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谁谓中国民无民族观念?三寸之舌,一尺之纸,填塞夷夏,咳唾华戎,罗罗而不可数也。而奈何未闻有以民族立国也?舌既挢矣,笔既秃矣,一般绝对之名词,有如泰山之云,不崇朝而遍天下。郑氏金陵之役,吾岂无以征之。彼之将、彼之师、彼之运谋而操算者,何一非吾中国民也。彼之视郑氏,犹一人而已矣,犹逆民而已矣。一人则易侮,逆民则当诛。而郑氏适以是时提单弱之国民军,以与数万万顺民抟战于危巢之下,夫安得而不败?夫安得而不败?
既败,清主将遂灭郑氏。明永历十四年,即清顺治十七年,清主命将军达素率满汉兵至于福州,与闽浙总督李率泰会议征讨。时维五月,南风正强,江、浙处闽东北,不利于帆,兵行惟粤东便。乃命两广督臣李栖凤及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大奇来会师。
而成功则自金陵归。生平北伐之壮志,数年豫备之全力,一旦消归于无何有之乡。狮子山下之露,扬子江头之泡影,殆未足例其境遇。仰天长叹,吾皇孙居南粤,吾国民播迁流离,皆惟吾一人罪。乃遣李明世赴行在,谢江南出师无功,自贬王爵,纳招讨大将军印。呜呼!七十二战战无不利,忽闻楚歌一败涂地,此项羽氏身死乌江之故迹,历史氏盖尝闻之。虽然,未足以律吾英雄也。惟英雄不呼天、不咎命,彼孤抱一单独之主义,其成则曰国民之福,不成则以神、以灵,虽历万万岁而不能消灭者也。故郑氏虽自金陵败归,其志气未尝少挫焉。
先清师来攻之四月,侦者已达报厦门。成功与诸将议曰:“敌整船来攻,必以五月。五月南风强,不能行兵,其来必以粤东。”乃檄南澳总兵陈霸治舟,檄张进自铜山出熕船援南澳。二月,命工官冯澄世大治战舰。四月,命林察为水师提督,命王秀奇守高崎,黄安等守金门城,陈鹏守五通,周瑞等守南山,而自率陈尧策、洪天佑驻军于鼓浪屿以待。
清既来攻,郑复备战。吾料读者至此,目为之灼灼,神为之奕奕,皆注意于清、郑之战事。吾姑为间评可乎?有能述清、郑两军优劣者曰,夫战,未有不因于历史地理而或能诡为胜负者也。以历史言之,清以二十余人突起满洲,素习骑射,入关以来,益踔厉奋发矣;而郑则自父芝龙已称霸海上,成功又生长海国,往来于日本、中国之间,亦复以数,其所长以舟。以地理言之,北地多旷野,利用骑,南闽滨海,利用舟,故清必以陆军胜,郑必以水军胜。而不观金陵之役乎。不信,请验后役。
满将军达素既约诸将会攻两岛,以五月十日出泉州,命黄梧出海门应之。成功乃以令徇于军中曰:“凡未得将令而备战迎敌者,死。”时周瑞方守南山,侦黄梧舟师大至,急切不能待命,遂率众奋战,败。陈辉继至,又败。成功闻周瑞等已覆军,顾左右曰:“流平乎?”皆曰“平”。成功曰:“流平则潮转,潮转则风随之,吾当以风战。”遂纵炮约各镇出师。日方卓午,大风起于海上,潮头蜿蜓南来如游龙,郑军挟之而与。郑泰自浯屿进,与马信、洪旭夹攻黄梧。梧军处下流,军大溃。陈鹏者,郑氏虎街将也,已纳款清师,比战,鹏军赴高崎,其部下不知鹏所为,遽发炮击清兵,殿兵镇陈璋当其前,吴豪断其后,大败之。郑氏乃全军而还。是役也,清将达素、总兵施琅仅以身免,至于福州,达索遂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