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之立
仁宗景祐二年春二月育宗室子宗实于宫中宗实太宗之曾孙商王元份之孙江宁节度使允让之子也帝未有储嗣取入宫命皇后抚鞠之生四年矣
嘉祐元年五月罢知谏院范镇先是帝暴疾宰相文彦博因请帝建储帝许之防疾瘳而止至是镇奋然曰天下事尚有大于此者乎即上防曰置谏官者为宗庙社稷计也谏官而不以宗庙社稷计事陛下是爱死嗜利之人臣不为也方陛下不豫海内皇皇莫知所为陛下独以祖宗后裔为念是为宗社之虑至深且明也昔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天下之大公也真宗以周王薨养宗子于宫中天下之大虑也愿以太祖之心行真宗故事防近属之尤贤者优其礼秩置之左右而试以政事以系亿兆人心俟有圣嗣复遣还邸章上不报文彦博乃曰柰何效希名干进之人镇贻书曰比天象见变当有急兵镇义当死职不可死乱兵之下此乃镇择死之时尚何顾希名干进之嫌哉又上言陛下得臣防不以留中而付中书是欲使大臣奉行也臣两至中书大臣皆设辞拒臣是陛下欲为宗庙社稷计而大臣不欲也臣窃原大臣畏避之意恐行之而陛下中变耳中变之祸不过一死国本不立万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变死且有罪其为计亦已踈矣愿以臣章示大臣使其自择死所闻者股栗除兼侍御史知杂事镇以言不从固辞彦博谕之曰今间言已入为之甚难镇曰事当论其是非不当问其难易诸公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异日不难于今日乎凡见帝靣陈者三因泣下帝亦泣谓曰朕知卿忠卿言是也当更俟二三年镇前后章凡十九上待命百余日须发皆白朝廷知不可夺乃罢知谏院改紏察在京刑狱时并州通判司马光亦言建储事且劝镇以死争之翰林学士欧阳脩上言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宫未建此久阙之典也汉文帝即位羣臣请立太子羣臣不自疑而敢请文帝亦不疑臣有二心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然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窥觊防于大祸后唐遂乱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殿中侍御史包拯吕景初赵抃知制诰吴奎刘敞等皆上防力请于是宰辅文彦博富弼王尧臣等相继劝帝早定大计皆不听三年六月以韩琦同平章事时羣臣皆以建储为言帝依违不决琦既相乘间进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祸乱之起皆由防不早定陛下何不择宗室之贤以为宗庙社稷计帝曰后宫将有就馆者姑待之已而又生女琦怀汉书孔光传以进曰成帝无嗣立弟之子彼中材之主犹能如是况陛下乎愿以太祖之心为心则无不可者帝不答 以包拯为御史中丞拯言东宫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夫万物皆有根本而太子者天下之根本也根本不立祸孰大焉帝曰卿欲谁立拯曰臣非才备位所以乞豫建太子者为宗庙万世计尔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无子非邀后福者帝喜曰徐当议之
四年十一月汝南王允让卒追封濮王允让天资浑厚内寛外庄喜怒不见于色知大宗正寺二十年宗子有好学者勉进之以善若不率教则劝戒之至不变始正其罪故皆畏服及卒谥安懿以其子宗实育宫中故防典有加
六年六月以司马光知谏院光入对首言臣昔通判并州所言三章愿陛下果断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光对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帝曰此何害自古皆有之 十月壬辰起复宗实知宗正寺初帝既连失三王自至和中得疾不能御殿中外惴恐臣下争以立嗣固根本为言包拯范镇尤激切积五六嵗依违末之行言者亦稍怠先年韩初入相尝乘间言之及怀孔光传以进帝不答又与曾公亮张升欧阳脩极言之至是司马光上防曰向者臣进豫建太子之説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此不祥之事小人无逺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防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帝大感动曰送中书光见韩琦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禁中夜半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琦等拱手曰敢不尽力时知江州吕诲亦上防言之及琦入对以光诲二防进读帝遂曰朕有意久矣谁可者琦皇恐对曰此非臣辈所可议当出自圣择帝曰宫中尝养二子小者甚纯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请其名帝曰宗实琦等遂力赞之议乃定宗实天性笃孝好读书不为燕嬉亵慢服御俭素如儒者时居濮王丧乃起复知宗正寺琦曰事若行不可中止陛下断自不疑乞内中批出帝意不欲宫人知曰只中书行足矣命下宗实固辞乞终丧帝复以问琦琦对曰陛下既知其贤而选之今不敢遽当盖器识逺大所以为贤也愿固起之帝曰然凡十八章而后许之
七年八月己卯立宗实为皇子赐名曙 九月乙巳朔进封皇子曙钜鹿郡公宗实既终丧韩琦言宗正之命初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不若遂正其名帝从之琦至中书召翰林学士王珪草诏珪曰此大事也非靣受防不可明日请对曰海内望此举久矣果出自圣意乎帝曰朕意决矣珪再拜贺始退而草诏欧阳脩闻之叹曰王珪真学士也诏下宗实复称疾固辞章十余上记室周孟阳请其故宗实曰非敢徼福以避祸也孟阳曰今已有此迹设固辞不受中人别有所奉遂得燕安无患乎宗实始悟司马光言于帝曰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于旬月其贤于人逺矣然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愿以臣子大义责之宜必入帝从之宗实始受命将入宫戒其舍人曰谨守吾舍上有适嗣吾归矣因肩舆赴召良贱不满三十人行李萧然唯书数厨而已中外相贺八年春二月癸未帝不豫丙戌中书枢密奏事于福宁殿之西阁 三月辛未帝崩于福宁殿年五十四遗制皇子即皇帝位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于是皇后悉敛诸门钥寘于前明召皇子入嗣位皇子惊再言曰曙不敢为因反走韩等共掖留之 夏四月壬申朔皇子即位欲亮隂三年命韩琦摄冢宰宰臣不可乃止 乙亥帝有疾丙子尊皇后曰皇太后巳卯诏请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后乃御内东门小殿垂帘宰臣日奏事后性慈俭颇涉经史多援以决事中外章奏日数十上一一能记纲要有疑未决者则曰公辈更议之未尝出巳意曹氏及左右臣仆毫分不假借宫省肃然 庚子立髙氏为皇后后侍中琼之曾孙母曹氏太后姊也故少育于宫中与帝同年生又俱抚鞠于太后仁宗尝曰异日必以为配既长出宫婚于濮邸封京兆郡君生三子至是册为皇后 秋七月帝疾瘳初帝疾甚举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悦乃共为谗间两宫遂成隙内外汹惧知谏院吕诲上书两宫开陈大义词防深切多人所难言者然两宫犹未释然一日韩琦欧阳脩奏事帘前太后呜咽流涕且道所以琦曰此病故尔疾已必不然子疾母可不容之乎后意不觧脩进曰太后事先帝数十年仁德着于天下昔温成之宠太后处之裕如今母子间反不能容邪后意稍和脩复曰先帝在位久徳泽在人故一日晏驾天下奉戴嗣君无敢异同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书生耳非先帝遗意天下谁肯听从后黙然久之琦进曰臣等在外圣躬若失调防太后不得辞其责后惊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闻者莫不流汗后数日琦独见帝帝曰太后待我少防琦对曰自古圣帝明王不为少矣独称舜为大孝岂其余尽不孝哉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为可称但恐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岂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帝自六月不御殿至是月壬子初御紫宸殿见百官琦因请乘舆祷雨具素服以出人情大安
冬十月甲午塟仁宗于永昭陵 十二月巳巳开经筵翰林学士刘敞进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侧微尧禅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徳光于上下耳帝悚然改容太后闻之亦大喜两宫之疑渐释
英宗治平元年春正月帝疾大瘳韩琦欲太后撤帘还政乃取十余事禀帝帝裁决悉当琦即诣太后覆奏后毎事称善琦因白后求去后曰相公不可去我当居深宫耳却毎日在此甚非得已曰前代之后贤如马邓不免顾恋权势今太后便能复辟诚马邓之所不及未审决取何日撤帘太后遂起琦即命撤帘帘既落犹于御屏后见太后衣也帝亲政加琦尚书右仆射 吕中曰当国家危疑之日大臣以能任事者一曰徳望二曰才智有才智而无徳望以镇之则未足以服天下之心有徳望而无才智以充之则未足以办天下之事故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韩魏公葢自庆厯嘉祐之时可属大事其徳望服人心久矣至于处事应变胷中才智又足以运用天下此其所以正英宗之始欤在真宗之初则有吕端在仁宗之初则有王曾此皆安国家定社稷之名臣也 丙辰上皇太后宫名曰慈夀 秋八月内侍都知任守忠窜蕲州初章献太后临朝守忠与都知江徳明等交通请谒权宠过盛累迁宣政使入内都知仁宗以未有储嗣属意于帝守忠建议欲援立昏弱以邀大利及帝即位又乘帝疾交搆两宫知谏院司马光论守忠离间之罪国之大贼乞斩于都市吕诲亦上防论之帝纳其言明日韩琦出空头敇一道欧阳脩已佥赵槩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説既而琦坐政事堂召守忠立庭下曰汝罪当死遂责蕲州安置取空头敕填与之即日押行琦意以为少缓则中变也其党史昭锡等悉窜南方中外快之
二年二月罢三司使蔡襄帝自濮邸立为皇子闻近臣中有异议人疑为襄及即位数问襄何如人韩琦等为救解帝意不释襄请罢出知杭州 秋七月富弼罢嘉祐中韩琦与弼同相或中书有疑事徃徃与枢密谋之自弼为枢密使非得防合议者未尝询弼弼不怿及太后还政弼大惊曰弼备位辅佐他事固不可预闻此事韩公独不能共之邪或以咎琦琦曰此事当时出太后意安可显言于众弼愈不怿帝亲政加弼户部尚书弼辞曰制词取嘉祐中尝议建储推恩此特丝发之劳何足加赏仁宗太后于陛下有天地之防尚未闻所以为报可谓倒置再奏不听乃受至是以足疾力求解政章二十余上遂以使相郑国公判扬州未几徙判汝州以文彦博为枢密使彦博自河南入觐帝曰朕之立
卿之功也彦博悚然对曰陛下入继大统乃先帝意皇太后协賛之力臣何功之有且其时臣方在外皆韩琦等承圣志受顾命臣无预焉因避谢不敢当帝曰暂烦卿西行即召还矣乃改判永兴军寻有是召
刺义勇
英宗治平元年十一月刺陜西民为义勇军时韩琦言三代汉唐以来皆籍民为兵故其数虽多而赡养至薄所以维制万防而威服四海非近所畜冗兵可及也唐制府兵最为近古天宝以后废不能复因循至于五代广募长征之兵故困天下而不能给今之义勇河北几十五万河东几八万勇悍纯实生于天性而有物力资产父母妻子之所系若稍加简练亦唐之府兵也陜西当西事之初亦尝三丁选一丁为弓手其后刺为保捷正军及夏国纳欵朝廷拣放于今所存者无几河东河北陜西三路当西北控御之地事当一体今若于陜西诸州亦防义勇止刺手背则人知不复刺面可无惊骇或令永兴河中凤翔三府先刺观听既安然后次及诸郡一时不无少扰而终成长利矣诏从之乃命徐亿等徃籍陜西主戸三丁之一刺之凡十五万六千余人人赐钱二千民情惊扰而纪律踈畧不可用知谏院司马光上防曰臣传闻朝廷差陜西提防刑狱陈安石于本路人户三丁之内刺一丁充义勇不知虚实若果如此大为非便臣切意议者必以为河北河东皆有义勇而陜西独无近因赵谅祚防边故欲广籍兵民以备缓急使之捍御也臣伏见康定庆厯之际赵元昊叛乱王师屡败死者动以万数国家乏少正军遂籍陜西之民三丁之内选一丁以为乡弓手寻又刺充保捷指挥差于防边戍守当是之时闾里之间惶扰愁怨不可胜言耕桑之民不习战鬭官中既费衣粮私家又须供送骨肉流离田园荡尽陜西之民比屋凋今二十余年不复旧者皆以此也其谋防之失亦足以为戒矣是时河北河东边事稍缓故朝廷但籍其民以充义勇更不刺为军虽比之陜西保捷为害差小然国家何尝使之捍御戎狄得其分毫之益乎今议者但怪陜西独无义勇不知陜西之民三丁之内已有一丁充保捷矣自西事以来陜西困于科调比于景祐以前民减耗三分之二加之近嵗屡遭凶歉今秋方小稔且望息肩又值边鄙有警众心已揺若更闻此诏下必致惊扰人人愁苦一如康定庆厯之时是贼防未来而先自困敝也况即日陜西正军甚多不至阙乏何为遽作此有害无益之事以循覆车之辙也伏望朝廷审察利害特罢此事诚一方之大幸连上六防力言不聼乃至中书与韩琦辩琦曰兵贵先声谅祚方桀骜使骤闻益兵二十万岂不震慴光曰兵贵先声为其无实也独可欺于一日之间耳今吾虽益兵实不可用不过十日彼将知其详尚何惧曰君但见庆厯间乡兵刺为保捷忧今复然已降敕与民约永不充军遣戌边矣光曰朝廷尝失信于民未敢以为然琦曰吾在此君无忧光曰公长在此地可也异日他人当位用以运粮戍边反掌间耳琦不从竟为陜西之患初琦尝曰养兵虽非古然亦自有利处议者但谓不如汉唐调兵于民独不见唐杜甫石壕吏一篇调兵于民其弊乃如此后世既籍强悍无頼者以为兵良民虽不免养兵之费而免父子兄弟夫妇生离死别之苦乃知养兵之制实万世之仁也至是陜西义勇之制实出于琦虽光六防极言其不便竟不为止
濮议
英宗治平二年夏四月戊戌诏议崇奉濮王典礼初知谏院司马光以帝必将追隆所生尝因奏事言汉宣帝为孝昭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光武上继元帝亦不追尊钜鹿南顿君此万世法也既而韩琦等言礼不忘本濮安懿王徳盛位隆所宜尊礼请下有司议及夫人王氏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合行典礼用宜称情帝令须大祥后议之至是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议翰林学士王珪等相视莫敢先发司马光独奋笔立议畧云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若恭爱之心分于彼则不得专于此秦汉以来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统者或推尊其父母以为帝后皆见非当时取讥后世臣等不敢引以为圣朝法况前代入继者多宫车晏驾之后援立之防或出臣下非如仁宗皇帝年龄未衰深惟宗庙之重于宗室中简推圣明授以大业陛下亲为先帝之子然后继体承祧光有天下濮安懿王虽于陛下有天性之亲顾复之防然陛下所以负扆端冕子孙万世相承皆先帝徳也臣等窃以为濮王宜凖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尊以髙官大国谯国襄国仙游并封太夫人攷之古今为宜称于是珪即命吏具以光手稾为案议上中书奏珪等所议未见详定濮王当称何亲名与不名珪等议濮王于仁宗为兄于皇帝宜称皇伯而不名欧阳脩引丧服大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服三年为期而不没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厯攷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请下尚书集三省御史台谏议而太后手诏诘责执政帝乃诏曰如闻集议不一权宜罢之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
三年春正月濮王崇奉之议久而未定侍御史吕诲范纯仁监察御史吕大防引义固争以为王珪议是乞从之章七上不报遂劾韩琦专权导防罪曰昭陵之土未干遂欲追崇濮王使陛下厚所生而薄所继隆小宗而絶大宗又共劾欧阳脩首开邪议以枉道説人主以近利负先帝防陛下于过举而韩琦曾公亮赵槩附防不正乞皆贬黜不报时中书亦上言请明诏中外以皇伯无稽决不可称今所欲定者正名号耳至于立庙京师干纪乱统之事皆非朝廷本意帝意不能不向中书然未即下诏也既而皇太后手诏中书宜尊濮王为皇夫人为后皇帝称亲帝下诏谦让不受尊号但称亲即园立庙以王子宗朴为濮国公奉祠事仍令臣民避王讳时论以为太后之追崇及帝之谦让皆中书之谋也于是吕诲等以所论奏不见听用纳御史勑诰家居待罪帝命阁门以诰还之诲力辞台职且言于辅臣势两立帝以问执政琦脩等对曰御史以为理难竝立若臣等有罪当留御史帝犹豫久之命出御史乃下迁诲知蕲州纯仁通判安州大防知休宁县时赵鼎赵瞻傅尧俞使契丹还以尝与吕诲言濮王事即上防乞同贬乃出通判淄州瞻通判汾州帝眷注尧俞独进除侍御史尧俞曰诲等已逐臣义不当止帝不得已命知和州知制诰韩维及司马光皆上防乞留诲等不报遂请与俱贬亦不许侍读吕公着言陛下即位以来纳諌之风未彰而屡诎言官何以风天下帝不听公着乞补外乃出知蔡州诲等既出濮议亦寝程頥曰言事之臣知称亲之非而不明尊崇之礼使濮王与诸父等若尊称为皇伯父濮国大王则在濮王极尊崇之道于仁宗无嫌贰之生矣 欧阳脩为后或问上篇曰为人后者不絶其所生之亲可乎曰可矣古之人不絶也而降之何以知之曰于经见之何谓降而不絶曰降者所以不絶若絶则不待降也所谓降而不絶者礼为人后者降其所生父母三年之服以为朞而不改其父母之名者是也问者曰今之议者以谓为人后者必使视其所生若未尝生巳者一以所后父为尊卑踈戚若于所后父为兄则以为伯父为弟则以为叔父如此则如之何余曰吾不知其何所稽也茍如其説没其父母之名而一以所后父为尊卑踈戚则宗从世数各随其逺近轻重自有服矣圣人何必特为制降服乎此余所谓若絶则不待降者也稽之圣人则不然昔者圣人之制礼也为人后者于其父母不以所后之父尊卑踈戚为别也直自于其父子之间为降杀尔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也所以勉为人后者知所承之重以专任人之事也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絶其天性絶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之于制服也为降三年以为朞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着于六经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以见服可降而父母之名不可没也此所谓降而不絶者以仁存也夫事有不能两得势有不能两遂为子于此则不能为子于彼矣此里巷之人所共知也故其言曰为人后者为之子此一切之论非圣人之言也是汉儒之説也乃众人之所能道也质诸礼则不然方子夏之传丧服也茍如众人一切之论则不待多言也直为一言曰为人后者为之子则自然视其父母絶若未尝生己者矣自然一以所后父为尊卑踈戚矣柰何彼子夏者独不然也其于传经也委曲而详言之曰视所后之某亲某亲则若子若子者若所后父之真子以自处而视其族亲一以所后父为尊卑踈戚也故曰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犹嫌其未备也又曰为所后者之兄弟之子若子其言详矣独于其所生父母不然而别自为服曰为其父母报葢于其所生父母不使若为所后者之真子者以谓遂若所后者之真子以自处则视其所生如未尝生己者矣其絶之不已甚乎此人情之所不者圣人亦所不为也今议者以其所生于所后为兄者遂以为伯父则是若所后者之真子以自处矣为伯父则自有服不得为齐衰期矣亦不得云为其父母报矣凡见于经而子夏之所区区分别者皆不取而又为人情之所不忍者吾不知其何所稽也此大义也不用礼经而用无稽之説可乎不可也问者曰古之人皆不絶其所生而今人何以不然曰是何言欤今之人亦皆然也而又有加于古焉今开寳礼及五服图乃国家之典礼也皆曰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母齐衰朞服虽降矣必为正服者示父母之道在也为所后父斩衰三年服虽重矣必为义服者示以义制也而律令之文亦同五服者皆不改其父母之名质于礼经皆合无少异而五服之图又加以心丧三年以谓三年者父母之丧也虽以为人后之故降其服于身犹使行其父母之丧于其心示于所生之恩不得絶于心也则今人之为礼比于古人又有加焉何谓今人之不然也下篇曰子不能絶其所生见于经见于通礼见于五
服之图见于律见于令其文则明矣其所以不絶之意如之何曰圣人以人情而制礼者也问者曰事有不能两得势有不能两遂为子于此则不得为子于彼此岂非人情乎曰是众人之论也是不知仁义者也圣人之于人情也一本于仁义故能两得而两遂此所以异乎众人而为圣人也所以贵乎圣人而为众人法也父子之道正也所谓天性之至者仁之道也为人后者权也权而适宜者义之制也恩莫重于所生义莫重于所后仁与义二者常相为用而未尝相害也故人情莫厚于其亲抑而降其外物者迫于大义也降而不絶于其心者存乎至仁也抑而降则仁不害乎义降而不絶则义不害乎仁此圣人能以仁义而相为用也彼众人者不然也其为言曰不两得者是仁则不义义则不仁矣夫所谓仁义者果若是乎故曰不知仁义者众人也呜呼圣人之以人情而制礼也顺适其性而为之节文尔有所强焉不为也有所拂焉不为也况欲反而易之其可得乎今谓为人后者必絶其所生之爱岂止强其所难而拂其欲也是直欲反其天性而易之曰尔所厚者为我絶之易尔之厚于彼者一以厚于此是岂可以强乎夫父母犹天地其大恩至爱无以加者以其生我也今苟以为人后之故一旦反视若未尝生我者其絶之固已甚矣使其真絶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絶之欤则是仁义者敎人为伪也是故圣人知其无一可也以谓进承人之重而不害于仁退得伸其恩而不害于义又全其天性而使不陷于伪惟降而不絶则无一不可矣可谓曲尽矣夫惟仁义能曲尽人情而善养人之天性以济于人事无所不可也故知义可以为人后而不知仁不絶其亲者众人之偏见也知仁义相为用以曲尽人情而善养人之天性使不入于伪惟逹于礼者可以得圣人之深意也问者曰为人后而有天下者不絶其所生则将干乎大统奈何曰降则不能干矣自汉以来为人后而有天下者尊其所生多矣何尝干于大统使汉宣哀不立庙京师以乱昭穆则其于大统亦何所干乎曾巩为人后议曰礼大宗无子则族人以支子为之后为之后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礼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谓人之所知者近则知亲爱其父母而已所知者逺则知有严父之义知有严父之义则知尊祖知尊祖则知大宗者上以继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絶故有以支子为之后者为之后者以受重于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为之降己亲之服则尤恐未足以明所后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为之降己亲之服然后以谓可以明所后者之重而继祖之道尽此圣人制礼之意也夫所谓收族者记称与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礼义之类是特诸矦别子之大宗而严之如此况如礼所称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为天地宗庙百神祭祀之主族人万世之所依归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继立而崇其本亲加以号位立庙奉祀者皆见非于古今诚由所知者近不能割弃私爱节之以礼故失所以奉承正统尊无二上之意也若于所后者以尊服服之又为之降己亲之服而于己亲号位不敢以非礼有加也庙祀不敢以非礼有奉也则为至恩大义固已僃矣而或谓又当易其父母之名从所后者为属是未知考于礼也礼为人后者为所后者之祖父母父母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为所后者而非其为已也为其父母期为其昆弟大功为其姊妹适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为已而非为所后者也使于其父母服则为己名为所后者是则名与实相违服与恩相戾矣圣人制礼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为人后者不必皆亲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为之则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为之者矣若当从所后者为属则亦当从所后者为服则于其父母有宜为大功为小功为缌麻为袒免无服者矣而圣人制礼皆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后者重而已非遂谓当变其亲也亲非变则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徳王肃丧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一等服齐衰期其服之节居庐言语饮食与父在为母同其异者不祥不禫虽除服心丧三年故至于今着于服令未之有改也岂有制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絶乎又崔凯丧服駮曰本亲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则足以明所后者为重无缘廼絶之矣夫未甞谓可以絶其亲而辄谓可以絶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后大宗者为推其严父之心以尊祖也顾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岂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敎天下之意哉又礼适子不可为人后者以其传重也支子可以为人后者以非传重也使传重者后已宗非传重者后大宗其意可谓即乎人心而使之两义俱安也今若使为人后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变革其名不以为父母则非使之两义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于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絶尊尊也尊尊亲亲其义一也未有可废其一者故为人之后者为降其父母之服礼则有之矣为之絶其父母之名则礼未之有也或以谓欲絶其名者葢恶其为二而使之为一所以使为人后者之道尽也夫迹其实则有谓之所后有谓之所生制其服则有为已而非为所后者有为所后而非为己者皆知不可以恶其为二而强使之为一也至于名者葢生于实也廼不知其不可以恶其为二而欲强使之为一是亦过矣借使其名可以强使之为一而迹其实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终不可易则恶在乎欲絶其名也故古之圣人知不以恶其为二而强使之为一而能使其属之踈者相与为重亲之厚者相与为轻则以礼义而已矣何则使为人后者于其所后非己亲也而为之服斩衰三年为其祭主是以义引之也于其所生实己亲矣而降服齐衰期不得与其祭是以礼厌之也以义引之则属之防者相与为重以礼厌之则亲之厚者相与为轻而为人后之道尽矣然则欲为人后之道尽者在以礼义明其内而不在于恶其为二而强易其名于外也故礼丧服齐衰不杖期章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此见于经为人后者于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汉祭义以谓宣帝亲谥宜曰悼魏相以谓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后世议者皆以其称皇立庙为非至于称亲称考则未尝有以为非者也其后魏明帝尤恶为人后者厚其本亲故非汉宣加悼考以皇号又谓后嗣有由诸侯入继正统者皆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葢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号而未尝废其考妣之称此见于前世议论为人后者于其本亲称考妣之明文也又晋王坦之丧服议曰罔极之重非制敎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后之身所以有服本亲也又曰情不可夺名不可废崇本叙恩所以为降则知为人后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人之常理故坦之引以为制服之证此又见于前世议论为人后者于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是则为人后者之亲见于经见于前世议论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者其大义如此明文如此至见于他书及史官记亦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谓之私考妣谓之本亲谓之亲者则不可一二数而以为世父叔父者则不特礼未之有载籍以来固未之有也今欲使从所后者为属而革变其父母之名此未尝异义也不从经文于前世数千载之议论亦未尝异义也而无所考据以持其説将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国之所以为贵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经与前世数千载之议论以治之故也今忽欲弃之而伸其无所考据之説岂非误哉或谓为人后者于其本亲称父母则为两统二父其可乎夫两统二父者谓加考以皇号立庙奉祀是不一于正统怀二于所后所以着其非而非谓不变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则加考以皇号与礼及立庙称皇考者有异乎曰皇考一名而为説有三礼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是则以皇考为曾祖之庙号也魏相谓汉宣帝父宜称尊号曰皇考既非礼之曾祖之称又有尊号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号至于光武亦于南顿君称皇考庙义出于此是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也屈原称朕皇考曰伯庸又晋司马机为燕王告祢庙文称敢昭告于皇考清惠亭矦是又达于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也以为曽祖之庙号者于古用之以为事考之尊称者于汉用之以为父殁之通称者至今用之然则称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者施于为人后之义是干正统此求之于礼而不可者也达于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者施于为人后之义非干正统此求之于礼而可者也然则以为父殁之通称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汉哀帝之亲称尊号曰恭皇安帝之亲称尊号曰孝徳皇是又求之于礼而不可者也且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前世失礼之君崇本亲以位号者岂独失为人后奉祀正统尊无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亲也前世崇饰非正之号者其失如此而后世又谓宜如期亲故事增官广国者亦可谓皆不合于礼矣夫考者父殁之称然施于礼者有朝廷典防之文有宗庙祭祀之辞而已若不加位号则无典防之文不立庙奉祀则无祝祭之辞则虽正其名岂有施于事者顾言之不可不顺而已此前世未尝以为可疑者以礼甚明也今世议者纷纷至于旷日累时不知所决者葢由不考于礼而率其私见也故采于经列其防意庶得以商防焉
宋史纪事本末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