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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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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一

孟子【下之三】

万章章句上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曰长息问於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子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於我何哉

此一章书见舜怨慕之大孝也万章问曰尝闻舜之事亲往耕於历山之田每号呼仁覆闵下之旻天而哀泣不知舜处父母之间何为若是其号泣也孟子曰舜之号泣乃激於至情之不容己戚戚然若有所歉而怨且皇皇然若有所求而慕也万章未喻怨慕

之旨又问曰吾闻人子事亲时得於亲而父母爱之也固中心喜之而不敢有忘即不得於亲而父母恶之也虽捶椘加之而不敢有怨今曰怨慕则舜亦怨其亲乎孟子曰怨慕非怨亲之谓也子以怨亲疑舜其亦长息之见乎昔公明高之弟子长息问於公明高曰舜往于田是躬耕以养亲也则吾既得闻敎命而知之矣若其号呼旻天又号呼父母而哀泣不已则吾不知其何心也公明高答之曰孝莫大於虞舜其号泣若是用心有独苦者非尔常情之所能知也吾推公明高之意盖以舜之心孝子之心也孝子於亲本有不可解之天性一当其变自有不容己之至情若恝然无愁薄亦甚矣孝子之心岂若是乎舜之心果何如其心以为我竭力耕田不过子职中之一事而已矣孝聚百顺其他亏缺甚多今父母之不爱我不知我之所以得罪者果何在哉求之而不得其故此所以呼旻天呼父母而哀泣也我所谓怨慕者怨己之不得乎亲而思慕耳岂怨父母哉按孟子所言怨慕即书经所言负罪引慝夔夔斋栗也终能感格亲心而成万世之大孝至诚能动岂不信乎君之事天臣之事君视子之事父母其贵乎诚一也亦在能尽之而已矣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於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於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於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於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见之矣此三节书见大舜孝亲无己之心也孟子曰舜之怨慕岂但躬耕历山之日为然当四岳咸荐之後帝尧将历试诸艰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观其治外二女事之以观其治内凡百官有司牛羊仓廪莫不具备以事舜於田野畎亩之中奉养侈矣且天下之士向慕德化多倾心就之者人心附矣帝尧见舜果有圣德将欲尽天下移以与之使践天子位焉崇高富贵极矣舜虽得此然自以不能喻亲於道使之顺而无违戚戚皇皇有如穷困之人无所依归者何其忧之深也夫天下之士悦而就之人情所同欲也而不足以解舜之忧美好之色人情所同欲也舜以帝尧二女为妻而不足以解忧货财之富人情所同欲也舜有天下之大而不足以解忧爵位之贵人情所同欲也舜居天子之位而不足以解忧天下之人悦之美色事之至富至贵加之皆无足以解其忧者必何如而後可以解其忧乎惟顺於父母喻之於道而得其懽心亲於我无所憾我於亲无所违而後其忧始可以解矣今夫常人之情当其少也则率其知能之良所慕者惟父母而已及知好色则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少年美艾之女及有妻子则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妻子及仕而事君则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君或不得於君而遭际不偶则躁急心热於中岂复有余心及於父母哉常人之心因物有迁如此惟大孝之人为能不失其赤子之心终身之所爱慕者惟在父母外物不得而移之彼年至五十而犹慕亲不忘者予於大舜见之矣盖五十则少艾妻子事君俱已经历此心犹然不变则终身可知矣舜其大孝也哉安有大孝而怨其亲者乎按自古帝王之孝无过乎舜後世所当师法况舜值人伦之变其所为有极难者後之安常处顺而不能尽事父母之道者观於此亦可惕然自儆矣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吿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吿而娶何也孟子曰吿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吿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吿也万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吿何也曰帝亦知吿焉则不得妻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处人伦之变而不失天理之常也万章问曰齐风南山之诗有云凡人娶妻其道当如之何必吿於父母而後敢娶焉斯得其道矣信如此诗之言能得其道者宜莫如舜今舜不吿於父母而娶帝尧之二女何其所为与诗相背也孟子晓之曰吿而後娶者礼之常也舜父顽母嚚吿则必为父母所阻而不得娶夫男女居室上承祭祀下绵嗣续乃人之大伦不可废也如吿於父母而不得娶则废人之大伦而至於无後且徒取怼怨於父母而已与其吿而废伦以取怼宁通之以权不吿而娶庶父母可无怼而大伦可全矣此舜之所以不吿而娶也万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固为逹权通变之道则吾既得闻夫子之教命矣乃帝尧以女妻舜亦当使其父母知之而亦不使舜吿焉何也孟子曰帝亦知舜之父母不可吿若吿焉则彼不欲其娶必有违言舜则不忍逆亲而已亦不得妻舜也故可妻则妻不问其告不吿知不知此又帝尧善处人骨肉之变者也按天下事有常有变而道亦有经有权汉儒释权曰反经合道若舜者孔子所谓可与权汉儒所谓反经合道者与虽然子之必聼乎父臣之必聼乎君古今共由之常道非万不得已慎毋轻言权可也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曰然则舜伪喜者与曰否昔者有馈生鱼於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此二节书见圣人善处兄弟之变也万章又问曰舜处父母之变固子道之所难乃其处兄弟之间亦有非常情可测者尝闻舜之父母聼象之谋使舜完治仓廪及舜既上廪遂捐去其阶梯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以两笠自扞而下得不死後又使舜浚治井水舜入井中从匿空亡出瞽瞍与象从而下土以揜之象不知舜已出乃自夸其功曰设谋以盖都君於井而杀之者皆我之功今都君已死其所遗之物我将与父母分之牛羊则归之父母仓廪则归之父母若干盾戈戟则归之朕五弦之琴琱弓之弤亦归之朕二嫂则使治朕所栖之牀於是象往入舜所居之宫欲分取所有见舜已归而在牀弹琴象遂饰辞以自文曰吾鬰陶於心而不能伸者正为思君之甚故来见耳象虽伪为其言而终不免有忸怩之慙色乃舜见象来而喜之曰惟兹百官臣庶帝所使事我者汝其代我治之吾不识舜之为是言也果不知象之将杀已而喜之与孟子曰象屡欲杀舜其迹甚明舜奚而不知也但兄弟之情出於天性而圣人之爱弟又异於常情平日见象之忧也则亦感之而俱忧平日见象之喜也则亦感之而俱喜彼其臣庶予治之言亦因其鬰陶思君之言而喜之耳何暇计其杀已之谋哉万章又问曰舜知象之将杀已而犹喜也然则舜伪喜者与孟子曰舜非伪喜也彼亦信以理耳昔者有馈送生鱼於郑大夫子产者子产使主池沼小吏之校人畜养之於池校人私烹其鱼而食之乃饰为反命之辞曰方鱼之始舍於池中也但见其圉圉焉有困而未舒之状及少顷之间则洋洋焉稍觉纵适终则攸然而逝自得而远去矣子产喜而叹曰鱼以得水为天自圉圉而洋洋又攸然而远逝真自得其所哉自得其所哉校人出而言曰人皆谓子产智以今观之孰谓子产智哉夫鱼予既烹而食之矣乃信予言而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不善料事安得为智乎由子产之事观之可见君子虽有先见之明而亦可欺以理之所有虽无逆诈之心而终难罔以理之所无彼象曰鬰陶思君是以爱兄之道来正欺以其方犹校人之欺子产也故舜但见其爱不见其欺实心信而喜之奚伪之有如以舜为伪喜则将谓子产为伪信校人耶按圣人之道诚信而已矣舜之处父母兄弟与其为天子而治天下无往而不以诚行之若夫伪则无所施而可而况父子兄弟之间乎以诚感者亦以诚应以伪感者亦以伪应周易中孚之象曰中孚豚鱼吉利涉大川豚鱼可感而况於人乎学舜者亦慎所以感人者而可矣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子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为於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见舜待弟尽亲爱之仁也万章问曰象之於舜焚廪未遂浚井继之日日以杀舜为事此诚舜之讐也及舜既立为天子而操生杀之权即诛之亦不为过而仅放之何也孟子曰舜实以爵土封象而或者误以为放焉放且不为况诛之乎万章又问曰舜之为君也以共工静言庸违则流於北裔幽州之地以驩兜同恶相济则放於南裔崇山之地负固不服者三苗也则杀於西裔三危治水无功者鲧也则殛於东裔羽山罪此四人而天下咸服其用刑之当以所诛者皆不仁之人也象至不仁其罪岂在共工诸人之下廼不以诛四凶者诛之而反封之有庳有庳之人何罪而遭象不仁之人为之君长也仁人之用心固如是其轻重不均在他人则诛之以安民在弟则封之以贻害乎孟子曰仁人之於弟与处他人不同本非有怒何怒之可藏匿焉本非有怨何怨之可留宿焉但知笃同气之亲隆一体之爱而已矣亲之则不忍已贵弟贱而势分悬隔必欲其贵也爱之则不忍已富弟贫而置之穷困必欲其富也今封象於有庳正欲富贵之以致亲爱之情也苟舜身为天子而富且贵弟为匹夫而贫且贱情隔於位之疎恩衰於禄之薄可谓亲爱之乎不能亲爱可谓仁人乎此舜之封象正为仁人也万章又问曰封与放本异也舜既封象敢问或曰故者果何谓也孟子曰象虽封为有庳之君然不得有所施为於其国天子使吏代治其国但纳其所收之贡税於象其迹有似於放故或者误谓之放也象既不得有为於其国亦岂得暴有庳之民哉然而舜之心又不止为爱民也盖其亲爱之心无己欲常常见象不令疎濶故使吏代治者使象无冶事之烦得以源源而来见也古书之辞有云舜不待及诸侯朝贡之期而以政事接见有庳之君正此源源而来之谓也是舜之封象固所以为仁而使吏代治又孰非所以成其仁哉舜之於象仁之至义之尽既不以法伤恩亦不以恩害法後世待藩封者取法於此周五霸汉七国之祸庶几免夫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於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勲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爲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此一章书辩舜无臣父臣尧之事也咸丘蒙问曰古语有云凡天下之常礼止可以论天下之常人若夫圣德非常之士虽至尊如君苟无其德不得而以之为臣至亲如父苟无其德不得而以之为子舜惟有圣人之德一旦居天子之位南面而立尧虽为其君不得不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虽为其父亦不得不北面而朝之尔时舜虽安於尧而不能不动心於父望见瞽瞍其容蹙然不能自安孔子有感於此事因叹息曰於斯时也君臣父子之伦皆乱天下将危殆哉岌岌乎其势已不可支矣所闻古语者如此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舜之处君臣父子无是事也此非君子据实可信之言乃齐东野人鄙妄无稽之语也何以辨之盖当尧在之时舜未尝为天子也特以尧老不治事舜代摄天子之事耳天子之位固在尧也何由北面而朝之乎且吾言有所证也尧典曰舜摄位二十有八载於是放大功动之尧乃魂升魄降而崩国中百姓恸尧之殁如自丧其考妣三年之间四海断絶音乐静密如一更不闻有金石丝竹等之八音其思慕之深如此据尧典所言舜之即位在尧崩之後不在其摄政之时明矣何从南面而受尧之朝乎孔子亦尝有云运於天者无有二日统乎民者无有二王若尧未崩时舜既为天子矣及尧崩时舜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行三年之丧则是舜一天子尧又一天子而有二天子矣岂民无二王之理乎然则臣尧之说可不辩而自见其诬矣按尧典之文尚有二说一曰百姓者畿内之民也四海者畿外之民也此以远迩而论者也一曰百姓者百官也经传言百姓或为百官或为万民其以百官为百姓者古者民无姓其有姓者皆有土有爵者也黄帝有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有四人是也百官如丧考妣三年而四海之民遏密八音此以贵贱而辨者也二说後说为是唐臣张说尝为其君言之矣以其关於礼也故并及之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此一节书孟子辨舜无臣父之事而兼示人读诗之法也咸丘蒙又问曰舜无臣尧之事则吾既得闻敎矣乃其不臣瞽瞍则尚有可疑者小雅北山之诗有云普天之下其地虽广无尺地而非王土率土之滨其人虽衆无一民而非王臣由此诗推之舜既受尧之禅而为天子矣则瞽瞍亦王臣中之一人耳乃独不谓之臣此何说耶孟子曰诗人之旨各有所寓是诗所言非天子可臣其父之谓也乃当时大夫行役於外为王事所廹而不得归养其亲因不平而作是诗其意若曰今此之事莫非王事凡居王土而为王臣者皆当同服其劳何为彼皆安坐独我为贤而可用更不可以休息乎此诗人之本意也凡诗之所贵者意而已不在文辞之间也是以善说诗者不可泥一字之文而害一句之辞不可泥一句之辞而害设辞之志惟当以我之意探取诗人之志是为得说诗之法者矣若但拘泥其辞而不求其志则大雅云汉之诗有云周遭饥馑所余黎民无有孑然独存者信如此诗所言是周之民真无遗种也惟以意通之则知诗人之志在於忧旱之甚若天絶其生耳非真无遗民也然则北山之诗岂真谓莫非王臣而天子可臣其父哉子乃以辞而害其志则亦不善说诗者矣按学贵於博辨贵於明虽刍荛可采而杜撰无稽者勿聼虽经学可尊而注疏谬误者亦多圣经贤传昭如日星而学者每各守一说能必其尽合於圣贤之意而不至如咸丘蒙之说诗乎博蒐诸家归於一是广儒生之闻见订经传之指归其亦右文之世所当急讲者与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此二节书见舜之大孝能尊亲而格亲也孟子又晓咸丘蒙曰子以舜为天子则当臣其父吾以舜为天子正所以孝其亲耳盖为人子者苟能善事其亲皆可谓孝子而非孝子之至孝子之至莫大乎能尊崇其亲为人子者苟有一命之荣锺釡之禄皆可谓之尊亲而非尊亲之至尊亲之至莫大乎能以天下为养瞽瞍为天子之父是尊之至而无以加也以天下为养是养之至而无以加也养之至乃为尊之至尊之至乃为孝之至大雅下武之诗曰武王能长言孝思而不忘其孝思可以为事亲之法则即此尊之至养之至为法於天下之谓也岂有尊养可法者乃至於以父为臣乎然而所谓父不得而子者亦有说也书经大禹谟有曰舜平时致敬为子之职事及见於瞽瞍之时又夔夔然敬谨恐惧之至瞽瞍虽顽亦为其所化允信而若顺之即此书所言可见瞽瞍不能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见化於其子是所谓父不得而子也岂有臣父之说乎由孟子论父不得而子之说推而言之如伊尹之格太甲周公之感成王是亦可谓君不得而臣也夫父不得而子而後始有底豫之慈父君不得而臣而後始有守成之贤君始若相反卒乃相成凡为君臣父子者可不深长思与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於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於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敢问荐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此一章书见尧之禅舜出於天与也万章问曰事莫大於禅授人皆言古有帝尧尝举其所有之天下一旦授之於舜不知果有此事否乎孟子曰斯言殆不然也盖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尧虽为天子安能以天下与人若曰尧能与之则天下亦一人之私物可以有之自我与之自我岂理也哉万章问曰尧既不能以天下与舜然则舜之有天下也果孰与之孟子曰帝王之兴皆由天命舜有天下天实与之而尧特顺天以从事耳万章问曰所谓天与之者天果谆谆然教命之乎不然何所据以为天与也孟子曰天之体於穆无言其与舜也固非谆谆然教命之也盖身之所行曰行措诸事为曰事天之与舜但就舜之行与事默示其与之之意而已矣岂待谆谆然以言命之乎万章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必有示之之迹敢问天果何如示之耶孟子曰凡事在人者可以力为而在天者不可取必人有才德可托以天下者天子能举而荐之於天然天意之从违尚未可知不能使天必与之天下正如诸侯能荐人於天子许其可任一国之事而不能取必於天子使与之诸侯盖天子者诸侯之天也大夫能荐人於诸侯许其可任一家之事而不能取必於诸侯使与之大夫盖诸侯者大夫之天也诸侯大夫且然而况天子之重乎昔者尧荐舜於天以稽天意之从违乃舜之行事当乎天心而天受之尝显舜之德於民以观人心之向背乃舜之行事协乎民心而民受之即此天人交与而天示之意即在是吾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万章曰尧荐舜於天而天受之显舜於民而民受之其荐之显之受之必有其实敢问如何孟子曰昔尧尝命舜使主天地山川之祭其精诚之所感孚幽无不格百神皆歆其祀而享之此荐之於天而天受之也又尝命舜使主治教刑政之事其德意之所注措事无不治百姓皆被其化而安之此暴之於民而民受之也天受之者天与之也固天也人受之者人与之也亦天也信乎舜之有天下为天与也尧何预焉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按天与之说非独孟子言之也位曰天位禄曰天禄命曰天命自古记之矣天既与之则人不能攘之彼图度非分者祗自速天诛耳然天能与之则亦能夺之栗栗危惧聿修厥德以永保天命为人君者可不勉与

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簒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聼自我民聼此之谓也

此二节书见舜之天下出於天与而天意不越民情也孟子又吿万章曰天之与舜不特见诸行与事之间揆之气数卜之人情皆有可验者舜之相尧二十有八载历年多而施泽久此非人之所能为也盖天也则其为相之时天意已属之矣至於尧崩之後三年之丧已毕舜以有尧之子丹朱在焉於是避而远去居於南河之南欲天下思尧德而归其子也然舜能避尧之子而不能避天下之人心天下诸侯朝觐者久被其宾接之礼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其不决之狱而求直者久念其钦恤之仁不之尧之子而之舜歌颂功德者久感其好生之德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舜方避之民顾就之此岂人力能为也哉吾故曰实天使之固结於二十八载之前乃致此响应於二十八载之後也夫然後自南河之南往中国而践天子位焉此虽以答天下之心实所以承上天之意耳向使舜不为南河之避而遽居处乎尧之宫逼胁乎尧之子则是以臣而簒君之位也安所称天与哉即舜为民心之所归便知为天心之所与此非无徵之言也书经泰誓篇有曰天无视也而从民之视民视即是天视天无聼也而从民之聼民聼即是天聼书之所言此即吾民归舜即天与舜之说也然则舜之有天下不但尧不能容心於与而舜亦未常有心於得徒泥其禅授之迹者亦未明乎天道矣按孟子此章以天下归之天以天与归之民何其言之断也不独禅让之天下为然虽家天下之天下亦然不独开创之天下为然虽继世之天下亦然彼不求天於民视民聼而求之於荒唐怪妄如宋世所谓天书者其亦不学之过与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传於贤而传於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於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後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隂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啓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於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於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

此一章书见帝王传贤传子皆本天意而无私也万章问曰人有言尧舜盛德之至故以天下为公不传於子而传於贤及至於禹其德遂衰於是不传於贤而传於子敢问禹果有此私心乎孟子曰人以德衰议禹此言非是禹之心殆不然也盖与贤与子顾天意何如耳天所与者在贤则与贤不能强而与子也天所与者在子则与子不能强而与贤也昔者舜荐禹於天任以为相十有七年迨舜崩三年之丧既毕禹因舜有子商均在焉乃远避於阳城之地其心止欲让位於商均耳乃天下之民皆归心於禹凡朝觐讼狱讴歌者皆不从商均而从禹与尧崩之後不从尧之子而从舜无以异也人心如此天意在禹可知舜安得不举天下而授之乎若禹益之时则视此不同矣禹亦尝荐益於天任以为相者七年迨禹崩三年之丧既毕益因禹有子啓在亦远避启於箕山之隂以让位焉但见天下之臣民朝觐讼狱者不往归益而来归启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归吾君之子而谁归乎讴歌者亦不讴歌益而讴歌启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戴吾君之子而谁戴乎人心如此天意在启可知禹安得不举天下而传之也舜禹益皆有圣人之德而当时民心或归或不归其故维何盖尧之子丹朱其德不类於尧舜之子商均其德亦不类於舜而舜之相尧二十有八年禹之相舜十有七年其历年既多施恩泽於民最久以相之贤又遇子之不肖此民所以不归尧舜之子而归舜禹也若启之贤能以兢兢业业之心嗣守禹之典则而益之相禹仅仅七年其德泽施於民者未如舜禹之久以子之贤而又遇相之不久此民所以不归益而归启也夫舜禹益均之为相而历年多历年少其久近相去如此丹朱商均与启均之为子而或贤或不肖又如此皆天也岂人力之所能预哉盖天下事凡人力莫之作为而自然为者是之谓天主宰於冲漠之中不可得而测也凡人力莫之召致而自然至者是之谓命禀受於有生之初不可得而移也然则尧舜禹皆奉天命以从事耳岂其德之有盛衰哉按传贤传子虽曰皆出於天其实天意常在於贤传子亦传贤也後世为天子之子者皆自力於贤为天子者能豫教其子以贤实万世无疆之休也

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於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於桐处仁迁义三年以聼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此五节书历举羣圣之不有天下皆以推明禹益之事也孟子吿万章曰益之不有天下固由於天而自古圣人不有天下者不独一益也凡匹夫而有天下者必有同乎舜禹之德而又有尧舜之天子荐之於天而後可以得之故仲尼之德虽无愧於舜禹而无尧舜之荐亦终老於布衣而不有天下也若夫有德有荐而亦不有天下者则以继世之君为贤君耳盖继世以有天下者非德不如圣人天遂废之也天之所废者必大恶如桀纣也苟不至桀纣而足以嗣守先业则天亦未尝遽废之故益与伊尹周公虽有舜禹之德而遇嗣君之贤终不能有天下也以伊尹言之伊尹以圣人之德辅相成汤致王於天下其功业可谓盛矣迨成汤既崩太子太丁未立先殁商时之法兄终弟及乃立其弟外丙二年而殁又立其弟仲壬四年而殁於是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既立坏乱汤之成法似不肖矣伊尹因放之於汤墓桐宫三年欲其顾乃祖而兴思也太甲果能悔其所为之过自怨而惩创己往自艾而修治方来朝夕於桐改不仁以处於仁改不义以迁於义三年之内惟聼伊尹之教训乎己也伊尹见太甲之贤於是以衮冕迎之复归於亳都以缵汤绪焉此伊尹所以不有天下也若周公之终於冢宰而不有周之天下者以公遇成王继世之贤犹益之於夏以启贤之足以嗣禹也犹伊尹之於殷以太甲贤足以继殷也此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也吾尝闻孔子曰唐虞禅位而以天下传之贤三代继统而以天下传之子迹虽不同然禅者以天命在贤宜禅而禅继者以天命在子宜继而继其合於义则一而已圣人何容私於其间哉观孔子之言则禹之与子孰谓其德衰哉尝又论之继世之君虽曰中材亦可保守天命天意不肎轻於夺之然未可恃也如太甲者不已岌岌乎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伊尹於太甲归亳之後犹申诰焉後之继世者尚三复於斯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

此一章书是辩伊尹无辱己之行也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欲行道致君而无由乃身为庖人因论割烹之事而喻及王道使汤知而用之果有此事乎孟子曰人言不足信伊尹所为不若是也方伊尹未遇之时尝耕於有莘之野而欣慕爱乐者则在尧舜之道焉道之至辨者为义非其义也则非其道也虽禄之以天下之大亦弗顾也系马千驷之多亦弗视也不特此也非其义也则非其道也虽一介之微不以与人也一介之微不以取诸人也何者其所乐有在也汤闻伊尹之道使人以币帛徵聘之伊尹知有尧舜而不知有汤也乃嚣嚣然自得而言曰我何用汤之聘币为哉一受其聘则当忧其忧而事其事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浩然自得之为安哉此非观汤意之诚否也内既自乐於己外自无求於人视汤之聘币诚为外物耳夫汤以币聘伊尹伊尹犹不肎轻出如此岂有割烹要汤之事哉按伊尹之在有莘诸葛亮之在隆中惟其处而无求所以出而能任然非其君求之之勤则亦终老田间矣是以为人臣者不可不以伊葛自待而为人君者亦不可不以成汤昭烈为法也

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於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後知使先觉觉後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

此三节书是言伊尹应汤之聘欲行尧舜之道於天下也孟子曰汤三次使人以币聘伊尹其求贤之意甚诚有以动伊尹行道之心於是翻然改曰吾人出处关乎世运我终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祗独善其身而已吾岂若以其道致君使是君钦明濬哲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以其道泽民使是民时雍风动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於上下君民之间即吾身今日亲见尧舜之道得行哉吾之所以不敢辞其责者盖以天之生此民也知觉虽然同具而先後固有难齐天欲使先知此事者觉悟後知之人使先觉此理者觉悟後觉之人予於天所生民之中幸为先觉者也其可负天意哉予将以斯道之固有觉斯民之未觉也若使非予觉之则迷者益深谁为予受其责哉此今日之不容以不出也伊尹之言如此即其言以推其心伊尹真见万物同体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情不能安其义不容诿以一人之身任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无道之夏而救无罪之民此其自待何如哉先知觉後知先觉觉後觉先儒谓此即大学之道既明明德则必须新民非如此则在我之分量不完伊尹未仕汤一匹夫耳犹不肎以此自寛况作君作师实有代天理物之责者乎

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此三节书是明伊尹决无割烹要汤之事也孟子曰伊尹之伐夏救民无非欲正天下吾未闻枉在己而能正他人者况於卑汚苟贱为辱己之事更甚於枉己矣而能正天下乎大凡古来圣人之行不同未仕之先或远而隐遁或近而仕君既仕之後或不合而去或合而不去远者非忘世而近者非慕禄去者非沽名而不去者非固?因其时而裁以义要归於洁其身而已矣身之不洁何以谓之圣人而谓伊尹有要汤之事乎必如人言谓之为要吾但闻其耕莘时唯乐尧舜之道因而致汤之币聘是以尧舜之道要汤者若割烹诚未闻也伊训有曰汤奉天诛始攻桀於牧宫由我相汤始其事於亳都也观伊尹之言益可证其伐夏救民自任天下之重之实曾谓辱己要君者而能为此乎流俗之诬不辩而自明矣盖出处人生之大闲始进不以正後未有能正者自古及今莫不皆然明主观人须於此严辨之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於卫主痈疽於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於卫主顔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於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此一章书是明孔子秉持礼义即所主亦必不苟以见人言之诬也万章问曰或谓孔子在卫主卫君近狎之人为痈疽者在齐主齐君近狎之侍人名瘠环者果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此言欲诬圣人以便已私也曾闻孔子於卫主於贤大夫顔雠由之家彼时卫君近狎莫如弥子瑕弥子瑕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因谓子路曰孔子舍雠由而主我则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孔子曰卫卿之得有命存焉非彼所能为也何必主之夫孔子平日凡有进也必从容逊顺而以礼不易进也凡有退也必果断刚决而以义不难退也盖礼义尽其在我至於爵位之得与不得则道之将行道之将废曰有命耳孔子之为孔子如此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则义之当退而不退是无义矣命之不得而思得是无命矣於平日之言行安在耶且孔子不但无事之时不苟所主也尝不悦於鲁与卫而去之宋遭宋司马桓魋将要而杀之遂微服而过宋当是时也孔子正当厄难犹不苟所主去宋适陈主司城贞子之家盖司城贞子乃宋之贤大夫此时适为陈侯周之臣者也故孔子主之总之邪正不同人各从类吾闻观近臣之为人何如但於其为远人之主观之或为君子主或为小人主而近臣可知矣观远臣之为人何如但於其所主之人观之?主於君子?主於小人而远臣可知矣彼孔子何等人也所主必其类若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好事者何容诬哉宋臣张栻言此虽辩孔子不苟主而泛言观人之法实万世为人君者所不可不知从来小人之进君子之退无不因左右近幸播弄於其间人君欲察外廷之贤否而寄耳目於此辈则威福未有不为所盗窃者非深鉴其弊乌能当此不惑哉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於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於天下可传於後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鄊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此一章书是明百里奚必无辱身干主之事以见人言之诬也万章问曰或有人言百里奚自卖於秦养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为之食牛因以干秦穆公信有之乎孟子曰否不然乃好事者为之以借口也尝闻之百里奚本虞国人也仕於虞时晋人以垂棘所出之美玉与屈地所产之良马求假道於虞以伐虢虞臣宫之奇谏虞公不聼百里奚因而不谏非不能谏也盖知虞公之为人不可以谏而因去之秦也当其时奚年已七十矣是其历练老成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为污辱之行尚可谓之智乎吾尝反覆推之奚非不智者也天下唯智者能不失言於人知虞公之不可谏而不谏是当默而默可谓不智乎天下唯智者能知废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是见几而作不可谓不智也天下又唯智者能知兴奚之至秦时有举於秦者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辅相之是择君而事可谓不智乎且奚之相秦取威定霸显其君於天下而芳声令闻可传於後世不贤而能之乎若自鬻其身以成就君事即鄊党之间稍稍自爱者不为而谓贤如奚者肎为此事乎人言之诬断可识矣大抵战国时人人急於功利遂谓古圣贤亦如此故孟子力辨之不独伊尹孔子大圣断无此事即百里奚霸国之佐亦决不然後世士大夫寡亷鲜耻凡可以得富贵者靡所不为而患得患失之祸遂延於世运管子曰礼义亷耻国之四维从来未有人心不端风俗不正而可以致治者其系岂一人一事已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