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六
孟子【上之四】
公孙丑章句下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此一章书是言有国者以得人心为本而先举天时地利之不足恃者言之也孟子曰自古人君保邦制胜不可少者其术有三一曰天时干支时日占候吉凶是也一曰地利山川城隍设险守国是也一曰人和上下相亲民人爱戴是也自我论之天时乃适值之会地利有可?之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犹虚设之形人心乃固结之本地利又不如人和何以见天
时不如地利有如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地虽至小然或敌人环向而攻不能胜者有之夫以环而攻之之久岂无值天时旺相之日而卒不能胜者则气数难尽凭而形势为有据也是天时不如地利也何以见地利不如人和有如强敌来攻我之城非不高池非不深且城池中之兵甲非不坚利米粟非不饶足然衆叛亲离一民不肎效死举此四者弃之而去险固虽在孰与君共守者则民心既涣散而地势无常险也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是知失人和非独天时无用地利亦无用得人和则天有时人即乘之地有利人即据之二者又俱兴王之藉矣况时不时在天利不利在地人之和不和则在我奈何舍其可必而反求其不可必者乎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此二节书是极言人和之效以见得人心不可无道也孟子曰天时地利不如人和然则有国者所急孰如人心哉故曰封疆所以域民然域民实不在封疆之界山谿所以固国然固国实不在山谿之险兵革所以威天下然威天下实不在兵革之利所视者人心去就何如耳果能得其道则羣情爱戴自然亲上死长争先效力而助之者多矣若一失其道则衆志乖违自然上下擕贰各不相顾而助之者寡矣极寡助之所至虽其亲戚无不离心离德相率叛之况其远者乎极多助之所至虽天下至广无不闻风慕义翕然顺之况其迩者乎如此而有时用兵以行攻讨之事则是以天下所顺之君攻亲戚所叛之国不战则已战则安有不胜者又何待乎天时地利哉盖民心之去就国家之胜败存亡即决於此孟子此言虽为战国时君?实万世有天下者之龟监取天下固在得人心守天下尤在得人心然人心不可以美言市不可以小数结确有其得之之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所欲与聚所恶勿施用人行政总不出乎此而已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吊於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於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於路曰请必无归而造於朝
此一章书见孟子守礼自重之意而其门人子弟皆不喻也孟子在齐国居宾师之位未尝食禄为臣齐王待孟子与孟子自待其礼自与臣下不同一日将朝齐王齐王不知使人来曰寡人欲就见夫子偶有寒疾不可以风诘朝将视朝不识夫子惠然肎来使寡人一见乎齐王不肎就见孟子使人相召直欲以臣礼屈之矣孟子不欲应其召复不欲斥言其非故权辞应之曰不幸亦有疾不能造朝又恐齐王不悟以为真疾次日遂出吊於齐大夫东郭氏之家公孙丑疑而问曰夫子昨以疾辞今日出吊毋乃不可乎孟子曰昨日有疾故不能造朝今日疾愈故可以出吊如之何不往哉孟子出吊之後齐王使人问疾医来诊视孟子之弟仲子自以已意对曰昨者王召夫子适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疾小愈恐违王命趋造於朝不审已至否乎孟仲子既以此言复使者乃使数人要孟子於路曰请必无归而造於朝夫孟子为宾师礼不可召有难於自言者故借出吊一事微露其意庶几齐王闻之翻然觉悟悔其来召之非乃一不喻於公孙丑再不喻於孟仲子及门子弟尚且如此何况齐王哉总之上之待下与下之事上皆不可不各尽其礼後世有臣无宾师君日尊臣日卑臣下之能如孟子守礼者益少故必君以礼待其臣然後臣能以礼自待此孔子之告鲁公必君使臣以礼而後臣事君以忠也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於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此一节书是孟子自言敬王之大以晓齐臣也景丑氏齐大夫孟子辞疾出吊正欲使齐王知其非真疾耳乃孟仲子不以实对而要其必朝则失孟子之本意矣庶几犹可藉景丑氏以逹之齐王也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不喻其意而责孟子曰内而家庭则有父子外而朝廷则有君臣人道之大伦也父子情亲则以恩为主至於君臣分严则以敬为主丑见王之致敬於子也未见子之所以敬王也孟子因晓之曰恶子以我为不敬王是何言也敬不在趋承之小节而在陈纳之大端今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非不知仁义之为美其心以为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诚不敬之大者矣夫所谓仁义者即尧舜之道也我平日所进说於王者皆尧舜修已治人之道一切权谋功利与尧舜之道相戾者不敢以陈於王前盖望王之为尧为舜而不欲王苟且以图治也齐人孰有如我敬王者乎而奈何以不敬加我哉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此二节书是因齐臣疑不赴召之非而言召见者之慢德也孟子於齐处宾师之位故不以趋命为敬而以陈善为敬景子不知而终以臣礼责之曰否吾谓子之不敬王非不与言仁义之谓也谓於礼有未尽耳礼曰人子承父之召则唯而无诺人臣当君命来召则不俟驾而行今子固已将朝也闻王命来召而遂不果朝宜与夫不俟驾之礼若不相似然以是为不敬也孟子晓之曰我之意岂如子之为是言与曾子尝曰晋楚大国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当之非有加於仁也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当之非有加於义也吾於彼更何慊然未足乎哉曾子之言如此夫岂不合於义而曾子言之是或有一种道理也盖通天下之人皆以为尊者有三爵位显荣其一也年齿高大其一也道德隆盛其一也朝廷之上以贵治贱莫如爵乡党之中以少事长莫如齿至於辅理一世而致乂安长率万民以起敎化则莫如德夫所谓德者即曾子所谓仁义也所无慊於晋楚之君者也恶得有其爵之一以慢其齿德之二哉王之召我宜耶否耶
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於伊尹学焉而後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学焉而後臣之故不劳而霸
此二节书是举古君臣以明不召见之义也孟子曰我谓王之不当召我者岂自为尊大乎盖审乎人臣以身辅主之原非徒恃势位者之可与图治耳故从来将大有作为之君必虚己下士而有所不召之臣如於朝野大事欲有所商确则往驾而就之何古之人臣必欲其君之致敬尽礼如是哉诚以其君尊奉其德爱乐其道如是而後求治之志切任贤之心诚乃可与有为不如是尊德乐道则不足与有为也自古大有为之君成王业者莫如汤成霸业者莫如桓公而其所不召之臣则伊尹与管仲是也汤之於伊尹能尊尹之德乐尹之道从受学焉然後用以为相而臣之故伐夏救民之事伊尹身任而与汤为之遂不劳而王桓公之於管仲能尊仲之德乐仲之道从受学焉然後用以为相而臣之故九合一匡之事管仲身任而与桓公为之遂不劳而霸然则欲致王霸之业者舍尊德乐道其安从哉
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敎而不好臣其所受敎汤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此二节书是言时君不足有为而处宾师之位者必不可召也孟子曰汤与桓公所由成王霸之业皆以尊德乐道之故今天下土地相类德敎相等莫有能创建非常而超出乎时君之上者此其故可知矣无他列国之君大都以富贵骄人而不能屈己下士彼奔走顺承为我所敎诲者则好以为臣焉彼道德自重为我所受其敎诲者则不好以为臣焉此所以无不召之臣而不得兴王致霸以至终莫能相尚也然则君之於臣独奈何以召为其事耶汤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一皆学焉而臣不敢召之来见夫所以不敢召者以其不可召也伊尹为元圣其不可召宜矣若夫管仲一霸者之佐耳且犹不可召而况其德其道更不屑为管仲者乎可无惑乎不赴王之召也孟子在齐宾道也非臣道也齐王但可就见而不可以召见故孟子始而辞疾继而出吊继而宿景丑氏反复论辩无非明不可召之意信乎人君不以崇高富贵为重而以贵德尊士为贤也
陈臻问曰前日於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馈七十镒而受於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孟子曰皆是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辞受各当於理也陈臻孟子弟子兼金价兼倍於常者镒二十四两陈臻问於孟子曰大凡馈同则辞受宜无不同前日夫子在齐王馈兼金一百镒而不受及在宋馈七十镒而夫子受之及在薛馈五十镒而夫子又受之若以前日不受齐之馈为是则今日受宋薛之馈非也若以今日受宋薛之馈为是则前日不受齐之馈非也均之一馈也而受不受既殊则是与非存焉窃以为夫子必居一非於此矣孟子曰辞受何常在审乎理而已理所当辞是以辞齐之馈而不受理所当受是以受宋薛之馈而不辞要之皆不失为是者也子何以异同为疑耶
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於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此三节书言在齐宋薛所处不同故辞受各异也孟子曰我谓辞受皆是何以言之当在宋时予将有远方之行凡交际之礼远行者必有赆以资道途之费宋君致馈之辞曰馈我以赆则是馈为远行而设也予何为却之而不受当在薛时予适有戒备之心凡贤者居人国则国君保护而周给之使无不虞之患薛君致馈之辞曰闻有戒心故其时为兵馈此金则是馈又为戒心而设也予何为却之而不受若於齐则於远行戒心之事皆未有所处也无所处而馈之是以财货结之也衆人动於利欲不免为货所取致焉有守义之君子而可以为货所取致乎然则受者固不可为非而不受者又安可为非是哉孟子於辞受之间一无所苟如此则凡君子立身之大节可槩见矣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於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
此一章书见君臣当各尽其职也孟子在齐适往平陆邑中见年岁饥荒百姓多死亡流散因谓其治邑之大夫孔距心曰凡事各有职守假若子之执戟而出之士当行师之时一日间三次离失其行伍则以兵法诛之否乎距心曰失伍之诛法所不宥何待於三孟子直责之曰官之有职犹士之有伍然则子之失职一如士之失伍也亦多矣朝廷设官分治必使民得遂其生得安其业而後可以告无罪於君焉今凶年而水旱疾疫之交作饥岁而稻梁黍稷之不登子之民老羸展转於沟壑而死壮者散而之四方以谋食者不知其几千人矣为民牧者不能恤民而使一至於此其旷废职守与失伍何以异乎乃距心犹不知而自诿曰夫身为民牧岂不以轸恤民艰为事无如欲?仓廪有?之者欲缓征输有缓之者此其事非距心之所得专为也何独以为距心罪耶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他日见於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此二节书见孟子一言能使齐君臣皆自知其罪也孟子因孔距心之诿罪而更责之曰子以事由君上不得自专遂以此诿罪岂受托之道乎今设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人牧养者则必向彼求畜牧之地与餧饲之刍然後可身任其事其或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将以此牛羊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视其死而悍然不顾与子之为王牧民亦犹是也殆有不得辞其咎者矣由是距心晓然曰始而不求所以养之继而不知以身去之此则距心之罪也孟子欲以警醒齐王故他日见於王曰凡人之失其职而不知者比比也王之为治於都邑者臣素所识知有五人焉五人之中能知其失职之罪者惟孔距心一人而已於是即所以责距心与距心所以自责者悉为王诵述之亦庶几冀王之觉悟耳王果自任其罪曰人君能爱养斯民则臣下之奉行自力今百姓不得其所有司不得其职皆由寡人之罪也齐君臣闻孟子之言而无不知罪如此宜可以兴道致治矣然终不能改惜哉
孟子谓蚳鼃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蚳鼃谏於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蚳鼃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进退久速各有其道也蚳鼃齐大夫灵丘齐下邑士师掌刑之官孟子谓蚳鼃曰人臣处疎远之地则嘉言难於上逹子之辞灵丘而请为士师实於理近似也为其为近臣而可以谏刑罚之不中也推是心也宜其即有所建白而不待於迟久今在位既数月矣其於刑罚之得失当亦闻之熟矣岂其一一皆中而未可以言与蚳鼃激於孟子之言乃进谏於王而王不能用遂致其为臣之职事而去齐人有讥孟子者曰当言而使之言当去而决於去所以为蚳鼃则善矣至於道既不行去又不决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何其明於为人而闇於自为乎孟子弟子有公都子者述齐人之言以告孟子曰进退之间自有当然之理吾闻之也人臣於兵刑礼乐各有专司是谓有官守者惟尽其职乃可居其官若受制於君而不得尽其职则去人臣於利害得失皆许入告是谓有言责者惟行其言乃可任其责若见阻於君而不得行其言则去蚳鼃有官守言责者谏而不用其去宜矣我於齐既非以官为守又非以言为责者也可以进而进可以退而退岂不绰绰然寛舒而有余裕哉安得以蚳鼃之去而遂议我之不去也孟子於齐居宾师之位而未尝受禄故其言如此盖於去就之间审之有素岂齐人所可妄议哉
孟子为卿於齐出吊於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此一章书见君子待小人之道也盖齐下邑王驩齐之嬖臣孟子於齐虽不受禄而尝受客卿之职适当滕国有丧齐王使孟子往吊又使盖邑大夫王驩为副使以辅其行宜於礼仪之事不能无两相计议矣乃王驩朝暮进见由齐至滕之路去而复反终未尝与言所行之事也其待之之严如此岂不以王驩非可与言之人而拒之哉公孙丑不知而问曰凡人势分相悬或周旋未久则两情未洽而言有难尽大夫而摄齐卿之位其位不为小矣自齐以适於滕之路其路不为近矣卒之从往以及於反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孟子有难以显言者乃婉辞答之曰使事有失不能不与之言夫彼从行之有司既或治之而得其宜矣予尚何复与言哉易曰君子远小人不恶而严观孟子所以待王驩者其即孔子之所以待阳货者与
孟子自齐葬於鲁反於齐止於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於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後尽於人心
此一章书见人子当自尽其心也嬴齐南邑充虞孟子弟子孟子在齐有母之丧从齐归葬於鲁仍反於齐而止宿於齐之嬴邑充虞问曰前日夫子有母之丧不知虞之不肖使虞董治作棺之事其时丧事严迫虞有疑而不敢请问今愿窃有请也所用之木若似乎太美然未知夫子何心而如是其过厚也孟子曰丧葬之从厚本之先王之制非自今日始也上古法制未备凡为棺椁无一定厚薄尺寸之度中古时周公制礼棺木以七寸为准棺外之椁亦与相称自天子至於庶人共之非直为观视之美也必如是坚厚而可以历久远然後於人子之心为稍尽耳何疑於木之美也
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於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此三节书申言送终之礼宜从厚也孟子曰吾之所以美其木者何哉人子於丧葬之礼孰不欲厚於其亲使此心愉悦而靡有遗恨然有分所不得尽则限於法制而不可以为悦力所不能强则屈於财物而不可以为悦若使法制之所当得而又财物之所优为古之人皆用以厚葬其亲吾非人情乎何为其独不然且为死者与土相接求其附於身者坚厚久远无使土得亲近其肌肤於人子之心独不快然无所憾乎苟得尽其心而不期自尽是为天下爱惜物力而薄於吾亲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为惜此天下之物而俭於其亲然则吾之美於其木盖考之古制度之人心合之君子所以待亲之道而有不能自已者而非为过举也可见人子於丧葬之际设不能自尽其心即有抱恨无穷者而忍云俭与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哙有仕於此而子悦之不告於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则可乎何以异於是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以义兴师也燕王子哙让国於其相子之燕国大乱齐君臣欲乘其乱而伐之於是沈同遂以其私意问於孟子曰以燕之乱可举兵伐之与孟子?理断之曰可诸侯土地人民虽传之先君实受之天子非奉天子之命子哙不得以燕擅与诸人子之亦不得遽受燕於子哙与者受者俱不为无罪也譬如有仕宦者於此而子悦之不请命於王而私与以吾子所食之禄所居之爵夫彼从仕之士亦未膺王命而私受禄爵於子揆之於理其可乎燕君臣私相授受何以异於是以彼无道之国而兴兵问罪谁曰不宜
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此一节书见伐国者宜奉行天讨也孟子答沈同之问亦就燕论燕而非劝齐伐燕也及齐人伐燕或人以计出孟子乃问曰齐之伐燕闻夫子实劝之有诸孟子曰未也其谓我劝者亦有由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君臣私相授受乱常已甚伐之何疑彼遂以吾言为然而伐之也彼如复问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奉行天讨而为天吏者则可以伐之譬如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杀人之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杀人者死杀之何疑彼如复问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奉行国法而为士师者则可以杀之今燕有可伐之罪而齐非伐燕之人以齐伐燕犹以燕伐燕也何为劝之哉由此观之征伐之道在顺乎人心以合乎天意则正矣
燕人畔王曰吾甚慙於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於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见人臣当勉其君以迁善改过也齐取燕之後燕人共立太子平为王由是乃畔齐王曰吾於燕人之畔始信昔日孟子之言果为不谬今殊觉见之而有愧焉此固齐王悔悟之心正可与为善之机也齐大夫有陈贾者乃为逢迎之说曰王无以此为患焉请问王自以为与古周公孰仁且孰智齐王曰恶我安得与周公较是何言也陈贾曰王之重视乎周公重视乎其仁智耳武王克商立纣子武庚於殷周公使管叔监守殷国成王初年管叔与武庚同谋畔周假使知管叔之畔而使之是陷管叔於死而不仁也假使不知管叔之畔而使之是无先几之哲而不智也仁智周公犹未之能尽也而况於王乎贾请见孟子而为王解之王何慙之有陈贾见孟子问曰周公何如人也孟子曰古之大圣人也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守殷国管叔与殷武庚畔周有是事否孟子曰然陈贾曰周公先知管叔之将畔而故使之与孟子曰以理断之必不知也陈贾曰周公为大圣人宜其於仁智兼尽而无有过矣乃犹不知而误使管叔然则圣人且未尽善而有过与陈贾言此盖特为齐王解耳孟子曰圣人虽若有过不知其为天理人情所自至而非犹夫人之过也周公於管叔为弟管叔於周公为兄以爱兄之心为任使之事讵忍逆探其兄之奸而弃之耶周公之过不亦所当得者乎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此一节书责陈贾导王文过之非也孟子责陈贾曰人孰能无过而所以处过者古今人不相若也古之君子设或有过则改之以即於善今之君子设或有过则顺之以遂其非古之君子当其有过不事掩饰如日月之方食而民无不见之及其改图复於无过如日月之复明而民无不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而已又从而为之说辞以着其有余而掩其不及此古之君子所以虽有过而不害於过今之君子所以一有过而终溺於过也然则爱人者可不以古人期之而乃敎以今人之所为哉盖人臣事君当以陈善闭邪为心彼陈贾者为君文过适陷君於有过耳岂爱其君者乎
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此一章书见君子不以利为去就也孟子为齐卿久之而道不行乃致其卿位而归齐王就见孟子曰前日夫子未至吾国之时愿一见而不可得及既至吾国得侍高贤之侧非特为寡人所心喜凡同朝诸臣莫不甚喜今又以寡人不能有为弃之而归此别之後不识尚可继此而来使得复见否乎孟子对曰继见之期不敢请於王耳然固所愿也孟子之去志已决王意以为犹可复留故他日王谓齐臣时子曰孟子之决於去毋亦谓我恩意之未至乎我今欲於当国之中而授孟子以居室其从游之弟子养以万锺之禄使上而在廷诸大夫下而在国之民人得亲炙其辉皆有所尊敬而以为法则子盍为我言於孟子备悉予怀未必不可以复留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
此二节书以意不在禄养晓门人也时子奉齐王之命乃因孟子弟子陈臻以转告孟子陈臻遂述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以义不可留而又难於显言乃姑答陈臻曰时子言王之所以留我者诚有如是然时子恶知我之不可以复留耶王之留我以万锺殆欲留之而因以富之也如使予欲富向者为卿时辞十万之禄而今受此万锺之养何其不权於多寡之数也是为欲富者之心乎
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於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此二节书喻言道不行而受馈者近於趋利也孟子曰若使既辞其禄复受其馈是不得於彼而又求得於此诚有如季孙之所讥矣昔者季孙尝曰异哉子叔疑使己居位为政至不用於君则亦退而已矣又必多方使其子弟为卿此其心未尝一日忘情於富贵也人亦孰不欲富贵而子叔疑独於富贵之中失诸己复求得诸子弟一若有独擅之龙断而尽其营谋者焉其讥子叔疑如此我今不当以此为鉴乎所谓龙断者何也古之为市者百货交集彼此互市以有昜无有司之官不过平其物价息其争讼以法治之耳有贱丈夫焉贪得无厌必求冈龙之高处而登之以左右顾盼既欲得此又欲取彼罔罗市中之财利人皆恶其专利而以为贱故从而征其税後世征取商人之制自此贱丈夫始矣此季孙龙断之说也我苟辞十万之禄而受万锺之养几与龙断无异其为贻讥後世当不独一子叔疑矣盖君子之用世为行道计非利之可诱也齐王以万锺留孟子岂所以留之之道乎
孟子去齐宿於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後敢言夫子卧而不聼请勿复敢见矣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穆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絶长者乎长者絶子乎
此一章书见留贤在得其道也孟子以道不行而去齐止宿於齐西南之昼邑其时有不奉王命而自以其意为王留孟子之行者坐而言其留之之意孟子不应其言且凭几而卧一若无所聼闻者於是留行之客不悦曰弟子齐戒越宿而後敢进言夫子卧而不聼拒人如此请从此辞勿复敢再见矣孟子曰坐我明以告子凡贤者之去就视人君所以待之者若何耳昔者鲁君缪公?知子思之贤尊礼子思常使人道达诚意於其侧此所以能安子思也若使无人乎子思之侧将诚意无由而达则何以安子思至泄柳与申详皆贤者也缪公尊之不如子思然常有推贤荐士之人为之维持调护於君侧此所以能安其身也若使无人乎缪公之侧将礼意有时而衰则何以安其身今子之留我果其出自王之命无异缪公之所以待子思我安敢不应子乃自欲为王留我所以为长者虑不及缪公留子思之事是子先絶长者乎是长者先絶子乎何其不一审於古来留贤之道耶我之卧而不应实子之使然耳盖孟子之德无愧子思齐王之待孟子既不能如缪公之待子思而又无齐之贤臣维持调护於王之侧则孟子岂能久於其国哉故好贤之思君臣所当各尽也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高子以告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
此一章书见孟子欲行道以安天下之意其惓惓不忍去齐者非世人之所得知也孟子因道不行而去齐齐人有尹士者向人讥孟子曰士君子去就之间最宜明决今孟子之至齐若不识王之不能为汤武则是无知人之明也知其不可有为犹且至於齐国则是志在利禄干求恩泽也千里而来见王不遇而去则宜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矣乃迟迟其行三宿而後出昼是何依违於进退之间而濡滞不决也尹士诚有不悦於此者矣孟子弟子有高子者以尹士之言告孟子孟子曰人之去就各有?心夫尹士焉能知予之心哉千里而来见王志在行道若王能用我而成济世安民之业是予所?愿也至不遇而去岂予之初心哉道既不行位不可苟不得已而後去耳盖圣贤处世上而忧天下而悯人皆出於不得已之心虽明决乃去就之理而委曲实行道之心岂世人所易识者哉
予三宿而出昼於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於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於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後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此四节书见孟子惓惓济世之心也孟子曰夫尹士之讥予者以三宿而後出昼谓之濡滞然予之心犹以为速盖予之望於王者犹庶几其从容悔悟而改之也王如悔悟则将以王道为可行以予言为可信必将追予而反之矣至出昼而王不予追是王之心终不悟矣予然後归志始决浩然长往然予虽决去终岂能舍王哉盖由王之天资朴实可以引而为善若能用我使大行其道岂徒齐国之民安天下之民皆藉以治安王庶几其能改而悔过乎予方日望之而岂能终舍王也盖我为世道生民计必图其大者远者世有规模狭隘之小丈夫一谏於其君而不聼则怒悻悻然不平之气见於颜面去必穷尽一日之力而後止宿此等之人但知一已去就全无爱君忧国之意予岂肎以此自处哉尹士闻孟子之言始悟其失曰士诚小人於君子用世之心未之知也盖有为之主不世出孟子之所以惓惓於齐者以王之天资高可与为善齐大国可藉以安天下之民诚用孟子则王道可行王业可致当日所以属望之?也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乘时行道以道不行而忧也孟子不遇於齐而去其忧世之心有不觉见於顔面者弟子充虞途间问於孟子曰夫子之顔色若有不悦者然昔日虞尝闻夫子之言曰君子处世虽不得於天亦不怨天虽不合於人亦不尤人今何为而不豫也孟子曰我今日之不豫所以异於前日者盖彼乃讲德论学之时以乐天为要彼一时也此乃忧天悯人之时以济世为心此一时也尝历览前代大约五百年天运循环必有继天立极之圣人受命而兴然大业不能独成必有德业闻望可名於一世之人为之辅佐由尧舜至於汤由汤至於文武皆是如此今由周文武以来七百有余岁以五百年之期揆之则已过矣以乱极思治之时考之拨乱返治其亦可矣此时而不能有为何能免於不豫哉然世之治乱在天我之不遇天或者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怀名世之具者舍我其谁不可知者聼之於天有可恃者信其在我亦何为而不豫哉盖天为斯民而生圣贤其欲治安之念不能一日而忘然忧世之心虽?而乐天之诚未尝不自得也终其身惟斯道斯民是念而已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於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於齐非我志也
此一章书见孟子不受齐禄之意孟子在齐虽居卿位而未尝受禄盖志在行道而非利其禄也去齐之日至於休地公孙丑问於孟子曰君子居其位则食其禄今但仕而不受禄古道为然乎孟子曰仕不受禄非古道也我之所以不受禄者盖自有故当日初见齐王於崇言论之间已知其不能行吾道退时即有去志不欲自变初心故不受其禄为实不欲留也然所以不能即去者适遇齐国有师旅之命国方被兵难於请去不得已而久留於齐非我之初心也我之不受禄之故如此盖孟子志行王道而齐王意在富强故始见即不能合後虽惓惓於齐而去就之见未尝不早决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