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熙宁七年十二月,辽女真部节度使乌古逎死,子劾里钵嗣。初,女真之先,盖古肃慎氏,世居混同江之东,长白山鸭绿水之源。南邻高丽,北接室韦,西界渤海、铁甸,东凭海。后汉谓之挹娄,元魏谓之勿吉,隋、唐谓之靺鞨。姓挐,又号完颜氏,于夷狄中最微。唐贞观中,靺鞨来朝,自是中国始闻其名。开元中,其酋来朝,拜为勃利州刺史,遂置黑水部,以部长为都督,朝廷为置长史监之。五代时,始称女真。其族分六部,有黑水部。其民在南者,系籍于辽,号熟女真。在北者不籍于辽,号生女真。已而避辽主宗真讳,改曰女直。又有曰黄头女真,其人戆朴勇鸷,谓之回霸。自东沫江之北,宁江之东,地方千馀里,自推豪侠为酋长,僻处契丹东北隅。宋太祖建隆二年,以马入贡,三年、四年,复遣使贡马,自是不绝。太宗淳化二年,首领野里鸡等上言,契丹怒其朝贡中国,置三栅于海岸,每栅置兵三千,绝其贡献之路,乞发兵共平三栅。太宗降诏抚谕而不为发兵。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契丹征高丽,道由女真,女真复与高丽合兵拒之。天禧三年,复遣使至。自天圣后没属契丹,不复入贡。至乌古逎,能役属诸部。会辽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叛辽,辽将致讨。乌古逎恐辽兵深入,得其山川险易,或将图之,乃告辽曰:“彼可计取也,若用兵,必将走险,非岁月可平也。”辽从之。乌古逎因袭而擒之,以献辽主。辽主召见,燕赐加等,授生女真部节度使,始有官属,纪纲渐立矣,然不肯受印系辽籍。其部内旧无铁,邻国有以甲胄往鬻者,必厚价售之。得铁既多,因以修弓矢,备器械,兵势稍振,前后愿附者众。至是,五国没撚部谢野勃董复叛辽,乌古逎伐之,谢野败走。乌古逎将见辽边将自陈败谢野之功,道死,子劾里钵袭为节度使。
哲宗元祐七年夏五月,辽女真部节度劾里钵死,弟颇刺淑嗣。劾里钵生十一子,长曰吴刺东,一名乌雅束,次曰阿骨打,曰吴乞买,曰撒也,曰干赛,曰干者,曰乌故乃,曰阇母,曰查刺,曰乌特。劾里钵疾笃,呼弟盈哥谓曰:“乌雅束柔善,若办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遂卒。母弟颇刺淑袭为节度使。劾里钵严重多智,每战未尝被甲。袭位之初,内外溃叛,劾里钵乃因败为功,变弱为强,遂破桓赪、散达、乌春、窝谋罕,基业始大。初建官属,统诸部,其官之长皆称勃极烈。
绍圣三年二月,生女真节度使颇刺淑死,弟盈哥嗣,以兄劾者子撒改为国相。时纥石烈部阿疏有异志,盈哥召之,阿疏与部人毛睹禄阻兵为难。盈哥自往伐之,至阿疏城。阿疏往诉于辽,辽遣使止盈哥勿攻,盈哥留劾者守阿疏城而还。
徽宗崇宁元年冬十月,辽将萧海里叛辽,亡入女真阿典部,部遣其族人斡达刺至生女真,约同举兵,节度使盈哥执之。时辽主命盈哥讨海里,盈哥募兵得千馀人。兄子阿骨打曰:“有此甲兵,何事不可图也。”遂次混同江,盖先是女真甲兵未尝满千也。至是,辽兵追海里者数千人而不能克。盈哥谓辽将曰:“退尔军,我当独取海里。”遂使阿骨打与战,执而杀之,因大破其党,函海里首献于辽。辽主大喜,锡予加等。盈哥自是知辽兵之易与,益自肆矣。
二年冬十月,生女真部节度使盈哥死,兄子乌雅束嗣。时高丽复与女真通好。女真虽旧属高丽,然不相通者且久,会高丽医者至女真,还,言于高丽王曰:“女真居黑水部者,部族日强,兵益精悍。”其王乃通使于女真,自是来往不阻。
政和二年二月,辽主如春州,至混同江钩鱼,界外生女真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朝。适遇头鱼宴,酒半酣,辽主命诸酋次第起舞。至阿骨打,辞不能,但端立直视。辽主谕之再三,阿骨打终不从。他日,辽主密谕北院枢密使萧奉先曰:“阿骨打跋扈如此,可托以边事诛之,否则必遗后患。”奉先曰:“彼粗人,不知礼义,且无大过而杀之,恐伤向化心。设有异志,蕞尔小国,亦何能为?”辽主乃止。阿骨打之弟吴乞买、粘没喝、胡舍等尝从辽主猎,能呼鹿、刺虎、搏熊,辽主喜,加以官爵。
阿骨打归,疑辽主知其异志,且以辽主淫酗不恤国政,遂称兵,先并旁近部族。女真赵三、阿鹘产拒之,阿骨打虏其家属。二人走诉咸州详衮司,送北枢密院,萧奉先作常事以闻。辽主命送咸州诘责,欲使自新。后数召阿骨打,阿骨打不至。一日,率五百骑突入咸州,吏民大惊。翌日,赴详衮司,与赵三等面折庭下,阿骨打不屈。送所司问状,一夕遁去。遣人诉于辽主,言详衮司欲见杀,故不敢留。自是召不复至矣。
三年十二月,生女真节度使乌雅束死,弟阿骨打自称都勃极烈。辽使阿息保往谓之曰:“何故不告丧?”阿骨打曰:“有丧不能吊,而乃以为罪乎?”
四年冬十月,女真阿骨打叛辽,取宁江州。先是,辽主好畋猎淫酗,怠于政事,每岁遣使市名鹰海东青于海上,道出生女真,使者贪纵,征索无艺,女真厌苦之。及阿疏奔辽,乌雅束屡以为请,辽主不遣阿疏,遂以为辞,稍稍拒市鹰使者。及阿骨打袭位,相继遣蒲家奴、习古乃等索阿疏,辽主终不许。习古乃归,具言辽主骄肆废弛之状。阿骨打乃召其所属,使备冲要,建城堡,修戎器。辽主使侍御何息保往诘之,阿骨打曰:“我小国也,事大国不敢废礼。大国德泽不施而逋逃是主,以此字小,能无望乎。若还阿疏,朝贡如故,不然,城未已也。”何息保还,辽主遂发浑河北诸军,益东北路统军司。阿骨打闻之,谓其下曰:“辽人知我将举兵,集诸路军备我。我必先发制之,无为人制。”乃与撒改子粘没喝等谋,遂集所属诸部兵,以银术可、娄室、阇母等为将,而使婆卢火征移懒路迪古乃兵。九月,阿骨打率兵进次寥晦城,诸部兵皆会于来流水,得二千五百人。数辽之罪,告于天地曰:“世事辽国,恪修职贡,定乌春、窝谋罕之乱,破萧海里之众,有功不省,而侵侮是加。罪人阿疏,屡请不遣。今将问辽之罪,天地其监佑之。”遂命诸将传梃而誓。至辽界,遇渤海军。耶律谢十坠马,阿骨打射杀之。阿骨打之子斡本与数骑陷辽围中,阿骨打救之,免胄战。或自旁射之,阿骨打顾见射者,一矢而毙。谓其下曰:“尽敌而止。”众从之,勇气百倍。辽军大奔,蹂践死者十七八。撒改在别部,闻之,使粘没喝及谷神来贺,劝其称帝。阿骨打曰:“一战而胜,遂称大号,何示人浅也。”进军宁江州,填堑攻城。宁江人自东门出,阿骨打邀击,尽殪之。辽统军司以闻,辽主射鹿于庆州,略不介意,惟遣海州刺史高仙寿应援而已。十月朔,宁江州陷。辽防御使大药师奴被获,阿骨打阴纵之,使招谕辽人,遂引兵还。
初,女真部民皆无徭役,壮者悉为兵,平居则渔畋射猎,有警则下令征之。凡步骑之仗糗,皆自备焉。其部长曰勃董,行兵则称曰猛安、谋克,猛安犹千夫长,谋克犹百夫长也。凡以众降附者,率以猛安、谋克之名授之。
十一月,辽主闻宁江州陷,召群臣议。汉人行宫副部署萧陶苏斡曰:“女真虽小,其人勇而善射。我兵久不练,若遇强敌,稍有不利,诸部离心,不可制矣。今莫若大发诸道兵,以威压之。”北院枢密使萧得里底曰:“如陶苏斡之谋,徒示弱耳。但发滑水以北兵,足以拒之。”乃以司空萧嗣先为东北路都统,萧挞不野副之,发契丹、奚军三千及中京禁兵等七千,屯出河店。阿骨打率众来御,未至混同江,会夜,阿骨打方就枕,若有扶其首者三,寤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即鸣鼓举燧而行。黎明,至混同江。辽兵方坏凌道,阿骨打选壮士十人击走之。因帅众继进,遂登岸与辽兵遇。会大风起,尘埃蔽天,阿骨打乘风奋击,辽兵溃,将士多死,其获免者十有七人。枢密使萧奉先,嗣先兄也,惧嗣先得罪,辄奏“东征溃军,所至劫掠,若不肆赦,恐聚为患。”辽主从之,嗣先但免官而已。自是诸军相谓曰:“战则有死无功,退则有生无罪。”故士无斗志,遇敌辄溃。阿骨打进袭辽萧敌里于斡邻泺东,杀获甚众。辽人尝言“女真兵满万则不可敌。”至是始满万云。
十二月,辽宾、祥、咸三州及铁骊部叛降女真。铁骊王奚回离保未几逃归。
五年春正月壬申朔,女真完颜阿骨打称帝,国号金。先是,阿骨打既屡胜辽,其弟吴乞买率将佐劝其称帝,阿骨打不许。阿离合懑、蒲家奴、粘没喝等复以为言。至是,阿骨打始用铁州降人杨朴策,遂称皇帝,即位。且曰:“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宾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完颜色尚白,况所居按出虎水之上。”于是国号大金,建元收国。更名旻。追尊祖龟福以下皆为帝。以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撒改、斜也为国论勃极烈。其国语谓金为“按出虎”,谓尊大为“谙班”,谓国相为“国论”。斜也 亦阿骨打弟。撒改,乌古逎之孙也。粘没喝又名为没喝,亦其国语云。
辽主使僧家奴持书往金议和,使为属国。阿骨打遣赛刺复书云:“若归叛人阿疏,迁黄龙府于别地,然后议之。”金主自将攻辽黄龙府,进薄益州,州人走保黄龙,金取其馀民而去。辽遣都统斡里朵、左副统萧乙薛、右副统耶律张家奴、都监萧谢佛留将骑二十万、步卒七万,戍辽且屯田,以为持久计。金主闻之,率众趋达鲁古城,登高望辽兵,若连云灌水状,顾谓左右曰:“辽兵心二而情怯,虽多不足畏。”遂趋高阜为阵。谋良虎以右翼先驰辽左军,左军却。娄室、银术可冲辽中坚,陷阵力战,粘没喝以中军助之,辽兵遂败。金兵乘势追蹑,至其营,会日已暮,围之。黎明,辽军溃围出,金人逐北至阿娄冈。辽步卒尽殪,耕具数千皆为金人所获。是役也,辽人本欲屯田,且战且守,故并其耕具皆失之。
三月,辽使张家奴等六人赍书使金,犹斥阿骨打名,冀其降。金主以为书辞慢侮,留五人,独遣张家奴还。报书亦斥辽主名,谕辽主降。六月,辽复遣使如金,金主留其使萧辞刺不遣。
八月,辽主下诏亲征女真,率蕃、汉兵十馀万,出长春路。命萧奉先为御营都统,耶律章奴副之,以精兵二万为先锋。馀分五部,北出骆驼口,别以汉步骑三万南出宁江州。发数月粮,期必灭女真。
九月,金主攻辽黄龙府,次混同江,无舟以渡。金主使一人导前,乘赭白马径涉,曰:“视吾鞭所指而行。”诸军随之以济,水及马腹。既济,使人测其渡处,深无涯涘。于是遂克黄龙府。遣萧辞刺还辽,曰:“若归我叛人阿疏,即当班师。”
辽师渡混同江,副都统章奴与耶律淳妃弟萧谛里及其甥萧延留等诱将士亡归,谋迎立淳。淳,兴宗之孙也。初,昭怀太子得罪,道宗欲立淳为太子,群臣谏,乃止。辽主即位,宠待加厚,号其父和鲁斡为太叔,封淳越王,留守东京。于是章奴遣谛里以其谋告淳,淳曰:“此非细事,主上自有诸王当立,北南面诸大臣不来,而汝言及此,何也?”密令左右拘之.有顷,辽主使行宫小底乙信等持书至,备言章奴之谋,淳即斩谛里等,携其首,单骑诣广平淳待罪,辽主遇之如初。章奴知淳不见听,乃率麾下掠取上京府库财物,至祖州。帅其党告太祖庙,数辽主过恶,移檄州县。遂结渤海群盗,至数万。趋广平,犯行宫,不克。北趋降虏山。顺国女真阿鹘产以三百骑一战胜之,擒其贵族二百馀人,并斩以徇。馀得脱者,皆奔女真。章奴诈为使者,欲奔女真,为逻者所获,䌸送辽主所,腰斩于市。
十二月,金主闻辽主亲征,乃聚众,以刀剺面,仰天恸哭曰:“始与汝等起兵,盖苦契丹残忍,欲自立国。今天祚亲至,奈何。非人人死战,恐不能当也。不若杀我一族,汝等迎降,转祸为福。”诸军罗拜曰:“事已至此,惟命是从。”金主遂帅师迎敌。辽主自将至驼门,驸马萧特末等将骑兵五万,步卒四十万,至斡邻泺。金主行次爻刺,与其臣谋曰:“辽兵号七十万,其锋不可当。吾军远来,人马疲乏,宜驻于此,深沟高垒以待之。”会获辽督饷者,知辽主以章奴反,西还已二日矣。诸将请乘怠击之,遂追辽主,及于护步答冈。金主曰:“彼众我寡,兵不可分。视其中军最坚,辽主必在焉,败其中军,可以得志。”使右翼先战,左翼合而攻之。辽兵大溃,枕藉相属百馀里。获舆辇、帟幄、兵械、军资,他宝物、马牛不可胜纪。萧特末焚营而遁,金主亦退。
六年春正月,辽东京留守萧保先严酷,渤海苦之。是月朔,夜半,有恶少年十馀,乘酒执刀,逾垣入府,刺杀保先。户部使大公鼎闻乱,即摄留守事,与副留守高清明集奚、汉兵千人,尽捕其众斩之,抚定其民。裨将渤海高永昌时以兵三千屯八甔口,见辽政日衰,金兵方强,遂诱渤海并戍卒入辽阳,据之。旬日之间,远近向应,有兵八千人,因僭号,称隆基元年。辽主遣萧韩家奴、张琳讨之。
夏四月,金人攻高永昌,杀之,遂取辽东京州县。初,永昌使人求援于金,且曰:“愿并力以取辽。”金主使胡沙补谓永昌曰:“同力取辽固可,东京近地,汝辄据之,以僭大号,则不可。若能归款,当授王爵。”永昌不从。金主乃遣斡鲁帅诸军攻永昌,与辽将张琳等遇,战,败之,遂取沈州。永昌大惧,率众拒金,遇于活水。金师既济,永昌之军不战而却,逐北至辽阳城下。明日,永昌尽帅其众与金战,又大败,遂以五千骑奔长松。辽阳人挞不野执永昌以献,金主杀之。于是辽之东京州、县及南路系辽女真皆降于金。金主以斡鲁为南路都统,斡论知东京事。
六月,辽以耶律淳为元帅。
七年八月癸亥,辽主自燕至阴凉河,募辽东人为兵,使报怨于女真,号曰:“怨军。”,凡八营,二万八千馀人,屯卫州蒺藜山,以渤海铁州人郭药师等为帅。
十二月,辽耶律淳遗金咸州都统斡鲁古书,议和。斡鲁古告于金主,金主犹以归赛刺及阿疏为言。淳军至蒺藜山,斡鲁古及知东京事斡论等攻显州,袭破辽怨军帅郭药师,遂进与淳战。淳败走,斡鲁古追至阿里真陂,拔显州。于是干、懿、豪、征、成、川、惠七州皆降金。
辽东铁州人杨朴言于金主曰:“自古英雄开国,必先求大国封册。”金主从之,乃遣使求封册于辽。使至辽,时辽东诸州,盗贼蜂起,掠民以充食,枢密使萧奉先等劝辽主许之。
重和元年十二月,辽大饥,人相食。
宣和元年三月,辽遣使册金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阿骨打不受。初,辽遣耶律奴哥如金议和,金主复书曰:“能以兄事朕,岁贡方物,归我中京、上京、兴中府三路州、县,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质,还我行人及元给信符,并宋、夏、高丽往复书、诏、表、牒则可。”既而奴哥复至,金使胡突衮与俱如辽,免取质子及上京、兴中府所属州、县,裁减岁币之数,且曰:“必以兄事我,册用汉仪。如不可,勿复遣使。”辽主从之。凡七遣使如金议册礼,金乃使乌林答赞谟如辽迎册。册至金,金主以无兄事之语,又不称大金,而东怀乃“小邦怀其德。”之义,语涉轻侮。乃复使赞谟如辽,责其册乖体式,必如前书所定,然后可从。
八月,金制女真字。女真初无文字,及获契丹、汉人,始通契丹、汉字。金主遂命谷神依仿汉人楷字,因契丹字制度,合本国语,制女真字行之。后复制女真小字,谓谷神所制为大字云。
二年三月,辽复遣使如金议册礼,金不许。先是,辽遣萧习泥烈持册藁如金,金遣乌林答赞谟持册副本报辽。辽以金所定大圣二字与先世称号同,遣习泥烈往议。金主怒,谓其臣曰:“辽人屡败,遣使求成,惟饰虚词以为缓师之计,当议进兵。”乃令咸州路统军司治军旅,修器械,将以四月进师,令色克留兵一千镇守,阇母以馀兵来会于浑河,和议遂绝。
五月,金主自将攻辽上京,以辽使萧习泥烈、宋使赵良嗣从。遣降者马乙持诏谕城中,使速降。辽主方猎于胡土白山,闻金举兵,命耶律白斯不等选精兵三千以济师。金主进攻,且谓习泥烈、赵良嗣曰:“汝可观吾用兵,以卜去就。”遂临城督战。诸军鼓噪而进,自旦及已,阇母等以麾下先登,克其外城,留守挞不野以城降。良嗣等奉觞为寿,皆称万岁,金主乃还。
三年二月,辽都统耶律余睹叛降金。初,辽主四子,长赵王习泥烈,次晋王敖卢斡,次秦王定,次许王宁。晋王,文妃萧氏所生,积有人望。女真兴兵,境内郡、县所失几半,而辽主畋游不恤,忠臣多被疏斥。文妃作歌讽谏,辽主衔之。枢密使萧奉先,元妃之兄,而秦王、许王之舅也,以国人属意晋王,恐秦王不得立,因潜图之。文妃姊适耶律挞曷里,妹适耶律余睹。一日,其姊若妹俱会军前,奉先讽人诬文妃与驸马萧昱及余睹、挞曷里等谋立晋王,而尊辽主为太上皇。辽主遂诛萧昱、挞曷里等,而赐文妃死。余睹在军中,闻之大惧,即率千馀骑叛降于金。辽主遣萧遐买等将兵追之,及诸闾山县。遐买等谋曰:“主上信萧奉先,奉先视吾辈蔑如也。余睹乃宗室豪俊,当不肯为奉先下。若擒余睹,他日吾党皆余睹也,不若纵之。”还即诒曰:“追不及。”余睹至金,金主见之,因诏咸州都统司曰:“自余睹来,灼见辽国事宜。已决议亲征,其治军以俟师期。”
十一月,金侵辽中京。初,耶律余睹奔金,金粘没喝言于金主曰:“辽主失德,中外离心,今乘其衅,可袭取中京。天时人事,不可失也。”金主然之。群臣言时方寒,金主不听,竟用粘没喝计,以斜也都统内外诸军,蒲家奴、粘没喝、斡本、斡离不、蒲卢虎等副之,耶律余睹为乡导,以趋辽中京大定府。
四年春正月,金克辽中京,遂下泽州。辽主时猎于鸳鸯泺,余睹引娄室奄至,辽主忧甚。枢密使萧奉先曰:“余睹乃王子班之苗裔,此来欲立甥晋王敖卢斡耳。若为社稷计,不惜一子,明其罪诛之,可不战而余睹自退矣。”会耶律萨八等复谋立阿卢斡事觉,辽主召枢密使萧得里底等议曰:“反者必以此儿为名,若不除去,何以获安?”得里底唯唯,辽主乃遣人缢之。或劝敖卢斡亡,敖卢斡曰:“安忍为蕞尔之躯,而失臣子之节。”遂就死。辽主素服三日,耶律萨八等皆伏诛。敖卢斡素有人望,诸军闻其死,无不流涕,由是人心解体。余睹引金兵逼辽主行宫,辽主率卫士五千馀骑,自鸳鸯泺走云中,遗传国玺于桑干河。
三月,金粘没喝败辽奚王于北安州,拔其城。遣谷神略近地,获辽护卫习泥烈,知辽上下离心,使人报斜也曰:“辽主穷迫,若失机会,事难图矣。”斜也意未决,斡本劝从之。斜也乃出青岭,粘没喝出瓢岭,期会于羊城泺。辽主在云中,以金兵为忧,萧奉先犹言“女真虽能攻我上京,终不能远离巢穴。”及闻金师将出岭西,辽主遂趋白水泺。粘没喝以精兵六千袭之,将近行营,辽主计不知所出,遂乘轻骑入夹山。始悟奉先之不忠,怒曰:“汝父子误我至此,杀尔何益?恐军心忿怒,尔曹避敌苟安,祸必及我,其勿从行。”奉先下马,哭拜而去,行未数里,左右执其父子,䌸送金军,金人斩其长子昂,以奉先及其次子昱械送金主。道遇辽军,夺以归,并赐死。萧得里底自知不免,亦绝食死。
丙子,辽人立秦晋国王耶律淳为帝。初,辽主走云中,留南府宰相张琳、参知政事李处温与耶律淳守燕京。处温闻辽主入夹山,命令不通,即与族弟处能及子奭,外假怨军,内结都统萧干,谋立淳。处温邀张琳白其事,琳曰:“摄政则可,即真则不可。”处温曰:“今日之事,天意人心已定,岂可易耶?”琳不敢执,遂与诸大臣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集蕃、汉百官、诸军及父老数万人,诣淳府,引唐灵武故事劝进。淳不许,将出,李奭持赭袍被之,令百官拜舞山呼。淳惊骇,再三辞不获,从之。群臣上尊号曰天锡皇帝,建元天福,以妻萧氏为德妃。妃,普贤女也。加处温守太尉,张琳守太师,馀与谋者授官有差。改怨军为常胜军,军旅之事悉委大石。遥降辽主为湘阴王。遂据有燕、云中及上京、辽西之地。辽主所有,沙漠以北、西南、西北路两招讨府诸蕃族而已。淳遣使来报,免岁币结好。亦遣使奉表于金,乞为附庸,金人不报。耶律大石者,太祖八世孙,通辽、汉字,善骑射,登进士第,累擢翰林学士承旨。辽谓翰林为林牙,故称大石林牙。
金人攻辽西京大同府,辽耿守中救之。粘没喝、谋良虎、斡本等继至,粘没喝率麾下自其中冲击,使馀兵去马,从旁射之。守忠大败,其众歼焉。西京西路州、县、部族皆降金。
夏四月,金取辽东胜州,获阿疏至金,金人杖而释之。
六月,辽耶律淳寝疾。闻辽主传檄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合诸蕃精骑五万,约以八月入燕,并遣人问劳,索衣裘茗药,淳甚惊,命北、南面大臣议。李处温、萧乾等有迎秦王定拒湘阴王之说,惟南面行营都部署耶律宁曰:“天祚果能以诸蕃兵大举夺燕,则是天数未尽,岂能拒之。否则,秦、湘父子也,安有迎子而拒其父者。”处温等以宁扇乱军心,欲杀之。淳曰:“彼忠臣也,焉可杀。天祚果来,吾有死耳,复何面目相见耶?”
巳而淳疾,自知不起,密授处温蕃、汉马步军都元帅,意将属以后事。及萧乾等召宰执入议,处温称疾不至,阴聚勇士为备,绐云:“奉密旨防他变。”淳死,萧乾等乃立淳妻为皇太后,主军国事,奉遗命遥立秦王定为帝。萧后遂称制,改元德兴,谥淳为孝章皇帝,庙号宣宗,葬于燕西之香山。萧后听政,干以后命召处温至,以时方多难,未即加诛,但追毁元帅札子。处温父子惧祸,南通童贯,欲挟萧后纳土。北通于金,欲为内应。事觉,后执处温问之,处温自陈有定策功。后曰:“误秦、晋国王者,皆尔父子,何功之有。”并数其前罪恶数十,处温无以对,乃赐死,脔其子奭而磔之。籍其家,得钱七万缗,金玉宝器称是,皆为宰相数月间所取也。
夏主使李良辅将兵三万救辽,金将斡鲁、娄室败之于宜水。追至野谷,涧水暴至,夏人漂没者不可胜计。
八月,金阿骨打袭辽延禧于石辇驿,延禧败走。时辽主既失西京及沙漠以南,遂奔于讹莎烈。金斜也使斡离不言于金主曰:“今云中新定,诸路辽兵尚数万,新降之民,其心未固,诸将望幸军中。”金主从之。既而闻辽主在天渔泺,乃自将精兵万人袭之。蒲家奴、斡离不率兵四千为前锋,昼夜兼行,及辽主于石辇驿。军士至者才千人,辽兵二万五千,方治营垒。蒲家奴与诸将议,耶律余睹曰:“我军未集,人马疲剧,未可战也。”斡离不曰:“今追及辽主而不亟战,日入而遁,则无及矣。”遂战。短兵接,辽兵围之数重,副统军萧特烈谕军中以君臣之义,士皆殊死战。辽主谓斡离不兵少,必败,遂与妃嫔登高阜观战。余睹指辽主麾盖以示诸将,斡离不等遂以骑兵驰赴之。辽主望见,大惊,即遁去,辽兵遂溃。斡离不等还,金主曰:“辽主去不远,盍亟追之。”斡离不追至乌里质驿,辽主弃辎重而遁,萧特烈被执。
十二月,金克辽燕京。时金主分三道进兵攻燕,辽萧后五上表于金,求立秦王定,金主不许,辽人遂以劲兵守居庸关。金兵至关,崖石自崩,戍卒多压死,辽人不战而溃。金兵度关而南,辽统军都监高六等送款于金。金主至燕京,遂自南门入,使银术可、娄室陈于城上。金主次城南,辽宰相左企弓、参政虞仲文、康公弼、枢密使曹勇义、张彦忠、刘彦宗等奉表诣金营请罪。金主并释之,命守旧职,而遣左企弓等抚定燕京诸州、县。萧德妃与萧干自古北口趋天德。于是辽五京悉为金有。
五年春正月,辽知北院枢密事奚回离保节箭笴山自立为奚国皇帝,改元天覆。设奚、汉、渤海三枢密院,改东、西节度使为二王分司。辽主命都统耶律马哥讨之。
二月,辽主奔四部族。萧德妃来见,辽主怒,杀之,追降淳为庶人,而赦其党。萧干奔奚。
夏四月,金以斡鲁为都统,斡离不副之,使袭辽主于阴山。至居庸,获耶律大石。斡鲁使斡离不、银术可、娄室等以兵三千,分道袭辽主,将至青冢,遇泥泞不能进。斡离不以绳系大石,使为乡导,直趋辽主营,斡鲁等大军继至。时辽主往应州,其子秦王定、许王宁及诸妃女并从臣皆被执,尽失辎重万馀乘,惟太保特母哥窃辽主次子梁王雅里及长女特里,乘军乱,出赴辽主军得免。斡鲁兵至埽里门,为书招辽主。辽主自金城来,闻金人以所获东去,乃率兵五千馀邀战于白水泺。斡离不以兵千馀败之,辽主遁去。金人获辽主长子赵王习泥烈,追奔二十馀里,尽得其从马,别获辽牧马万四千匹,车八千乘。辽主使人持兔纽金印,伪请降于金,而西走云内。斡离不复以书招辽主,谕以石晋北迁事。辽主答书,乞为弟若子,量赐土地。斡离不不许。
五月,夏主李干顺遣使请辽主临其国,辽主从之。中军都统萧特烈等切谏,不从,遂渡河,次于金肃军北,人情惶惧,不知所为。特烈阴谓耶律元直曰:“事势如此,亿兆离心,正我辈效节之秋。不早为计,奈社稷何?”乃共劫辽主第二子梁王雅里走西北部,三日,遂立为帝,改元神历,以特烈为枢密使,特母哥副之。
奚回离保为其下所杀。
金遣使如夏。时斡离不趋天德,闻夏迎护辽主,辽主已渡河,乃遗书于夏,使执送辽主,且许割地。
八月,金主阿骨打去燕京,有疾,命粘没喝为都统,蒲家奴、斡鲁副之,驻兵云中以备边而还,至部渚泺,殂。国论勃极烈斜也等请阿骨打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即位,更名晟,改元天会。谥阿骨打曰“大圣武元皇帝”,庙号“太祖”。以斜也为谙班勃极烈,斡本为国论勃极烈,辅政。斡本,阿骨打庶长子也。
冬十月,辽雅里死,萧特烈等复立耶律术烈为帝。术烈,兴宗孙也。十一月,辽术烈及萧特烈为乱兵所杀。
六年春正月,夏遣把里公亮请以事辽之礼称藩于金,且受地。粘没喝承制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邪刺部吐禄泺西之地与之。自是两国信使不绝。
秋七月,辽主延禧复渡河,居于突吕不部。耶律大石自金来归,辽主责之曰:“我在,汝何敢立淳?”大石对曰:“陛下以全国之势,不能一拒敌,弃国远遁,使黎民涂炭。即立十淳,皆太祖子孙,岂不胜乞命于他人耶?”辽主无以答,赐酒食而赦之。
金袭辽主营,辽主北走。有谟葛失者,迎辽主至其部,事之甚谨,辽主遂得至乌敌烈部。辽主得耶律大石及谟葛失之兵,自谓有天助,再谋出兵,收复燕、云。大石谏曰:“向以全师,不谋战备,使举国皆为金有。国势至此而方求战,非计也。当养兵待时而动,不可轻举。”辽主不从,与金人战,败走山阴。
七年春正月,辽主延禧谋奔夏,会党项小斛禄遣人请辽主临其地,辽主遂趋天德。过沙漠,金兵忽至,辽主徒步走出,乘从者马,得脱。途次绝粮,从者至啮冰雪以济饥。过天德,至夜,将宿民家,绐曰:“侦骑”。其家知之,乃叩头,跪而大恸。潜宿其家,遂趋党项。以小斛禄为西南面招讨使,总知军事。
二月,辽主至应州新城东六十里,为金将娄室等所获以归。八月,废延禧为海滨王,辽遂亡。
辽耶律大石称帝于起儿漫。先是,大石以谏辽主不从,遂杀北院枢密萧乙薛,自立为王,率众西走。至可敦城,驻于北庭都护府,会西鄙七州十八部,谕以兴复事,得精兵万馀,置官吏,立排甲,具器械。又遗书假道于回鹘王毕勒哥。毕勒哥得书,即迎至邸,愿质子孙为附庸,送至境外。所过敌者胜之,降者安之,兵行万里,归者数国,获牛、羊、驼、马不可胜计。至寻思干,西域诸国举兵十万号忽儿珊,来拒战。大石分所部为三军,进击,大败之,僵尸数十里。驻兵寻思干凡九十日,回回国王来降,贡方物。又西行,至起儿漫。群臣共册立大石为帝,改元延庆,号曰天祐皇帝,妻萧氏为昭德皇后。是为西辽。