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玠守蜀
理宗淳祐三年二月,以馀玠为兵部侍郎四川制置使。玠,家贫,落魄无行,喜功名,好大言。尝作长短句,谒淮东制置使赵葵。葵壮之,留置幕府,俾帅舟师,溯淮,入河,抵汴,所向有功,累推淮东制置副使。入对,言:“方今世胄之彦,场屋之士,田里之豪,一或即戎,即指之为粗人,斥之为哙伍。愿陛下视文、武之士为一,勿令偏有所重。偏则必至于激,文、武交激,非国之福。”帝曰:“卿人物议论,皆不寻常,可独当一面。”乃授四川宣谕使。至是,加制置使,知重庆府。
蜀中财赋,入户部、三司者五百馀万缗,入四总领所者二千五百馀万缗,金银绫锦之类不预焉。自宝庆三年失关外,端平二年蜀地残破,所存州郡无几,国用益窘。至是十六年间,凡授宣抚使者三人,制置使者九人,副使四人,或老或暂,或庸或贪,或惨或缪,或遥领而不至,或开隙而各谋,终无成绩。于是两川无复纪律,监司、戎帅各专号令,擅辟守宰,荡无纪纲。玠至,筑招贤馆于府左,供张一如帅所居。下令曰:“集众思,广忠益,诸葛孔明所以用蜀也。士欲有谋以告我者,近则径诣公府,远则自言于所在州郡,以礼遣之,高爵重赏,朝廷不吝以报功。豪杰之士,趋期立事,今其时矣。”士之至者,玠不厌礼接,咸得其欢心。言有可用,随才而任。苟不可用,亦厚遗谢之。播州冉琎冉璞兄弟,有文武才,隐居蛮中,前后阃帅辟召,皆不至。闻玠贤,兄弟相率诣谒。玠宾礼之,馆谷加厚。居数月,无所言,玠乃更辟别馆以处之,且常使人窥其所为。兄弟终日不言,惟对踞,以垩画地为山川、城池之形,起则漫去。如是又旬馀,请见玠,屏人曰:“为今日西蜀之计,其在徙合州城乎?”玠不觉跃起曰:“此玠志也,但未得其所耳。”曰:“蜀口形胜之地莫若钓鱼山,请徙诸此。若任得其人,积粟以守之,胜于十万师远矣,巴、蜀不足守也。”玠大喜,遂不谋于众,密以其谋闻于朝,请不次官之。诏以琎为承事郎,权发遣合州,璞为承务郎,权通判州事,徙城之事,悉以任之。命下,一府皆喧然同辞以为不可。玠怒曰:“城成则蜀赖以安。不成,玠独坐之,诸君无预也。”率筑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凡十馀城,皆因山为垒,棋布星分,为诸郡治所。又移金戎于大获,以护蜀口。移沔戎于青居。兴戎先驻合州旧城,移守钓鱼,共守内水。移利戎于云顶,以备外水。于是如臂使指,气势联络,屯兵聚粮,为必守计,民始有安土之心。
十年冬十月,馀玠出师捣兴元,不克。玠慷慨自许,有“挈故地,还天子。”之语,数年之间,建城堡,筑关隘,增屯堡,边警稍息。于是一意出师,率诸将巡边,直捣兴元,遇蒙古将汪德臣、郑鼎,大战而还。
十二年二月,蒙古将汪德臣城沔州。未几,又城利州。自是蒙古且耕且战,蜀土遂不可复。
冬十月,蒙古汪德臣将兵掠成都,薄嘉定,四川大震。馀玠率诸将愈兴、元用等,夜开关力战,始解去。宝祐元年五月甲午,召馀玠还。
六月庚申,以馀晦为四川宣谕使,代馀玠。初,利州都统王夔素残悍,号“王夜叉”,恃功骄恣,桀骜不受节度,所至却掠,蜀人苦之。初,玠帅蜀,至嘉定,夔帅所部迎谒,才羸弱二百人。玠曰:“久闻都统兵精,今疲弊若此,殊不称所望。”夔对曰:“夔兵非不精,所以不敢即见者,恐惊从人耳。”顷之,班声如雷,江水为沸,旗帜精明,舟中皆战掉失色,而玠自若也,徐命吏班赏有差。夔退,谓人曰:“儒者中乃有此人。”玠久欲诛夔,独恐其握重兵居外,恐轻动危蜀,谋于亲将杨成,成曰:“今纵弗诛,养成其势,后一举足,西蜀危矣。夔在蜀虽久,有威名,孰与吴氏。吴氏当中兴危难之时,能百战以保蜀,传之四世,恩威益张。一日曦为叛逆,诸将诛之,如取孤豚。况夔无吴氏之功,而有曦之逆心,恃狶突之勇,敢慢法度,纵兵残民,奴视同列,非有吴氏得人之固也。今诛之,一夫力耳。待其发而取之,难矣。”玠意遂决。夜召夔计事,潜以成代领其众。夔才离营,而新将已单骑入矣。将士皆错愕相顾,不知所为,成以帅指譬晓之,遂相率下拜。夔至,玠斩之,乃荐成为文州刺史。会戎州帅欲举统制姚世安为代,玠素欲革军中举代之弊,以三千骑至云顶山下,遣将代世安,世安闭关不纳。而世安素结丞相谢方叔子侄,至是,求援于方叔。方叔遂倡言,玠失利戎之心,非我调停,且朝夕有变。又阴嗾世安密求玠之短,陈于帝前。帝惑之,于是世安乃与玠抗,玠郁郁不乐。玠专制四蜀,凡有奏疏,词气不谨,帝不能平。会徐清叟入对,语及玠,因言:“玠不知事君之礼,陛下何不出其不意而召之。”帝不答。清叟曰:“陛下岂以玠握大兵,召之或不至耶。臣度玠素失士心,必不敢。”帝然之,乃以资政殿学士召,而以知鄂州馀晦代之。
秋七月,馀玠卒。玠之治蜀也,任都统张实治军旅,安抚王惟忠治财赋,监簿朱文炳接宾客,皆有常度。至于修学养士,轻徭以宽民力,薄征以通商贾,蜀既富实,乃罢京湖之饷,边关无警,又撤东南之戍,自宝庆以来,蜀阃未有能及之者。然久假便宜之权,不顾嫌疑,昧于勇退,遂来谗贼之口。又置机捕官,虽足以廉得士情,然寄耳目于群小,故人多怀疑惧。至是,闻召不自安,一夕暴卒。或谓仰药死,蜀人莫不悲之。
薛应旗曰:宋之不竞,若天有以限之者,才得一人,谗忌即入,自其盛世,固已有之。熙、丰以后,类不相容,迄于南渡,日甚一日。迨嘉、宝间,金国虽亡,蒙古方炽,馀玠治蜀,措置有方,犹足以为一木之支,而谢方叔、徐清叟之徒,必为疑间以致之死。鸣乎。玠死之后,不特蜀非宋有,而国祚亦从可知矣。寻又籍玠家财以犒师,若非忠义之士,有不解体者哉。
二年八月,下利州西路安抚王惟忠大理狱。馀晦帅蜀,诬惟忠潜通北国,遂下狱,竟斩于市。十月丁酉,削馀玠官秩,夺馀晦告身
。先是,侍御史吴燧等论玠聚敛罔利七罪,玠死,其子如孙尽窃帑庾之积以归。诏簿录玠家财,以犒师赈边。如孙遂认钱三千万,征之累年,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