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于古为扬州。诂扬州者有三义:一、水波扬;二、天气奋扬;三、厥性轻扬。斯则民风之根于土性者也。
《释名》:扬州州界多水,水波扬也。
《经典释文》引《太康地记》云:扬州渐太阳位,天气奋扬,履正含文明,故取名焉。
《书·禹贡》正义引李巡云:江南其气燥劲,厥性轻扬,故曰扬。扬,轻也。
《缃素杂记》:唐李济翁尝谓:扬州者,以其土俗轻扬,故名其州。今作杨柳之杨,谬也。又沈存中《笔谈》云:予使虏至古契丹界,见大蓟树如车盖,中国无此大者,其地名蓟,恐其因此也。如杨州宜杨,荆州宜荆之类。余按古本《尚书》及太史公《记》、班固《汉书》所载,淮海惟扬州,并无作杨字者,乃知济翁所论为得经义,而存中之说谬矣。
其地北涉徐州。徐诂舒缓。故江苏风尚,南北异趣。
《释名》:徐州,徐舒也,土气舒缓也。
《公羊》疏引李巡曰:济东至海,《书》正义引作淮海间三字。 其气宽舒,禀性安徐。徐,舒也。
周有吴国。吴,大言也。
《说文》:吴,姓也,亦郡也。一曰吴,大言也。徐锴曰:大言,故夨口以出声。
东西接壤,风兼楚、越,剽轻清刻,著在史传。而北地寡于积聚,南方利擅江湖,饶瘠之殊,亦自古而然。
《史记·货殖列传》:越、楚则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徐僮取虑,则清刻,矜已诺。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至于勇而好剑,巧而少信,亦轻扬之征矣。
《汉书·地理志》:吴粤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汉兴,高祖王兄子濞于吴,招致天下之娱游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而淮南王安亦都寿春,招宾客著书。而吴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其失巧而少信。
汉策厉王,斥其轻心。
《汉书》广陵厉王胥赐策曰:呜呼!小子胥,受兹赤社,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世为汉蕃辅。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扬州保强。
扬雄《州箴》,病其犷蠢。
扬雄《扬州箴》:犷矣淮夷,蠢蠢荆蛮。
至左思《吴都赋》,盛述大吴之巨丽,历举居处、邻里、市朝、阛阓、技勇、舟楫、娱游、燕乐之俗。所谓倾神州兼二仪者,固多文人夸诞之词,然亦可以推见孙吴时江南之进化矣。
左思《吴都赋》: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歧嶷继体,老成弈世。跃马叠迹,朱轮累辙。陈兵而归,兰锜内设。冠盖云荫, 闾阎阗噎。其邻则有任侠之靡,轻之客。缔交翩翩,傧从弈弈。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翘关扛鼎,扑射壶博。鄱阳暴谑,中酒而作。于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都辇殷而四奥来暨。水浮陆行,方舟结驷。唱棹转毂,昧旦永日。开市朝而普纳,横阛阓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厘,并都鄙而为一。士女伫眙,商贾骈坒。纻衣缔服,杂沓漎萃。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而过肆。果布辐辏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珬。贿纷纭,器用万端。金镒磊珂,珠琲阑干。桃笙象簟,韬于筒中,蕉葛升越,弱于罗纨。譶泶嘹,交贸相竞,喧哗喤呷,芬葩荫映。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昏,流汗啰镠而中逵泥泞。富中之,货殖之选。乘时射利,财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趫材悍壮,此焉比庐。捷若庆忌,勇若专诸。危冠而出,竦剑而趋。扈带鲛函,扶揄属镂。藏于人,去焗自闾。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纯钧湛卢。戎车盈于石城,戈船掩乎江湖。……弘舸连舳,巨槛接舻。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叠华楼而岛峙,时仿佛于方壶。比鹢首而有裕,迈馀皇于往初。张组帷构,流苏开轩,晃镜水区,篙工揖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徒以江湖嶮陂,物产殷充。绕溜未足言其固,郑白未足语其丰。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睚眦则挺剑,喑鸣则弯弓。……剖判庶士,商榷万俗,国有郁鞅而显敞,邦有湫阨而踡跼。伊兹都之函弘,倾神州而韫椟。仰南斗以斟酌,兼二仪之优渥。
晋人夸其土风清嘉。
陆机《吴趋行》: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泰伯导仁风,仲雍扬其波。
以北人为伧。
《晋书·周传》:将卒,谓子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
又《陆玩传》:玩尝诣导,食酪,因而得疾,与导笺曰:仆虽吴人,几为伧鬼。其轻易权贵如此。
而河洛陋俗,流染江东。葛洪《疾谬》、《讥惑》诸篇,痛斥吴人效中州之弊。南北风尚之混合,实以典午渡江为枢键。
《抱朴子·疾谬篇》:世故继有,礼教渐颓,敬让莫崇,傲慢成俗。俦类饮会,或蹲或踞。暑夏之月,露首袒体。盛务唯在樗蒲弹棋,所论极于声色之间。举口不逾绮襦纨袴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不闻清谈论道之言,专以丑辞嘲弄为先。以如此者为高远,以不尔者为騃野。于是驰逐之庸民,偶俗之近人,慕之者犹宵虫之赴明烛,学之者犹轻毛之应飙风。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丑言加于所尊,欢心变而成仇,绝交坏身,构隙致祸。或有不治清德以取敬,而仗气力以求畏。其入众也,则亭立不坐,争处端上,作色谐声,逐人自安。其不得意,恚怼不退。其行出也,则逼狭之地,耻于分涂,振策长驱,推人于险。有不即避,更加摅顿。然敢为此者,非必笃顽也。率冠盖之后,势援之门,素颇力行善事,以窃虚名。名既粗立,本情便放。或假财色以交权豪,或因时运以佻荣位,或以婚姻而连贵戚,或弄毁誉以合威柄。器盈志溢,态发病出,党成交广,道通步高,清论所不能复制,绳墨所不能复弹。今俗妇女休其蚕织之业,废其玄之务,不绩其麻,市也婆娑。舍中馈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于行,多将侍从,暐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反,游戏佛寺,观视渔畋。登高临水,出境庆吊,开车褰帷,周章城邑。杯觞路酌,弦歌行奏,转相高尚,习非成俗。生致因缘,无所不肯。诲淫之源,不急之甚。刑于寡妻,家邦乃正。愿诸君子,少可禁绝,妇无外事,所以防微矣。按:《颜氏家训·治家篇》: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唯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其言与《抱朴子》正相反。或东晋之俗,至齐、梁时已变;或颜氏憎嫉北方妇女,故夸江东耳。轻薄之人,迹厕高深,交成财胆,名位粗会,便背礼叛教,托云率任。才不逸伦,强为放达,以傲兀无检者为大度,以护惜节操者为涩少。于是腊鼓垂无赖之子,白醉耳热之后,结党合群,游不择类。奇士硕儒,或隔篱而不接。妄行所在,虽远而必至,携手连袂,以邀以集。入他堂室,观人妇女,指玷修短,评论美丑,不解此等何为者哉?或有不通主人,便共突前,严饬未办,不复窥听,犯门折关,逾垝穿隙,有似抄劫之至也。其或妾媵藏避不及,至搜索隐僻,就而引曳,亦怪事也。然落拓之子,无骨鲠而好随俗者,以通此者为亲密,距此者为不泰,诚为当世不可不尔。于是要呼愦杂,入室视妻,促膝狭坐,交杯觞于咫尺。弦歌淫冶之音曲,以文君之动心,载号载呶,谑戏丑亵,穷鄙极黩。习俗行惯,皆曰此乃京城上国公子、王孙贵人所共为也。余每折之曰:夫中州礼之所自出也,礼岂然乎?盖衰乱之所兴,非治世之旧风也。
又《讥惑篇》:丧乱以来,事物屡变。冠履衣服,袖袂裁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饬无常,以同为快。其好事者,朝夕仿效。上国众事,所以胜江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君子行礼不求变俗,谓违本邦之他国,不改其桑梓之法也。况于在其父母之乡,亦何为当事弃旧而强更学乎?吴之善书,则有皇象、刘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绝手。如中州有钟元常、胡孔明、张芝、索靖,各一邦之妙,并用古体,俱足周事。余谓废己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况乎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犹其小者耳。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令忽然无复念之情。又闻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数食宣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冷,帷帐茵褥,任其所安。于是凡琐小人之有财力者,了不复居于丧位,常在别房,高床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于沈醉。 曰此京洛之法也,不亦惜哉?余之乡里先德君子,其居重难,或并在衰老,于礼维应缞麻在身,不成丧致毁者,皆过哀啜粥,口不经甘。时人虽不肖者,莫不企及自勉。而今人乃自取如此,何其相去之辽缅乎?又凡人不解,呼谓中国人之居丧者,多皆奢溢。殊不然也。吾闻晋之宣、景、文、武四帝,居亲丧皆毁瘠逾制,又不用王氏二十五月之礼,皆行七月服。于时天下之在重哀者,成以四帝为法。世人何独不闻此,而虚诬高人,不亦感乎?
又《刺骄篇》:世人闻戴叔鸾、阮嗣宗傲俗自放,见谓大度,而不量其才非傲生之匹,而慕学之。或乱项科头,或裸袒蹲夷,或濯脚于稠众,或溲便于人前,或停客而独食,或行酒而止所亲。此盖左衽之所为,非诸夏之快事也。昔年有见被发而祭者,知戎之将炽。余观怀、愍之世,俗尚骄亵,夷虏自遇。其后羌胡猾夏,侵掠上京,乃悟斯事乃先著之妖怪也。今天下向平,中兴有征,何可不共改既往之失,修济济之美乎?
刘宋之世,江东风俗峻刻。
《南史·谢方明传》:位侍中、丹阳尹,有能名,转会稽太守。江东人户殷盛,风俗峻刻,强弱相陵,奸吏蜂起,符书一下,文摄相属。
元嘉盛时,方内晏谧,歌谣舞蹈,触处成群。
《南史·循吏传》:文帝幼而宽仁,入纂大业,……方内晏安,甿庶蕃息,奉上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守宰之职以六期为断,虽没世不徙,未及曩时,而人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即事虽难,转死沟壑,于时可免。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时之极盛也。
萧齐永明,亦与比隆。
《南史·循吏传》:永明继运,垂心政术,……十许年中,百姓无犬吠之惊,都邑之盛,士女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渌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无往非适。
梁武之世,朝野欢娱,五十年中,江表无事。
庾信《哀江南赋》:于时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树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西浮玉,南琛没羽。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藉阳春,鱼龙之逢风雨。五十年中,江表无事。
风俗侈靡,遂有太清之祸。
《南史·顾琛传》:武帝年高,任职者缘饰奸谄,深害时政,琛启陈事条封奏。……其二事曰:今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贪残,罕有廉洁者,良由风俗侈靡,使之然也。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耶?今诚宜严为禁制,导之以节俭,贬黜雕饰,纠奏浮华,使众皆知变其耳目,改其好恶。
大抵东晋以降,北人虽多南徙,及久也,南士仍与北地殊风,学问思想、衣服饮食,靡不自为风气。
《世说》支道林曰: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隋书·儒林传》:南人约简,得其英华。
又《文苑传》: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清绮则文过其意。
《洛阳伽蓝记》:魏杨元慎嘲梁使陈庆之曰: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矮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菰稗为饭,茗饮作浆。呷啜鳟羹,唼嗍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槟榔。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急远去,还尔丹阳。
斥之者,则谓其偏尚淫丽之文,徒长浇伪之风。
《陈书·后主纪》魏徵论曰:古人有言,亡国之主,多有才艺。考之梁、陈,信非虚论。然则不崇教义之本,偏尚淫丽之文,徒长浇伪之风,无救乱亡之祸矣。
美之者,则曰道风常在,清邵中伦,盖亦仁智各缘所见矣。
《元经》薛氏传:君子谓江左固多高雅之士,虽世勤干戈,国步艰蹙,而道风常在。
章炳麟《五朝学》:济江而东,民有甘节,清邵中伦,无曩时中原偷薄之德,乃度越汉时也。粤晋之东,下讫陈尽,五朝三百年,往恶日湔,而纯美不忒。此为江左有愈于汉。徒以江左劣弱,言治者必暴摧折之,不得其征,即以清言为状,又往往訾以名士。江左之士,蠢迪检柙,丧纪祭礼婚姻之式,少有疑殆,虽文士沙门犹质之,载在通典,岂可诬哉?五朝士大夫孝友醇素,隐不以求公车征聘,仕不以名势相援为朋党,贤于季汉。过唐、宋、明益无訾。其矜流品,成于贵贱有等,乃其短也。
《晋书·地理志》不载各地风俗,《南齐书》略及形胜而不详名物。《隋书·地理志》条举徐、扬之俗,五代风气随地可征。
《隋书·地理志》:禹贡海岱及淮,惟徐州彭城、鲁郡琅邪、东海下邳得其地焉。考其旧俗,人颇劲悍轻剽。其士子则挟任节气,好尚宾游,此盖楚之风焉。
又:扬州于《禹贡》为淮海之地。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虽无蓄积之资,然而亦无饥馁。其俗信鬼神,好淫祀,父子或异居,此大抵然也。江都、弋阳、淮南、钟离、蕲春、同安、庐江、历阳,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战而贵诈,此则其旧风也。自平陈之后,其俗颇变,尚淳质,好俭约,丧纪婚姻,率渐于礼。其俗之敝者,犹愈于古焉。丹阳旧京所在,人物本盛,小人率多商贩,君子贵于宦禄,市廛列肆,埒于二京。人杂五方,故俗颇相类。京口东通吴会,南接江湖,西连都邑,亦一都会也。其人本习战,足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宣城、毗陵、吴郡、会稽、余杭、东阳,其俗亦同。然数郡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辏。其人君子尚礼,庸庶敦庞,故风俗澄清。而道教隆洽,亦其风气所尚也。
杜佑《通典》亦沿其体。
《通典》:徐州风俗,彭城要害,藩捍南国,必争之地,常置重兵,数百年中,无复讲诵。扬州人性轻扬,而尚鬼好祀。每王纲解纽,宇内分崩,江淮滨海,地非形势,得之与失,未必轻重,故不暇先争。然长淮、大江,皆可拒守。永嘉之后,帝室东迁,衣冠避难,多所率止,艺文儒术,斯之为盛。今虽闾阎贱品,处力役之际,吟咏不辍,盖因颜、谢、徐、庾之风扇焉。
唐人赋咏,往往夸诩金陵及吴门之盛。
李白《留别金陵诸公》诗:海水昔飞动,三龙纷战争。钟山危波澜,倾侧骇奔鲸。黄旗一扫荡,割壤开吴京。六代更霸王,遗迹见都城。至今秦淮间,礼乐秀郡英。地扇邹、鲁学,诗腾颜、谢名。
白居易《九日宴集醉题郡楼》诗:江南九月未摇落,柳青蒲绿稻穗香。姑苏台榭倚苍霭,太湖山水含清光。可怜假日好天色,公门吏静风景凉。榜舟鞭马取宾客,扫楼拂席排壶觞。胡琴铮锹指拨刺,吴娃美丽眉眼长。笙歌一曲思凝绝,金钿再并光低昂。日脚欲落备灯烛,风头渐高加酒浆。觥盏滟飞菡萏叶,舞鬟摆落茱萸房。半酣凭槛起四顾,七堰八门十六坊。远近高低寺间出,东西南北桥相望。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人烟树色无隙罅,十里一片青茫茫。
而扬州之繁盛尤甲天下,有扬一、益二之号。
《通鉴》:唐昭宗景福元年,先是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
扬州自汉以来,故极富庶,晋、宋渐衰。鲍照作《芜城赋》,抚时追往,备陈盛衰之状。
鲍照《芜城赋》:当昔全盛之时, 李善注:全盛谓汉时也。 车挂,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惟见起黄埃。
至隋、唐,复极繁昌。
《隋书·食货志》:炀帝自板渚引河达于淮海,谓之御河。河畔筑御道,树以柳。……又造龙舟凤艒、黄龙赤舰、楼船篾舫。募诸水工,谓之殿脚,衣锦行幐,执青丝缆挽船,以幸江都。帝御龙舟,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九品已上给黄篾舫,轴轳相接,二百余里。所经州县,并令供顿。……又盛修车舆、辇辂、旌旗、羽仪之饰,课天下州县,凡骨角齿牙、皮革毛羽可饰器用堪为氅毦者,皆责焉。
《 新唐书·李袭誉传》:扬州,江吴大都会,俗喜商贾不事农。袭誉为行雷陂水,筑句城塘,溉田八百顷,以尽地利,民多归本。
宋人以唐诗相较,谓扬州、通州相去霄壤。
《野客丛书》:唐时扬州为盛,通州为恶,当时有扬一、益二之语。十里珠帘,二十四桥风月,其气象可知。张祜诗曰:十里长街市接连,月明桥上有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王建诗曰: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承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徐凝诗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扬州。其盛如此。通州不然。白乐天诗曰:通州海内 恓惶地,司马人间冗长官。元微之诗曰:折君灾难是通州。又曰:黄泉便是通州郡。其不美如此。一谓神仙,一谓黄泉,相去霄壤。
赋扬州者,犹醉心于南肆歌楼之盛。
王观《扬州赋》:袍美香客,布出鲛人,半臂美锦,土谷花纹。五都十郡,千豪万商,趋床头之冗会,定万货之低昂。至于杂乐奇戏,歌僮舞倡。结豆蔻之春梢,舣珠帘之密航。九桥连居,善和名坊。杨柳发孙生之句,牡丹为李氏之光。姓系之出,其源章章;刘、马、郑、盛,韩、林、车、张,戴、高、槐、游,茅、冷、萧、王。
此风俗物产氏族之所出也,亦可见各地进步之迟速焉。
宋时,江苏全境分隶四路,史志亦分述其风俗。
《宋史·地理志》:京东路分东、西两路,西抵大梁,南极淮泗,东北至于海,有盐铁丝石之饶。其俗重礼义,勤耕纴。大率东人皆朴鲁纯直,甚者失之滞固,然专经之士为多。下邳俗尚,颇类淮楚焉。
又:两浙路盖《禹贡》扬州之域,东南际海,西控震泽,北又滨于海,有鱼盐布帛粳稻之产。人性柔慧,尚浮屠之教。俗奢靡而无积聚,厚于滋味。善进取急图利,而奇技之巧出焉。
又:淮南东、西路,本淮南路,盖《禹贡》荆、徐、扬、豫四州之域,东至于海,西抵濉涣,南滨大江,北界清淮。土壤膏沃,有茶盐丝帛之利。人性轻扬,善商贾,廛里饶富,多高赀之家。扬、寿皆为巨镇。
又:江南东、西路,盖《禹贡》扬州之域,西略下口,南抵大度,北际大江。川泽沃衍,有水物之饶。永嘉东迁,衣冠多所萃止。其后文物颇盛,而茗荈、冶铸、金帛、耘稻之利,岁给县官用度,盖半天下之入焉。其俗性悍而急,丧葬或不中礼,尤好争讼,其气尚使然也。
方志所述风土,较史志为详。今就其存者考之,如《景定建康志》兼及属县。
《景定建康志》:沈三《金陵记》云:其人士习王、谢之遗风,以文章取功名者甚众。《祥符图经》曰:君子勤礼而恭谨,小人尽力而耕殖,性好文学,音辞清举。杨万里曰:金陵,六朝之故国也。有孙仲谋、宋武之遗烈,故其俗毅且英;有王茂弘、谢安石之余风,故其士清以迈;有钟山、石城之形胜,长江、秦淮之天险,故地大而才杰。 时杨为江东转运副使。 游九言曰:每爱金陵士风,质厚尚气。前年摄行 倅事,日受诉牒,不过百余,较剧郡才十一尔。为吏为兵者,颇知自爱,少健佼之风。工商负贩,亦罕闻巧伪。 游为抚干。 句容县,在江南卑湿之地,火耕水耨,民食渔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蠃蛤,食物常足,故赀窳偷生,亡千金之家。 县志。 溧水县,有山林川泽之饶,民勤稼穑,鱼稻果茹,随给粗足,虽无千金之家,亦罕冻馁之民。信巫鬼,重淫祀,畏法奉公,各守其分,安业重迁。尤好文学,承平时儒风蔼然,为五邑冠。 县志。 溧阳县,介江、浙之间。其君子笃厚恭谨,恬静自得,艺文儒术,蔼然相尚。其细民务本力农,淳朴质直,类知畏法。名儒胜士,多因避地,来寓溧上,往往乐其风土而定居焉。宗丞王端朝曰:是邑有李太白之英风,故其人多秀而文;有伍子胥之故迹,故其俗多义而勇。
《嘉定镇江志》上斥《隋志》。
《嘉定镇江志》:晋殷仲堪作《季子庙记》云:英风澡俗,令德在民。唐刘禹锡《和李卫公北固诗》云:风俗太伯余,衣冠永嘉后。李宗谔引《旧经》亦云:本太伯之化,有谦逊之风。至今士大夫崇靖退,贵风气,下逮庶民,亦循礼乐业而不好竞,封内如中古焉。世乃以京口为用武之国,而论风俗者,率援《隋志》斗力之戏为证。夫击楫椎锋,执戈卫社,固忠臣志士所期自奋者,而概指斗力之戏为风俗,若将陋之则不可。今师帅之居,曰静治,曰坐啸,曰道院,嘉与邦人,相安于简靖,而有能崇教化以护养之,顾不休哉!《寰宇记》于润州云: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人好用剑。自永嘉南迁,斯为帝乡,人性礼逊谦谨,婚嫁丧葬,杂用周、汉之礼。
《吴郡图经续记》推尚文好学之原,箴夸豪好侈之弊。
《吴郡图经续记》:太伯逊天下,季札辞一国,德之所化远矣。更历两汉,习俗清美。昔吴太守糜豹出行属城,问功曹唐景风俗所尚。景曰:处家无不孝之子,立朝无不忠之臣,文为儒宗,武为将帅。时人以之为善言。陆机诗云: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泰伯导仁风,仲雍扬其波。岂不然哉!盖朱买臣、陆机、顾野王之徒,显名于历代,而人尚文;支遁、道生、慧响之俦,唱法于群山,而人尚佛。故吴人多儒学,喜信施,盖有所由来也。然夸豪好侈,自昔有之。《吴都赋》云: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亦非虚语也。自本朝承平,民被德泽,垂髫之儿,皆知翰墨;戴白之老,不识戈矛。所利必兴,所害必去。原田腴沃,常获丰穰;泽地沮洳,寝以耕稼。境无剧盗,里无奸宄,可为天下之乐土也。顾其民崇栋宇,丰庖厨,嫁娶丧葬,奢厚逾度,损财无益之地,蹶产不急之务者为多。惟在位长民者,有以化之耳。
《吴郡志》载耒耜之经,述矢鱼之具,兼及尚礼淳庞多奢少俭之异。
《吴郡志》:吴之土风习俗,《隋志》详矣。 中引《隋志》见前。 华谊论云:吴有发剑之节,赵有挟色之客。《郡国志》云:吴俗好用剑轻死。又:六朝时多斗将战士。按诸说吴俗,盖古如此。本朝文教渐摩之久,如五月斗力之戏,亦不复有。惟所谓尚礼淳庞澄清隆洽之说则自若。岂《诗》所谓美教化、移风俗者欤。……吴农器甚备,以其地平夷,尽为田也。唐陆龟蒙有《耒耜经》,今具载之。……鱼具,吴中水国,矢鱼之具尤多。陆龟蒙、皮日休尝为鱼具诗序其事。……鱼斗者,吴俗以斗数鱼,今以二斤半为一斗。买卖者多论斗,自唐至今如此。
吴中自昔号繁盛,四郊无旷土,随高下悉为田,人无贵贱往往皆有常产。以故,俗多奢少俭,竞节物,好游遨。岁首即会于佛寺,谓岁忏。士女阗咽,殆无行路。亲友有岁不相面者,多于此时相见,或庆或吊纷然。议姻亲,觇婿妇,亦多决于此时。……春时用六柱船,红幕青盖,载箫鼓以游,虎丘、灵岩为最盛处。 余详时令。
《淳祐玉峰志》载其俗,大同于《吴郡续志》。慨其衰替,而亦扬其醇朴,皆可与史册相参证焉。
《淳祐玉峰志》:昆山自昔号壮盛,吴诸邑之最繁剧者。大抵其俗仍太伯、季札之风,崇尚礼逊,无复好剑喜斗之旧。其民务耕织,有常业。然多奢少俭,竞节物,信鬼神。 余详时令。
《玉峰续志》:风俗前志载之详矣,然皆全盛时气象,时异事殊。巨家上室,公私交困,率多替徙,市井萧索。如岁忏、迎神、双林、无碍会,皆仅存其名,而取灯于郡,与角觝、观潮等,不复见矣,然士风愈醇。民俗素朴,以到讼庭登酒垆为耻。民以务孝养、勤本业为事。心业有常,古今如一,则他邑所不如云。
元代地志多袭宋志旧文,间亦增益新说。
《至正金陵新志》:金陵之降,市不易肆,休养生息,几及百年。生齿日繁,而儒术骎骎进用,礼乐兴矣。金陵在江左,风气特为淳厚,士民交际,衣服饮食,多中原遗俗。引杨万里、游九言说,见前。戚氏 曰:金陵山川浑深,土壤平厚。在宋建炎中,绝城境为墟,来居者多汴洛力能远迁巨族仕家,视东晋至此,又为一变。岁时礼节,饮食市井,负衒讴歌,尚传京城故事。人物敦重质直,罕翾巧浮伪。庶民尚气能劳,力田远贾,旧称陪都大镇。今清要之官,内外通选,人品论鉴,居东南先。士重廉耻,不竞荣进,气习大率有近中原。地当淮、浙之冲,谈者谓有浙之华而不浇,淮之淳而雅,于斯得之矣。
《至顺镇江志》:乡党人士,平居习闻先生长者之言,崇道义,尚廉耻,故其立朝致匪躬之节,居间乐嘉遁之旨。闾阎下庸,亦能以孝行节概自见于传志,信难诬也。封内固无千金之家,然服勤务本,誾誾自足。在官者亦喜其庭讼简鲜,而无珥笔之讥。四方游宦,多寓于此。谓非风俗淳美,可乎?……润之土风质而厚,士风淳而直。近世有刘文清、王正肃二公,植立标准,其登门而游从,与不觌面而闻风者,凡所讲授,皆得以口诵心惟,知修身行己,知砥节砺行,而词华抑其余事也。 《咸淳志》。 崇坟籍, 宋高祖《与臧焘书》。禁屠牛, 宋郑作肃知镇江事。 敦教养,记范文正公事。 正士习, 载宋郡守秋秉谕学文。 杜祈祷, 士俗尚,病者多不服药,惟事巫祝,漫塘刘先生作《尊天敬神文》以劝。 劝亲睦。 漫塘先生又作《劝念祖睦亲文》。
原南渡及元之大变有二,一则汴京沦没巨族南来,一则蒙古驻防色目杂处,风俗好尚,自呈剧变。戚氏虽有巨族仕家力能远迁之文,而言之不详,非由宋、元诸志参互钩稽无以明。其视东晋之变为尤巨,东鳞西爪,在善读者得之矣。
《景定建康志·建炎以来年表》:绍兴四年,汪藻言:自东晋以来,累朝皆治金陵。当时中原为五胡所据,以江南北侨立州郡,纳其流亡之人。比金人入寇,多驱两河人民列之行阵,号为签军。彼以数百年祖宗涵养之恩,一旦与我为敌,岂其本心?特妻子父兄,为其以死胁之,出于不得已而然耳,未尝一日忘宋也。今年建康、镇江,为韩世忠、岳飞所招,遁归者无虑万人,其情可见。臣以为莫若因此时用六朝侨寓法,分浙西诸县,以两河州郡名之。如金坛权谓之南相州,许相州之人皆就居焉。其它类之。八年,叶梦得奏:措置存恤河南官吏军民脱身南来事件,应往来渡口,不得邀阻渡钱,应官屋、寺观、屋宇及赁户、客店,差官检踏分擘,遇官员军民到来,随人口多寡,拨给赁户,不许增添房钱,米斛、饮食之物,不得乘势高抬价例,城市米缺,粜常平米。应有疾病,差官买药,佥厅监修,遇人来请,即时给付,官员请医,即时轮差。道路死亡,贫乏无棺,官员量给官钱,并处置厝,军兵许于闲地埋葬,
《至正金陵新志》:至元二十七年,本路抄籍户口,有哈刺亦户、北人户、色目户、蒙古人户、畏吾儿户、回回人户、契丹户、各投下元拨户、秃秃哈户、平章养老户、元掳躯口户、河西人户、怯怜口户诸名。
明都南服,后称南直隶,荡胡元之腥俗,树畿辅之风声,贡谀者至谓天下一统,国无异政,家不殊风。
莫旦《大明一统赋》:国无异政,家不殊风,闺无废职,野无惰农,此天下一统之风俗也。
稽其实,则南都一城,浩穰庞杂,民生其间,风尚顿异。
顾起元《客座赘语》:南都一城之内,民生其间,风尚顿异。自大中桥而东历正阳、朝阳二门,迤北至太平门,复折而南至玄津、百川二桥,大内百司庶府所蟠互也。其人文客丰而主啬,达官健吏日夜驰骛其间,广奓其气,故其小人多尴尬而傲僻。自大中桥而西,繇淮清桥达于三山街、斗门桥以西至三山门,又北自仓巷至冶城,转而东至内桥、中正街而止,京兆赤县之所弹压也,百货聚焉。其物力客多而主少,市魁驵侩千百嘈其中,故其小人多攫攘而浮竞。自东水关西达武定桥,转南门而西至饮虹、上浮二桥,复东折而江宁县至三坊巷、贡院,世胄官族之所都居也。其人文之在主者多,其物力之在外者侈,游士豪客,竞千金裘马之风。而六院之油檀裙屐,浸淫染于闾阎,膏唇耀首,仿而效之。至武定桥之东西,嘻甚矣,故其小人多嬉靡而淫惰。由笪桥而北,自冶城转北门桥、鼓楼以东,包成贤街而南至西华门而止,是武弁、中涓之所群萃,太学生徒之所州处也。其人主客颇相埒,而物力啬,可以娱乐耳目膻慕之者,必从而图南,非是则株守其处。故其小人多拘狃而劬瘠。北出鼓楼,达三牌楼,络金川、仪凤、定淮三门而南至石城,其地多旷土,其人文主与客并少,物力之在外者啬,民什三而军什七,服食之供粝与蔬者,倍蓰于粱肉纨绮,言貌朴僿,城南人常举以相啁哳。故其小人多悴而蹇陋。上元在乡地,在城之北与东南,北滨江,东接句容、溧水,其田地多近江与山,瘠居其半,其民俗多苦瘁,健讼而负气。江宁在乡地,在城之南与西,南滨江,西南邻太平,田地多膏腴,近郊之民醇谨易使,其在山南、横山、铜井而外稍不如,而殷实者在在有之。
吴中风气,尤为侈靡。
莫旦《苏州赋》:若夫水村山郭,沃壤平原;洲渚相间,阡陌相连;柴门流水,茅店青帘;樵歌牧唱,农舍钓船;云帆浪楫,蟹簖鱼筌;鸟飞屏外,人行画边;渔郎声峭,莲女貌妍:所谓水云之乡,稼渔之区者欤。至于治雄三寝,城连万雉;列巷通衢, 巷凡一百四十九处。谚云,苏州街,雨过穿绣鞋,言洁净也。 华区锦肆;坊市棋列,桥梁栉比;梵宫莲宇,高门甲第;货财所居,珍异所聚;歌台舞榭,春船夜市;远土巨商,它方流妓,千金一笑,万钱一箸:所谓海内繁华,江南佳丽者欤。其俗则断发变而峨冠,文身化而长裾。男耕女织,山樵水渔,家家礼乐,人人诗书。舞兮白纻,歌兮吴趋。火盆爆竹兮残岁乐,楼船箫鼓兮暮春嬉。 俗好游敖,当春和景明莺花烂漫之际,用楼船载箫鼓,具酒肴,以游上方石湖诸处。惟上巳日最盛。绮川子弟倾城而出,茶赛博戏,无贫富毕集云。 冬舂米兮腊祀灶,照田蚕兮打灰堆。至于华栋宇,丰庖厨,侈婚丧,竞游娱,恃常产,奉淫祀,多奢少俭,习所然欤。
条其所自,悉有渊源。
黄省曾《吴风录》:自吴王阖闾造九曲路,以游姑胥之台,台上立春宵宫,为长夜之饮,作天池泛青龙舟,舟中盛致妓乐,日与西施为嬉。白乐天治吴,则与容、满、蝉、态等十妓,游宿湖岛。至今吴中士夫画船携妓登山。而虎丘则以太守胡缵宗创造,台阁数重,增益胜眺。自是四时游客,无寥落之日,寺如喧市,妓女如云。而他所则春初西山踏青,夏则泛舟荷荡,秋则桂岭九日登高,鼓吹沸川以往。自梁皇侃明《三礼》、《孝经》、《论语》,撰《礼记讲疏》五十卷、《论语义疏》十卷,陈张冲撰《春秋义丧服义》三卷、《孝经论语义》十卷,隋褚晖撰《礼疏》一百卷,而陆元朗论撰尤多。至今吴人善著书,然喜裒集文章杂事,无明莹笃实而通经者。自苏师旦以韩氏书史受诸将金,至今吴人好游托权要起家。永乐时,附于权臣纪纲者,有陈湖陆氏、张氏。正德间,附于奄人刘瑾者,有汤氏。家无儋石者,入仕二三年,即成巨富,由是莫不以仕为贾。求入学庠者,肯捐百金图之,以大利在后也。陆家冢宰黩货万计,以宸濠党羽谪戍。陆太守营新宅甲吴中,今归他人。天道虽不爽,而贪者尤甚。然持廉而不营产者,则目为痴。其廉行最著者,御史陈祚、副使陈琦、郎中张玮。自刘氏、毛氏创造利端,为鼓铸囤房王氏债典,而大村名镇,必开张百货之肆,以榷管其利,而村镇之负担者俱困,由是累金百万。至今吴中捂绅士夫,多以货殖为急。若京师官店,六郭开行债典,兴贩盐酤,其术倍刻于齐氏。自都守徐公亲信吏胥门隶,往往为富人,至今为吏胥门隶者,酷以剥克讼人为事。而隶人之害为尤甚,一人之正,十人之副,与吏胥因缘为奸,买票出行则横行,动辄索数十金。其富而讼者,粮长之欲脱稽其逋者,所赠尤多。
自张士诚走卒厮养,皆授以官爵,至今称呼椎油作面佣夫为博士,剃工为待诏,家人奴仆为郎中,吏人为相公。
奕世演进,其迹可睹也。
王锜《寓圃杂记》:吴中素号繁华。自张氏之据,天兵所临,虽不被屠戮,人民迁徙,实三都、戍远方者相继,至营籍亦隶教坊,道里萧然,生计鲜薄,过者增感。正统、天顺间,余尝入城,成谓稍复其旧,然犹未盛也。逮成化间,余凡三、四年一入,则见其迥若异境。以至于今,观美日增,闾阎辐辏,绰楔林丛,城隅濠股,亭馆布列,略无隙地。舆马从盖,壶觞樏盒,交驰于通衢永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绿波朱阁之间,丝竹讴歌,与市声相杂。凡上供锦衣,文具花采,珍羞奇异之物,岁有所益。若刻丝累漆之属,自浙宋以来,其艺久废,今皆精妙。人性愈巧,而物产愈多。至于人才辈出,尤为冠绝。作者专尚古文,书必篆隶,骎骎两汉之域,下逮唐、宋,未必或先。此固气运使然,实由朝廷休养生息之恩也。人生见此,亦何幸哉!
太仓、常熟以通海商,亦富庶而豪侈。
《崇祯太仓州志》:自元氏海运以来,太仓最为富庶,税家漕户各以豪侈相高,习染成俗。朱长文所谓营栋宇,丰庖厨,嫁娶丧葬,奢厚逾度,捐财无益之地,蹶产不急之务者,是诚有之。国朝休养禁制,百有余年,前时奢僭之侈,渐以革矣。学校之教日兴,科目之才辈出,士大夫家冠婚丧祭,皆由于礼,风俗之美,犹有未艾。本土风俗,大率敦本畏刑,崇文重耻,遇暴慢多容隐弗校,习染颇尚奢泰,婚丧宴集务以华缛相高。士虽贫,不亲负荷,不登酒垆。有偶及讼庭者,则群嗤之。民服农贾,蔑游手游食之习。城中礼文,视他郡邑,独称严密。
陈祖范《风俗论》:元时习俗侈靡,邑中 即常熟。 高赀,如陆庄曹氏、城北徐氏最为雄长,园林服用,僭于列侯。顾雅好名士,金币延致,以夸诩于东南。明初,吴最后服,太祖奋其武怒,乂用刚克。民皆畏慎敛戢,归于淳朴。邑有吴文恪、张修撰、鱼开封诸人,以名德清节,主持风教。中叶以后,宦家多怙势,而编户为所压折,不得已多役属于宦家以自存。故其时荐绅之气盛,而平民或弗堪焉。其秀民之能为士者,万历后以声华气谊相高,寻盟结社,千里命驾,贫不负诺,富不易交。在闾里中,眼高于顶,负手逍遥,担夫走卒,望而却避。遇细事辄发愤,其杰然者,亦颇以名教是非为己任。
《虞阳说苑·汉儒疏稿》:一恶钱谦益纵令家人张素轩、邹志等,打造双桅大船百只,各挂礼部右堂钱府牌灯,招养盐徒千人,霸住海边徐六泾地方,扬帆入海,一半贩卖私盐,一半通番贸易,甚至回空船只,劫掠商贾。每年每船各输常例银三百两,交付总管家奴何思虞入簿,通县共知。 按:此虽有意诬谄,可以证常熟素有通海之事。
而《郡国利病书》引嘉定旧志,谓其淳朴,鲜见外事,亦不免于奢纵。
《天下郡国利病书》:《嘉定县志》:苏州当江淮岭海楚属之走集,其人浮游逐末,奇技淫巧之所出也。嘉定濒海而处,四方宾客商人之所不至,民生鲜见外事,犹有淳朴之风焉。其士以读书谈道通古今为贤,不独应世之文而已。播绅之徒,与布衣齿,大家婚嫁,耻于论财。朋友死而贫者,为之经纪其家,抚其孤遗。为农者,力于稼穑,不习商人之事,谓祖先人者为良民。子弟不修其业而博弈饮酒者,众皆贱之。妇女勤纺织,早作夜休,一月常得四十五日焉。名家大族女子,不宴会,不游行街巷。此皆流风善俗之可纪者也。
若夫富室召客,须以饮馔相高,陆水之珍,常至方丈。至于中人,亦多效之,一会之费,常耗数月之食。丧葬之家,置酒留客,若有嘉宾,丧车之前彩亭绣帐,炫耀道途,聊夸市童,不顾雅道。数十年前,后辈见前辈,必严重之,有行义者,奉以为楷模。迩者渐成侮老之习。即有不得貌敬者,皆复姗笑之。浮薄群处,议论风生,多不依于名教。而意未必然,或假非义之义,阳作标榜。大家童仆,多至万指,平居乘气,为横乡里。及主势衰落,则掉臂不顾。至于中人之家,抚养有恩,或至长子育孙,而一旦叛去,恣意殴詈,甚且操戈入室焉。又有倾险狡悍之甚者。上官欲察州里之豪,不能不假耳目。而奸人常为之穴,欲中害人者,阴行贿赂怨家其中,罗织罪状,暗投陷阱。及对簿上之,人虽心知其怨,终不得释。其人扬扬然,谓执一县生死之柄。上至长吏,犹或阴持短长,伺间肆螫,名曰访行。市井恶少,持勇加辩口,什伍为群。欲侵暴人者,辄阴赂之,令于怨家所在,阳相触忤,因群殴之。则又诬列不根之词,以其党为证佐,非出金帛谢之不得以解,名曰打行。告奸成风,一家有事,里中即蜂拥,连数十人为一党,连数十事为一词。非必真负冤抑,特欲鱼肉之以为利耳,名曰连名设呈。睚眦之憾,或先有借贷,邂逅一家之内有死者,辄以告官,禁人不服,则求检验,检验则无不破家矣。其言曰:人命无真假,只在原告不肯罢。江东之人,与灶户杂居,黠者欲凌愚弱,辄以灶籍讼之运司。运司远隔数百里外,一经拘摄,亲戚哭别,如赴市曹。既至,私幽之假处,进无对簿之期,退乏饔飧之资,动延岁月,多缧绁以死者。漕折以来,田价倍增,故民间讼事,多起于赎田。既经明禁,不得言田事,则扩为游词,无一语及田,而良民不习置对,不能与辩。或有妻子 抆泪而还契券者。若其人能自置于官,则诬告者往往抵罪,盖亦有两家俱破者。至于濒海强梁,去邑甚远,忿恚所积,很于戈矛,或昏夜纵火焚其庐舍,或俟花稻已成一夕芟夷之,名曰撒青。市口交易,未晓而集。每岁棉花入市,牙行多聚少年,以为羽翼。携灯拦接,乡人莫知所适。抢攘之间,甚至亡失货物。其狡者多用赝银,有撺铜吊铁灌铅淡低三倾炼熟诸色,溷杂贸易,欺侮愚讷。或空腹而往,恸哭而归,无所告诉。城市无赖,率专赌博,夜聚晓散,在在成伙,酿成奸盗。食肆之盛,珍错毕备,侑以歌舞。巨室僮仆,公门厮役,厌饫其中。一饱之余,捐金成笏,食者嬉笑,而言者痛心。皆比来恶习,犹幸严为之禁,庶屏息焉。
此外则靖江、通州、海州诸志,亦备载俗之微恶,可以稽其变迁、升降、隆污之由。
《崇祯靖江县志》:靖隶吴,礼节俗尚,与江南诸郡邑大略相似。然江南稍浮薄,而靖地下湿,厥土夷衍,生其间者,多驯扰柔顺,率易平坦。外不营耳目之观,内不矜机变之术,不能习技巧糊口四方,不能为商贾猎取三倍,越境百里,非裹三日粮,则废然返矣。大抵俗崇质愿,重廉耻,衣布衣,食麦饭,宁劳筋苦骨日食其力,毋低眉垂首视息于人。土著之民,有佣力无丐流,有钝汉无清客。即鄙细极贫之家,非生死万不得已,不轻以身为人奴也。郭中地亩四五百金,非世族巨室不得占。而居民多于四郊布散而处,列如棋置,环渠为卫,竹树绕之,前后畦亩,耕获以时,自春徂冬,从寅至戌,有勤动之劳无斯须之逸。就其中之负远志,挟异姿,缓其服而峨其冠,以修吚吾之业者,即谓之士。吴中士轻俊喜事,以凌厉高抗为豪举。靖士独恂恂循谨,三尺法不敢逾,一命吏不敢犯,盖其处卑而无与为徒,地僻而与为制,亦其积习然也。市肆列贾,半出他邦。公府吏胥,率多奸黠,每见市井无赖才挂隶籍知衙署方向,辄磨牙而思大嚼乡落细民;诡编团保,晓地方姓氏,即吹毫而恣贪求。近更有白衣豪民,交通衙从,谋充乡耆,公行武断者。邑民类攻苦力作,麦饭藿蔬,昼夜惕息,以保门户之不暇。而市肆则悉食精凿、被绮縠矣,衙署色目,则日矜肥润,夸醉饱矣。间有神奸巨猾,造访倾人,主人诞师,嚣讼挑衅,为害滋甚。惟夫饮博冥豫,恶少年所在有之。而佞佛成风,愚夫妇比屋而是。人情日趋华靡,物力日见凋敝也。靖俗喜纤啬,耐寒暑,服劳苦,无江左游闲之习。畎亩陂池,经纬错综,有古井田遗意。农家树篱插棘,沟池竹木,前后环匝。岁二、三月间,春江半绿,马首桃花与茅屋相映,村坞如红霞,游人往来,衣袂皆丹,宛然武陵图中也。最重姓名,高卑截然,奴仆世世为之厮养。沙土易耕,地无遗力,田塍亚水,有耨无耘,蓄泄江潮以供灌输可不忧旱,租庸赋调不足当江南十五,其地足当乐土矣。靖自成化初,民间不冠不履,小袖短衣,相遇或不能具一揖。今则衣冠日盛,高盖驺奴,以相驰逐。偃偻丈人,循于乡里,加以岁祲民贫,素封之家,不能什一存。而男女仍务修饰,亟聚会,娶嫁衣服,饮馔过度,至破产不惜。农人贱而商贾贵。士发愤治诗书,或困窭,贷一钱不肯与。而豪富吏民蓄积累巨万,意色扬扬,鲜裘怒马,出入都市,骀藉士大夫莫敢谁何。中馈井臼之教微,而羽葆群游,女僧盛行,倾动中篝。岁时伏腊,苹蘩之羞缺,然而炫服供佛,肩舆错于道。又好生分用妇言,父子兄弟别异而居,或终岁始一见。群居儇巧相 勗,言及忠厚,则色赧然不欲为。此皆风流薄恶,贤人君子所闻风太息而不能自已也。若乃精庐竞建,教学相长,通经怀古,斌斌多好学之士,则今或有逾于昔。
《嘉靖庚寅通州志》:通之人士互重名节,不营殖以为孙谋。割产之什一为宅,务坚朴而不淫。嫁娶重约信,殡葬称家,祭用古礼不用僧道。赋税差徭,多不后期。市鲜游民,地无娼馆,不事赌博。闺阁之别颇严,女妇无宴会者。
《嘉靖甲寅通州志》:山川毓秀,风气日上,文章之余发为艺术者,间有之。农喜积谷,计口储蓄,以备荒歉。商不赶集,不以妇女主店,不久客在外,仅仅于本土贸易有无。市罕游民。
《万历丁丑通州志》:阻江濒海,宦迹罕至,民利鱼盐,盗希讼简,士大夫称为淮南道院。
邵潜《州乘资》:通俗笃于华靡,率多贫作富态。其服饰巾履,上拟王侯,岂惟衿佩纨祷为然?即贾人俗子、僮夫竖隶,而奢僭者比比,至于妇女尤甚。通之奴仆,悍而无礼,虽主家结之以恩义,势在则藉以噬人,窥其落则哗而走,稍以家法绳之,辄操戈而反噬焉。通民之杰黠者,方以类聚,结为死党,绰号天罡,横行乡曲,狎视官司。遇人稍有事故,辄群起而蚕食之,酿祸毒民,莫有纪极。通之皂隶,势猛于官。一受牒摄人,辄与副役四五人俱恐喝人,巨者百金,细者亦数十金。嗣后利孔渐开,且出钱先买摄牒,有一牒买至四十金者。其恐喝人金钱,又不啻倍蓰。小不慊,即自毁摄牒衣帻,为肤受以贾官怒而鱼肉之。吾通凡御史行部,一有癉恶之举,则豪吏黠胥大猾,或窝匿逻者,或窃有司之权,乘是以修其隙,造作蜚语,隐射暗陷,兔爰爰而雉罹罗,自嘉、隆时已然。通薮蠹无如胥吏,而帑吏为最。盖黄白充牣,圭币错陈,筅钥人手,任其启闭,有不窃之以供佚乐者无之矣。其积胥朋比为奸,借丛炀灶,一吏考满之后,仍谋代办,至数十年,其侵渔民间金钱固不胜数也。而官竟茫然,莫究其勒胁诛求之情实。蚩蚩之民,能堪此无已之朘削哉!通故嚣讼,喜越诉,无情者盖十之九焉。或近事而牵连久远;或一事而假捏多端;或借官所深恶之人,诬其仇为同党;或引官所痛革之事,衅其仇为故逋;坚于守胜,不吝请托,要必遂其欺诈之心而后已。通俗佞佛,淫祠繁兴,大小私创者凡八百余所,僧徒之众不下数万人。诚与洪武六年令,各府州县止存一大寺,并处其徒者戾矣。奸人避罪,多削发为僧;懒民不力田,亦削发为僧。一为僧后,遂能设为积福之说,惑动群黎,争施金粟供养之,极人生居处衣食之美。童竖饮博之乐,甚至薮奸府盗,恒操戈而行劫焉。至于尼、僧出入闺壶,煽惑女流,尤有不可言者。通俗尚鬼,喜淫祀,每遇神诞,则有市猾起而敛人金钱以迎神赛会。极其靡丽,珍宝并陈,方物毕具。又装饰诸魑魅魍魉之状游行衢市,易人世于幽冥。通俗燕食之盛,自豪宗以至贱隶,靡不日游于茶坊、酒舫间,挟娼优,纵博弈,罗山列海,醉月歌花,荡世业先畴于欢场而弗恤,曾无《唐风》蟋蟀之思。
《海州志》:士朴而不文,实而不诈,安分而不奔竞,颇有古风。民俗勇悍,不畏强御。俭朴不事奢华,惜名节,保身家。土虽广远而瘠薄,海产鱼盐,民多逐末,故田野不辟。小民不出境事商贾,不习工艺,虽本土贸易之事,亦皆外来人为之,故民多贫。婚姻论财,乡野有一二为之者。士夫则彼此简朴,全不责财。病不医药,多事祷禳。营葬以时,无停柩十数年者。然居丧不按《家礼》,丰酒食,具鼓吹,以待吊客,多装绢亭,广搬彩戏以相夸诩。今亦渐变而从礼矣。 《海州志》引明张峰《海州志》。
《山阳县志》:淮之细民,惟市井是食。语及田夫,则退让不屑。万一南北断绝,仓廪空虚,民何以为食?官何以为安耶?塘堰、水利、屯法,士君子幸留意焉。晋之末年,人衣珠玉纨绣以死,求一饱而不得,此江淮之共苦也。元之末年,求蚌赢蛤以充饥而亦绝,此淮民之独苦也。今淮人趋市习锥刀以为上策,而不为农业,岂知晋、元人之至苦哉? 《光绪山阳志》引。
《嘉靖泰兴县志》:泰兴僻在淮堧,民多朴质,俗俭啬,以耕桑为业,渔稻为利。然水土异齐,东北多鄙野,西南喜讼讦。 《光绪泰兴县志》引。
《图书集成·职方典·扬州府风俗考》:泰兴县:泰虽广陵属,僻在堧埂郊垌之墟,民多朴啬,食力重农,无啙窳偷惰之习,耕桑以为业,渔稻以为利,不喜牵车服贾,游于四方。其君子秉礼读书笃闱业者尤多,以文艺有声。迩来蜚鸣日盛,斯今日右文之化也。日中喧骈,肆坊错列,今之视昔较甚。岂生齿繁多,抑风尚淳熙之不同欤?吉凶燕会,好事家多尚浮夸,有意者方志在从古。国俭示礼,国奢示俭,亦岂有积重难返之势乎?若夫剽掠嚣讼,兹辈有之,罔上终凶,尤可痛惩。丧祭多从考亭《家礼》,俗无水火葬,贫俭之子务觅一杯土,甚可嘉也。 按此疑即《嘉靖泰兴志》,视《光绪泰兴志》所引为详。
《万历泰兴志》:士敦让,民服田畴,最为近古。论者仅以轻薄奢淫、好行小慧砭江南,未尽允也。
《日知录》:江南之士,轻薄奢淫,梁、陈诸帝之遗风也。又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今日南方之学者是也。
明、清之交,江南事变多矣。冠服辫发之异,固举国所同。驻防、圈地、科场、奏销之案,民气消沈,亦有苏省所独受者。南巡之供亿,文网之株连,必于风俗有所影响,而志乘曾不之及。观于康熙、乾隆《江南通志》所列各府风俗,杂刺旧籍,陈陈相因,转不如《图书集成·风俗考》汇录旧志,犹可见各地洪纤之俗尚。
《康熙江南通志·风俗》:江宁府:君子勤礼恭谨,小人尽力耕殖。 《祥符图经》。 南方水土柔和,其音清举。 颜介之论。 永嘉之后,衣冠萃止,文艺儒术,于斯为盛。 杜氏《通典》。 俗英且毅,士清以迈,地大而才杰。 宋杨万里言。 风俗文物,冠映古今。 宋汪藻言。 建业自六代为都邑,民物浩繁,人才辈出,实士林之渊薮。 宋杨演言。 山川浑深,土壤平厚,华而不佻,淳而不俚。 戚氏志。 生人之性,元朗冲融,重义而薄利,风俗之美,喜艺文而厌凡鄙。 旧志。 金陵文献之邦,以故寰宇推为奥区。士林重其清议,弹射臧否,剖析毫厘,擘肌分理者,至今犹然。 旧志。
苏州府:因士类显名于历代而人尚文,因僧徒唱法于群山而人尚佛。 汉《第五伦传》。按:《后汉书·第五伦传》无此语。 泰伯逊天下,季札辞通国,德之所化者远矣。更历晋、汉以来,风俗清美,俗多淫祀。 旧《图经志》。 山泽多藏育,风土清且嘉。泰伯导仁风,仲雍扬其波。 晋陆机诗。 郊无旷土,多勤少俭。 《郡志》。 君子尚礼,庸庶淳庞。 《隋志》。 当赵宋时,俗益丕变,有胡安定、范文正之遗风焉。及后礼义渐摩,而前辈名德以身率先,又皆以文章振动。今后生文词动师古昔,而梏于专经之陋。务名节,重清议,下至布衣韦带之士,皆能 摛章染墨,其俗甚美。惟夫奢侈之习,未能尽革。 本志。
松江府:文物衣冠,蔚为东南之望。经学词章,以至书翰,同有师法。 本志。 其中族姓之盛,自东汉以来,有闻于世。逮魏、晋而后,彬彬辈出。左太冲所谓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居于华亭者为最著。故士奢于学,民兴于仁。 宋魏了翁记。 负海枕江,水环山拱,自成一都会。民生其间,多秀而敏。其习尚各有所宗,以至田野小民,皆知以教子读书为事。 旧志。 儒官翼翼,不异邹、鲁。 元赵孟言。 四方名流,汇萃于此,熏陶渐染之功为多。 何良俊言。 土膏沃饶,风俗淳秀。 旧志。
常州府:人性佶直,黎庶淳逊,敏于习文,疏于用武。 《寰宇记》。 造自泰伯,宣于延陵,高节之所兴,由克让以立风俗。 左思赋。 颖异之材,挺生此邦。 《风俗记》。 地偏俗俭。 旧志。 县人学子,知所尚慕。 朱熹《学记》。 能振颓风,以激衰俗,非好贤乐善未易能尔。 本志。 人秀而文, 宋葛邲《贡院记》。 不事浮华,少为商贾,耕稼自给,士尚儒术,缙绅代不乏人。男子不远游,女不交易,士夫不衣文绣,不乘舆马,俗多尚吟咏。 旧志。
镇江府:本泰伯之化,有谦让之风。 旧《图经》。 其礼逊谦谨,婚嫁丧葬,杂用周、汉之礼。《寰宇记》。 士大夫崇进退,贵气节。民庶循礼乐业而不好竞。 《嘉定志》。 人性柔慧,尚浮屠而少积聚。 《宋志》。 土风质而厚,士风淳而直。 《咸淳志》。 士习诗书敦简素,民闲故土力耕稼,而不急工商之利,啬于自奉。妇人耻出门户。 《金坛志》。 京口为舟车络绎之衢,四方商贾,群萃而错处,转移百物,以通有无。 旧志。
淮安府:淮安之俗,淳实尚义,勇悍习战。 《一统志》。 人多轻剽,士任气节。 《隋志》。 重礼教,崇信义,阛市或杂浇伪。至于农田 甿,颛固极矣。 《地理志》。 士勤学问,民务农商,有淳厚之风,礼让之俗。 《中都志》。 书轨新邦,英雄旧里。 苏轼《淮阴庙碑》。 渐渍圣化,绰有余风。 《图册》。 喜学问,从教化,虽兵革之余,犹有是心。 《元志》。 地大物众,细民弃本务末,豪右亦颇崇华黜素。 《南畿志》。 土沃生蕃,河患丰歉不常。 《郡志·安东》。
扬州府:土俗轻扬。 《孔氏六帖》。 俗喜商贾。《唐书·李袭誉传》。 劳扰为烦。 《南齐·海陵王本纪》。 广陵流民,多庇大姓。 萧子显《齐书》。 文采风流,衣被到今,称为淮南书院。 《通州志》。 厥壤惟鱼盐。 宋《蒋延寿铭》。 民煮海为利。 《扬州风俗志》。 俗务儒雅。 《吴陵志》。 号为繁侈。 唐《元和志》。 海陵之民惟事耕渔,性多朴野。 郡志。 土高而广于水,俗廓而勤于稼。 《高邮题名记》。 民以渔盐为业, 宋俞授能奏。 流寓无定憩。 柳世隆奏。
徐州:徐方邹鲁旧国,汉兴犹有余风。 杜氏《通典》。 人颇鸷悍轻剽,其士子挟任节气,好尚宾游,盖楚风焉。 《隋书》。 霸者之余,以武为俗。 宋陈师道《学记》。 萧风俗浑厚,多智虑,务农生财。 宋晁端中言。 沛地邻邹,务稼穑,尚礼义。 旧志。 沛以勇宕为俗。 李蔚《美政记》。 砀邑之学,弦歌方盛。 元《大成殿记》。 丰熟可抵三州,民事农桑,乐输赋役,而其俗亦淳。 旧志。 俗多楚音,朴直舒徐。 《地理志》。 风俗高迈,迥出等伦。 旧《图经》。
《乾隆江南通志》:江南本句吴旧俗,左思所谓率士论都,独端委所矜,高节所兴者也。《汉书·地理志》以为东海、淮泗之间属鲁,沛楚、山阳属宋。其民有圣人之教化,近先王之遗风。又以为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其俗略同。盖其文辞之失巧,与些窳不求积聚者,自古已然。然风俗者,教化之所移易,非独其水土之性殊,气习之所尚不同也。我朝覃敷文教,久道化成,渐摩以仁义,节和以礼乐,则吴中君子尚礼,庸庶敦庞,风俗澄清,而道教隆洽。史册所传闻者,庶几征信于今兹矣。 以下载各府风俗,全与《康熙通志》同。 惟江宁府增乡邻婚丧贫乏者,互相资助成之。 旧志。 常州府增士大夫皆知绳趋尺步,纳身轨物,以为士民标准。 宜兴。 徐州府增士愿民朴、重耻、崇信义。 《邳州志》三则。
《图书集成·职方典》,江宁府风俗不详。
《镇江府风俗考》:丹阳县:俗尚和,为三吴上游,习诗书而尚礼节,务农桑以崇俭约。金坛县:尚掊克,好讼讦,强凌弱,富吞贫,子壮出分,婚嫁论财,丧用浮屠,惑风水,好淫祀,鲜行古礼。
又《苏州府风俗考》:本府: 吴县、长洲县附郭。 吴县人文,自有制科以来,名公巨儒先后飙起,皆崇尚正学,言坊行表,为后进倡率。士子读书谈道,喜为标榜,重誉而矜节,时禀先正之遗规焉。贤者恒乐为盛德之事,如朋友死而不能丧葬,经纪其后,抚其遗孤。细民有节孝之行,下里无闻者,表彰不使湮没,寒饿则施絮施粥以拯。若崇奉佛老,营斋放生,方外之教,亦多附和。吴农治田力穑,夫耕妇饁犹不暇给,雇倩单丁以襄其事,以岁计 曰长工,以月计曰忙工,《诗》所谓侯疆侯以也。农器纤悉,皆有名号。濒湖而居者,捕鱼为业,矢鱼之具甚多。自太湖中来者,击鼓侵晨卖之,其余贩鬻于市,载筐及筥而已。范《志》云:以斗数鱼,二斤半为一斗,今不复用斗矣。吴地厥土涂泥,非天时不为功,老农望岁之情,实闵闵焉。量晴较雨,探节数时, 咸有口诀,谓之《田家五行》。每岁元旦,占候风云,风自东南来大稔,东风次之,东北风又次之,西则歉;西北有红云起则稔,白、黑则歉。吴邑饶地产,山有松薪,圃有果实,条桑育蚕四五月间,乡村成市,故赋税易完。长邑田多额重,农作外无他业,必待秋成可完官课。兼之污莱水区,无麦无禾,敢受敲朴,逋欠日积,非民有淳、顽,地势异也。属邑逐末者少,皆务农力穑。惟太仓嘉定东偏,谓之东乡,土高不宜水稻,农家卜岁而后下种,潦则种禾,旱则种棉花黄豆。比闾以纺织为业,机声轧轧,子夜不休,贸易惟棉花布,颇称勤俭。郡城之东,皆习机业,织文曰缎,方空曰纱。工匠各有专能,匠有常主,计日受值。有他故,则唤无主之匠代之,曰唤代。无主者,黎明立桥以待:缀工立花桥;纱工立广化寺桥;以车纺丝者曰车匠,立濂溪坊。什百为群,延颈而望,如流民相聚,粥后俱各散归。若机房工作减,此辈衣食无所矣。市井多机巧,能为伪物,始与交易,则出以尝试。外若可观,非信货也。能辨识之,然后出其佳者。价亦相去什百。其行卖于市者,或扣金,或击竹,各有标识,以知其所鬻之货。时新物品,按节而出。有夜市,食物恒便。货物、店肆充溢,金阊贸易,镪至辐辏。然倚市门者,称贷鬻财,多负子母钱。远方贾人,挟资以谋厚利,若枫桥之米豆、南濠之鱼盐药材,东西汇之木筏,云委山积,而奸牙市侩巧为乾没,亦时有之。
吴人滑稽,谈言微中,善谐谑。又多闲情韵事,如饮酒则严觞政,试茶则斗茶具,手谈则讲奕谱,炉必求宣款,砚必贵端溪,图章必求冻石,装璜卷轴必仿宣和遗式,旁及艺兰种菊能谙物性燥湿寒暖之宜。吴人好游,以有游地,有游具,有游友也。游地则山水园亭,多于他郡。游具则名酒嘉肴,画船箫鼓,咄嗟而办。所谓清客也,工为声伎,富室朱门,相引而入,花晨月夕,竞为胜会,听者为之移情。
城中与长洲东西分治,西较东为喧闹,居民大半工技。金阊一带,比户贸易,负郭则牙侩辏集。胥、盘之内,密迩府县治,多衙役厕养。诗书之族,聚庐错处,近阊尤多。城中妇女习刺绣,滨河近山小民最力穑。耕渔之外,男妇并工捆履、编麻、织布、采石、造器,梓人甓工、垩石工终年佣外境。震泽遍湖中诸山,大概以橘等果品为生,多至千树,贫家亦无不种。以蚕桑为务,地多植桑,生女未及笄教以育蚕。三四月谓之蚕月,家家闭户,不相往来。以商贾为生,土狭民稠,人生十七八,即挟资出商,楚、卫、齐、鲁,靡远不到,有数年不归者。以舟楫为艺,出入江湖,动必以舟,故老稚皆善操舟,又能泅水。其土贵,凡栽橘可一树者值千钱,或二三千,甚者至万钱。其民勤,虽蓄千金而樵、汲、树艺,未之或废。其俗厚,民间无淫冶赌博之肆。兄弟析烟,亦不远徙,祖宗庐墓,永以相依。一村之中,同姓者至数十家,或数百家,往往以姓名其巷村。其屋宇固,虑湖中风雨迅疾,垣以甃砖,覆必累瓦。惟窘于力者,或以石垒墙,绝无茅茨之室。凡婚丧务实而有体。新郭、横塘、李墅诸村,比户造酿烧糟发客,横金下堡水东人并为酿工,远近皆用之。又习屠贩,每晨刳豕入市。两洞庭嫁娶,多近村比巷。吊祭犹存古礼,不事虚文,必有赙赠。
昆山县:士耽文学,民勤稼穑,礼节之行,俱从简易。比年以来,习尚稍异,黜素崇华,好讼佞佛。
常熟县:春和秋爽,虞山之岭,尚湖之涯,游乐者常满。二、三月间,迭为义社,箫鼓喧阗,声闻村落。邑多淫祠,疾病必祷。每年春暮乡邑赛会,靡费日伙,有司屡禁约之。邑多水泽,民以网罟为业。
吴江县:邑田洼下者十之七,每春夏水潦,则中下田皆淹。农家集桔槔以救之,号大棚车。击锣鸣柝,以限作息。邑滨太湖,其最近处仅二、三里,为入郡必经路。此外湖荡,或广十余里,或广三、四、五里者,以数百计。小民生长波涛,其行舟便利巧捷,他处不能,古称习流,又云使船如使马也。
嘉定县:昔时缙绅之徒,尊德尚行,与布衣齿。仕族至今尚守其旧,安于俭啬,不事奢泰。或新登科目,不似他邑遽收臧获田产,稍不简即诽笑随之,以故重廉耻畏名义者甚多。亦有名列缙绅其家等于编户之氓者,舍舆从而徒行比比也。韩《志》谓嘉缙绅之产,多不逾中人,由今视昔,殆有甚焉。嘉土沙瘠,宜木棉不宜禾,而禾与棉必相间种植,一年种稻,三年种棉。若专种棉,则花为草窃,久雨又淹腐矣。故嘉邑之农,视他处为瘠。闺阃风范,最为严肃,不游寺观,不联宴会,不事鲜妆盛服,自名门望族及中产之家皆然。土风相沿,至今未改。嘉民十室九空,然刁而健讼,其风大半起于田土。
太仓州:太仓土习尚志节,好清议,少不简即私相非笑,一有败德,虽市井知诋诃。且安土不好远游,无故未尝过百里。纵商游不至经岁,有过期不归者,则人以为异。真胜郡城,厚胜昆山,和胜嘉定,谨胜常熟。城郭贵贵而尚智,乡村贵富而尚力。宫室多而仓廪寡,游观多而桑柘寡,木棉多而五谷寡,士大夫政声多而乡修寡,卫家操缦多而武技寡。轻冠礼,祭亦脱略,惟婚多鄙文,丧沿滥习。州割自三邑,土风亦因而分。自城而北距于海,其田亩钟,其种宜木棉、麻、薯,其民微重而矜节。自南乡而东距于海,其田上中错,其种宜木棉,其畜鸡鱼,其树宜竹,其民慓悍而懁急。自北乡而东距于海,其田中下错,其种宜木棉,洼者宜稻,其畜鱼与羊,其树宜木,其民阔达而足智。地自昆山、嘉定来者,士多治易;自常熟来者,士多治诗。中城具五民,前时招致天下名流,多长子孙;明则聚行伍万人于四垂,仰食官廪,故凿窳无积聚。相游逐戏,南偏则吹弹歌讴,西偏好气任侠,故里谚:南门莫开口,西门莫动手。盖娄江注张泾,入刘河,绕西南郭,舢舻辐集,民因玩巧事末,亦地势使然也。
崇明县:士子多闭户揣摩,不喜驰骛声气,小民皆经营自立,不屑投靠势家。婚姻论良贱,不论贫富,嫁娶称家有无。丧礼竞作佛事,不能者,乡党以为耻;有力者,生时延释道,作预修受箓诸功课:为来世计,所费不赀。妇人勤于纺绩,足不履户外,在城者兼工针指,在乡者兼事耘锄。里人多负气,不肯下人。若献身投势,鬻女作妾,即贫贱少知廉耻者必不屑。崇土瘠民贫,自本分农业外,惟赖渔樵。向为泽国,非舟不行。海禁以来,舟不足用,陆地车声粼粼,风沙惊起,颇似北路。薄俗可数者,一健讼,以告讦官长乡绅为能事;一抗租,奸顽强占,差役不敢至其门;一窝赌,假冒营兵,引诱良家子弟倾家;一打降,结党成群,凌弱暴寡,势莫可当。其最无良者,偶有小嫌,即谋于火。村落中每遇风起,有终夜防守不眠者。
《松江府风俗考》:本府:士乐名教,平居多守儒素,肆志古学。其缙绅或以名德重,或以勋绩著,或以恬退称,或以忠节显。有皦皦绝伦,冠冕史册者,又不特文藻是尚也。阀阅子弟以孝谨相尚,名家品范,望而可知,故门第为重。里人子骤富,有求姻旧族而不可得者。农家胼胝稼穑,出自天性。居廛市则服勤工贾,故游民鲜少。凡事必务舒整,都无陋塞。惟饮食多过腆者,是以积聚衰焉。女子庄洁自好,知守内则,绝无登山入庙等事。井臼之余,刺绣旨蓄,靡不精好。至于乡村纺织,尤尚精敏。农暇之时,所出布匹日以万计,以织助耕,女红有工焉。府城之俗,谨绳墨,畏清议,而其流也失之隘。上海之俗,喜事功,尚意气,而其流也失之夸。尚清雅,饰玩好,境内皆然,而西南为盛。畏首事,喜随众,则府城以之,谚所谓松江齐者以此。士人帖括外,兼娴风雅,凡词赋之业童而攻之,多有文集表现于世,即六书八法莫不家习而究其奥,有以布衣得知遇擢卿贰者。海内谈诗家率推云间派;而论书画者,亦以云间为宗云。农家最勤,习以为常,至有终岁之劳,无一朝之余。苟免公私之扰,自以为幸,无怨尤者。前辈士大夫起自田里者,亦身亲为之。妇女饁饷外,耘获车灌,率与男子共事,故视他郡虽劳苦倍之,而男女皆能自立。
上海县:市井轻佻,十五为群,家无担石,华衣鲜履。其桀黠者,舞智告讦。间有公牒既构,始掩取遗骼,以人命相倾陷者,听者少不加察,即素封立破。右族以侈靡争雄长,燕穷水陆,宇尽雕镂,臧获多至几百指,甚者厮养舆服,或至凌轹士类。
青浦县:民风愿悫颇有古意,地局水乡,自耕织外生计鲜少,俗尚俭啬,差胜他邑。荒乱之后,闾里萧条,民始健讼矣。
《常州府风俗考》:本府:官民之家,凡于岁时伏腊,或疾病医祷之际,必于更深之时,用酒果素蔬悬空设座,焚香祭天,名曰办素。巫人喃喃,率多悖谬不经之语。十三坊厢者,不过里总耳。每邑有公事,辄呼集多人,连名具呈,把持官府,蔑视绅衿。
无锡县:士习桀黠,相与舞刀笔,破律令,表里胥役,共为构煽,衣食官之庭,有事持其短长,蜂齐隼击,上下侧目。其次好谈新闻,造作谣诼,指斥幽隐,一唱百和。或腾匿名书,夜揭坊市,互相传述,四境嚣然,莫可禁止。至于衣冠之族,袒跣呼卢,濡首决防,虽优倡舆台不择。民仰鱼米茭蒲之利,所谓衣食旋给,亦无百金之家。农安于耕,士习于读。至乃市井之豪,群萃州处,以饮博相征逐。遇事则逞其拳勇,呼 噏聚散,所在有之。顽童狎客,侪类相引,或便其亲己而假之礼貌,遂乃高谈上座,所至风生。盖自明万历中,邑大姓以黎园之技,擅称于时,其人散之四方,各为教师,孳乳既多,流风弥盛。于是少年游冶,亲傅粉墨,结束登场,摇头而歌,众共称叹。名教凌替,孰甚于兹?四乡风气,天授兴事,勤于稼穑,薄于饮食。妇人执女红,啬而近陋,故凶岁寡流亡之患。胶山、上福、万安类之。招义尤朴,青城类之。兴道、布政、神护、富安西鄙之民,颇鸷悍而好讼,讼不胜,则跳之四方。而佃田者不输租,寄籍者不输粮,积以成习。开原、扬名水国习鱼,有鱼虾之利,富者兼事商贩,故衣食差足。新安俗轻佻,农隙织席鬻于市,亦不废业。开化则杂禀冈峦之气,好勇斗狠,其所谓巨室者,辄自尊以凌贫弱。泰伯、垂庆、延祥、梅里向称醇谨,衣服窄小,宴集不逾五豆,有先民之遗。延祥继置役田,尤推乐土。宅仁、怀仁去邑也远,故其豪多役属居人,而武断其乡,甚则藏匿逋逃,以抗其长吏。怀仁北境与江阴接,好操刃仇杀而不可卒止。景云杂数处以成俗,为农,为圃,为陶,以至歌舞博簺笼袖而嬉,各附所近。此大略也。若乃左道惑众,如无为长生诸教,其来始于扬名、开原,而滋蔓于通邑。归之者守其条诫,过于奉朝廷之法,至适数千里不自赍粮,皆其徒所至共给之。
江阴县:通籍者,严怙势作威之戒。乡书中,仍咿唔占毕之常。子衿统文武计之,不盈三百人,皆雍容退逊。遇事若呐,即闾阎后生小子业儒者,皆恂恂奉一先生,离经而考业焉。金、木、土、陶各工,守故艺,近渐巧于雕镂。土人重农,逐末者少。富商大贾,皆行于近地。质库拥赀孳息,大半徽商为计然。又有聚水陆之货,主于其家,评市价为之贸易,是为居货之贾。
宜兴县:宜民从事田间,终岁胼胝,非不竭力以谋干止,而丰衣足食之家甚鲜。盖以狡致贫者四,以愚致贫者二,而日趋汩没,弊极不返,良可叹也。一在讦讼。两造争衡,贿多者直,贿少者曲。且胥吏证佐,非财不联,舟车食用,非财不给。前讼未已,后讼复兴,而中人之产,已费十之七矣。一在呼卢。业已失足,竟甘濡首,胜则复希幸获,败则孤注图翻。一在演戏。时值春和,乡里豪猾,纠敛钱货,以快耳目。虽极贫之家,烹藜藿炊扊扅者,奕恤其困而逼勒其资。及红牙檀板纷奏于场,则士废读,农废耕,女废织,奸盗窃发,弊难殚述。一在扮会。偏僻乡隅皆设神庙,每岁托言神欲出游,罗列祭仪,妆饰故事,合计其费,多至数千金,少亦百金、数十金。虽黠者借以肥己,因而耗财废业者,不啻千万户矣。此其致贫者也。又一在祀神。偶有疾病,即祈禳备至,济则曰神之灵,不济则曰己之罪,虽倾家荡产,没齿无怨。一在佞佛。乡 闾男女往往倒箧倾囊,以崇奉象教供膳缁流者,又其致贫者也。
《扬州府风俗考》:江都:当江、淮之冲要,俗喜商贾,不事农业。四方客旅,杂寓其间。人物富盛,为诸邑最。
仪真县:俗尚鬼,好巫觋,女子焚香许愿,类赴庙祠。男子赛会迎神,多至结党。此风浸炽,莫可挽止。
泰兴县:泰虽广陵属,僻在江堧郊垌之墟,民多朴啬,食力重农,无呰窳偷惰之习,耕桑以为业,渔稻以为利,不喜牵车服贾游于四方。其君子秉礼读书笃闱业者尤多,以文艺有声,蜚鸣日盛。日中喧骈,肆坊错列,告凶宴会,好事家多尚浮夸。剽掠嚣讼,兹辈有之,罔上终凶,尤可痛惩。丧祭多从考亭《家礼》,俗无水火葬,贫乏之子务觅一抔土,甚可嘉也。
高邮州:居淮、扬之间,土高而广于水,俗厚而勤于稼,人足于衣食者有鱼稻之富。俗好谈儒学,桀黠之民好以讼相雄。邮人不事末作,其工与商尽他县人,土著无有也。虽为贸易,不出城郭。民之生计,惟视岁之丰凶。虽遇乐岁,耻言盖藏。
兴化县:兴化广陵股肱,而风尚固异。其君子敦儒,小人力穑,俗甚媺。近则去本就末,豪富之嫁娶、丧葬,俱仿广陵,非复当年之旧。然其好古重稼犹愈他俗。
宝应县:其东皆沮洳卑下,宜种稻粳。其西坡高,宜麦豆。其民力稼穑而勤厚。
泰州:海陵幽邃,地肥美,事耕桑樵渔,性多朴野,士有文雅之风。泰俗民朴而鲜儇巧,士重信义,斥浮薄。今渐以奢侈相尚,燕会服饰,比于三吴。
如皋县:土膏沃,而俗勤于稼穑。征科易集,讼狱希简,在昔最为淳庞。自倭警以后浸淫一变,富家巨族,竞以华侈相高,不逞者辄诱良家子纵樗蒲六博,荡其赀业,甚则为逋逃渊薮,迩虽稍惩艾而余风未殄。濒江控海,民多朴野,不事商贾。其性驯柔,畏法而耻罪。东北之民,业鱼、盐者过半;西南之俗,力耕稼以资生。士读书循礼,尊贤而尚齿,冠婚丧祭,礼尚俭约,有太古之风。
通州:士行先孝弟,矜名节,跃冶者同类耻之。平居厌入公府,无抗粮武断之事。制举一准先民,不事剿袭。古文诗歌,代有专家。性多聪颖,文课之余闲及艺事,如绘画篆隶之类,亦各擅其妙。四民惟农最古,而通尤甚。负郭之农劳而沃,远乡之农劳而瘠,近海之农瘠而贫,近江之农逸而促。无田之人,受田于人,名为佃户。无力受田者为雇工,多自食其力,不敢为非。通人柔脆,不任劳苦,令适百里,非裹三日粮,则废然返。贸易则本土列肆者居多,不赶集,不以妇女主店,质库无土著人。凡田宅买卖粜籴之事多任牙侩,官给帖谓之经纪,非其关说则不得行。通民安土乐业,重犯法,急公事,赋役从来无逋欠,多贫作富态。地无娼馆,闺阃之别颇严。惟春月妇女多登山烧香。俗尚鬼,喜迎神赛会、建庵寺、施舍饭僧,岁糜费金钱。俗多溺女,贫家无活计,亦有溺其子者,近建育婴堂,收活无算。民狡黠者喜讦讼,豪吏辄世其家,卫皂率多副役,皆积习使然。
海门县:习朴实而负气,性淳直而不阿,耕凿为生,鱼盐为利,士读书而耻奔竞之风,商为市而无图射之巧。
《淮安府风俗考》:楚俗轻剽劲悍,掞节负气,重然诺,履信义。士崇学问,文尚廉耻,衣冠礼乐之美甲于东南。然豪右崇华黜素,竞势逐利,以财力侈靡相雄长。细民弃本事末,虽文物之盛倍蓰于前,而浑厚之风亦少衰替。明宣、正间尚殷庶,敦庞俭质,有从先进之风。嘉、隆以还,凋瘵日甚,俗渐浇漓,儇黠躁悍之为民害者,又从而鼓煽蠹之。郡邑之间,寝以多故,词讼日滋,公行繁紊,奢侈诗张,此倡彼和,月异日舛,纵恣颓敝,嚣凌极矣。士风性资颖迈,雅称醇恪。先辈力学攻苦, 刬华务实。迩习染纯驳不均,有敦伦介树者,有笃志潜修者,有骄盈浮佻诡随世味者,或雌黄时政,覶缕官府,武断乡曲,结交权要者。类皆习之使然,非才之咎。近尚古者稍逊于前。农业斥卤沮洳,腴田最少,旱涝相仍,民多穷徙。岁丰则偿称贷不足,租税从而迫之,稼甫登场,室已悬磬。盖膏沃之亩,多入富豪之室,盖藏之积,率充子钱之家。此务农作苦,无怪逐末之多耳。原其田功不知耕耨之宜,居亢不营灌凿之利,近涝不解排障之方,惟徼雨泽,弗明力作,亦难委之天行之数也。工伎恒产之民,百无一二。耕种之外,巧黠者托迹于公门,驽钝者肩佣以自给。若执艺之营生,而擅奇绝技者稀。惟女红巧手针黹履舄之外,更工麻 枲丝蚕织红。第水陆之冲,四方辐辏,百工居肆,倍于土著。商贾民惮远涉,百物取给于远商,即有行贩,自粱秫麦菽腌园蔬水鲜之外,无闻焉。若布帛盐鹾诸利薮,则皆晋、徽侨寓大力者负之而趋矣。服饰,先辈黉门衿士,常服衣履,率用青布,非仕宦不披缁帛。所居室闾,同于白屋。晚近衣饰云锦,豪富绮靡,至于巾裾,奢侈异制。闺阁丽华炫耀,佣流优隶,溷与文儒衣冠相杂,无分贵贱。且宴会室庐衣帽,今皆违式,奢纵无忌。
盐城县:地僻海隅,俗尚简朴。士敦礼让,民乐鱼盐。轻生乐斗,奢气自轻,薄恶健讼,间多有之。自高堰筑,射湖开,而鱼鳖之窟蕃,耕锄之地出,近由数乡绅谦谨之倡,而俗渐淳古。
清河县:县倚山阳,隔河冲衢,烦于供亿,水旱流徙不时。吉凶礼简,婚礼省费,丧祭如礼,服饰从朴。妇人途行,男子避道。宴会酒不数肴,器无华饰。近兹奢侈,仍逊于淮。嘉、隆以前,邑里方盛,而俗特简朴。士大夫家,居无楼阁,出无舆马,衣无锦绮。妇人途行不妆饰,男子遇于道返避。成童子皆缁撮青布衣,出入齿让,路见长者,则拱揖以待其过。或有不率,必为之责其父师,父师登门谢过。交际之礼,非纳采不用币,非耆艾不贺寿。而吊丧虽非士类,必变服携诸币亲往,赙奠之仪犹约如也。岁时宴会之设,簋蔬不盈,醴酒小醉,一席之费不过一二百钱,而情谊真笃,有古风焉。然地近淮浦,其大家连婚姻通交好者,每每渐染华风,以侈相尚。
安东县:土沃物丰,生齿蕃庶,士笃学问,民知法网。近罹河患,丰歉不常。盐鹾孔道,物产有恒。安东水毁木饥,无岁无之,民皆野处路爨,而轻去其乡。其有怀坟墓恋故土者,又率衣百结而不完,食半菽而不饱,方救死之不暇。
桃源县:泗口末流,民性质直,负剽悍之气,有忠谅之风。冠婚丧祭,稍违故礼,节义廉耻,颇仿邻邦。士多自爱,敦行积学,有古人风。农不知粪,多力勤为上,故市多弃灰,屡禁约仍习而安焉。民好善奉佛,颇称易治。
沭阳县:土瘠民贫,惟务农亩,无事商艺。科第未多,好学者众。四礼不讲,婚葬从俗。公门营干,犯分者多,饮博逞忿,骄伪寡信。农务耕耘,地多卤莽,不肯轻去其乡。近因田代逃徭,熟包荒税,转徙四方者始众。
海州:古谚:海州十八村,村村出贤人。今按《海州志》:士朴而不文,安分无竞。民俗勇悍,不畏强御,惜名节,不事奢华,保身家,不务刁讼。地旷斥卤,民逐海利,土硗收薄,工商皆外人。市无贩妇,郊无游女。婚姻礼节,病事禳祷。丧无停柩,不按《家礼》,待吊客丰酒食,陈鼓吹,多帛亭彩戏相夸诩。好饮博,争锥刀,逞忿寡情实。
赣榆县:土瘠民稀,俗尚质直。业勤农亩,少事营商,性拙不闲工艺。妇人罔习女红,轻生多自尽。疾病但求巫。琐忿辄讼,作魇害人,暗火焚烧房屋。连场赌博,婚不论财,随分行礼,多豪猾衙役开张设局。丧遵依《家礼》。士宦家居不乘舆张盖。
邳州:风气劲悍,从昔多英烈剽勇之俗。士尚忠淳,向善立本,贵谷帛,贱珍奇,重廉耻,崇信义,寡词讼,淡交游。市肆驿递之民不古,而乡村里落有先代之遗风。胶庠颇重气节,闭户读书者知自爱其身,遇佻达浮薄辈,远之若恐浼焉。急公守法,贫窭孔多,衣冠皆从简朴,罔敢华饰以趋时。
宿迁县:下相古邑,邹、鲁遗风,刚质忠淳,侠烈劲悍,智勇居多,从古多环玮之士,好学崇礼。土腴农怠,百工不勤。
睢宁县:农业耕桑,士崇学问,厌末作,尚廉耻,朴而不野,直而不肆。俗尚鬼巫,斋食焚香为美谈,窝访为得计,往往藉为局骗报仇之媒,而轻生乐斗。四礼从简,缙绅出不张盖,市不舆马。与乡人饮,咸以齿而秩之,卓有古风。
《徐州府风俗考》:萧县:背汴面淮,介乎徐、宋、邹、鲁之交。人多刚劲,务稼穑,尚礼义。其俗信鬼及巫觋,崇奉神祠尤甚。一切婚嫁死丧,竞为侈靡,此则霸国之余习也。士任气节,尚交游。先辈勤学刻苦,不务华丽,今则风气渐开。人知通经博古,往往游学三吴,结知名士,文成一家言。地滨黄河,多沙瘠,农不专勤苦,至蝗蝝水涝相寻,富者无积贮,贫者不谋朝夕,率仰天而叹。加以役繁赋重,差徭悉累中人,三农倍苦。遭流寇后,逃徙四方,俯仰无资。近赖贤令百计招徕,渐修农事。耕耘之外,无他淫巧,间有杂艺,不过拙工,且素昧蚕桑,懒织红,男惟株守,习以成风。凡百工技艺之徒,悉非土著。
砀山县:地僻民豪,躬稼食力,好勇而尚义,不强而易使,庶几古雅朴之风。
沛县:地邻邹、鲁,务稼穑,尚礼义。
大抵大江以南,金陵为一大都会,冠盖多而文学盛,习尚豪侈,有六朝遗风。其属县率朴实。
《嘉庆江宁府志》:江宁县:明初填实,率苏、杭右族,习尚豪侈,犹有六朝遗风。而上元近东北者,敦厚朴实,鲜以华靡相竞。然居乡者率犷悍,不若江宁畏法易治。江宁自明为留都,冠盖常多,文学尚盛,而风俗亦以靡。今之去明犹未远也。大抵婚丧皆逾礼侈费,而丧为尤甚,其耗费施于无谓,士未尝不病之也。句容:人秉性愿悫,习尚礼义,乡邻婚丧,贫乏者互相周济。以地窄人稠,自勤农之外,列肆而居者若鳞次然。其贸易于外者尤众,以故家多富饶,而文物颇盛。善自生殖,析利至秋毫。而豪右之族,婚娶竞以奢侈相尚,视诸县为特异。溧水县:有山林川泽之饶,民勤耕稼,鱼稻果茹,随给粗足,虽无千金之家,而罕冻馁之民。信巫鬼,重淫祠,畏法奉公,各守其分,安业重迁。尤好文学,承平时儒风蔼然,为五邑之冠。溧水民勤而力稼,士重而介,山林硕老乐于恬退,有童而野处华颠未识公署者。市廛衣冠萃止而有朴素之风。里社春秋有祭,会饮有誓。溧水朴茂视溧阳,而嚣健为少减。务本力农,殷户运米谷,营什一之利;中资之家,业药材于各州县;其余大率皆习末技。江浦县:居民习尚勤俭,百余年来定山诸公相继而起,士风日盛。民知畏法,而强暴健讼者寡。江浦土旷民稀,山圩各半,农藉牛耕,贫无畜牧者,自为做户,佣贷富农,公分籽粒,锄犁水车之具悉备。滨江之民,多以船渔为业。六合县:在大江之北,东接扬州,南近江宁,其冠、婚、丧祭、居处、衣服、饮食、时序礼俗,大都与二郡相出入。其人士语言意思尤类省会。向来乡间颇称质朴,城内稍得文质之中,今则渐趋于靡矣。高淳县:在府治之南,民崇孝义,重廉耻。凡应童子试者,宗祠给费优厚。贫民不肯当舁舆之役,居乡士大夫亦不肩舆,可以见风气之古朴矣。
自巡抚驻苏州,而江宁、苏州分设两布政使司,故苏州亦一大都会,绮纨工巧,衣被天下。治苏者病其俗之靡,痛绳纠之。其俗自若,浸淫于他郡邑。
《吴门补乘》:乾隆元年五月十七日,奉上谕:厚生之道,在于务本而节用;节用之道,在于从实而去华。朕闻晋、豫民俗,多从俭朴,而户有盖藏。惟江苏、两浙之地,俗尚侈靡,往往家无斗储而被服必期华鲜,饮食靡甘淡泊,兼之井里之间,茶坊酒肆星列棋置,少年无知游荡失业。彼处地狭民稠,方以衣食难充为虑,何堪习俗如此,民生安得不逾艰难?朕轸念黎元,期其富庶,已将历年各项积欠尽数蠲除,小民乘此手足宽然之时,正当各勤职业,尚朴去奢,以防匮乏,岂可习于侈靡,转相效仿,日甚一日,积为风俗之忧也?地方大吏及守令,有临民之责者,皆当遍行化导,宣朕德意。缙绅之家,宜躬行节俭,以率先之。布帛可安,不必文绮也;粗粝可食,不必珍羞也。物力可惜,毋滋浪费;终身宜计,毋快目前。以俭素相先,以撙节相尚,必须渐近淳朴,改去积习,庶几唐魏之风焉。又闻吴下风俗,笃信师巫,不必医药,惟勤祷赛,中产以下每致破家,病者未必获痊,生者已至坐困,愚民习而不悔,尤属可悯。地方官亦当曲加训诲,告以淫祀无福,严禁师巫,勿令蛊惑,亦保民之一端也。凡此皆不必严禁迫切,立法繁苛,及至扰民。惟诚心训谕,渐以岁日,自应迁善而不自知。朕保民念切,不惮谆切言之,官吏士民,其皆敬听毋忽!
汤斌《请禁淫祀疏》:窃以吴中俗尚气节而重文章,阛阓诗书,以著述相高,固天下所未有也。但其风涉淫靡,黠者藉以为利,而愚者堕其术中,争相仿效,无所底止。惟妇女好为冶游之习,靓妆艳服,连袂僧院,或群聚寺观,裸身然臂,亏体诲淫。至于敛钱聚会,迎神赛社,一幡之值可数百金。刻造马吊纸牌,编作淫词艳曲,流传天下,坏人心术。婚丧不遵《家礼》,戏乐参灵,彩服送丧,仁孝之意衰,任恤之风微。而无赖少年,教习拳勇,身刺文绣,轻生好斗,名为打降。如此之类,不可枚举。
又《内升陛见谕奏记事》:问:江苏风俗如何?斌奏:前年臣升辞时,蒙皇上面谕:苏州风俗奢侈淫华,当以移风易俗为先。臣仰奉皇上德意,朝夕告诫,风俗亦渐改观。上曰:往日吴中乡绅多事,近日何如?奏曰:苏州乡绅为大学士宋德宜居乡最善。上曰:朕知之。奏曰:汪琬养病山中,不预外事,缪彤亦杜门读书,其余俱谨慎。臣在任年余,实未见乡绅以私事干渎。
《汤文正公年谱》:吴民俗豪侈,服食器用多不节。又喜马吊诸戏,造淫词艳曲蛊诱人。岁时妇女炫妆冶服,嬉游山水间。市井无籍子尚拳勇,习斗殴,恐偈人财物,急则挟势豪为囊橐不可究。讼师诬辞兴狱,或出入官署为奸利。公皆禁诘之,不三月,巷无游民,寺无游女,农租商课,输纳以时。吏民骫法者, 咸洗手敛迹。民间所行或不善,父兄子弟相责曰:奈何尚尔尔,将毋我汤公知也。时民俗大变,民用日省。乃因公姓为谐语日黄连半夏人参汤也。又以公俭约,谓豆腐汤也。
陈弘谋《风俗条约》:乾隆二十四年三月,江苏繁盛甲于东南,人文之风雅,物产之精良,海内艳称。惟是相尚纷华,徒事巧饰,止顾目前,罔思日后。凡婚丧逾制,男女无别,僧道惑人,地棍滋事,不但耗费财物,易致贫乏,抑且干犯礼法,有玷家风。历任院司屡经禁处,积习已深,执迷不悟。本部院再莅兹邦,惩恶安良,法在必行,训俗维风,责难他诿。就其甚者,胪列告戒于后。 嫁娶、丧葬、宴会三则,详后冠婚丧祭各篇中。
一、妇女礼处深闺,坐则垂帘,出必拥面,所以别嫌疑,杜窥伺也,何乃习于游荡?少妇艳妆,出头露面,绝无顾忌,或兜轿游山,或灯夕走月,甚至寺庙游观烧香做会,跪听讲经,僧房道院谈笑自如。又其甚者,三月下旬以宿神庙为结缘,六月六日以翻经十次可转男身,七月晦日以点肉灯为求福。或宿山庙还愿求子,或舍身于后殿寝宫,朔望供役,僧道款待,恶少围绕,本夫亲属,恬不为怪,深为风俗之玷。现在出示庵庙,有听从少年妇女入寺庙者,地方官即将僧道枷示庙前;仍拘夫男惩处。
一、妇女惟宜端庄洁净,不在艳妆华服。素服淡妆,荆钗布裙,更见女德。身着绫罗绸缎,头带金银首饰,已云华美,何乃衣裙必绣锦织金,钗环必真珠宝石,以贵为美,以多为胜?虽贩负肩挑之辈,逐日营趁,生计艰难,而妻女亦皆绸缎金珠,不肯一着布素?物力日艰,奢靡日甚,焉得不贫?贫则无赖,何所不为?此地方官所宜随时劝戒者。至于乡僻贫妇,则有夏间上身不着衣裳,裸体无忌。又有男人不着衣裤,止穿围裙者。此非俭素之故,实属廉耻全无。嗣后地方官见有此等,均宜当下量责,以示惩戒,妇女则惩其夫男。
一、僧尼身入空门,原系六根清净,持素焚修。江南僧人拥有厚赀,公然饮酒肉食,赌博奸淫,盘剥占夺,设计骗人,藏匿妇女,无恶不作。本部院屡有访闻,正在确查拿究。凡妇女烧香做会,听讲翻经,宿庙肉灯舍身,皆由乡导设此名色。或遍贴传单,或发帖邀请,煽诱骗财。并将佛经编为戏剧,丝竹弹唱,俨同优伶。嗣后责成僧道官稽查送究,徇隐连坐。女尼中有少妇幼女戴发修行,艳服男装,勾引男妇,无异娼妓。又惯入富家吹唱弹经,甚而群尼一路弹唱,赴庵烧香,名曰发赦,遂有恶少结队跟随,途中拦截逼令弹唱为乐。一切引诱淫荡之事,皆尼庵之所有。地方官留心查禁,责成地保查察,犯者禀究。
一、境内士民,良善多而凶顽少,谨守畏事者多,而奸诈无赖者少。然一乡一镇之中,有一二凶顽巧诈之徒,官司法不能及,乡愚不敢与较,一人肆横无忌,一乡受害无休。或遇民间丧葬,聚众拦路,动称碍风水,逞意索诈,不饱不休。或遇孀妇再醮,诈分财礼,又私下说合,不问本妇愿否,抢拉上船上轿,酿成人命。又或自尽命案,怂恿尸亲纠众抄打。民间婚嫁,中途拦阻,索取过轿、入村财礼,名曰喜钱,实同讹诈。强壮恶丐强索嘶闹,更有挟仇放火,乘危抢物,亡命横行,人人切齿。地方官责成保甲随时禀报,随时惩处,庶几不敢肆横。至于滨海地方,习成强悍,冲繁镇市,惯逞豪强,设盟约神,结成党羽。或衣服一色,或同佩一物,创立党名,如小刀党、青龙党之类。手带铁梭铁套,身佩藏刃角刀,生事打降,一呼而集,殴差抗官,同恶相济。钦奉上谕,严禁重惩。地方官严谕保甲,如有此等报告查拿,知情容隐一并究处。
一、讼棍唆诬,衙蠹索诈,著名者已有访闻,正在随事查惩,不稍宽贷。惟是此辈害人,亦因人情喜讼好争,故得逞能播弄,乘机吓诈。惟愿士民人等,果有真正冤枉,被人陷害,惟当据实列告,不可装点诬捏。其余些小不平之事,鼠牙雀角之争,听人劝处,央人和解。事本微细,不必诡计架词上控;理本短屈,不妨悔过认非。忍耐一时之气,常享无事之福。片纸入官,名挂讼牒,讼棍翻弄笔头,胥役张牙露爪,诸般吓索,百计把持。一日不结,一日不能安业,一人作证,一人皆费盘缠。且人心叵测,诡计翻覆,受冤难白。和乡里以息争讼,解仇忿以重身命。《圣谕广训》朔望宣讲,果能人人皆作此想,乡邻亲友排难解纷,从中劝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何等安闲受用?地方虽有讼棍,衙门虽有衙蠹,亦无所施其吓诈把持之计,岂不美欤?
一、三吴赌风甚盛,其为害亦甚烈。地方官现在查拿不过小赌,其真正大赌,皆绅士富户。深居密室,或衙门胥役暗中包庇,役不能拿,人不敢问。输赢动至千百,丰裕生涯,瞬归消乏,田房厚产,荡然一空。富室亦为穷汉,良善子弟流入无赖匪徒,皆由赌博。更有同伙输银,出首讹诈,甘心受诈,苟免一时,仍然肆赌,构讼无休,株连贿捺,更不能免。独不思富贵遣兴,尽自多端,贫贱谋生,惟日不足,何必赌博?何暇赌博?又有一种恶棍,身藏牌骰,捏首赌博,迨至审虚,已多拖累,尤可痛恶。自此以后,各宜早绝贪妄之念,自杜祸患之萌,为一生敦品行,为家计图久长,为子孙垂悠远,为宗党重家风。本部院就所见闻,因好赌而破身家、遭刑戮、伤廉耻、坏家风者不少,正在设法查拿惩办,不遗余力。至于因赌而盗,因赌而奸,窝娼即以诱赌,赌场无非贼窟,上谕严切,凡有犯者,惟有从重痛治,及早回心,毋再尝试。
一、春祈秋报,例所不禁。聚众赛会,酬神结会,误农耗财,久奉上谕,广行劝戒。江南媚神信鬼,锢蔽甚深。每称神诞,灯彩演剧,陈设古玩希有之物,列桌十数张,奇巧百戏,清歌十番,轮流叠进。更有投身神庙名为执役,首戴枷锁名为赦罪,抬神游市,炉亭旗伞,备极鲜妍,台阁杂剧,极力装扮。今日某神出游,明日某庙胜会,男女奔赴,数十百里之内,人人若狂。一会之费,动以千计;一年之中,常至数会。地棍藉此饱蠹,平民因此揭债。他如拥挤践踏,争路打降,剪绺抢窃,结仇构怨,命盗之案,每酿于此,不止耗钱财于无益之地已也。至于乡民信鬼,疾病不求医药,专事巫祝,竟日彻夜大排牲醴,舞踏歌唱以为禳解,巫师神婆听其剖判。今日请一神,明日送一鬼,幸而病愈又须破产酬谢,即或不愈止云前求未善,不悔前非。身死之后,反致衣棺无出,不能安葬,愚妄至此,殊可哀也。
裕谦《训俗条约》:三吴为文物大邦,士庶军民之知礼义爱身家者,奚可缕指?只因商贾辐辏,习染多歧,平居以相炫为能,积久遂因仍成俗。 下述婚丧奢侈各节,载在下篇。 吴中服饰,男子着油绿衬衫,戴绿小帽,拴绣花汗巾,其人已属可鄙。至妇女衣裙,则有琵琶、对襟、琴衿、百衿、满花、洋印花、一块玉等式样。而镶滚之费更甚,有所谓白旗边、金银鬼子边、阑干、牡丹带、盘金、间绣等名色。一衫一裙,本身绸价有定,镶滚之费不啻加倍。且衣身居十之六,镶条居十之四,一衣仅有六分绫绸,新时固觉离奇,变色则难拆改。又有将责骨种羊作袄,反穿皮上,亦加镶滚。更有排须云肩,冬夏各衣均可加上,翻新斗丽,无所底止,尤属荒谬。此皆人心不古所致。吴中宴会,百物骈罗,饾饤满席。其所谓高装碟子,面铺食品,中堆洋糖,大菜用至十余,热炒又复间上。更有烧煮之味,面粉之珍,如其不尽精工,则暴殄固为无谓。即使烹调果善,在宾朋岂能遍尝?苏民治病不事医药,妄用师巫。有看香、画水、叫喜、宣卷情事,惟师公师娘之命是听。或听烧香拜忏,或听借寿关亡。幸而获痊,酬谢之资视其家道贫富已无定数。甚至捏称前生冤孽,以及神灵欲其舍生,则更化疏烧香,多生枝节。有系小病因此耽误而成痼疾者,亦有一时得验,而终身奉若神明者,更有罗雀掘鼠,不暇办理衣棺,而先须酬神还愿者。昏愚颠倒,可恨可怜。吴中习俗,专事崇饰庙貌。僧道又设为解天饷、打趸金、赎罪舍身等名色,竞相煽惑,百伪朋兴。设钱粮柜,鸣锣收费。各处庙门擅贴王侯封条告示,上用木印,竟与各衙门仪制相同。而完愿祯祥,及天饷完纳、降福消灾黄纸刊单,几于无处不有。又动辄敛钱打醮,各于门旁贴斋戒二字。且不论大小神佛,俱作赛会,劳民伤财。试思为神者不问人善恶,只就还愿与否便降祸福?此乃至愚极陋者所不为,而谓聪明正直之神为之乎?至于以阴官为阳官,尤属不成事体。我军、民切勿以辛苦之资,浪掷空虚之地。
《常昭合志稿·督粮道刘鼎风俗示禁文略》:一、禁妇女入庙烧香。吴中陋习,妇女入寺烧香,虞邑尤甚。每乘佳晨佛日,空城而出,陆舆水舫,新妆丽服,殊犯冶容诲淫之戒,违禁者必究。一、禁酒肆耗费。琴川赋重民贫,不啻十室九空。近观风俗,男耕女织者,固有克勤克俭之家;而行歌群谑者,实多非礼非仪之辈。如县西之何家桥,县东之新巷,以及慧日寺左右前后,茶坊酒肆,接栋开张。觇其座中畅饮高谈者,莫非经胥差役,勒讲使费,索派铺堂,或厉容怒吼,或温语圆和,伙计既多,蚕食无厌。甚有扛帮铺啜者,实繁其徒。独不念一箸一杯,皆穷民血泪,岂容蠹棍满泛大嚼?现在严行查拿,所有各处酒肆,迅改他业,以全物力。一、禁游手打降。琴川一邑,僻处海陬,赋急差繁,民罹困苦,即素封之家,亦已捉襟露肘。讵今多游手好闲棍徒,打降不事恒业,专一钩引良家子弟,觇其所好,曲意趋承。如性耽酣酒赌博者,则以曲檗呼卢诱之;爱练艺习武者,则以拳法技勇导之;善音乐者,则以学唱串戏惑之。以致若辈窃赀揭债,恣情浪费。甚有横行乡曲,种种不法,实切地方隐患。除密访拿究外,许本家父兄及受害人等指实赴告。一、禁奸民投势。琴川一邑,素称学道名区,今人心不古,往往构雀角以报睚眦。更有不法奸民,钩引刁唆,或投托势宦,或依藉衙门,狐假鸱张,百般图扎。非仅被害之人,倾家失业,而骨肉至亲顿成仇敌,桑梓旧好变作冤仇,良心丧败,追悔无及。本道稔知积习,合行严禁。
大江以北,扬州一都会也。两淮鹾利甲天下,徽州贾人事番笑,拥高赀,穷极宫室、衣服、声色、玩好之美,虽苏州有所不逮。
《扬州画舫录》:扬州盐务,竞尚奢丽,一婚嫁、丧葬,堂室、饮食、舆马,动辄费数十万。有某姓,每日庖人备席十数类,临食时,夫妇并坐堂上,侍者抬席置于前,自茶面荤素等色,凡不食者,摇其颐,侍者审色则更易其他类。或好马蓄数百,每马日费数十金。朝自内出城,暮自城外入,五花灿著,观者目炫。或好兰,自门以至于内室置兰殆遍。或以木作裸体妇人,动以机关,置诸斋阁,往往座客为之惊避。其先以安麓村为最盛,其后起之家更有足异者。有欲以万金一时费去者,门下客以金尽买金箔,载至金山塔上,向风飏之,顷刻而散,沿江草树之间,不可收复。又有三千金尽买苏州不倒翁,流于水中,波为之塞。有喜美者,自司阍以至灶婢,皆选十数龄清秀之辈。或反之而极,尽用奇丑者,自镜之以为不称,毁其面而以酱敷之,暴于日中。有好大者,以铜为溺器,高五六尺,夜欲溺,起就之。一时争奇斗异,不可胜记。自鲍诚一来扬,以俭相戒。值郑鉴元好朱、程性理之学,互相倡率,而侈靡之风至是大变。诚一拥赀巨万,然其妻妇子女尚勤中馈箕帚之事,门不容车马,不演剧,淫巧之客不留于宅。先是商家、宾客、奴仆薪俸公食之数甚微,凡有利之事必次第使之,不计贤否。诚一每用一客,必等其家一岁所费而多与之,果贤则重委以事,否则终年闲食也。
《金壶浪墨》:扬州繁华,以盐盛。两淮额引一千六百九万有奇,归商人十数家承办。中盐有期,销引有地,谓之纲盐。以每引三百七十斤计之,场价斤止十文,加课银三厘有奇不过七文。而转运至汉口以上,需价五六十不等。愈远愈贵,盐色愈杂,霜雪之质,化为缁尘。乡曲贫民有积日累旬,坚忍淡食者矣。此非正课致之,而商人积弊累之也。诸商所领部帖,谓之根窝。有根窝者,每引抽银一两,先国课而坐收其利,一也。运脚公用额定七十万,近年十增其五,而用之不及半,二也。汉口岸费,每引又派一两有奇,三也。即其三项,已倍正课而过之。加以盐院供亿,各大宪缉捕犒赏,又豢养乏商子孙,月支万计。最奇者春台、德音两戏班,仅供商人家宴,而岁需三万金。总商谒见盐院,一手版数十文耳,而册载一千两,率由总商妄立名目,取诸众商。其浮冒无忌类如此。由是侈靡奢华,视金钱如粪土,服用之僭,池台之精,不可胜纪。而张氏容园为最著。一园之中,号为听事者三十八所,规模各异。夏则用绡竹簟,冬则锦幙貂帷,书画尊彝随时更易。饰以宝玉,藏以名香。笔墨无低昂,以名人鉴赏者为贵;古玩无真赝,以价高而缺损者为佳。花史修花,石人叠石,水木清湛,四时皆春。每日午前,纵人游观,过此则主人兜舆而出,金钗十二,环侍一堂,赏花钓鱼,弹琴度曲,惟老翁所命。左右执事,类皆绮岁俊童,眉目清秀,语言便捷。衣以色别,食以钟来。其服役堂前,而主人终世茫然者不知凡几。梨园数部,承应园中,堂上一呼,歌声响应。岁时佳节,华灯星灿,用蜡至万数千斤。四壁玻璃射之,冠钗莫辨,只见金碧照耀,五色光明,与人影花枝迷离凌乱而已。其埒于容园者,若黄、若程、若包,莫不斗靡争妍,如骖之靳。不数年而资本日绌,亏及公款,则朝廷借帑助之。定法两年三运,后则一运两年。积习既深,外腴中瘠,愈斫愈甚,而坏不可为矣。
溯运河而北,淮安亦一都会也。黄河未北徙时,漕运总督驻山阳,南河总督驻清江浦,兼以淮关榷税,及淮北鹾商相望,数十里利孔毕萃,其奢豪尤可震骇,物力之富,人文亦走集焉。
《同治山阳县志》:城西北关厢之盛,独为一邑冠。始明季。迨国朝,纲盐集顿,商贩阗闺,关吏颐指,喧哮叱咤。春夏之交,粮艘牵挽,回空载重,百货山列。市宅竞雕画,被服穷纤绮,歌伶嬉优靡宵沸旦。居民从而效之,甚有破赀隳业,以供一日之费。
《咸丰清河县志》:官省吏舍,冠盖相望,市廛杂沓,浩穰百端,春夏有粮艘之挽载,秋冬有盐引之经过。河防草土之事,四时之中,无日休息。贫民失业,力食致饱,或白手空游,而得厚实。民乍富乍贫,日月异趋,于是四方游士、文人墨客、郑商秦贾、奇工异匠总集,利于重资也。豪胥小吏、村官令史,轻衣绿鞴,便捷巧慧,权倾府僚,意色高下,凭藉者厚也。闾左大驵、市井奸黠、俳优技巧,长袖垂襳,云雾昼冥,华烛宵列,争狡而竞妍者,膻其余也。瑰金异石,秦铜汉镠,锵鸣而列肆,作伪变真,真乃不及,随时异尚,倾囊而不怍,竞于所好也。山珍海鲑,肴鼎如沸,损夭杀胎,弃脂流于衢巷,餍所厌也。
《水窗春呓》:嘉、道年河患最盛,而水衡之钱亦最糜。东、南、北三河,岁用七八百万,居度支十分之二。由于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诸事皆由官给,继而嘉庆中戴可亭河督请加料价两倍,故南河年需四五百万,东河二百数十万,北河数十万。其中浮冒充滥,不可胜计。各河员起居服食,与广东之洋商、两淮之盐商等。凡春闱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罢官之游士,皆以河工为金穴,视其势之显晦,为得赃之多寡。有只身南行,自东河至南河,至扬州,至粤东,四处获一二万金者。
又:河厅当日之奢侈。乾隆末年,首厅必蓄梨园,有所谓院班、道班者。嘉庆一朝尤甚,有积赀至百万者。绍兴人张松庵尤善会计,垄断通工之财贿,凡买 燕窝皆以箱计,一箱则数千金,建兰、牡丹亦盈千。霜降后,则以数万金至苏召名优,为安澜演剧之用。九、十、十一三个月,即席间之柳木牙签,一钱可购十余支者,亦开报至数百千。海参、鱼翅之费,则更及万矣。其肴馔,则客至自晨至夜半,不罢不止,小碗可至百数十者。厨中煤炉数十具,一人专司一肴,目不旁及,其所司之肴进,则飘然出而狎游矣。河厅之裘,率不求之市,皆于夏、秋间各辇数万金出关购全狐皮归,令毛匠就其皮之大小,各从其类,分大毛、中毛、小毛,故毛片颜色皆匀净无疵,虽京师大皮货店,无其完美也。苏、杭绸缎,每年必自定花样颜色,使机坊另织,一样五件,盖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也。其尤侈者,宅门以内,上房之中,无油灯,无布缕,盖上可胜计,朝珠带板攀指,动辄千金。若琪楠珠加以披霞挂件,则必三千金,悬之胸间,香闻半里外,如入芝兰之室也。衙参之期,群坐官厅,则各贾云集,书画玩好,无不具备。昔琦侯为两江,赏一手卷,乃元人王野云《龙秀图》,中绘数千人,面目无一同者,已还价一千五百金,次日询之,则中河厅万君以二千金购之去矣。琦遂劾万,终身以此废弃焉。同时奢靡者,为广东之洋商,汉口、扬州之盐商,苏州之铜商。江苏之州县,其挥霍大半与河厅相上下。
《金壶浪墨》:南河岁修银四百五十万,而决口漫溢不与焉。浙人王权斋熟于外工,谓采买竹、木、薪、石、麻、铁之属,与夫在工人役一切公用,费帑金十之三二,可以保安澜;十用四三,足以书上考。其余三百万,除各厅浮销之外,则供给院道酬应戚友,馈送京员过客,降至丞簿、千把总、胥吏、兵丁,凡有职事于河工者,皆取给焉。岁修积弊,各有传授。筑堤则削滨增顶,挑河则垫崖贴腮,买料则虚堆假垛。即大吏临工查验,奉行故事,势不能亲发其藏。当局者张皇补苴,沿为积习,上下欺蔽,瘠公肥私,而河工不败不止矣。故清江上下数十里,市街之繁,食货之富,五方辐辏,肩摩毂击甚盛也。曲廊高厦,食客盈门,细谷丰毛,山腴海馔,扬扬然意气自得也。青楼绮阁之中,鬓云朝飞,眉月夜朗,悲管清瑟,华烛通宵,一日之内,不知其几十百家也。梨园丽质,贡媚于后堂,琳宫缁流,抗颜为上客,长袖利屣,飒沓如云,不自觉其错杂而不伦也。然而脂膏流于街衢,珍异集于胡越,未尝有挥金于室、开矿于山者,茭楗华身,而河流饱腹,自上而下,比物此志也。
道、咸以降,河决漕移,盐法亦改。太平军兴,宁、苏省会沦为战场。疮痍既深,阅数十年,不能复乾、嘉之盛。而上海代兴,绾轴欧、亚,不仅睥睨全国矣!
江苏多文学士,撰著地志,或与守令论一地利病,其文多可诵。
董文骥《常州风俗序》:水土之风,情欲之俗,分言之则二,合言之则一。武进之土多丘陵原隰,故曰毗陵,言厚也。其民刚柔中,文质半。无锡之土多川原,其民柔,文胜质。宜兴之土多山林,其民刚质有其文。江阴之土多坟衍,其民刚,质胜文。靖江之土多沙衍,其民刚柔半,质胜文。五土五民,此五邑之大略也。其君子之贤者,或忠义贯日月,或文章妙天下,非公事无私谒。其不贤者,或口舌得官,或田牧起家,椟金腐贯,酣歌恒舞,甚者渔食闾里,佻城阙。五邑同。其小人之良者,农服先畴,工用规矩,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或为掾史文无害,或为门卒有当车。言其不良者,流冗游食,田荒业惰,虞诈行讼,饥驱作奸,舞文法,骛死地。五邑同。其男子习为打叶子之戏,名马吊,甚者呼卢摊钱。其妇女好冶游烧香,女冠比丘,男女杂坐,唐人诗新庄炫服照江东,指毗陵士女而言。庶几江、靖二邑少此风。四邑士民,大都富少于贫,啙窳偷生,加以头会箕敛,少千金之家,一遇天灾,多冻馁之殍。庶几靖邑有沙田荻洲之利,民颇饶给。至于岁时伏腊,四季八节,里酒春社,松盆炮竹,题糕健粽,春盘寒具,饼形秋月,饧号胶牙,彩丝花胜,蒲艾瓜果,桃符辟鬼,四目傩邪,纸钱祭墓,菊酒登高,迎神送神,狮蛮跳灶,信巫觋,尚释老,丧葬用乐,婚姻论财,五邑小异大同。惟武邑五月有云车之戏。力士负铁茎,长可仞,茎上镂铁如云,置三婴儿,优孟衣冠,负之疾行。或圈豚行,虽拉胁、绝筋不顾。相传隋司徒陈景仁战具云。此则四邑所无,而武邑独有之者。惟锡邑五月有张灯之会,星桥火树,万户千门,相传为伪吴莫天祜以城降明,民免齑粉,而报赛之云。其小史鸦头,发未覆额,教丝竹肉音,鬻之侯门。父母生子,皙而黠者以为利,则四邑所无,而锡邑独有之者。惟宜邑二、氿之水夹城,龙蛇实生大泽。每岁五月,吴扎龙舟竞渡,黄头燕濯作鳞之而以吊湘累,士女阗咽,水香云遏,而宜邑水滨寂然。曾一刻舟如游龙,战东西氿而真龙惊起,斩蛟桥下,骇浪覆舟,盖画龙欲飞,龙剑或跃,神物变化,理固有然,故至今永绝其戏。此则四邑所有,而宜邑所无者。又三月谷雨日,县令赛南岳,茶户入山采茶。元人诗云:官司火速催春焙,翻使山僧怨白蛇。相传有蛇衔茶子种南岳而生也。以至筼筜之竹,作炭采薪之木,罅栗团柿姜芋之果,蓏陶填苦窳之器,民颇资以自给。此则四邑所无,而宜邑独有者。惟江邑旧志咸谓民多赢资、怯斗讼,然乌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故江邑与靖邑皆负江介颓沙,乃靖土新涨而沃,江土高印而瘠,沃殷瘠空,地异人殊。至于今之江邑,则不怯私斗,亦勇公战,犹昔之武邑殉于忠义者,则又二邑之尤异者云。
《常熟县志》:陈祖范曰:其士上者束修自好,下亦畏威避事,虽贫不亲负戴,虽耕不操耒耜。惜慎交、同声两社盛行时,多希风托响,高视阔步。今则厌声华,息交游矣。至于兴讹扇讼,负粮扦网,呼卢酗酒诸恶习,向闻有之,今则屏迹矣。其农,西乡地高仰,土强,耕治尤勤苦;东乡高区地澙卤,土轻粟,农差逸。水乡农暇,则操舟捕鱼;附郭农兼鬻蔬菜,织曲薄为业;傍山农则伐石担樵,皆不专仰食于田。故遇荒岁犹守妻、子,不轻去乡井,非其有宿储也,为谋生之方不出一途也。其百工治宫室、玉石、金锡之属,无擅长者,惟抟土为人物,捣桂为杂佩,穷极工巧,入其肆觉雕绘满眼,秋香袭裾。其商贾自他来转贩者为多,邑人率居积营生,少离乡远服贾。其立牙店,坐列估价,谓之主人,城邑乡陬,在在有之。至于衣履有铺,茶酒有肆,日增于旧,懒惰者可以不纫针,不举火,而服食鲜华,亦风俗之靡也。其富室,前代有曹百万、徐半州之名,侈靡相尚。今则尽知稼穑艰难,虽富无所纷华,亦鲜有至二三万者。其起家大抵本富十之六,末富十之四,奸富十之一。其祭祀颇忽于祭先祖,恪于祭外神,外神之甚不经,如五通之类。今已衰息。然而演剧酬神,名为敬戏;二月社会,百神朝集岳庙,名为解纸。三月月望,七月晦,坌集于可已者。其丧死,虽士夫之家,必用僧道,葬信风水,恒失之竭。其宾朋交际,虽穷空,必竭力。生辰为寿,致客开筵,张屏书祝嘏之词,累果构神仙之景,炬赫陆离,以为门庭。其闺门,不与外事,贞孝之行,岁不绝举。乡村妇女,农时俱在田首,冬月则相从夜织,支塘水纱、唐墅芋布,皆轧轧出寒女机也。亦间有游观之行,锦峰拂水间,画舫暂停而已。凡平民性情气习,亦喜事,亦惮事,亦偷生,亦轻生,健讼而怯斗,貌逸乐而中戚促。城郭则贵贵而尚智,乡村则贵富而尚力。
任启运《与胡邑侯书》:今宜兴之风俗敝矣。赌博之徒日夜欢呼,而破家弃业也。盗贼日见窃发,而捕役因之为利也。高台演戏,岁费以万计,而不知节也。寺庙兴作,舁神出会,开场聚众,日费以千计,而不知禁也。妇女盛服入庙游观,而为奸盗媒也。积逋历数十年,而国课莫肯率先也。生女屡行淹溺,而父子恩绝也。缢溺强死,动成命案,而告奸之风盛;衿监与胥吏结纳出入把持,而廉耻道丧也。
不有大贤,何以救其弊而反之正哉?愚以为乡约之不举,由于保甲之不立。何也?保甲与乡约,相为表里者也。乡约之设,远或数十里,近或数里,凡赌博、盗贼之潜匿者,约长多不及周知。而乡里所推为约长者,非鄙俗之富民,即年迈之乡老。彼其心岂知有公事哉!无事则酒食以为尊,有事则以道远为辞,年老为解,此人所以视乡约为具文,而莫之举也。若保甲之法则不然,则五家为伍,《周礼》所谓五家为比也;十家为什,《周礼》所谓十夫同遂也。赌博、盗贼之有无,五家之中无不周知也;友朋亲戚之往来,十家之中无不共见也。一有可疑则得以察之,察之得实则告之官,赌可惩也,贼可擒也。知而不举,则五家连坐,彼四家者,岂肯以其身家为他人受累哉?然而赌博、盗贼之不敢报者,又有故。博徒皆无赖也,盗贼皆枭雄也,其暴如虎狼,其毒如蛇蝎,良民方惴惴焉吞噬之是惧,敢劘其牙撄其尾哉?谚 曰:奸近杀,赌近盗。故里之中有博场,而穿窬至矣,有一穿窬而穿窬之类毕至矣。日聚而居曰赌友,夜而散去即贼党,故赌博盛则盗贼借之以自藏,盗贼盛则汛捕因之以自利。月有馈,岁有例,故多一贼则民多一害,而汛捕多一利也。汛捕倚盗贼以自肥,盗贼即倚汛捕为恩主,故附近之民,有日夕危惧而不报矣,有屡见窃掠而终不报矣。非不欲报也,不敢报也。一有愤而告之官者,则汛捕群起而攻之,需索百端,凌辱备至,而盗终不获也。一不如意,则转诬其家为线盗。或失主的知盗贼之所在而使擒之,则汛捕反授意于盗,使反噬失主为枉盗,为挟仇,故有一报盗而千金之产立散者矣,有一报贼而所需索反倍于所窃者矣。盖官虑盗贼之关乎考成,而胥役遂窥其隐而中之也。盗贼且如斯,博徒又何论?然则若辈又何所惧而不恣行哉?
若夫逋赋之害,又可略陈。其一则因赌而逋也,其一则因讼而逋也。乡约废则礼让少,而以势相使,以力相争。保甲废则结报无人,而刁唆告奸之徒,皆得以乘其隙。故两智相轧则并亡,两愚相抗则并亡,两愚受制于扛讼,则又并亡;株连数十人,挨延二三载,邻佑证佐困于波累,则又并亡。盖贪官藉猾吏以为罗,猾吏藉刁讼以为饵,至苞苴之贿既穷,然后水落而石出。如近年命案岁以百计,而其实曾有什一否哉?此风不革,而欲民之富不可得也。
又有非赌非讼而日趋于贫者,则戏、会二者为尤甚。村落之居,大者数十家,小者十数家,每岁必演戏,曰以酬神也。梨园之馈赠供给,必十数金也;迎送往来之费,必数金也;亲戚聚会宴享之费,又必家数金也。故半日之讴歌,而三四十金之费已尽矣。出会之法,千百人为群,其盛者数千人,舁一土木之神,周游村落。车舆仆从必数千也,骡马必数百也,旌旗矛戟之具延数里也,金鼓笙管之繁闻数十里也,冠服、珠宝赁借之费不下数百金也。男女杂沓,老少奔波,至一村落,则有香金之馈,迎犒之席,其费又不下数十金也。故出会三、四日,而总计所费不下数千金矣。费日甚,民日贫,赋安得而不逋哉?又况出会先期一月,环戏所辟地数十亩,设棚百十间,名 曰接场。列市肆,陈博具,设酒食,广召异方之众,使相角而取其赢。故接场设而赌博盗贼之徒皆群集而莫可致诘,此其害并不止糜费逋赋而已也。
且逋赋之故,有出于民者,有出于上者。小民终岁所入有限而不经之费无穷,以有限供无穷,固不足以相给矣。而上可以数年积压之逋赋,杂然而征之,小民欲应此则必负彼,吏胥乘其不能尽应也,则怵之以必责之形。民畏责则不得不转谋之吏胥,吏胥乘其急而教之以抽搁之法,故馈以十之一者,三月无征,馈以三之一者,终岁无征。经三、四年之搁,而民之馈于吏胥者,已过于所当纳矣。其余收书有虚串之弊,副役有代比之约,则以款项烦多,而长吏之聪明有不及察也。且宜兴之地,西南百里而遥,东北百里而近,故有一人入纳,而宗族亲戚附之以纳者;有孤寡疾病远行,势不得不托之人以纳者。胥吏执纳者而诈之日:尔何包揽?长吏不察,则亦立拘纳者而责之曰:尔何包揽?夫包揽以禁绅矜之抑民以自肥耳,岂以责急公趋事相赒相恤之民哉?故包揽之禁厉而不能自纳,必托之差役之手,差役因匿而吞之,嗟此医疮剜肉之民,何堪饱此虎狼之腹耶?差役未易,则姑为推挨之法,差役一易,则仍责之民,民安得而不日困,赋安得而不日逋哉?
若夫扩贤侯好仁之心,而当严禁者,则又有溺女一事焉。父子至爱也,杀人至惨也。呱呱何罪,甫见天日,而使之毕命盆水之中?则以衣食之不周,而忍而为之也。习以成风,而家饱暖者,亦踵而为之矣。
咸丰中,鲁一同为《邳州志》,尤以义法名。其陈风俗,率辜较言之,不屑屑刺举琐末也。
《邳州志》:考其旧俗,土风劲悍,挟节任气,好尚宾游,盖楚之风也。或曰:邳州之山,敦厚而郁峍,不为衍迤附丽。水恒欲与山争,澎湃汨淈,其势恣肆。人生其间,骨劲气挺。然风俗与世移易,自沂武以东,东南境多水,士渐文雅兴学,而西北山国务稼穑。北接郯、峄,西带滕、沛,民好带刀剑,群聚不逞,盗贼时出没,白昼剽掠,号称难治。其贤者乃多恢廓大略,好抵掌谈论,倾身下人,赴公家不顾私,虽号为谨愿,一切任质自憙,其天性然也。礼俗大都与徐、兖同风。无冠礼。婚不亲迎,用门户相重,不责取财物。士族无祠庙,以时节祭于寂。丧大小敛、殡、祖、葬,略准古制。颇好形家言,土面势,徒步百里,浮屠阴阳鼓吹时亦有之。然期功之丧,尚 绖带素履,洵有先代之遗焉。其衣冠朴遬,夏恒葛衫草笠,冬茧袍深衣毡冠。妇人无绮縠文绣金翠之饰,独好为女红精巧,名于他郡。麻枲织作非其习。民勤而易饱,日再食,食不托蒸黍宣粥,有盛籑乃设饭,饭亦精凿。近乃有鲑珍奇腴,如吴、楚人,趋华靡之渐也。岁时上元灯火,清明上冢墓,午日菖蒲艾酒,中秋瓜果之类,略如恒俗。
太平军之兴,欲革满清之俗,又依据基督教,举自来中国敝俗而荡涤之。
《清朝全史》:太平天国二年所发布之天条书,首列悔罪规则,次则洗礼、祈祷,并摩西十诫。有曰《原道救世诏》者,第一不正淫为首,第二不正忤父母,第三不正行杀害,第四不正为盗贼,第五不正为巫觋,第六不正好赌博云云。此比十诫,尤为适切中国人之病。《原道醒世诏》所云:天下凡间,分言之有万国,统言之实为一家。天下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又作《幼学诗三字经》,敷演基督教之宗旨,努力改良风俗,耳目一新。禁妇人缠足,禁娼妓,禁人民蓄妾,不一而足,类皆提倡人权,裨益风化。维多利亚僧正谓彼等较清教徒尤为严正。又革除肉欲之风习,不遗余力。即引发春情之淫秽歌谣,促起乱行之一切刺激物,在所严禁,如饮酒、吃烟、赌博、虚伪、吃阿片等,丝毫不假借云。
湘军诋斥其所为,则胪举其与旧礼俗之相反者为罪状。
曾国藩《讨粤匪檄》: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奉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谓田皆天主田也;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谓货皆天主之货也。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泉,凡读书识字者,又焉能袖手坐观,不思一为之所也?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柳州之学宫,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所过州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公、岳王之凛凛,亦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此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
同治甲子以后,一复旧俗。民力凋敝,亦无复乾、嘉之盛矣。丁日昌抚吴,通饬学宫宣讲圣谕及小学,盖欲以旧法挽救浇俗。
《抚吴公牍·各学月送宣讲清折汇列等第分记功过札》:本部院前通饬各州县及所属教职,按月督率讲生宣讲圣谕,并观风问俗各事宜。自戊辰年九月起,每月终逐一胪开清折二份,送交该州县转报,将来年终汇计之期,即以此事之能否认真,定各教职之功过。在事讲生,亦即以勤隋分其优绌。
又加函:学官安坐衙斋,毫无一事,且恐因闲得病,负此盘中。今令该学官携同讲生赴乡宣讲,既可启牖愚蒙,又可谙习民间疾苦,备他日制锦之用。乃各学始则多方推诿,继则敷衍塞责,若以非份内事也者。然则逼勒诸生贽敬,需索新进谢仪,始为份内事乎?既称曰教谕,试问所教所谕者何事?又名曰训导,试问所训所导者何人?循名质实,该学官当亦哑然无以自解。推宕之员,既经记过;奋发之员,如黄振均等,似宜为请优奖,庶足使闻风兴起。小学为立身根本,不惟乡塾宜按人分领,且宜使学官逐条为之解说,领悟者报名请奖,牧令以时抽查。志趣既能端于初学,趋向庶不惑于中途。罗忠节《小学韵语》,尤为童蒙必读之书,惜有内编而无外编,尚是缺典,拟属局员补辑,广为传布,胜孩童读《三字经》也。
光绪初,大吏亦尝有申禁积习示,大抵具文耳。
《江苏省例·光绪五年十一月布政使司谭申禁积习示》:一、不准开设烟馆。一、不准行用小钱。一、不准私铸。一、不准容留妓馆书寓。一、不准开花客寓。一、不准赌博。一、不准抢孀。一、不准抢鲜。一、不准轧神仙。一、不准妇女入茶馆。一、不准苏女入庙烧香。一、不准观前跑马。一、不准棍徒凭空讹索。一、不准勒索搬家费以及勒加勒找等事。一、不准厉坛装扮罪人。一、不准观前及沿街舞拳弄棍。一、不准把持行市。一、不准聚众滋事。一、不准酗酒骂街。一、不准妇女撒泼。一、不准医生勒索重资。一、不准向租房人索取两个三个中费。一、严拿讼棍。一、严拿水贩。一、严拿台基。一、严拿私枭。
光、宣以来,俗尚之变革,文化之移易,条目万千不可缕计。其荦荦大者,举分系于各篇。要其原则,交通为变俗之始。商舶所萃,其民聚五方,浸淫旁午,而新旧之俗融矣。益之以铁轨、汽车、电信、新闻纸、电话、摄影,其播布转移之力,尤足使其地月异而岁不同。轮轨不通之处,其俗犹之乾、嘉、咸、同也。通轮轨而非都会者,进之都会大埠,又进之而左右全国,为全省先导者惟上海。观于上海,知世变矣。
《上海闲语》:从政治上观之,则上海为外力侵占入手地;从物质上观之,则上海又为全国文明发轫地。即以交通论,今者轮路纵横,邮电遍国,试推原此事之导线,则上海实开其先。
又:上海与北京,一为社会中心点,一为政治中心点,各有其挟持之具,恒处对峙地位。上海之所以得成为社会中心点,其始也因天然之地理,为外人涎羡;其继也又以外人经营之有效,中经吾国太平战事,而工商及流寓乃相率而集此;而其最大原因,足以确立社会中心点之基础,与政治中心点之北京有并峙之资格者,则实以租界为国内政令不及之故。戊戌政变,原因于《时务报》之鼓吹。《时务报》之所在地,上海也。此为社会引动政治之初步。暨八月祸作,六君子被戮,康、梁远逋,当时非外国公使密电天津、上海领事,逐埠为之布置,并预调兵轮停泊三夹水,以俟国事犯之来,恐逋臣早入枯鱼之肆矣。戊戌之事,为社会极端赞成、政治极端反对之一事,然非社会中心点之上海,与外人助力以与政府抗,则殆矣。次则辛亥之革命。革命之播种以言论。言论之在国外者为《民报》,产生地日本东京也;言论之在国内者为《民呼》、《民吁》,以迄革命时之《民立报》,产生地上海也。虽其间《民呼》被控而闭歇,《民吁》禁寄而停办,社会势力仍不若政治威权之无上。然以三数人鼓吹于一隅,政府纵能以政治为蛮横之干涉,政府卒不能禁被干涉者屡仆屡起,宁非恃上海为凭藉之故哉!至辛亥武昌举事,党人以全力萃于上海与政府抗,卒至九月十三日制造局一役,遂奠定东南之大局。及政府派遣专员南来议和,既至武昌,仍折来沪上,而议和大会遂开于公共租界之议事厅。斯时不仅吾人认上海有社会中心点之资格,即政府亦确以上海足与北京对峙矣。凡此皆事实之彰彰可见者。而潜势力之互为消长,不使局外人易于捉摸者,如筹安会发生。某电社载政府以十五万金来沪运动报纸等事,是真是假,黑幕重重,尤足证明南北两方遥遥相对之不相上下也。更以极琐屑之事证之。当光绪甲午前后数年间,市上男女衣装竞尚海式样,及庚子、辛丑间市上又有所谓京式样者,男女衣装复舍彼而取此。海式样为上海式,京式样为北京式,即小小时尚之微,彼此之互为消长也亦如是,外此更可见矣。
《上海租界问题》:上海风化之败坏,有历史的,有政治的。其主观原因,则实由教育之不普及。上海开埠远在七十余年以前,中经太平之变,中兴名人崇尚道学,外人之所谓名教者则异,两种学说,格不能入。既有先入之主,则后起学者必受指摘。上海者,外人首先来华之根据地,亦西方文化之导火线也,以与吾华习尚之不同,故士大夫既尽力致其攻击。如左文襄与友人书,诋新闻记者为江浙无赖文人之末路,并目上海为全国首恶地;又某道学家笔记,以生长上海足迹三十年不涉夷场为有守;又湖北名士张某寓书王韬,力劝其不应托庇外宇,盖皆同、光朝之事实也。并有节取其制造之长,而深惜其不习中国礼教者。曾惠敏致友人曾剖辨其谬,以为外人之长不在形上,而在形下,吾人决不能以是丹非素之见自封故步,尤为探本之论。而一、二不理于舆论之人,见上海之足以隐蔽吾众弃之身也,则群习而安之。而每见上海社会中发现一伤风败俗之事,一般舆论必曰:此幸在上海耳,若在内地,即使 倖逃法网,亦不免为社会所不齿。盖风气之败坏于非驴非马之上海社会者,已非一朝一夕。此原因于历史的也。
维持风纪,行政官吏有专责焉。上海以租界故,华官无绝对负责之人,政权操之外人,以甲国人谋乙国之根本问题。但于法纪上无危险之发生,则社会公安而外,无复有第二之目的。而况吾国之所谓风纪,与彼方之所谓风纪,原则虽无差异,以进化迟速先后之不同遂有同源异流之现象。我之所谓忠君,彼则忠国;我之父慈子孝,彼则家庭各守分际;我之所谓贞节,彼则一方保护人之自由,一方禁止侵犯人之自由。如是而止,已本此以施政,故维持风纪,界说舛驰。而其政治上之最著者,莫过于奸案之轻纵。姘妇可认为人事上之结合,和奸无科罪之专条。强奸之罪,有时且轻于略诱。无非以略诱扰及公安,而强奸则仅犯个人之身体自由。扰害公安,涉及租界之安宁;侵犯身体,无关公众而已。积是各因,乃成恶果,而上海之风纪荡然矣。此原因于政治的也。
其次则生计问题之与风纪有关也。上海全部人口之总数,除华界历年无统计外,公、法两界在宣统季年,合计为六十余万丁口,实在尚不止此。迄革命事起,而界内人数大增。上海风纪,一败坏于生产职业之不加多,再败坏于消耗程度之日增。至组成社会之分子,以商业人才为本位,而以各种人物为附属品。惟此两大分子之外,尚有不事生产、专事消耗,而败坏风纪力尤强者,女界是已。全埠女子不下四十万口,除去一部分有职业之女工或劳动者四五万外,其不事事者,当得若干人。此不事事女子之中,上焉者主理家政,尚能稍分家庭劳役;次则动作需人,坐食终岁,而其消耗所需已加负于男子之身:总计此两项之女子约计一十五万。至残余之二十万口,除明为卖淫,据工部局报告再去五万外,其余之十五万口,食必膏粱,衣必文绣,处必华屋,出必高车,消耗程度达于极步。吾人试作一假定的预算,以一人口耗费每日二元,则全年已达三千数百万元之数;则此十五万口者,又非有确定男子为之供给,则取得此项资财之方法及其手段可想而知。而仅仅妨碍生计在十五万以外不能生产之女子,尚不计焉。呜呼!以十五万人在一隅地方败坏风纪,以三千数百万元供败坏风纪之挥霍,生计安得不促?风纪又安得不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