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十月梁鼎芬稿
康有为平日议论,专以散君局、废君权为本意,以平等为要旨。今年春间,康适在京,乘外患日亟,人心忧惶之际,造言煽惑,意图乘机举事。每向众人昌言,不?云此时若有人带兵八千人,即可围颐和园,逼胁皇太后,并逼胁皇上,勒令变法,中国即可自强。此语闻之者甚多,固不独御史文悌一人。文御史劾康疏内所云,杨深秀告该御史以万不敢出口之言,即指此也。六、七月间,康焰日炽,促召其死党谭嗣同入京。谭素性凶悍,狂躁尤甚。谭以湖南人而到京,移住南海馆,与康同居合谋,谭一人潜往,见侍郎袁世凯,诈传谕旨,令袁以兵力先害北洋大臣荣中堂禄,即带兵入京,围颐和园,震惊慈驾,此尤臣子所不忍言、神人所共愤者也。幸袁侍郎诘以调兵并无上谕,发其逆谋,皇太后临朝,皇上大悟,捕康诛谭,大乱乃定。假使逆谋若成,康、谭即逼令皇上改正朔、易服色,诛戮旧臣,大权全归康有为,中外大臣全用康党,(事皆有据,都下咸知。)如是则康有为夺君权之愿遂,而康有为等为教王之势成矣。旬日之间,都城喋血,海内大乱,外侮并至,中华沦胥,康之肉其足食乎?乃今日无识之士,或尚有称康有为之忠于国家,借康有为之因变法受祸者,此由不知康党之奸谋,不知京朝之实情故也。夫皇太后、皇上之罪康,罪其谋逆耳,岂罪其变法哉!
康有为羡慕泰西罗马教皇之尊贵,意欲自为教王,因创立一教,谓合孔教、佛教、耶稣、希腊教四教而为一,自命为创教之圣人,其徒皆以圣人称之,其徒党有能推衍其说者,则许为通天人之故,闻者齿冷。康所著书,内有《孔子为改制之王考》一卷(上海有刻本),称孔子为教王,讽其徒谓康学直接孔子,康即今之教王也。似此非圣无法,祸延家国,殆今古来异端、叛逆、会匪、邪教四者而为一,王莽、孙恩、徐鸿儒之恶,康实兼之。(或比之于少正卯,乃全不知康者也。)谓之妖孽可矣。
三康有为之教,尤为邪淫奇谬,不可思议者,其宗旨以“大同”二字为主,(其徒所设之局、所立之学,皆以“大同”为名。)创为化三界之说,一化各国之界,谓世间并无君臣之义,此国人民与彼国人民一样,古人所谓忠臣义士,皆是多事。一化贫富之界,富人之财皆常与贫人公用,此乃袭外国均贫富党之谬说,小说戏剧中强盗打富济贫之鄙语。一化男女之界,谓世间不必立夫妇之名,室家男女,皆可通用。将来康教大行后,拟将天下妇女聚在各处公所,任人前往淫乱,生有子女,即筹公款养之,长成以后,更不知父子兄弟是何事,数十年后,五伦全然废绝,是之谓“大同”。(少年无行子弟,喜从康教者,大率皆为此秘密法所误也。)其昏狂赎乱,至于此极,乃白莲教所不忍言。哥老会所不屑为。总之,化三界之说,一则诲叛,一则诲盗,一则诲淫,以此之教,不特为神人所怒,且将为魔鬼所笑矣。或疑此条所谈,太无人理,康教何至于此,不知此乃康学秘传,语语有据,试间之康徒便知,若有一言虚诬,天地鬼神,实照鉴之。
四康有为附会汉儒素王改制之说,谓六经皆是孔子捏造假托之词,唐、虞、三代典章制度,治乱事迹,并无其事,羲、农、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并无其人,《易》、《书》、《诗》、《礼》、《乐》、古《春秋》,并无其书,乃孔子自出己意,假设无数朝代,假造无数古人,以抒发自己心事,发明自己治法。又恐周、秦、两汉古书多存,可以证其诬罔,于是谓《汉书•艺文志》所载,皆刘歆一人所造,此等怪谬之说,全无一毫情理,只可谓之不通乱道,乃聪颖后生竟多信从其说者,岂非劫运耶?
五康有为赴试京师,因不中举人,遂夤缘在朝大官,求得富贵。已故工部尚书潘文勤公祖荫、现任大学士徐公桐、前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和、前礼部尚书许公应骙,已故前出使英国大臣户部左侍郎曾惠敏公纪泽、礼部右侍郎志公锐、前国子监祭酒盛公昱,皆与康有为素无渊源,乃屡次求见,上书谀颂,诸公以康有为一年少监生,初到京师,遍谒朝贵,实属躁进无品,皆甚鄙之。潘公送银八两,并作函与康云,以后请勿再来,来亦不再送银,此函人多见之。曾公尝告人曰:康有为托名西学,希图禄利,不知西无此学,中国亦无此学也。徐公、志公见其言嚣张卑蹈,皆将原书掷还,都下士夫无不鄙笑。
六康有为北试不售,流落不归,日日写信求人助资,如送银十二两者,称其人为大贤,送八两,四两者,称其人为大君子,行同乞丐。
七康有为留滞京师,家信甚少,其母年老贫穷,虑其生事启祸,日日涕泣,命次子广仁在广州省城亲好处访问下落,康有为闻之,仍不动心,如是数年,乃归不孝之罪,乡人皆恶之。
八康有为在上海,贫苦无聊,又好冶游,资无所出。时乡人潘峄琴学土衍桐为浙江学政,遂往杭州借贷,潘学士厚赠之,不满所欲,又以公事相托,潘学士不能办,婉词谢绝,康愤愧回沪。逮潘学士归里。康好管讼事,因张乔芬一案,与潘学士嫌隙日深,痛加攻击,以泄前忿。
九康有为落魄上海,日日挟妓不与钱,久为妓家女使所知,群到客栈索取,康有为窘甚,遁归广东。上船之日,各妓家女使皆到船上,搜寻不见。开船后,各水手见船板内有人,大惊急呼,大众来看,则康有为也。盖其躲避女使索钱,自匿于此,覆以帆布,水手见其狼狈欺骗,皆耻笑之,后有人作诗诮之曰:“避债无台却有舟,一钱不值莫风流。”传播江海,成为笑柄矣。
十康有为所撰《长兴学记》,以富人鄙吝为可耻之一,斤斤言利,随处发露,如康有为者,真可耻之甚,目来讲学所无也。
十一康有为所撰《新学伪经考》,私意害道,邪说诬民,御使安维峻、余联沅先后奏参,我皇上严旨查办毁板。
十二康有为中举人后,不认座主、房官为师,及被参,日急营营于房师之门,卑躬屈膝,无所不至。其时李中堂胞兄李筱泉制军瀚章为两广总督,康有为托人干谒,再四恳求宽办,制军初甚恶之,后见其卑谄,从宽不革举人。康当日曾受李家厚恩,不意后来反力攻李中堂也。
十三康有为讲学,名为尊孔子,实则侮圣之罪至大,如自号长素,谓己长于素王也。其徒则以超回、轶赐,胜由,迈参等名之,可谓胆大无耻,至悍至愚。超回,即陈千秋,年未三十,吐血死,粤人笑曰:“此真超回也。”轶赐,即梁启超,启超好读《史记•货殖列传》,好交富商,骗其财,如其师之为人,粤人亦笑曰:“此真轶赐也”。
十四康有为好交结商人,意在得钱。其论广东人才,在香港则曰某某,在澳门则曰某某,其人皆是赌匪,挟有多赀,曾送康有为数千金者。
十五康有为既中进士,欲得状元,日求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为之遍送关节于阅卷大臣,皆以其无行斥之,不得状元,尚欲得翰林。又托张荫桓送关节于阅卷大臣礼部右侍郎李公文田。康有为以张与李系姻亲,己又与李同乡,谓必可入选,岂知李侍郎品学通正,深知其无行,不受张托,斥之尤力,遂不得入翰林。康有为恨之次骨,时与其徒党诋李侍郎,甚至端人皆恶之。
十六康有为中进士后,将殿试卷、朝考卷刻印,到处分送。向来馆阁故事,得新鼎甲者方刻殿试卷,入翰林者方刻朝考卷,皆因名第在前,以见曾蒙御赏之意。康有为以部属创刻朝,殿两卷送人,专为牟利,不独士林蚩鄙,并为市贾诧怪,虽送以两元,亦受之不辞。
十七康有为既中进士,回家把持公事,尤好唆人兴讼。广东举人林缵统因崖州有聚众州衙、哄堂塞署之案,其子弟久已监禁,遂入京贿托康有为办理,经御史文悌参奏有案。
十八康有为初不识常熟翁叔平协揆,因见协揆势位日隆,遂著续《艺舟双楫》一书,内极称协揆书法冠绝一时。又上疏极称协揆尊翁已故大学士翁文端公之为人,谄谀卑贱,稍有耻者不为也,至是协揆始力荐之。
十九康有为在京开保国会,每人派出银二两,意在诓骗人财。所出章程,奇谬者至多,即如各府州县皆设一局,每人皆要领该会字据一条,直学哥老会放票无异,如此行径,尤为大胆可骇。
二十康有为好捏造谕旨,上年胶事初起,康有为创言愿入外国弭兵会,以保海口,其事已极可笑。康有为竟发电至粤、至湘、至沪,云已奉旨加五品卿衔,前往西洋各国入弭兵会,闻者骇异,其实并无此事。又广西两司被参,康发电至广西恫喝市恩,云已代料理无事。此外招摇撞骗,如此之类甚多。
廿一康有为第一次疏稿,言我朝内无宦寺、文谒之祸,近又言内监有管事者,历指其过失。此次进用,全凭张荫桓带同贿通内监之力,钻营反复,可谓全无愧作者矣。
廿二康有为好求人保举,此次徐致靖保举康有为、梁启超等一折,系康、梁师弟二人密谋合作,求徐上达,徐文理未通,不能作也。疏上,都下哗笑,既笑康,梁作文自保之无耻,又笑徐之无文也。
廿三康有为学术至谬至浅,全袭公羊家沿伪之词,以为奇宝,当代通儒如张制府之洞、王祭酒先谦、朱御史一新、曹舍人元弼、叶吏部德辉皆辞而辟之。所撰《孔子改制考》尤为狂诞,意在引董子《春秋繁露》为证,不知《繁露》非董子完书,多有散佚错乱,就今存八十二篇言之,言阴阳五行、仁义礼智性情者,多间言他事,言改制者惟《三代质文》、《符瑞》、《玉杯》、《楚庄王》诸篇偶及之,并非要义,圣人述而不作,宪章文武,素王之号,后人所加耳。岂有洙泗一堂,日与讲习者,皆干名犯义之言乎。我皇上深恶其妄,于进呈御览后,命孙协揆家鼐毁其书,今年六月事也。
廿四康有为平日讲论西学,多袭报馆余沫。窃其肤词,不能得其实用,如农、工、商三者,国之大政也,一事一局,名目条理,尚恐不能详密,乃合三事为一局,外国有此法乎?
廿五康有为所奏裁京堂各员,以为闲废无用裁之也,乃去无数京堂,不数日又添无数学士散卿,同一闲废无用,奚为裁于彼而增于此也。康有为欲以新官市私恩,意不在变法也。
廿六康有为性最奸贪,今年我皇上变法自强,而康有为借以为自私自利,其时声势正炽,凡交结权贵言路,串通内监,用钱无算,皆取之于外官富商,言甘计诡,使人不敢不送,其由下斜街移居南海馆日,户部刘君接居此屋,尚见外省来信数函,皆有银数甚巨,都下哗然。
廿七康有为初上皇帝书内,屡称颂我皇太后聪明神武,盛德丰功,至百数十言。今自香港寄刻新闻报馆逆书,诬谤我皇太后亦至百数十言。中国士民见此反复无理言语,莫不痛恨痛耻。
廿八康有为受我皇上深思,千古未有,应如何恭谨忠顺,奉扬圣德。乃自变法以来,历次颁发谕旨,康有为辄与人言,此皆我所作者,不知置皇上于何地。又曰:我以后不好说话了,我方在这边说,他已经在那边下上谕了。其词轻慢狂悖。皇上万乘之尊,竟敢侮弄至此!中国士民闻之,无不发指。
廿九康有为性情反复,不特待中国人以狡诈,即待外国人亦以狡诈。两年以来,中日两国士大夫念同洲同种之义,愿相联络,康有为与日人往还亦多,乃此次伊藤侯游历我国,内外大臣皆以礼优待,而康有为于伊藤侯到京之日,传有不满于康之言,康遂密奏皇上,请勿见伊藤侯,又有不可亲信日本之疏。皇上英明,不从其请。闻已逃至东洋,似此反复狡诈,想日人亦必屏绝之也。
三十康有为自称此次变法者为维新党,且自名曰党魁,中外报馆不察,群以变法推之,可谓侥幸得名,各省士民皆不服此议论,诚以中国采用西法,不自今日始,更不自康有为始。我皇太后垂帘听政,先后二十余年,如京师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同文馆,又派出使各国大臣出洋学生,南北洋设制造局、招商局,福建设船政局,开平设煤矿局诸大政,皆内外公忠王大臣相时奏请举办,都蒙皇太后俞允。中国变法之勇之善,无逾我皇太后者。我皇上禀训承志,亲政以来,若铁路,海军、电线、邮政、银元,各省洋操,各省武备学堂,各省制造局,各省矿务局,此我皇上变法之实政,亦皆内外忠正王大臣相时奏请举办,都蒙皇上俞允。凡此在康有为未言变法以前之事,即谕令新政。京师大学堂,御史王鹏运奏请特旨派孙燮臣协揆家鼐办理,经济特科,翰林编修严修奏请变科举奏,张孝达制府之洞、陈右铭中丞宝箴合同奏请,孙、张、陈三公皆恶康有为之为人,孙公则屡见复奏章疏,张公则屡见《劝学篇》内,诋康有为之词,不啻千百。陈公则见于请劾康有为《孔子改制考》书板之疏。由此言之,岂得云变法维新出自康有为一人之言哉!又岂得以变法维新归之于康有为一家之学哉!
三十一康有为自言因变法得罪,凡同被议者皆曰维新党矣,不知所言非也,如尚书李端棻、署侍郎徐致靖、王锡蕃者,向来不讲中学,更不讲西学,此三人者,皆庸陋不学之徒,以康有为势盛而附之,康有为亦以此三人蹈顺糊涂而爱之,于变法维新之意毫不相涉。
三十二康有为无赖无耻,此次得罪天下,逃往外洋,辄与人畜,皇上将来必加彼大任,借此摇动人心,蛊惑富商送钱,操守至贪,心术至劣。不知我皇上此时已烛照其奸,屡次将康有为劣迹逆谋陈奏皇太后,并宣示大臣,皇上深恨其人,将变法好事办坏了。中国士民此时业已周知外国,见闻甚广,必不至始终信康有为欺妄之言也。
以上三十二条,皆康有为实在事迹,共见共闻,都有根据,可以查考。其实康不过一贪鄙狂悖、苟图富贵之人耳,而为其所愚者,竟误以为此人乃变新法,强中国之人才,真中国之耻矣。
大清光绪二十四年十月中国士民公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