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惟有阴阳、动静耳,非可以善恶、是非言也。圣人体道尊德以立法,故名字之。一不住一,故用因二之一,以济民行;因二剔三,而实非三非二非一也。举其半而用其余,用余之半皆其半,则所谓相反相因者,相救相胜而相成也。昼夜、水火、生死、男女、生克、刚柔、清浊、明暗、虚实、有无、形气、道器、真妄、顺逆、安危、劳逸、《剥》《复》、《震》《艮》、《损》《益》、博约之类,无非二端。参即是两,举一明三,用中一贯。千万尽于奇偶,而对待圆于流行。夫对待者,即相反者也。
且举大较言之,阳清阴浊,至相反也。霄壤悬判而玄黄相杂,刚柔敌应而律吕协和,雌雄异形而牝牡交感,可谓不相因乎?水湿火燥,至相反也。《坎》《离》继《干》《坤》立极,上下《经》皆终水火;民用甚急,刻不相离;人身之水、火交则生,不交则病,可不谓相因乎?《河图》相生,必变《洛书》相克,而后成用。四时之行,雨露而霜雪,春生而秋杀。吉凶祸福,皆相倚伏。生死之几,能死则生,徇生则死。静沉动浮,理自冰炭,而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静极必动,动极必静。有一必有二,二皆本于一,岂非天地间之至相反者,本同处于一原乎哉?则善恶是非之未分,可觌露矣。上尊号曰混沌,诚哉不诬。
吾每绎子思代明、错行二语,而悟相害者乃并育也,相悖者乃并行也。子思知而正告,何何氏痛决其几:彼谓仁义即杀夺,何谓非至理乎?以始乎仁义,后必杀夺也。特圣人不以杀夺而废仁义、不立仁义,而令民忘之。忘仁义不忘嗜欲,嗜欲之杀夺尤速。知其杀夺,而救杀夺者仍是仁义也。假仁义以为杀夺,亦所以为救也。有小人乃以磨砺君子,刀兵祸患为有道之钻锤,故曰:危之乃安,亡之乃存,劳之乃逸,屈之乃伸。怨怒可致中和,奋迅本于伏忍。受天下克,能克天下。欲取姑与,有后而先。
论湴河者,少所喜,老所忌,则一生自相反也。行路者,进一跬,舍一跬,则一步亦相反也。制器者,始乎粗,卒乎精,资所用,旋所弃,则工巧亦相反也。犀利之机,全用翻驳,反其所常,痛从骨彻。何往而非害乃并育、悖乃并行哉?
伏羲方圆,文王贞悔,孔子杂卦,无非错综,无非反对,往来交易,消息在此。老子曰:“反者道之动”,非止训复也。阴阳五行,翻忽颠倒。小即大,彼即此,中即昃,生即不生,有即无有。开眼者,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当下知反因即正因矣。
至灵者即至害者,故言无知。无知即知,无意即诚意。何思何虑,一在百中。慈湖不明反因正因之大因,故谓《大学》正心诚意、《孟子》存心养性、《易翼》穷理尽性,皆非圣人之言,岂故矫言耶?实于事理硗甚。枯木浸死水者,亦未彻乎此耳。
皆备之我,即无我之我;克己之己,即由己之己。于时空尽,于时不空;于时解脱,于时担荷。凡立一名,可立皆可破,知即无破无不破;如此不可,如彼又不可,知则无可无不可。有人即病,病亦是药,增药增病,不以增病而废药;有法即弊,弊亦是法,无法即弊,而有无法之法。
天地軥軥叠叠,屑屑僁僁,必代必错,而后能行;高卑相挽,深浅相绦;合无不分,分无不合。而学者执己守边,相争求雄,便其所习,往而不反,岂不悲哉?
悲则悲之,容又容之。五月暑极而阴已逆至,十一月寒极而阳已逆至。《复》反《剥》,即因《剥》;《姤》反《夬》,即因《夬》。天地平分,而圣人但为阳谋,此圜中归一之道也。知真一,则大因明矣。
因对待谓之反因,无对待谓之大因。然今所谓无对待之法,与所谓一切对待之法,亦相对反因者也,但进一层耳──实以统并,便为进也。有天地对待之天,有不可对待之天;有阴阳对待之阳,有不落阴阳之阳;有善恶对待之善,有不落善恶之善,故曰:真天统天地,真阳统阴阳,真一统万一,太无统有无,至善统善恶。统也者,贯也,谓之超可也,谓之化可也,谓之塞可也,谓之无可也。无对待在对待中,然不可不亲见此无对待者也。翻之曰:有不落有无之无,岂无不落有无之有乎?曰:先统后后亦先,体统用用即体矣。以故新其号曰太极,愚醒之曰太无,而实之曰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