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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公九原》山公九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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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命

人所云云者命也,而莫有究其所以命者,故其言不雠。祭法曰“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屈狐庸曰“巢陨诸樊、阍戕戴吴”,是二王之命也。而邾文公则曰“死之短长,时也”,迁绎而卒,君子曰知命。然则命一定而不可变乎?曰:奚为其然也!今使有人于此,以生辰干支问都利术士李弥干,弥干曰:法当死溺,吾言无不中。而其人戒畏,岩居终身,不乘船。吾知无死溺法也。易曰“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故君子修身以俟之。修者其可知者也,俟者不可知者也。至于不可知,则归之命云尔。班彪曰“穷达有命,吉凶由人”,此志士所以专其功、庸人所以息其求之道也。天之命人,其意亦若是而已矣。孔子罕言命,而晓子服景伯则言之;孟子于臧仓之沮,则曰天也。非是无言天命者矣。传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故有礼谊动作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夫祸福,在能不能视其所养与取以分焉。而奚其云云命?

[毛会侯云:无奇理而有高笔。吴荆山云:要言不烦,胜刘孝标辩命论。]

原性

孔子言性详矣。莫正于孟子,而荀扬为杂,韩子三品之言弗顾于始。仁义礼智信,孰而可谓不善也?王荆公说性曰:“上智也,下愚也,中人也。其卒也,命之而已矣。”此又要终论其习,虽然,庶几近之。董生纯儒也,其言性若左孟子而与荀卿合者,何哉?曰:性比禾,善比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可全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为善也。善与米,人之所继天而成于外,非天在所为之内也。”呜呼,岂其然?禾无不米,米者常也,不幸而不米,而不可谓禾本然也;性无不善,善者常也,不幸而不善,而不可谓性本然也。今其言曰:“中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复二十日而后能为雏,茧待缲以绾汤而后能为丝。性待渐于教训而后能为善。”待而后能云者,要终而果然耳,要终而果然,其本无不然可知矣。卵未雏,夫人而知其雏也;茧未丝,夫人而知其丝也。万有一不然,亦决非其性本然,而恶乎而疑之?又谓“善当与教,不当与性,与性则多累而不精,自成功而无待贤圣。”夫诚以善予性,而因教之,以其所固然,其义精矣,胡多累之?有人果自成功而无待贤圣,是孟子所谓豪杰之士也,又何求哉,又何求哉?

[邵青门云:董语殊隽,但未醇耳。据此驳正,亦一快也。]

原情

好善而恶恶者,情也;有善而无恶者,性也。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情之为善,视其性。性水也,情波也,动则波,静则水。谓水无波,谓波非水,可乎,不可乎?传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情也。情性者,动静之谓也,一而已矣。李习之乃欲灭情以复性,曾是喜怒哀乐而可灭也乎?发而皆中节,则性可复也。灭情者伤性。

[吴荆山云:粹然无疵。]

原生

生也者,有与生俱生者也。其来也无始,其逝也无止。其中有主,托于逆旅。逆旅不可以久留,一宿出门,主人安投?故曰“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人情莫不欲生。而圣贤之说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是故道弗闻、仁未成,虚生浪死,若蜉蝣然。横目二足,曾是以为人耶!失道与仁而苟生,生理亡矣,虽谓之死,可也。尽道与仁,而考终命,而凶短折,生之理不亡,虽谓之生,可也。老子云“死而不亡者寿”,蘧庐毁矣,主人固在,然荷重涉远,又不知其阅几逆旅也。苶然疲役,不系马而驰,而曾莫知返其真。于是蘧庐毁,主人随之亡,可哀也!夫人皆知养生,而莫知生之主。薪尽火传,昧者顽然。作原生。

[邵青门云:以吾儒为主,而通二氏之微,亦奇作。]

原死

时有昼夜,物有死生,是故昼夜者天之死生也,死生者人之昼夜也。生人之大梦,死人之真觉。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则无以疑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入梦而不欲觉焉,惑矣。夫梦则恋、觉则畏,吾不知其明也。适来,时也,适去,顺也,生为我时,死为我顺,而皆我之生,故我耳;未始得死,亦我也,未始丧,何恋何畏而不释然?其来也无而之有,其去也有而归无,然则生也,逆旅也,客也;死也,故庐也,主也。古之人,与吾说同者五:列子之叹行而忘归,荣启期之乐处常得终,晏婴之善息伏,庄子无生,向秀无死。吾尝乐此五达人之言,而世之贪夫以为不祥而讳之。以为不祥而讳之,而又动而之死,无怪乎动肉含气,生意尽矣。人之达也难。

[邵青门云:贪生贪,贪死亦贪,大觉则两忘。活泼泼地。]

原神

鸟能为飞而不能为走,兽能为走而不能为飞,无他,形限之也。是故形有局而神无间。今试语人曰,尔能为鱼乎,尔能为鸟乎?人人皆曰不能。不能,诚然也,不能何病?彼夫神仙幻怪,亦好奇者寓言耳,吾盖旷世而未有见也。然梦寐所通,众为鱼,人化鸟,一切非意之所计,樊然无不有觉而乃非也。若是者何也?曰:神也,形之所官者实,而神之所运者虚也。今人入万山之间,欲徧历焉,非裹粮旬月不可,而又疲精殚力、流汗重茧而后能至,乃登高者一呼而万山皆应。万山一声,是万山一我也。有形之我不能徧,而无形之我能徧,形至之逸耶,神至之逸耶?声亦气之发而已,离乎形,形不能至,而声至之者,惟其虑耳矣。目瞻前不顾后,视左弗能及右,又限于隔垣,而四方上下之响无不入于耳。故虚之所出也神,而所受也亦神。故道在集虚。

[吴荆山云:颇得庄列、楞严之解而发妙文。]

原怪

无形而形、无声而声者,物之自为也。形于无形、声于无声,非物所能自为也。见闻不恒,其妖乃兴。惚兮怳兮,爰召咎征。雷风无常,易乃取象于恒者,至变而不变。变化风云之际,可以观夫常,故曰恒。韩子曰:“不能有形与声,不能无形与声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于民也无恒。”其为祸、福,适丁民之有是时也。畴昔之夜,冯子燕于皋狼氏而见怪焉,其男也服女,其女也服男。噫,妹喜戴男子之冠以亡国,何晏服女子之帬以亡身,所谓阴阳反常,不祥甚哉!作原怪。

原怪二

凡妖之作,由人兴也。人不以为妖,虽兴不害。故物之怪,物自怪也。物自怪者,人莫之怪,物将自及焉;人之所怪,怪物之怪也。怪物之怪者,怪不在物也。怪不在物,人将自及焉。神降于莘、石言于晋、豕人立而啼、白虎啮二世之骖、苍犬撠吕后之掖,若斯之类,皆由人兴。是以君子自审,有致怪之道,则恐惧修省,以迓天休而已。不禳于物,不媚于鬼,苟自反无致怪之道,则泰然俯仰,安其故常,何惑焉!西门豹投巫于水,阮宣子伐树于社,公沙穆户外三呼不与语,其怪自息;李叔坚不诧狗戴冠,魏元忠不惊猿守火,数日狗暴死,而魏亦无他,可为善处怪矣。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苌宏,而卒杀其身。彼梁孝王、贾谊、袁盎、霍禹山云、诸葛长民辈,见所怪而怪之。见所怪而怪之,怪不在物也,能无自及哉?

[邵青门云:论正亦圆健。]

原怪三

孔子不语怪,而子原怪,何哉?曰:予非言怪也,言所以处怪之常道而已矣。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易内传曰:“凡灾异所生,各以其正,变之则除,消之亦除。”予恶夫世之见怪者,祷祠醮祭,厌胜巫蛊,靡所不为。不轨与怪,怪甚无谓也。是故颜训曰:“吾家巫觋符章绝于言议。女曹所见,勿为妖妄。”且訞禨之生,凡皆所以觉悟人,而使之率由典常者也。夫惟圣人见异,竦然修德,则瑞物可保而有也,伏羲之图、禹之九畴、周文武之驺虞凤鸟白鱼是也。庸君反道不修,虽瑞物化而为妖孽,郑之龙、鲁之麟、汉之白雉、莽之黄犀、桓灵之河清嘉禾芝草生、怀愍之玉龟出霸水神马鸣城南、石季龙之苍麟十六白鹿七,皆是也。苟遇灾而惧,反躬自敕,则孽可更而瑞也。商之桑谷、周成王之大风、宋景之荧惑,从可知也。窦武疏曰:“瑞生必于圣世,福至则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诚哉是言!汉明日食诏云:“昔楚庄无灾,以致戒惧;鲁哀祸大,天不降谴。今之动变,傥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职,以匡无德。”故孔子曰:天灾地孽,所以警人主也。夫既知儆矣,常道惟明。明,妖不胜德,奚其性,奚其怪?

[吴荆山云:名言有补世教。毛会侯云:读原怪三篇正论,运以健笔,方驾韩柳,实天下之奇作]

山公九原跋

山公先生以古文辞鸣浙右,身没无后,遗书散佚。解春文集十四卷,皆客宋漫堂中欢幕中所作。十鉴、九原,则附刊集后者也。戊申岁暮,假知不足斋藏本阅之,抄兹帙入丛书。其十鉴,树议稍迂,未及并录。己酉孟春震泽杨复吉识[昭代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