独不肯出城。城破,以身殉。
吉安府知府王公本梧,鄞县人。公由御史出守,抵任甫数月,值吉、赣匪徒遥应粤逆,踞泰和为巢窟,疾奔吉州。公率吉水令章公婴城扼守,贼焚环壕民廛,城门岌岌。公令章公登陴,而身率民团出战,跃马当先,转战直前,堕贼诡计。距城数里,伏贼出,横冲公阵,公堕马受矛伤,逾时卒。当公创甚,犹回首望城门呼家人曰:“城幸未失,归语县官,好为之。”遂绝。
署吉水县事、乐平县知县章公裕善,嘉善人,甲午举人。王公既殉贼,城中奸民树降旗,牵牛担酒,开门迎贼目。公知不可为,自城返署,蟒服坐堂皇,题词一首,仰药而亡。贼入,称“好官”,敛以朱棺,纵公子出城旋里。
德化县典史洪公漳,会稽人。甲寅二月,贼逼九江,守令欲遁,公苦口牵裾不能止,兵勇五千人皆散,公独留。城陷,拔刀力战死之。
义宁州知州叶公济英,贼围州城,公与义民二千余,誓同生死,三次开城接战,杀贼近万。贼愤甚,城破之日,妇孺皆屠,公亦被歼。
江西按察使司周公玉衡,荆门州人。公自州县至监司,身经百战,民间称为“将军”。吉安复后,公来守城。贼以郡当冲要,约 群丑力争。被围二月,粮药垂罄,外无援兵。贼以地雷轰城,东南一角陷。公朝衣九拜,手写血书述状,自搤吭毙。公子江宁布政司理问恩庆,方驻粮台,闻吉安警,驰来共守,随公亡。
吉安府知府陈公宗元,吴县人,癸巳进士。公随周廉访防守郡城,巷战身殉。公子世济,突围救父,死尚僵立,踰时乃仆。
庐陵县知县杨公晓昀,山西进士。公已推升兴国州知州,以寇警未卸篆。守城时与兵勇共卧堞楼草薪中,事急吞脑子不死,乃纵火自焚。
候补知州杨公秉镛,候补州判蒋公启华,候补典史尹公元理,同殉节义宁州城。
署德安县事刘公希洛,湖南举人。到省未一月,委署德安,人皆危之,公慨然愿往。德安旋被陷,公带罪効力,赴瑞州剿贼,营城外,贼来,力战死。
署宜春县事李公锟,陕西举人。公与刘公同营瑞州城外,督勇数百人击贼,同时战死。
吉安府经历林公蔚,公官吉安八年,已得代矣。奉委解饷至吉郡,周廉访留共守城,遂遇难。
署高安县事、上高县知县胡公光辅,湖州举人。贼破瑞州,公朝服坐县堂,贼缚之下船,公怒骂不屈,行过章江门,在船头被害,蟒袍犹在身,守陴军士皆望见。
原任九江府知府刘公炽昌,贵州荫生。公祖清,嘉庆间,以山东藩司改总兵,世称刘青天。公作郡以伉直忤上官,屡被参劾,至是剿贼于武宁、通山之交,四面皆贼,以孤营撑拄二旬,卒不支,受伤坠地死。
署新城县事诸葛公槐,兰溪拔贡。新城失守,公投井,井涸,深数丈余,饿死井中。
候补从九品袁君嗣杰,都昌人,君为南城教谕英次子。贼据南康,都昌为出没之区。英家居,率长子举人嗣彦及君,首倡团练。曾帅札君侦探贼踪,行至马家堰,遇贼被缚。君愤骂,贼以铁箝君口,剖腹剜心。同日贼假官兵焚袁村,君胞叔蕃安,从兄弟绍选、成彦、训重等力与格鬬,皆死之。
生员刘君崇鼎,都昌人。君始生,母梦见关帝,故小字关儿。工举业,好读《易象》、《春秋》。郡邑被兵,君集乡人御贼,统兵大帅皆知其名。一日获奸谍三人,送官正法。贼屡传伪檄招君,君碎掷于地,斩其来贼。贼怒甚,率大股由间道来袭,君与之战,力竭阵亡。君母亦为贼搜杀,亲族从亡者数十人。
文庙屯田官万君道发,都昌人。贼扰都昌,君团练乡勇,与之抗。储军器于家,贼见之怒,出黑索缚之去。以君年老,语之曰:“有谷可赎罪。”君曰:“吾无罪,何必赎?”贼曰:“有银亦可。”君曰:“吾有银,亦不贿贼。”贼曰:“无银无谷,将碎汝尸!”君大笑曰:“吾畏死,不出杀贼矣。”贼乃戕之。杀君之日,钟山石裂,陷贼无数,有厉鬼幻形攫贼而食,贼焰为之少戢,被掳者亲见之。
处士赵君道源,都昌人,尝作《劝捐练勇说》,徧贴里闾。且禁子弟蓄发,土匪引贼来擒,年老不能远避,服毒死。
副贡生江君学源,都昌人。君素方正,贼闻其名,至其家,胁降不屈,被害。
监生吴君必浩,都昌人。君创办团,剿除土匪,贼陷都昌,土匪引贼掳君入城中。胁降不从,用米筛剐一圈如架形,置君颈上,以手转之,锋铓刺肉,血流至踵,终不屈。贼怒,剖其心。
例贡生江君义福,都昌人。甲寅三月,贼入君家,君置酒欵待,告以家徒壁立,四邻皆穷苦善良,勿妄杀,贼唯唯去。五月,贼又泊舟门外,君乘其无备,密遣丁壮四面兜禽,杀贼多人。少顷,贼驾小舟数十只来复仇,君督众力鬬,被贼戕。
黄州府知府署汉黄德道徐公丰玉,公守郡,循声卓著。贼扰武昌,公带勇防田家镇,贼来,战死,失其一足。贼言此官好,刻木为脮补之,敛以二品服。
工部员外郎马公元瑞,桐城人。公以庶常改部属,方家居,桐城失守,一家遭难十一人。公子三俊,优贡生,招集义勇,随官兵赴舒城剿贼,被贼袭营,力战而死。
署湖北通山县事陈公景雍,商邱人,壬子进士。公为其年检讨后人。令通山,能以片言折疑狱,父老称神明。值武宁溃,贼窥通山,公提兵扼石航之险,三战三捷。贼冒乡民扣马首,谓贼匿岩坑,求公速往援。公堕诡计,遂孤军深入以底于亡。
从化县知县李公礼培,无锡举人。公莅从化年余,邻邑匪啸聚邑之乌石墟,率丁壮往捕,杀贼数十,身受四伤,贼已退矣。未几,各邑匪党直扑广州省城,兼扰佛山镇,文报不通,公募勇五百人防堵,而贼数千蜂至,迎战东门外。贼又分股陷北门而入,公登尊经阁,方自缢,贼登阁胁降,公大骂,以石击伤数贼,贼即架柴,四面纵火焚之,同烬者公及赵典史等十一人。
安徽学政孙公铭恩,通州人,乙未进士。公先以亲老告养,得旨申饬,仍邀俞允。及饬督团练之命下,而公已殉节久矣。时公驻节太平府,闻逆匪将犯境,先治棺具,示必死。贼既破城,公见贼即大骂,被执不屈,遇害。或传公被系狱绝粒,或云被劫登舟,投水死。皆妄也。
玉山县太平司巡检安公常,汉军人。玉山被围后五月,江西[山]贼匪从广丰僻径,窜入太平桥,公率团勇堵截阵亡。公前任金川厅同知,以事降调,身后始照同知赐恤。
候选参将胡公定国,广西人。公以千人力守广丰城,斩贼首杨七国宗于城下,威声甚震。后自玉山移防衢州,复自常山移防华埠。未匝月,贼来攻营,兵勇奔溃,公独持矛力战,以马蹶堕地,被贼惨杀。
宜黄县知县傅公培峰,镇番人,丁未进士。公选授宜黄,以地当贼冲,禁子弟随行。且曰:“临难苟免,我所不为。”盖死志夙定矣。咸丰七年,贼来围城,公誓以身殉,百姓咸感其惠,拥之出城,公以头抢地曰:“汝等陷我不忠不义,奈何!”及大军克宜黄,公带罪回任。八年,贼又大至,公谕百姓暂避,服蟒坐大堂,骂贼被害。
浦城县知县刘公芳云,安平人,甲辰进士。署浦城县事韩公湛,广东人。贼围浦城,署令韩公登陴坚守,一月不能拔。适本缺刘公以卓异入都引见回,上官以其素得民,饬回浦援救。公率兵勇三百人,星夜疾行,距城三十里,午饭于某绅家。贼侦知,从小路邀截兜围,公即被害。兵勇鬬死者半。贼得公旗帜、大轿、红伞及号衣、号灯,乘夜薄城呼门,守陴者望见曰:“我公回矣。”开门半扇迎入,照以火,贼坐轿中,乱刀斫死,急呼闭门,而大股贼如潮涌入。韩公死于城上,兵民出不备,死者万余,城遂为贼踞。
廪生蔡君文煊,武生魏君绍魁,皆大庾人。大庾为南安附郭首邑,郡城将陷,两君自烧房屋,俟妇女先入烈焰,而男子从之,凡一百十余人。惨矣!烈矣!
署江宁府学教授欧阳公晋,宜兴优贡。公以癸丑正月二十日权篆,二月初十日闻北门失守,题诗一绝云:“苜蓿何堪抵蕨薇,坦然全受亦全归。十年养得干霄气,化作贞魂一片飞。”用黄帛写就,盖用学印,付学书,遂自经。
雩都县知县顾公友仁,直隶举人。后县杨公蕴藻,山西举人。顾公以咸丰六年五月督勇夺复县城,为贼戕害。七年,县复陷,合家殉难。杨公以第二次城陷,巷战被害。
举人徐君朝玺,附生谢君恩溥,增生傅君熙,皆金溪人。徐君己亥解元。咸丰六年,贼踞抚州,君偕谢、傅诸君督办团练。九月,官军失利,投水死。谢君自粤寇起,终日忧愤,人皆笑为迂。六年九月,率乡团御贼,坠车而死。十一年夏,汀州溃勇刧掠县城,傅君督乡兵援救,力不敌,遇害。
举人蹇公谔,遵义人。以寒士捐产,募勇千余人御贼。经数十战,体被十数创,犹手刃数贼死。贼即夜袭君家,君二女不肯避,出迎贼目,治酒与饮,诱至房中杀之,遂自刎死。
原任湖北布政司唐公树义,遵义人。乞休家居,起公办理军务,舆榇誓众以行,战没于武昌之役。
原任陕西布政司陶公廷杰,都匀人。咸丰六年八月十三日,署守鹿丕宗约公及前淮海道周焘,筹防御。公与周誓以家产倾兵民口粮,一面飞书告急求速援,而省垣漠然也。七年八月,鹿公撤任,以石丞署守,石带勇数百来受篆。九月初二夜三鼓,城门忽大开,贼潮涌而入,石急呼,勇目跃出大呼曰:“在此!”即手斫石头,徇于众曰:“敢动者,如此妖!”鹿公投池死,陶公自缢。周先病卒。上官但以鹿、石二人吝粮致变,报闻而已。
——右节录《哀忠集》中题注、诗注。顾袁君是集有注者,仅什二三,其中或追述交谊,或空言凭吊,无殉难事迹可采。及死事赫赫,众所咸知如李忠武、罗忠节诸公者,概不赘登。至于敷陈实事,时地可征。虽出以韵语文言,而义旨显明,脉络联贯,则为之删修钩剔,改成纪事之文,以符吾书体例。后有考战守之绩,勒忠义之编者,垂采及斯,庶碧血丹心,长照汗简;专城寄阃之辈,知兢兢焉,慎固其封隅;而士君子践土食毛,亦获有所观感而兴起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