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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关系文书》海外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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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海外异传

盛世无由试错盘,远怀利器去求餐。峨冠重见同舟客,青后当年裤下韩。

螫毒横流蠢尔蛮,片帆敌忾入台湾。一身是胆胸吞贼,虎穴从容获子还。

物光惨淡北风膻,胡骑如云压海堧。大厦倾来孤木在,南疆支得卅余年。

妖氛旦夕暗边陲,岂是高堂酣醉时。史笔凛然吐生气,揭将三传警恬嬉。

闲人多事担闲忧,却向世间要汗牛。安识个中寓深慨,胜他防海万言筹。

嘉永庚戌中元,李门佑相撰。

海外异传

津藩斋藤正谦着

铁研子曰:我大日本之为邦,宝剑开基,俗尚信义,将勇而士强,为四方所畏服。自倭武东伐、神功西征以降,以至比罗夫立功肃慎、田材丸震威虾夷、源镇西开祚流虬、源判官传名东鞑、平相州歼蒙古十万众、丰太合屠鳀域破明师,并赫赫在人耳目,不待称述也。若夫近世山田长正之霸身毒、滨田弥兵之胁红毛、郑大木之王台湾,亦我皇国之余烈。而世或不详其事迹,岂不惜哉!作海外异传。

暹罗国在南天竺,「隋志」称为赤土。暹与罗斛本为二国,当元之时合为一;周回万里,物丰人繁,号为善国;而我山田长正霸于此云。

长正,字仁左卫门;或曰伊势祠官之隶、或曰尾张人,自称织田右府之孙。少而礌落有大志,不事商贩作业,好谭兵,雄杰自喜,流落寓于骏府。元和初,天下始定,士之求仕者皆于侯伯;长正弗屑曰:『此间无立功名处,唯游海外,或可以展吾志耳』!时下海无禁,府有经商二人,曰泷、曰太田,将航海回易台湾,舣舟于大坂;长正请附乘之。二人弗许。长正乃先到大坂求二人之舟,入而匿焉。既而二人至,揭帆而发。长正乃从舱间出,申前请。二人大惊,不能如之何,许之。既到台湾,商事毕,将俱还;长正曰:『某在乡国,殆不能自存,姑欲留此土,觅吃饭处』。二人方患长正之狂,心私喜,委而去之。

方此之时,支那奸民称日本甲螺,诱我邦边民,占据台地。长正通览地方,蕞尔一岛,且已有主,不可有为也,又附蛮舶,西游暹罗。会邦内骚乱,四邻交侵,而六昆最强;暹罗国主出师御之。长正见其行军无纪律,私言其必败;既而果然。人或传其语闻于国主,国主奇之,召见长正询方略。长正指画陈策,凿凿可用。国主大喜,擢长正为上将军,往御六昆。

时本邦人流寓暹罗者众,长正纠合数百人,杂以土兵,亡虑万余人,皆为日本装,声言日本援兵大至。六昆军沮,因纵兵奋击,大破之。六昆王愤甚,倾国来寇,兵数十万。长正曰:『敌众强盛,难与争锋,唯以谋挠之,破之易易耳』。乃分军为三:一伏山阴,一舣海澨,长正亲率其一出于海陆之间;进挑战。兵既交,佯败走;六昆兵追之,将及,号炮俄发,海、陆二军吶喊齐进,火鎗乱发。长正视机反之,衷敌军前后击之,大破六昆兵,杀数万人,遂追北长驱入其都,擒六昆王以归。威震远近,四邻争送款于暹罗。于是国主大赏长正,妻以其女,封六昆及匹皮留之地,号曰「唵普良」。唵普良,盖诸侯王之谓也。

久之,国主年既高,颇倦勤;使长正摄行国事。于是瘌普良之名噪于印度诸国,而本邦地隔远,未闻知也。

数岁,泷、太田复回易海外,行到暹罗。既入其界,迓劳之使沓至,相迎入馆。少焉,有吏来戒,王召见二人。二人初不知其故,心颇疑惧,且从吏入见。王冠服在交椅上,金珠粲目,仪卫甚盛。二人俯伏膝行,不敢仰视。及退就馆,饮食供御,如待贵客者;意益不安。既夜,复有更传呼至曰:『王来』!二人惊出迎。王便服入坐,笑拍二人之肩曰:『故人无恙』?二人愕眙仰视,乃长正也!长正自备说其发迹之由。二人叩头谢曰:『鄙人愚蒙,尝相从于尘埃中,无礼,获罪多矣。不意大王能自致于寥廓之上也』!长正曰:『予之有今日,实由二子之赐。抑人有德于我,可不报哉』?既罢,厚赐遣之。本邦商旅闻之,多游暹罗;长正皆善遇之。

长正虽富贵,而常怀桑梓不置;每临战,遥祷于骏府浅间之神,军辙胜。至是命工摹绘当时战斗之状为扁,附商舶献于浅间庙以报赛焉。又屡牒执政,纳方物于大府,不失恭顺之意。顷之,国主殂,世子代立,长正退就封。

先是,国主之妃与其近臣奸乱,谋除国主,畏长正而不发。及长正去,遂弒之。长正闻之,则谋兴兵讨之。二奸大惧,募人潜往毒之,长正死;时宽永十年也。

长正无子,有一女名阿因,勇武有父风;亲将其众,欲复父雠,屡败暹罗之兵。通国震恐,尽发属国之兵来战,众寡不敌,阿因遂败亡。其下逃归于本邦。长正之弟某在江户,闻长正获志,欲往从之;适有人传长正死,乃止。

先是,红毛夷酋绐日本甲螺,夺台湾据之,剽掠我商舶。当时有滨田某,胁红毛夷酋而报之。

台湾在支那东南海中,古无闻焉。明天启初,海澄人颜振泉聚众据之,招我邦边民入其党,因自称日本甲螺。甲螺犹谓头目;我日本谓头目为「加志良」,音近「甲螺」,故遂讹称耳。

先是,泉州人郑芝龙,少流落,往来我邦,因入振泉之党。及振泉死,众推芝龙为甲螺,雄视海上。后受明将之抚,去移闽中,我边民代之为甲螺。而红毛夷来借地,约岁输鹿皮三万。既而筑城郭据之,役使土人如奴隶,不复输币。且我商舶往印度者过其近海,为被杀掠,甲螺不能如之何。

适本邦商人滨田某至,众交诉之,图报复。某许之。某字弥兵卫,长崎人也,勇而有谋。弟某字小左卫门,子某字新藏,并有胆略,力兼数人。乃与甲螺之党二十人还,请之大府。大府允之,檄长崎代官末次平藏备船募卒,附之于弥兵。弥兵尽装其从兵数百为农丁,被蓑笠、持锹镢,行到台湾海口,请于守吏曰:『日本之氓,闻台湾土广人寡,中多莱芜,欲移住以开垦之』。守吏以告甲必丹,弗信;以哨船围之数重,不遽许上陆。使人来言曰:『汝之来,决非好意;不然,何从人之众也』?弥兵曰:『唉!公何疑人之甚耶!假使日本欲略海外之国,当遣猛将精兵来,日本素不乏其人,奚使我侪小民之为』?守吏检舟中,仅有数十副防身刀,其它唯有耕耨之具而已;还,备告甲必丹。甲必丹意稍解,乃许众登陆。弥兵等得入城谒见甲必丹,请受廛为氓,弗许;请还本邦,亦弗许。留数月,屡入请之,甲必丹依违不答。弥兵谓众曰:『甲必丹不许我去留,其意不可测!大丈夫入不测之地,当死中求活耳』!众愤然欲死之。

一日昧爽,弥兵父子兄弟三人入城,众从之,留于门外;三人挺身排闼而进。甲必丹犹寝在床,惊起叱曰:『汝等入人闺合,何无礼也』!弥兵咆哮奋前,擒甲必丹于床,怀出匕首,拟其喉曰:『汝有死罪,尚何咎人之无礼耶』?左右欲刃之。小左、新藏拔刀遮立,瞋目叱之,左右披靡不敢逼。甲必丹惶急,乞饶命甚哀。弥兵曰:『汝欲生,何不停城上放炮』。甲必丹曰:『谨奉命』。曰:『汝向所掠之货,倍数还之』!甲必丹曰:『唯命之从』。兵闻变走入,斗于庭,其后入者为炮被伤。弥兵乃左手扼甲必丹之臂,右手执匕首俱起,小左、新藏拥其前后而出,夷卒不敢动。甲必丹传命停放炮,令其卒舣蛮舶一只及日本船二只,装货山积;弥兵入而检之,乃欲拉甲必丹俱去。甲必丹曰:『岛民皆仰某指挥,某去则伥伥乎无所归焉。某有一儿,年十二岁,愿代某从去;公幸垂爱怜,使某全父子之情,非敢所望也』。弥兵许之,乃质其子及头目数人,归报于镇台。镇台禀大府厚赏之。于是弥兵之名震一时,肥后侯聘而禄之;时宽永五年也。后三十余年,郑成功攘红毛,复台地。

郑成功初名森,字大木;明平国公芝龙之子也。母田川氏,我肥前国平户士人之女。初,芝龙流落来客于平户,称老一官,娶田川氏。宽永元年(明天启四年),生成功于岛中,岛中万火齐明,芝龙心异之。成功生七岁,从父归明;后又迎母共居安平。十五年(明崇祯十一年),成功年十五,补弟子员,试高等。风仪整秀,俶傥有大志;读书颖敏,不治章句。有术士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之才也』!及隆武帝立,一见伟之,抚其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赐姓朱,改今名,拜御营中军都督,赐尚方剑,仪同驸马。自是中外称「国姓爷」而不名。寻封忠孝伯,恩宠曰隆,成功感激思报效。而芝龙稍专权,怀异志,与清人通声问;成功患之。一日,见隆武愁闷而坐,泣奏曰:『陛下郁郁不乐,得无以臣父故耶?臣受厚恩,义无反顾,请以死扞陛下矣』!

清兵入福州,芝龙退屯安海,为清将所诱欲降附,诸将不从。成功痛哭而谏,芝龙不听,单骑往降。清兵至安海,大肆淫掠;成功母亦被污。母叹曰:『何面目复见人耶』!登城楼自杀,投河水。清兵吐舌曰:『妇女尚能尔,倭人勇决不负所闻也』。成功痛恨,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敛。清将挟芝龙而北,作书招成功。成功不至。芝龙曰:『儿不至,北朝其疲于奔命乎』!

福州既失,隆武为清兵所执,死。成功虽遇主列爵,未尝豫兵事。意气容貌,犹儒生也。既遭国难,谏父不从,且痛母死非命,慷慨激烈,谋起义兵。诣孔庙焚所著儒服,拜辞而去。所善壮士愿从者九十余人,乘二巨舰行,收兵南澳,得数千人。既而遥闻唐(桂)王即位,改元永历,奉正朔。

自南澳归,军声颇震,乃略漳、泉、潮、惠诸州,守将多降。军律肃然,兵士无淫略,至孺子、妇女与军行争道。清主屡谕芝龙作书招抚,诱以高爵,成功不从。清主乃累命满、汉诸将来攻,辄击败之。于是东南诸州连年骚扰,师出无利。清主患之,亲下敕招谕;成功亦不报。益修器械舟楫北上,自闽及浙,欲复南京。以桑梓之谊,屡乞兵于我;我不详其事情,终不报。然成功兵势甚盛,分所部为七十二镇,以厦门为根本之地,改为思明州,盖意不忘明室也。立储贤、储材二馆,察言、宾客二司,设印局、军器诸局,令六官分理庶政,择贤任之。诸宗室颇给赡之,诸缙绅避乱至者礼待之。凡有所便宜封拜,乃朝服北向遥拜帝座,疏而焚之。其所施为,鼓动一世。

于是永历遣使晋成功爵为延平郡王,命图恢复。自成功起兵,至是十三年,实万治元年也(明永历十二年、清顺治十五年)。成功谓其将甘辉曰:『今奉敕何得迁延,将速取金陵以定南都』。辉亦赞成之。乃议大举,部署诸将,戈船八十只扬帆北上,陷浙江诸州县。二年(明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七月,进攻陷镇江,遂攻金陵破郛。清兵退守本城。成功破聚宝、通济二门,逼正阳门,城旦夕将陷,江南大震。清主命内大臣达素等发精兵二十万俄至。成功兵疲不能敌,且前锋余新狃胜轻敌败死,师遂败绩,万礼、甘辉等皆死之。成功乘流出海,还厦门。

三年(明永历十四年、清顺治十七年)五月,达素等率满、汉大兵分道来侵,成功击歼之,达素仅以身免,还福州自杀。竟成功之世,清兵不敢来窥岛焉。

宽文元年(明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成功自金陵丧败,地蹙军孤;永历蒙尘南裔,声问不通、存亡难详,然犹奉正朔,将迁地谋恢复。适有红毛通事,南安人也,与台湾甲必丹归一有隙,走厦门谓成功曰:『公何不取台湾?公家之故土也。台地沃野千里,为四省要害,横绝大海,实霸王之区。红毛蠢尔丑虏,因中国骚剧,窃占据之;破而取之易易耳』。成功大喜。

三月,亲率兵三千二百人,扬帆至鹿耳门。门水浅沙胶,海舶至此,必易舟而入,故险易守。此时水适涨丈余,成功得便战舰衔尾而进。红夷大惊,以为自天而下。成功引兵登陆,攻赤嵌城。城乱石迭,高数丈、厚丈余,用土煅之,化为石灰。以炮击城,城坚不受炮。城中红夷千余人,驱台民数千,入而同守,且征援兵于咬■〈口留〉吧。咬■〈口留〉吧将领谋谓:『捣厦门之虚,则台湾之围自解矣』;乃率兵攻厦门。厦门留守洪旭迎击走之。城久之不拔,台民或告成功曰:『城外高山有水流于城濠,贯城而过。城中无井泉,所饮唯此一水;若塞其水源,三日而告变矣』。从之。红毛势穷,以巨舰十余只决战。

成功兵自舰上铳窗入,夺其五只,余尽焚毁之,杀夷兵六百人,火及城板。归一退保一堡。成功使告之曰:『台地吾先人所开创,吾复故土则足矣;珍宝诸物任尔载去,非吾所需也』。于是归一降,送之还国。

成功就居其城,改台湾为安平镇(寻又改东宁)、赤嵌城为承天府,总曰东都。设府曰天兴、万年。土酋皆受约束。既而闻清迁界令下,叹曰:『沿海数万里,尽委而弃之,英雄无用兵之地。然收拾余烬,息兵休农,以俟时至,犹未晚也』。于是制法律、兴学校、计丁庸、养老幼,台人大安。

二年(明永历十六年、清康熙元年)正月,清主福临殂,子玄晔立,改元康熙。使吴三桂攻永历于缅,缅酋内叛,执永历致于军前;三桂绞而杀之,明亡。成功愤惋得疾,五月卒于东宁,年三十九。子经嗣。清兵数来侵,辄击却之。清将屡赠书招之,终弗从,出兵攻略闽、广诸州。

天和元年(清康熙二十年)正月,经卒于东宁。经为人仁孝,颇得士民之心,在位凡十九年,犹奉明正朔,佩招讨大将军印。子克塽嗣,仍称永历三十五年。犹幼,政出多门,郑氏之业衰。清将侦知之,乃图大举。

三年(清康熙二十二年)三月,清兵到澎湖,台将迎战,杀伤过当。清益发兵,分道来侵,舳舻千里。克塽终不能抗,告降。清主受而优待之,封汉军公。自成功始起义,迄此凡三十八年,而明之正朔始尽于天壤间矣。

清主尝谓其臣曰:『成功明室遗臣,而非吾乱臣贼子也』。康熙三十九年,特诏令成功及子经丧归葬于南安焉。

铁研子曰:长正单身立勋于绝域,自致侯王,割地受封,亦可谓旷世之雄矣。郑大木慷慨唱义,招颓日于虞渊,以孤兵当勃兴之敌,百折不挠,有我楠中将之风。及其子孙,奉正统于一隅数十年,亦与楠氏相类矣。盖孕我东方之精故欤?滨田特曹、荆之流耳。今余厕之于唵普良、国姓爷之间,或以为不伦;然挺身入不测之地,钳制强虏,以雪国耻,有足多者焉。事之大小不必论也。呜呼!近岁洋夷陆梁,纵横于印度、支那之间,莫之能遏焉;使人慨然思斯三人。今核其遗事而立之传,余岂徒然哉!

一日,余会西岳藤堂侯于朝,话次及外给使中山文节所辑南木志。侯曰:『知歆慕楠氏,其人不凡』。是虽一时之言,其卓识可想而已。

尝读其臣斋藤有终所著阿漕海上试船铳记,因思始祖高山君有功于闲山之役,子孙相承,掌天下舟舰之政,迄至今侯,振废起隳,绍述始祖之伟烈;而得有终之文,使人益有所兴起愤发也。有终之文,余每喜读之,以为有慷慨激烈之气。文节与余同好,每得其文,必以示余。

顷者,得其所著海外异传,叙山田某及滨田兄弟之逸事、郑大木之义烈,简约明鬯,而生气勃勃,殆有古良史之风。呜呼!斯书非独风动一藩,足以鼓作天下英杰之士。文节将刊以公于世,余大喜。语之友人李门伊东君,君亦为题五绝句宠之云。

抑虽以有终之才之学,非遇有为之君,则一介儒臣而止耳。今也得其君而得大伸其才,真奇世之遇矣。而文节之慕贤乐善,可谓不负侯之一言矣。

嘉永庚戌二月,节山板仓胜明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